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轉眼到了十五,府裏面接二連三的鬧。這一日早晨四格格也使玉兒來說要去府東邊的賞雪亭玩樂一番,本來是不大想去的,但我一問,竟然是請了我們這一輩的所有姊妹,我不去反而又是給自己招惹麻煩,又是駁了四格格的臉面,只好不情不願地蹭過去。
賞雪亭西邊種着一大片梅樹林子,開清一色的白花,若是下了雪梅花也恰巧盛開,那場面自是美的沒話說,是個賞雪的好地方,賞雪亭據說也是因此得名。梅樹林子裏有條羊腸小道兒,周邊放着石桌石椅,甚是清幽,也是我在府里常去的場所之一。
我去的早,便先在亭子裏和府里的幾個先來小格格們聊天,因為賞雪亭顧名思義,一般都是冬天用,所以是三面環窗的,爐火又燒得旺,勉勉強強算是比較溫暖的,寧袖又讓我抱着抱爐,一時間穿着裘衣倒是熱了起來,便脫了讓丫頭拿着。直到幾個大格格、貝勒貝子福晉們魚貫而至,四格格才叫人上酒菜。
我正窩在一角兒跟剛來的三格格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兒,便聽見亭子外面喧鬧了起來,忍不住伸了伸脖子,便看見幾個小丫頭趕在前面,後面兩個大丫頭摻着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秀美女子走了近來,我認得那是府裏頭大貝勒的福晉佟佳氏,大貝勒早有了自己的府邸,所以我對她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她家氏龐大。
“喲,大嫂倒是排場大。”那邊正指揮擺桌椅的四格格也看見佟佳氏了,不冷不熱地說了句。
佟佳氏緩緩進了屋子,顯然是沒聽見四格格的話,一來便拉着四格格笑道:“怎麼,四妹妹請我們出來倒不是賞雪的呀?這次再只是想給我們些吃的打發了,可不能夠了。改日出閣了,我們打哪兒奚落你去?”聽說她素來是個張揚的人,極愛管事兒,看來還真是的。四格格請的客,她也非要鬧一鬧,好顯示自己在眾人面前都吃得香似的。
“大嫂倒急了,只管放心罷,咱們自是有玩頭的。”四格格一面張羅着諸人坐好,一面笑着回了佟佳氏的話,殊不知四格格也是個厲害人,一句話便讓佟佳氏沒了話。
入了席,什麼水晶蹄膀香餚肉、芙蓉蝦仁兒、櫻桃豆腐、荷葉鴨絲掐菜等等通通上來了,飄香四座,大家也按行序入了座兒,我年齡介於四格格和五格格之間,可論身份卻是遠遠不及,正不知如何就座,四格格便拉着我坐在她身旁,五格格年紀尚幼,還不懂得尊卑之說,只顧玩手中的鐲子,也不甚介意,也就只是佟佳氏掃了我一眼。
“前幾日下了大雪,我瞧着這園子裏白茫茫的一片,倒是好看,況且咱們姑嫂姊妹也許久未見了,我就煩勞諸位嫂子姊妹們來這亭子賞雪景,方才大嫂嫌無趣,咱們就先玩個遊戲怎樣?”四格格見大家都坐好,便清了清嗓子站起來朗聲說。
“什麼遊戲?不好玩可是要挨罰的啊!”佟佳氏笑問道。
“咱們趁着雪景,每人輪流詠出一句讚美雪景的詩句,咱們這也是附庸風雅,沒有真才實學,只是玩玩兒,借鑒古人的詩詞便可。總之是必帶着個‘雪’字,輪到誰了說不出來可是要罰酒的。”四格格又笑說。我知道她雖不大識字,但是古代女子是有很多背了不少詩詞歌賦的,她恰巧就是愛背些詩詞的。
見大家都不說話,四格格便看向佟佳氏笑道:“免不得要從大嫂開始了,大嫂也好給我們幾個妹妹們做個榜樣。”
佟佳氏一向喜歡成為眾人的焦點,四格格叫她先說,正合了她的心意,便也不多言,皺眉想了想道:“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所有人聽了,都愣了半晌,若要叫好吧,她這詩也太不合景兒了,哪來的什麼“蓑笠翁”,但若不叫好,讓佟佳氏面上又不好看。正猶豫不定,還是四格格反應快,她站起來大聲笑道:“大嫂起了個好頭兒,二嫂來。”
坐在下首的二福晉他他拉氏是個知書達理的,她溫婉一笑,吟道:“一夜雪霜白柳絮,舞袖梨花雨。”
三格格笑道:“果然是二嫂子,聽都沒聽過的。”三格格雖是庶出,卻十分受王爺的寵,所以和四格格倒是性格上有些相近。佟佳氏恐怕也自忖自己的詩不如他他拉氏,又恰好聽見三格格誇獎他他拉氏,面子大概有些上過不去,便笑道:“這三丫頭,自己沒聽過倒來炫耀!”
