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剛過完春節,四處還都是遺留的喜慶,耳邊還是繾綣不盡的爆竹聲。恰巧又下了一場大雪,正應了人們那句:瑞雪兆豐年。更是喜興了。我自覺我的書法也大有長進,心裏也是竊喜,可算從“自創草書”升級為楷書了。
四格格要出嫁了,這幾日天天拉着我與她談心,我最初不明白她為什麼從這麼多姊妹中偏偏揀中我一個外人,後來想想或許是因為我從不去爭什麼,讓她有安全感吧。
聽說選的日子是三月初九,是個吉祥日子,姑爺便是那個叫做載明的,聽說是棟鄂氏家裏的氏親,具體太紛雜,我也沒搞清楚,總之是個體面人家便是了。後來又仔細一想,那日去安嘉府里十之**是見到了她這位情哥哥,怪不得回來一路樂得顛顛兒的。看着四格格日漸嬌媚,天天一幅待嫁的甜蜜,我不得不再次感慨,唉,古人真是早熟啊!
因為下了場雪,我凍得下不來床,畢竟從小再怎麼孤苦也是有暖氣的,猛地讓我在北方僅靠一個暖爐取暖還真是有點兒不適應,所以一得空兒就是跑回屋子鑽進被子裏打哆嗦。
“小姐,我從側福晉那個討了些冰片麝香,放在暖爐里聞着最是舒心的。”寧袖一面說著,一面把我的抱爐拿走,要加麝香。
“啊呀,凍死啦,寧袖,你快點兒。”一離了暖爐,我便殺豬般的叫起來,凍的我手都不知該放哪兒。
“知道了,知道了。您夏天怕熱怕得要命,冬天又怕冷,真是怪了。”寧袖回頭笑道。
“你哪兒知道,我還要適應的嘛……”我接口就說出來,話都出口了一半兒,才覺得不對,忙閉口不語。
“什麼適應……”寧袖才說了一半,便聽丫鬟在外面喊着讓寧袖去領這月份例。
“還不快去領錢去,當心去晚了,短了你的。”我趁勢趕緊拐了話頭兒,一面笑說:“還不快快把姑娘的暖爐子還來。”
拿過暖爐子,我一下子又蘇醒了似的,繼續鑽進被窩讀書,雖然是些我以前翻都不會翻的詩集,現在卻顯得無比珍貴。
正看的有了一些倦意,便聽見扣門聲,我只是以為寧袖領了月錢回來了,便應了聲:“又沒鎖着,進來吧。”便垂下眼帘,繼續給自己催眠。
“你倒是會找地方。”男孩子帶着笑意的聲音。
我聽了嚇了一跳,忙抬眼看過去,卻是小九。他身穿一身銀鼠貂毛襖,一看就是貴氣十足的那種,穿着貂皮靴子,披着狐裘披風,肩上還有些落雪,這麼一打扮,更是襯得他人眉目俊美起來,我腦子裏竟然莫名其妙的出現四個字:西門吹雪……
“哎,這是我的閨房好不好,你知不知道男孩子不能隨便進小姐的閨房啊?”打量完了他,我很不客氣的說,不過心裏已經奇怪起來他怎麼進出王府如入無人之境。
“小丫頭,別忘了可是你自己開口讓我進來的,怎麼說也不算不請自入吧。”小九竟然出言更是不遜,小丫頭?!這也有點兒太誇張了吧,他和我一個女孩子一樣高還好意思叫我小丫頭?
“那小兄弟,你有什麼事么?”我做出一臉溫順的表情,加重了“小兄弟”這三個字,瞪着小九。
“你這丫頭……”小九一愣,頓時揚聲怒道,突然眼珠一轉,臉上竟浮現出詭異的一笑。他一掀衣擺,把二郎腿一翹,竟老大不客氣地坐在我的圓桌兒邊,拿一雙點漆般的眼睛看着我:“我來拿葯。”
“什麼葯?”我頓時愣怔住了,我什麼時候又欠他的葯了?
