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不擇手段日
沐世剛也被林正南司長險些被刺這件事,震得有些發懵。不僅如此,林家除了林正南,林飛的大哥林鵠,也是機要處即將被提為處長的傑出青年幹部。
現在對整件事情的認定,就歸結於陳玉清的“情殺”。
但是賀聆風扔了一疊資料在書桌上。沐世剛翻看了幾頁,賀聆風才說:“劉裕棟,陳玉清三年級后的愛心資助人,不僅負責陳玉清學費、生活費,陳玉清的父親失業后,多虧他,才又在倪潤食品公司找到活兒干。劉裕棟幫陳父解決過大批食品的銷售問題,倪潤的老闆倪宏才委任他做了公司的副廠長。陳玉清母親患有高血壓和糖尿病,每年大量的補藥和治療藥物,都有劉裕棟提供。陳玉清在同川學生會擔任職務,本人交際能力一般,但是學校顯然很捧他。”
有關劉裕棟的介紹,全在資料裏面:祖籍夏國X省,二十年前留學尤國,受科學家聯盟“先行基金”贊助完成所有學業。後來留任奧秘研究所,現在是頗成功的企業家。
“您不覺得這其中藏着很深的奧妙嗎?”賀聆風意味深長對沐世剛說,“雖然,從工業司到J軍區,以及轄區派出所的辦案民警都看不出,可是,您應該知道,劉裕棟、陳玉清以及小天之間,到底存在了怎樣的關係。陳玉清事件,根本就是沐繼偉和您、和我之間矛盾的延續!”
“你住口!”老謀深算如沐世剛,早就窺透這一切,但是,被賀聆風如此直白剖析出來,沐世剛瞪着賀聆風的眼神難以遏制怒火熊熊。
沐世剛想說什麼,被賀聆風將話搶過去。
賀聆風說:“你就是反對我收購天河,並起用楚鐵龍。但是,不管您承認不承認,這都是未來我們能夠實現自我保護必須要採取的方法。”
沐世剛還想再說,可是,話到嘴邊,自己強行咽下去。
誠若賀聆風所說,沐繼偉這次的策劃已經遠遠超出整個世坤所能應對的範圍。這才是眼下最最關鍵的。而這樣的事實,讓掌握一個經濟帝國的沐世剛驀然老了許多。
“你知道,你大哥文理皆通,曾經讓我多麼驕傲嗎?”跌坐在沙發上的他,無力地唏噓。捧着臉,不讓兒孫看見自己的懦弱,但是,鬢邊的頭髮不知不覺間斑白了許多。
賀聆風走到父親身邊,輕輕攏住父親的肩膀。
沐世剛得到兒子的安慰,全身通過一陣暖流,心裏這才好了點。
這一次面談的結果,沐世剛批准了世坤駐大華夏區分公司有關東州天河國際集團的收購案,不僅如此,他還修改了早就立好的遺囑,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如果本人子女以及子女的孩子當中有離奇死亡的,本人的財產將在本人離世以後,全部捐給國際慈善基金愛心協會。這一條,他要求所有子女到場,大律師石示敬當眾宣讀,沐繼偉、沐繼城、沐繼良以及沐賀聆風全部知曉。
賀聆風固然得到警示,但是沐繼偉猶如被當頭棒喝,從聽完遺囑修改內容後到走出父親的書房,臉色一直蒼白着,既尷尬,又倍添陰冷。
來到花園,沐繼城、沐繼良兩個不問事的傢伙早早借故溜走,沐繼偉攔住賀聆風,二人彼此離得很近,倆倆對峙。
遙想那一年風雪連天,沐繼偉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麼不確認那個裸露在嚴寒天氣里的嬰兒死了之後才離開!讓他苟活到現在,不知不覺竟成了自己拔也拔不掉的眼中釘、肉中刺。
又氣又恨之下,他止不住譏諷:“你花了多少心思才爭取到父親如此的信任啊,用他全部的身家給你上了這麼牢靠的保險!”
賀聆風再也不想退縮,昂然道:“那也有賴你的傾心付出。”
“噢——”沐繼偉被打到臉上,不反攻,可不行。目光一輪,看到從另一邊走來了賀天,藍色的雙眸在眼眶中輕輕一轉,旋即露出笑臉,“你知道那枚九鑽戒指真正的設計者是誰嗎?我啊,花費了我整整三天的時間,才做出那樣漂亮一個藝術品,結果,居然被一個機械工程系還沒畢業的本科生搶了去,當作他的設計,你說可不可惜。”
賀聆風疑惑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沐繼偉接下去又道:“只是,你無法告訴夏國警方,這樣一個事實。”站在面對賀天的方向,吸引着賀聆風的目光,讓賀聆風並不能看到自己的兒子,“是不是有點可惜?早知道,用錄音設備將我這番供詞錄下來多好。省得又是撈楚鐵龍、又是收購天河那麼麻煩,只是為了對付我。”聲音驀然低下來,“可是,我還是非常好奇的是,為什麼楚鐵龍的出現,偏偏就那麼巧呢?當真是上天算好了的時間呢,還是原本就是你如此授意?”
