第四三四章 當世華佗

第四三四章 當世華佗

卻說史霽風登上六合槍社社主之位,第一件事就是向沈玉璃索要自己的妻子,而第二件事則是整理十年來羅邦彥等一夥的文書,而他處理的方式就像當年的腦迴路一樣簡單——挑出來燒了。

過去專門負責案牘工作的蒲達感到奇怪,你怎麼都不細看,直接燒了呢?

史霽風給他的回答同樣簡單:“看了心煩。”

事後收拾紙灰的時候,蒲達偶然發現一本燃燒不完全的羅邦彥留下的筆錄,隨手一翻才發現其中奧妙——

筆錄中的許多頁都有窟窿,這些窟窿正好都是完整地剜去了紙張中的個別字。

蒲達頓時明白那日任璟備忘冊里“大師兄”的手跡是怎麼回事了。他抹去額頭冷汗,重新點了把火將手裏筆錄燒掉,權當不知道這件事。

蒲達這邊慎之又慎地裝聾作啞,那邊史霽風正焦急地等待着沈玉璃的回信。史霽風仔細想了想,覺得那日親筆手書,帶着情緒,以至於短短一句話顯得太沖了些;而羅邦彥又是沈玉璃的盟友,自己把他趕走,還送一封命令式口吻的短訊給沈玉璃,恐怕會起到反效果。只是史霽風並不清楚,沈玉璃遲遲沒有答覆,純粹是因為宮癌病症又昏迷了幾天,沒空處理關於他的事。

六月十九,沈玉璃醒了過來。常言道久病成醫,她算不上成了郎中,可也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愈發了解。這一日她蘇醒過來,頭一件事就是請來神醫陸天留。

陸天留來到沈玉璃寢室門口,準備好前幾個月已經講爛的說辭,打算像過去那樣對付過去,以免病人心理遭受打擊,影響治療效果,雖說治療效果本來就不怎麼樣。豈知待他踏足進屋,沈玉璃神態平靜,輕聲問他:“陸神醫,我還有多少時日?”

陸天留瞠目結舌,低着頭怕對付看見自己驚詫的表情,過了會他方才假意問道:“沈社主何出此言吶?”

沈玉璃給他倒了碗水,說道:“陸神醫不必忌諱,你都知道我其實是婦人這一事實了,那你也不應該向我隱瞞你所知道的事實,我的病情如何,神醫請儘管直言。”陸天留坐下喝了口水,兩手輕輕打着戰將碗放好。他看了眼沈玉璃那平和而不失威嚴,宛若帶笑的臉,咽了口唾沫,方才說道:“沈社主千萬不要有什麼過激的舉動。老夫斗膽實話實話,您剩下的時間,長則一載,短則三月。”

沈玉璃的眼睛裏彷彿有了星星,她左右來回看着茶几的兩邊,拿拳頭抵着嘴唇,聲音略有些哽咽道:“只有一年了嗎?”

畢竟還是樂觀的人,你也是不往短的想。

陸天留忙勸慰道:“沈社主不必傷悲,人各有命,好好把握這一年——”

“胡說!”沈玉璃叱道:“我才沒有悲傷!”

門外陸天留的徒弟噓聲提醒師父,擠眉弄眼的,示意他先行迴避比較好。陸天留也是乾瞪眼幫不上忙,只得不聲不響地退出門外,留沈玉璃一個人在屋裏了。

“慢着,”沈玉璃叫住了他,問:“把你兄弟叫過來。”

此時的陸天遺仍被關在瀟湘社鄂州分社的柴房裏,柴火被他堆在一邊,牆壁上則被他用木炭寫寫畫畫,都塗滿了。而角落裏的房南秀簡直不想看滿滿當當的牆壁,因為她看了就忘不掉,同時看也看不懂白白耗費心神,還不如老實歇着。

不知何時,外面鎖鏈聲響,門打開了,幾個社眾走進來,恭請陸天遺。

陸天遺的徒弟見他們客客氣氣的,覺得恢復自由有望,扯了扯沉浸在作畫中的師父。陸天遺回過神來看了眼旁邊的社眾,把半截木炭塞給其中一人,像吩咐僕人一樣道:“找紙筆把牆上東西都抄下來,抄完交給我,老夫有大用。”

當陸天遺昂首挺胸,帶着徒弟來到木蘭居的時候,他大哥陸天留正竭力勸阻沈玉璃。

“沈社主,雖說華佗曾給人動過外科療法,但那畢竟只是傳說。而且剖腹不同於切割手腳,手腳只是皮肉骨頭而已,可臟腑中住着人的三魂七魄,一旦切開,先不說能不能縫上,那元神就已經隨風消散了呀!”

“呵呵,想不到大哥身為醫者,還相信人有魂魄這種說法!”陸天遺以一副很囂張的姿態走進三樓客廳,出言駁斥大哥言論,同時他還不忘告訴對方,自己曾幫沈玉璃的伯父解過奇毒,以妙手令瀕死之人重新煥發生機,意思就是沈玉璃肯定更加信任自己。

“不過是歪打正着。”陸天留鄙夷道。接着他又問兄弟:“你說剖腹取瘤,那我倒要問問你,如何麻醉,如何下刀,如何止血,又如何封閉傷口?最後又如何避免切口潰爛?”