“哈?怎麼,你忘了嗎?棟鄂府里……”小九坐直身子,皺着眉頭,提了半句。
我這才恍悟過來說的是那次他硬塞給我的那瓶子葯,凝眉想了想,隱約記得是讓寧袖收在藥盒子裏了,便不情不願地抱着暖爐下了床,誰想因為在床上待的時間久了,下床的時候一下沒站穩,忙騰了一隻手去扶床框,另一隻手托着沉甸甸的暖爐有些吃力,險些脫落,就看見小九快步走近伸手接過暖爐去,更是一臉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就你還一隻手拿着,當心砸了燙傷自己,我的靈丹妙藥可沒那麼多讓你費。”
“切……”我緩過勁兒來,忍不住鄙夷地白了小九一眼,嘴巴還真是刻薄。
打開藥盒子卻怎麼找也找不見小九的那瓶葯,翻了半晌,我有點兒心虛,該不會是當垃圾扔了吧,小九一再說明那是瓶貴重的葯,我就這麼給弄丟了……
“嗯……可能是寧袖又放在別的地方了吧,我再找找,我再找找。”我回頭對小九一諂笑,唯唯諾諾的說,我這個人還是很分得清立場的。
小九也不說話,只是挑着眉毛,歪着嘴角,一臉怪笑。彷彿早已料到我會把他這瓶葯弄丟似的,這倒弄得我覺得更加理虧,正轉身往梳妝枱上尋去,聽見小九突然在身後說到:“你最好能找到,否則我得記你一輩子。”
這話聽着說玩笑不玩笑,說嚴肅又不嚴肅,我忍不住回身去看他的臉上。卻又是一幅似笑非笑,滿不在乎的表情,我突然覺得自己被耍了似的,一下子沒了愧疚感:“找着了,我自是會歸還。若是找不着,我也沒法子,您若願意惦記着就記着吧,小女子不勝榮幸。”
我說著話兒又爬上床,也不顧小九在眼前站着,反正我也不是古代的大家閨秀,沒必要忌諱這忌諱那的。我就耍賴了,怎麼著吧。
小九臉上似乎十分掛不住,訕訕的冷笑了兩聲,正準備開口,卻聽見寧袖和院兒里另一個丫鬟說話的聲音,頓時,我腦子裏浮現了若是寧袖遇見了小九在我房裏的火爆場面,嚇得只是一哆嗦,連忙跳下了床,拉住小九往連着的內間走:“先躲起來!讓寧袖看見一個男孩子在我房裏非嚇暈不可。”
“嗤,你倒真是奇特!”小九本來面上訕訕的,這麼被我一拉,突然笑了出來,一面不情不願地跟着我進了內間,一面在身後笑說。
我一面讓他藏在書架旁邊帘子後面,一面心裏罵:奇特個屁!
“小姐?”剛剛藏好,寧袖已然推門進來了,大概是見我不在床上,便叫了聲。
“啊?在這呢。”我隨手抽了本書,裝模作樣地快步出來,一面笑道:“我拿本書。怎麼,領上錢啦?”
“嗯,小姐你怎麼把暖爐子放在桌上了,倒是不怕冷了?”
“呃……剛剛找帕子呢,我好像前兒把那塊鵝黃蔥綠穗兒的帕子落在四格格那兒了,麻煩你去幫我找找吧。”
“好。哦,對了,方才側福晉差人來問小姐午膳想吃什麼,我順路給回了吧。”寧袖走至門口,突然回頭問道。
“跟昨兒一樣就成了。”我現在腦子裏只想着一會兒怎麼能讓小九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我的屋子,哪有心思去編菜名。
寧袖遲疑半晌,才應了出了屋子。
門一合上,我探頭一看,確定她已經走遠了,這才匆忙進內間把小九扯出來:“快,快走!”心裏忍不住罵一句“你這倒霉孩子”。
“喂,你是不是有點兒不合情理啊,你把我的葯弄丟了,還這個態度?”小九伸出一隻手扣住我正扯着他的手腕,臉上帶笑地說,可那眼神里分明沒有一絲笑意。
我說過,我最欠不得別人的人情了。他這一句話又把我打回弱勢了,我只得低着頭:“我會好好找找的,等找到了一定給你送去……哦,對了,我要是該送,送哪兒去呀?”
“我會來找你要的,你找到了就幫我好好保管着就成了。”小九一笑,鬆開手自己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屋子。
留我一個人愣愣站在屋子裏,半晌才醒悟過來要出去看看有沒有別有用心的人看見小九從我屋子裏出去這一幕,開了門,只見滿院積雪,連只鳥兒都沒有。倒是天氣仍是生冷生冷的,我打個哆嗦便合上門,抱着暖爐子取暖,想想剛才的小九,和以前的老十,心裏忽然覺得好笑起來,只有一個念頭:到底是古人,都是那麼奇怪!
閑下了,便拿起剛才慌亂中應付寧袖的書看,竟然是《女誡》。忍不住笑了出來,看來上天都覺得我太不賢良淑德了,心裏雖這麼想着,但還是很果斷地把它扔到桌上,自己上床上睡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