賀聆風冷笑:“到底哪一種,現在又有多重要?”
沐繼偉斜瞥他:“我承認,陳玉清就是我的人。從夏悠純進同川那一天,劉裕棟就找上了他。安排夏悠純進表演社團,讓夏悠純在大學生年會上單獨演奏——”
賀聆風被說得心驚肉跳:“你還真打算。”
“不過是居安思危,未雨綢繆罷了。”沐繼偉頓了頓,接下去說,“劉裕棟也好,陳玉清也好,哪怕是林飛、夏悠純,甚至林鵠、林正南,說來說去,他們都只是外人。哪裏比得過你呢?”
賀聆風被說得嘴巴緊閉,回不出半個字。
“如果楚鐵龍的身手沒那麼出神入化,你是不是要把自己的兒子葬送在那裏?”
沐繼偉的質問,好像寒風,吹過賀聆風,賀聆風禁不住打起陣陣寒噤。
“你不要以為只有你自己抓住了我的把柄,”沐繼偉臉越發冷,“父親也知道,你在陳玉清事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退開一步,嘲諷,“我很高興看到我的兄弟中終於成長起一個可以讓我認真花費腦筋對待的。”雙目中寒光凜冽,“往後的日子會更加精彩,敬請期待!”
賀聆風沒有勇氣目送他離去。
沐繼偉的聰明,誰也不能懷疑。沐繼偉認定的,當然就是事實。
在原地愣了半晌,賀聆風方才平息內疚,轉過身,一眼看見賀天。“你!”他驚駭不已,脫口而出,“你怎麼會在這裏?”腦中念頭飛閃,急忙問道:“你在這兒多久了。”
賀天雙眼被一層水光迅速鋪滿。“我什麼都聽到了。”他哽咽起來,等到賀聆風上前妄想安慰他,他用上很大的力氣,將賀聆風的手一把撥開。
賀天怒吼起來:“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
“小天——”賀聆風想要辯解,千頭萬緒,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被朋友利用,被心愛的女孩拋棄,這些都已經不算什麼。戒指爆炸時的情景在腦海中反反覆復播放,賀天一再幻想,如果楚叔叔沒有把戒指及時彈出去,他會當然會死,小純也會死!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除了那個沐公爵之外,還有一個是他最最敬愛的父親。他不想把自己放在父親的對立面。
可是,事實很殘酷,沐公爵指認了一切,偏偏父親沒有一個字的否定。
“你一開始就知道是個局!”說完這一句,賀天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任由淚水在臉上流成兩條小河。
“陳玉清事件”之後,沐世剛的身體變得有些不大好。一個月住了三次院,第一次檢查胃,第二次檢查肝,第三次發現脾臟有些問題,動了個小手術。而這個過程中,全部都是賀聆風一個人堅持在病床前服侍。
賀聆風做事做得特別殷勤,沐世剛動完手術第一天,什麼都要在床上解決,他當真不怕臟不怕累,還沒有一句怨言。
沐繼偉過來看過幾次,跟他一起前來的沐繼城、沐繼良這兩個紈絝,對父親倒是不敢不敬——沐世剛修改遺囑的決定對這三個兄弟全都造成了巨大的震撼。老頭子真的生起氣來,可能會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賀聆風這個“私生子”。尤其連向來都不在乎老頭子錢的沐繼偉也主動對父親示好,沐繼城、沐繼良這兩個草包更是對老頭子噓寒問暖,脾氣好到不行——對賀聆風,那可就沒這麼好脾氣。針對賀聆風伺候老頭子的表現,這兩兄弟真是竭盡譏諷之能。
“我說,你到底想從爸爸那裏獲得多少好處?這樣的事情你都做上了,演戲演成這樣,不覺得累?”
“再怎麼演,也改變不了你不是什麼登得上大檯面的。”
“拚命爭取來向夏國投資的機會,儘力保持住吧。”
“別哪天虧完了,回來再提起今天伺候爸爸的事情,讓爸爸可憐你,在給你錢——你就是做這個夢呢,對不對?”
…………
好幾次都是這樣,最後一次,三兄弟全部離開之後。沐世剛問賀聆風:“你覺得他們說的,有幾分對?有幾分不對?”
