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深林更靜。
房屋的角落裏偶有蟲鳴聲響起。
燭影搖曳，紙糊的木窗映出兩個黑黑小小的人影兒。
細微輕巧的說話聲穿過單薄的窗戶紙悠悠飄散在夜風裏。
“我……我不敢睡。”
周依依盤腿坐在家裏的木板床上，單薄的棉絮被蓋着半個身子，苦兮兮着一張小臉看向床前端正坐着的某人說道。
她說不敢睡，而不是不想睡。
“不怕，我會守在這裏。”
低沉清冷的聲音，卻莫名透着一種讓人心安的感覺。
“可是……”周依依仍舊有些擔心，細細長長的兩道眉也糾結地皺在了一起，“……我一睡着就會做夢，就會夢見許多可怕的東西，就會夢見葛叔叔……”說到這裏，又猛然想起來之前一直做的那個夢，“對了！先前我在院牆外邊聽見那個叫劉勇的壞人說葛叔叔是被他下毒推進水庫里害死的，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夢裏夢到的情景就能夠解釋的通了。”
“流着血的嘴角，跳進水庫……”周依依想了想問道，“這就是你之前和我說過得‘夢境和現實是相反的’嗎？”
周易頷首：“不錯。”
“所以在夢裏面葛叔叔是自己跳進的水庫，而在現實中葛叔叔卻是被人推進水庫的……”想到這裏周依依又問，“那嘴角流着血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嘴角流血是因為葛叔叔中了毒，這一點在現實和夢境卻都是一樣的。”
“也許並不是所有的夢境都是和現實是相反的。”周易沉思，“夢境中的一切都只是一種預告和提示，而這些預告和提示都是夢中人想要傳達給你的信息和話語。”
“可是……為什麼呢？”周依依不解，瘦瘦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困惑，“為什麼……會是我呢？為什麼不是別人而偏偏是我呢？”
為什麼偏偏是她從小就和別人不同？
為什麼偏偏是她能夢見人所不能見？
為什麼偏偏是她自小沒了娘親又沒了爹？
為什麼偏偏是她被人人孤立喊作天煞孤星？
為什麼偏偏所有對她好的人都沒能有個好結果？
這麼多的為什麼，又為什麼偏偏全都是她？
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難過，只是那些難過和委屈沒有人願意聽，她也就不說了。
有些傷口已經是傷口，他人不關心，拿出來給大家看，也不過是在傷口上灑上一層鹽，再疼一回罷了。
那些無人陪伴的寂靜的寒夜裏，不過是一個人躲在牆角獨自舔舐傷口，然後等待時間流淌而過。
藏的深了也就看不見了，看不見了也就可以當做沒有了。
生活有時候等着你長大，有時候推着你長大，有時候根本來不及給你時間長大。
而你呢？
摸爬滾打找不着頭，摔破了腦袋，流了血，知道了疼，卻連哭泣的時間都沒有，擦擦眼淚忍着疼痛站起來，還是得咬緊了牙關繼續往前走。
因為你知道，時間不等你，生活也不會等你。停下來，只會被扔的越來越遠，跑起來，才有追上生活的可能。
周依依就是這樣一個人。
多少個獨自抱膝取暖的夜晚，多少個餓着肚子扛着睡意的夜晚，多少的冷言冷語，多少的厭惡嫌棄，周依依都獨自一人走了過來。
那些疼痛促使她比別人更快地長大，卻也將她的心催化的更柔軟。站在黑暗裏的人才會更知曉光明的可貴，嘗過了人情冷世態涼的人才更珍惜微小的溫暖。
她沒有哭，可周易卻覺得她的心裏在流淚。
“也許是因為對於他們而言你是特別的存在。”周易道。
“特別的存在？”周依依問。
“想說的話說不了，想做的事做不了，想見的人也見不了。”周易目光真摯地看着周依依，“對於這些人而言，世上的人千千萬萬，可只有一個你，才能幫得到他們。”
“只有我才能幫到他們嗎？”周依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她的眼裏像是燒起了一團火，一開始只是一個星星點點的小火苗，微弱地閃着光，慢慢的這火苗越燒越大，越燒越亮，漸漸就聚成了一團灼灼的光。
周易輕笑着頷首：“只有你。”
借一個夢找到你，再借你的夢把事情告訴你，最後再借你的人把想說的話傳達出去。
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你。
特別的你。
唯一的你。
“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些話……”她的聲音低低的，卻不是低沉的低，輕輕柔柔，帶了些不好意思。額前的碎發被她隨便往兩邊抹開，露出一雙狡黠靈動的眼來。大約是她太瘦了，越發襯得她的眼大尖下巴。雙頰慢慢浮上一層淡淡的粉，像是還未成熟的蜜桃，卻有絲絲甜甜的味道。“……我也從來不知道原來我也是被需要的。”
周易定定坐在床邊的長條板凳上，厚實的長木板早沒了當初的粗糙，不曉得承載過多少的歲月打磨了光。這條長板凳從前是周家阿爹常坐的，過去多少的歲月里，就是這條長板凳陪着周家阿爹一坐就是一整晚，半闔這眼手搖着芭蕉扇守着周依依到天明。
而如今，物是人已故，連着記憶也跟着泛了黃，翻過舊篇章，走走停停，人來人往，身邊坐着的人兒也換了新模樣。
“謝謝你……”周依依道，很多很多的話想說，到嘴邊卻也只能暖暖一笑，“晚安。”
第一次說出口的晚安，第一次沒有害怕的入睡。
周依依躺在床上，伸手提了提被子，閉上眼，安心入睡。
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
這一次周依依睡得很快，幾乎沒有時差，閉上眼就睡著了。
周易仍舊坐在長條板凳上，旁邊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張床可以供他休息，但他沒有動，仍舊坐在床前，目光定定落在床上那人臉上。
如果不是算到這裏有異處，他也許也就錯過了這樣一個小姑娘。
明明很普通，明明很平凡，卻又有些特別的閃着光。
呼吸聲均勻的輕輕響起，看來今晚她能夠睡一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