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煞孤星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熱的厲害,日頭像火爐子似的高高掛在天上頭,滋滋烘烤着周家村的每一寸土地。正午的田埂小路上幾乎見不到任何一個人影,大傢伙全都躲在家裏頭不出來,免得被那發了瘋的太陽給曬得一身傷。
周家村的後山山腳下唯一的一座破舊茅屋在此刻顯得異常孤單落寞,陽光直射包裹住它周身,遠遠望去好似一層層的熱浪在茅屋四周遊盪着。林里的鳥雀也被這熱天氣給熏得懨懨的,只有那知了叫得異常雀躍歡快,響徹四周。
有人自小路而來,走到茅屋門前,推開半掩着的經久未修的木質大門,一步一步邁到了正屋門口。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
“依依,是我,葛叔叔,你在家嗎?”男子的聲音顯得異常敦厚。
有輕微的腳步聲自屋內傳來,嘎吱一聲,門自內打開,露出來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
“葛叔叔。”小姑娘慢慢抬起頭,看見來人,又抬起右手揉揉眼,一副剛剛才睡醒的樣子,額頭和鼻翼上還沁着一層薄薄的汗珠,連聲音也帶着一層濃濃的鼻音。
“又做噩夢了?”葛叔叔見她眼底淤青加重,皺了皺眉。“還沒吃飯吧,叔叔給你帶了紅燒肉,還有你嬸嬸早上熬得酸梅湯。”葛叔叔邊說邊進門,“快趁熱吃,肉涼了吃了對小孩子胃不好。”
小姑娘彎了眼笑,肚子恰好“嘟嘟”一聲叫,也不客氣,直接端着碗坐到凳子上,先喝了一大口酸梅湯,眼睛一亮,嘴裏酸酸甜甜的,胃口一下子打了開來,又端起飯碗大口大口吃起來,一口一個紅燒肉,吃得滿嘴都是油,邊吃還邊對着葛叔叔笑,眼睛亮的比那天上的太陽還要奪目。
“慢點吃,別噎着。”
葛叔叔在一旁看得心酸,小姑娘自幼喪父喪母,得了個克父克母的惡名,獨自一人住在這茅草屋,吃不飽穿不暖,生的面黃肌瘦,偏又總是噩夢纏身,長年累月的眼圈發黑,更加顯得人骨瘦嶙峋,着實叫人可憐。
“吃飽了嗎?”葛叔叔見她不一會兒功夫就將一碗紅燒肉飯給吃得乾乾淨淨,就連碗底也被她舔得乾乾淨淨,心下更是酸澀,“還餓不餓?”
小姑娘搖搖頭,舌頭繞着嘴唇轉了一圈,心滿意足地放下碗,又將最後一口酸梅湯給喝完,然後站起身,拿着兩隻碗就要出門洗。
“不用你洗,葛叔叔自己帶回家洗。”葛叔叔見她動作就知道她要幹嘛,趕忙攔住了。
小姑娘獨自一人住在山腳下,家裏只一口缸盛了水留待平時吃喝,且管她一人一周,若是再打水,便要提着水桶去村裡那唯一一口井打水,路途遙遙不說,便是光打滿一缸水就要來來回回走四趟,一趟得挑滿兩桶水。
小姑娘搖搖頭,眼睛定定地看着葛叔叔,聲音軟軟道:“叔叔是好人。依依吃了叔叔的飯,該給叔叔洗碗的。”她不大愛說話,察言觀色的本事倒還是有的,自然也知道村裏的人都不大喜歡她,甚至還有些人還很討厭她,惟有眼前的葛叔叔對她倒是真的好。
她還小,不知道怎麼報答人。肚子餓,有的吃自然很高興。但吃了別人的飯幫人把碗洗了這種小事情她還是能做的,而且必須要做的。
葛叔叔看着她,大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一臉堅持,小嘴倔強地抿在一起。
他笑了笑,對着她妥協地點了點頭:“那好吧。”大不了,下次他偷偷幫她把缸里的水打滿,反正她白日裏幾乎逮着時間都補覺,也不會知道。
小姑娘這才又笑了,踏着一雙破布鞋,踢踏踢踏就往廚房走。說是廚房也不過一牆之隔而已。隔着一層薄木板,都能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傳過來。
葛大叔坐在屋內唯二的一張木凳子上,抬眼打量了四周,空蕩蕩的,一眼就能望到頭。一張木板床,一個床頭櫃,一張木桌,兩張木凳,便再也沒了其他物。
他再次默默嘆了口氣,有日光自頭頂落下,他抬頭一瞧才發現,屋頂的茅草竟漏了個洞。他心裏想着,改明兒得抽空抱些新茅草來給她蓋上,免得落了雨進屋就不好了。
他這樣想着,就見小姑娘抱着洗乾淨的兩隻碗進屋來了。
“洗好了?”他問。
“嗯!”小姑娘使勁點頭,又伸手道,“給。”
葛叔叔兩手接過,視線掃到小姑娘身前濕了一片的衣服,笑着道:“依依可真厲害,洗得這麼乾淨,葛叔叔回家都不用再洗碗了。”
小姑娘聽了這話眼睛亮晶晶的,緊抿着唇卻怎麼也壓不住上揚的嘴角。
葛大叔站起身,道:“那叔叔回家去了。晚上再給你送飯吃。”
小姑娘搖搖頭,道:“依依會自己做飯的。”想想又道,“叔叔辛苦。”睜着大眼睛使勁點頭。
葛叔叔心下寬慰,摸摸她的頭,這才發覺小姑娘的頭髮稀疏的可憐,像是枯草一樣乾燥燥的沒有光澤,鼻頭一澀,拍拍她頭道:“依依乖,換身乾淨衣服再睡覺。”
小姑娘聽了乖乖點頭,目送着葛叔叔出了門,才進屋換了身乾淨衣服跑到床上抱腿坐着,嘴裏還念念有詞。
細聽才得以聽見原來她說的是:“周依依你可不能睡啊,你可千萬不能睡啊,睡著了又會夢到可怕的東西了啊,不能睡啊,不能睡啊……”念着念着眼皮又搭到一起去了。
這天午後,周依依第一次夢到了葛叔叔。
從那以後,葛叔叔再也沒有給她送過飯。
周家村的人開始叫她天煞孤星。
因為每一個對她好的人似乎都沒有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