賀聆風放了一張椅子在父親床前,坐下來,面對父親,沉思后,然後說:“我想我無法否認對你,還有對小天做下的包含我自私心理的事。陳玉清事件里,我並沒有在一開始就想到陳玉清可能會用炸彈這樣偏激的手法。只是,平白無故的,小天會接到三年多都不再聯繫的一個女孩子的消息,我覺得不尋常。”
“那時候,你就想到了你的大哥。”
賀聆風點頭:“沒有誰,再能給我這樣的警醒。”
“什麼時候起,打算抓住這次機會的呢?”
“決定送小天回東州就開始這樣想了。”這樣坦誠說出心底的秘密,賀聆風已經邁過心底里難以面對至親的那道坎,“沒有人是傻瓜,您知道,大哥也知道,就連小天,雖然他還那麼天真幼稚,但是到底他還是個聰明孩子。太多的不同尋常,陳玉清、劉裕棟、林正南、林鵠,還有林飛!”
“一切都像事先設計好的圈套。”沐世剛唏噓。
“是啊,”賀聆風哂笑,“唯一真實的,應該就是小天對那個女孩子的真心。”抬起眼,看沐世剛的臉,“當然對我來說,對您的感情也完全都是真的。”
沐世剛“噢”了一聲。
“我沒有媽媽,我只有你——。”賀聆風的心聲讓沐世剛十分動容。
沐世剛出院之後,派貝克去南樓看過好幾次。賀聆風也親自去賀天的房間外敲門。
貝克陪同在側,輕聲說:“除了上學以及去實驗室,小天少爺都這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賀聆風敲敲緊閉的門,嘆息道:“那就讓他繼續冷靜冷靜吧。”
又過了半個月,賀聆風專程從東州飛迴文錫。一進榕庄,便看見賀天跟在貝克後面,在給莊園南口的西梅樹剪枝。
“這枝長得太粗了,應該剪掉。”貝克笑眯眯地說。他的樣子慈祥可親,更像一位關愛晚輩的長者。
張雲廷(老張的侄子)把車停下來,賀聆風下車,走過去。
貝克老好人本色,好脾氣萬年不改,笑着招呼:“小沐先生,你回來啦。”知道賀聆風和賀天有話談,放下剪刀,又說:“我想起我還有點其他事情,先告辭一下。”
“你去吧。”賀聆風感謝他的玲瓏。
貝克又看賀天。
賀天情緒穩定,輕輕道:“待會兒你再過來教我。”
貝克這才離開。
賀聆風先告訴賀天一個好消息:“你媽媽已經完全恢復,離開富康。”頓了頓,又道:“暫時還沒有房子,我先安排她住在翡翠宮。”
賀天既然沒有頂嘴,說明他的心已被打動,賀聆風便接着往下說:“我知道我很沒用,剛生下來那一天,就讓自己的母親在風雪中被凍死。自己又一直受沐繼偉、沐繼城和沐繼良的欺負。知道第一次我的工作是怎麼丟的嗎?安全性很高的管道發生爆炸。第二次我丟了自己的工作,真正的原因說出來,你都不相信。那些死掉的人身體裏都被撞上了很精密的引雷裝置。這些裝置特別小,但是,只要閃電的強度超過臨界值,天火就會被引上人身。”
“沐公爵乾的?”
賀聆風點頭:“除了他,還有誰能這麼誇張?又如此惡毒?”沉默了好一會兒,賀聆風又對賀天說:“我沒有辦法,我想要在東州這片土地上安安穩穩發展下去,必須得有你楚叔叔在身邊。國際科非正式編製人員都沒有正式的崗位,他們需要贊助人提供培訓基地,並提供資金用以使他們培養出足夠數量的人員隨時聽候國際科調遣,國際科才會承認他們能夠從犯罪之身恢復為普通合法公民。我又真的想用到你楚叔叔,所以收購天河勢在必行。”停了會兒,又嘆息:“但你爺爺始終對沐公爵心存留戀,始終不肯鬆口!沐公爵想利用你對夏悠純的感情,把你變成刺殺林正南司長的兇手,從而讓我在夏國失去立足之地。這想法比起任何一次對我的算計都要險惡百倍,但是,對於我來說,偏偏就成了機會。”
“你不是不怕我回不來,”賀天終於從猜疑父親的道路上尋找回正軌,“你就是太相信楚叔叔的本事。”
賀聆風笑了,摟住兒子的肩膀,低低說了一聲:“對不起!”看着賀天,眼裏閃動水光,“是父親,都會疼惜自己的兒子。不管現實如何存在,又會如何變化,這份情感都實實在在,不會摻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