陸天遺道:“以蒙汗藥麻醉。正午時分,在院內支起帳篷,先以水潑木炭升出熱氣烘烤帳篷,而後將人置於其中,周圍盤繞冰缶。接着將利刃燒紅后冷卻,切開小腹上部,剜去腫瘤,而後冰敷止血,用羊腸代線縫合傷口,卧床休息三月即可自如行走,一載后保證生龍活虎。”

陸天留道:“兄弟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吧?癌自二十年前被發現為止【*】,無一實用療法,你真當自己是在世華佗了?”陸天遺滿臉不屑:“華佗算個鳥?老夫才是古今第一!”

聽他們二人吵架辯論的沈玉璃倒是對陸天遺的想法很感興趣,待二人吵得累了,休息的間隙,她直接問陸天遺:“你的療法過去可曾實用過,一旦下手有幾成把握?”

陸天遺呵呵笑着回答:“從未實用過,是我最近剛剛想出來的。把握嘛,無非是五成,要麼成功,要麼失敗唄……”頓時氣氛有些凝固,只有他一個人在尬笑。

沈玉璃沉默了許久,才重又開口:“五成這麼高的幾率,不妨試一試。麻煩神醫您開始準備吧。”

陸天遺忽然臊紅了臉,像個老小孩一樣忸怩作態。連他哥都以為他犯毛病了。陸天遺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準備嘛,老夫這裏一兩天就可以齊備,就是沈社主您也得準備準備。”

沈玉璃詫異:“我準備什麼?”

陸天遺斗膽俯身耳語了一句。沈玉璃聞言,臉上閃過一抹尷尬的笑。

“無所謂,醫者父母心,重要的地方擋好了就行。”

陸天遺放下心來,又提醒道:“沈社主您的病灶在宮內,一旦剖去,或許會影響日後生育,您可得考慮好了。”

“無所謂。”沈玉璃噴出一聲笑。老娘幾十歲人了,兒子都快成家了,還在乎那個?“總之快些準備。”

“遵沈社主吩咐。”陸天遺就此和徒弟退下。

二人走了,陸天留近前一步勸阻道:“沈社主三思,他若僥倖成功便罷,若一旦失敗,您可是就連三個月都沒有了呀!”

沈玉璃坦然笑道:“有三個選擇,要麼死,要麼只有一年左右的壽命,要麼可以活得更久。如果換做是您,會選擇哪一個呢?”

陸天留嘆了口氣:“那還望沈社主准許老夫盡量做些適當的輔助工作。”

沈玉璃點頭同意:“可以,不過不得干涉你兄弟所用的方法。”

幾天後,木蘭居的內院支起一頂帳篷,按照陸天遺的要求,帳篷被洗了十幾泡,已經發白,看不出來原先的顏色了。而帳篷里已經被滾燙的水汽蒸過好幾遍,這回周圍圍了一圈缶,缶內盛滿冰窖里拿出來的存冰。

沈玉璃服下蒙汗藥躺在裏面,身上蓋了兩層潔凈的棉布,小腹部位則留有一個口子,方便陸天遺下手。而她周圍站着四個人,乃是陸氏兄弟和各自的學徒。

“師父,好了。”學徒遞過來冷卻后的一把短小的快刀。

“手洗乾淨了嗎?”

“照您吩咐,用烈酒的原漿洗乾淨了,到現在手還辣着呢。”

“好,給我吧。”陸天遺深吸一口氣,接過刀輕輕一劃,就破開了病人的腹部。

“紗布。”

他哥哥陸天留此時成了他的助手,遞過來事先準備好的薄紗。

血液吸走,幾人才看清腹腔里各器官的排布,不免嘖嘖稱奇。

陸天遺神情很平淡,過去他不知道偷偷解剖了多少鮮屍,人身體裏的五臟六腑、腸子尿泡早就見慣了。

“把上面的囊撥開,輕輕地,子宮還在裏面。”陸天遺語氣很輕鬆,但腦門已經滲出了一層汗。畢竟眼前躺着的不是屍體,而是一個活人,他用肉眼都能看出腹腔內各器官有節奏的律動。

“找到了,微刀。”陸天遺所說的微刀就是比小刀更小的刀。他握緊拳頭把指節捏得咯咯響,沒有立即接過工具,像是有些猶豫。

“怎麼了?”陸天留問他。

“腫瘤已經和宮頸粘連,如果要摘去腫瘤,恐怕……”陸天遺覺得,他現在面對的問題已經超過了自己的學識範圍。

可陸天留看了眼宮頸,卻說:“不用摘,用剝的。”

陸天遺盯着藏在宮內的小孩拳頭大的腫塊,擰起了眉頭。最終,他聽從了大哥的建議,輕輕劃開一道口子,用另一隻手稍稍用力,奇迹出現了,那顆紅色的腫瘤竟像打了蠟一樣滑了出來。

【*】此處以宋代人的視角敘述。事實上癌症最早是由希臘的一位名醫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公元前460-370年)提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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