諸人聽了都是陪笑,又催下首的三福晉接著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三福晉見催,忙忙地說完,四格格便大叫“犯規!犯規!沒有‘雪’字,喝一杯!”三福晉也是個被大福晉壓着的,為人也是較為逆來順受,常常愣頭愣腦的,聽大家都起鬨,便傻笑着乖乖兒的把酒喝了。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大側福晉爪爾佳氏見三福晉喝了酒,想了想便接上了。可是詩一出口,大家又是面面相覷,這首詩竟然比大福晉的詩偏題的還要厲害,大家均想着應該罰,卻又唯恐大福晉佟佳氏難堪,又是四格格笑道:“貞姐姐這句雖有‘雪’,但是這‘雪’字不似幾位嫂子的一般,只是個過渡罷了,並不是詩中之重。該罰的!”說著命丫鬟給爪爾佳氏把杯子滿上。
爪爾佳氏接過酒杯笑道:“我也只是一個愚笨之人,哪有幾位姐姐一般冰雪聰明。原是該罰的,我認了。”說著,一飲而盡。本來心裏奇怪她明眸皓齒,應該不會連背詩都背不好吧,況且常聽人說爪爾佳氏是個通詩詞的。可是待她這一說,我頓時明白了,她一個側福晉只能比嫡福晉差,那裏敢說出個佳句來給佟佳氏聽,看來這爪爾佳氏平日裏必是個圓滑的主兒,要不佟佳氏那麼多側福晉妹妹們怎麼獨帶了她來。心裏想明白了,卻不知道為何好想苦笑。
“散作上林今夜雪,送教春色一時來。”爪爾佳氏喝了酒,便由三格格接上。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三格格說完,四格格又快語接上。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我本來也沒什麼興緻吟詩作賦,況且也真是沒那個才學,所以索性便把熟悉的詩句接了出來。
四格格叫了聲好,笑道:“現在就數這句為上了,又說了雪,又贊了梅,最是貼景兒。”四格格既然這樣說了,旁人也只是附和。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五格格忙得接上。
三格格笑道:“這小五兒倒是接得快,只是這句卻說的是梅花,也罷,她還年紀小,便饒了這一遭兒。”
眾人又是一笑,因為五格格以下的幾個格格都還小的滿地亂跑呢,所以到五格格這兒便停了下來,四格格意猶未盡,只覺得才罰了兩個不過癮,還要再弄一番讚美梅的,可是大家一來是餓了,二來是真的怕出醜,便都婉拒了,反正我說的話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便也就隨着大家了,四格格倒是悄悄湊在我耳邊埋怨我不幫她煽動群眾熱情,我也只有苦笑,我倒是想煽動了,可也得有人響應吧。
正吃着,聽得一個丫鬟叫:“四福晉來了。”四福晉喜塔臘氏披着銀狐圍脖灰兔裘披風夾雜着一股冷風進了亭子,她年紀也大不了我幾歲,還是一臉稚氣。她一面讓身邊的丫鬟給脫外衣,一面又是打千兒又是道歉道:“我來遲了,可真是對不住。”
“該不是四嫂剛過門兒還不熟悉路吧?這麼晚了才來?”三格格一見喜塔臘氏便笑道。
“且不打趣她。咱們正好要詠梅的,這就來了個,四嫂遲到了,可要作句詩,裏面要帶個‘梅’字,我們方才都是借花獻佛,這次四嫂可要親自作才算。”四格格也笑着便迎了上去。
“濕染半寢相思淚,勾得一縷梅花魂。”喜塔臘氏凝眉想了想便吟道,我本身不會看詩詞好惡,只是知道這是她立時原創的,便是十分佩服,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啊呀!才新婚幾日呀,就落得相思淚了?”四格格聽了,打趣道。
喜塔臘氏顯然也是着急所作,聽了四格格的話,臉刷得紅了,正要分辨,卻聽三格格沉吟道:“我也佩服四嫂才思敏捷,只是這句太過哀傷,不合十五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