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睜開眼,入眼一片白,周遭寧靜,待看清床邊那張熟悉面容時,她心下一驚,坐起身來。「詹老師,您怎麼來了?」
詹老師已六十好幾,黑髮夾雜幾縷銀絲,面上也有歲月痕迹,但身材保養得宜,筆挺的淺灰色西裝襯得他儒雅斯文。「走之前來看看你。」
「走?」她疑惑,「您去哪?」
「去修行啊,菩薩來接我啦!我今天是來謝謝你跟那些學生,奉茶供果又讀經迴向。」
沈觀意識還模糊,反應慢了數秒才答:「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是您讓我們有成長與學習的機會。」
詹老師笑兩聲。「開學后你多交代那些學生們要用功認真不要打混啊,我可是被你們白白看了摸了又捅了我保養得宜的胴體。」
「會的。」沈觀淡淡地笑。
「好啦,今天除了來跟你告別,還要交代你一切小心。」
「啊?」
「腳痛不痛?」詹老師指指她被咬傷的地方。
沈觀動動傷腳。「不痛。」
「人家在給你警告。」
她愣了數秒。「警告什麼?」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條小龍是被人蓄意放進廁所的,不然這季節哪能這麼容易就遇到它。還有啊,你之前車子被潑漆是不是?車子開在路上被幾個年輕人挑釁然後拿石頭扔車是不是?那都是在找你麻煩,你——」
「阿觀。」
「阿觀?」
「沈阿觀!」
「怎麼喊不醒啊?」
「我也不知道。媽,我去找護理師,你——」
「醒啦!」黃玉桂見孫女睜眼,湊近看。「阿觀,你沒代志吧?」
沈觀眨了下眼,哪還有詹老師的身影。她嚅動嘴唇,聲音微啞:「阿嬤。」
「你有沒有哪裏不爽快?」黃玉桂在床緣坐下,手心貼上孫女的頰。
沈觀搖頭。「沒有。」
「叫都叫不醒,還以為你怎麼了。」王友蘭憂心忡忡。
「睡太熟了。」她坐起身,問:「媽,你們拜好了?」
「拜好了。」
沈觀看看錶,這一睡竟是五個鐘頭過去了,她詫聲喃喃:「我睡了這麼久?」
她看向祖母與母親,問:「你們拜到現在?」
「你媽去調監視器。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管理委員,說監視器壞了。」
「調監視器?」沈觀看着母親。
「對啊,你被蛇咬我難道不能調監視器?」王友蘭神色不大好看。「結果跟我說監視器壞好久了,還沒修。你說誇不誇張?那麼大的廟,現在又農曆年,每天進出的信徒有多少,壞了居然也不趕快修。」
沈觀笑一聲。「調監視器比對是哪條蛇咬我,然後報警抓它進監牢?」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開玩笑!」王友蘭瞪了女兒一眼。
「又不是被人砍還是被搶,調監視器很奇怪。」她看看腳,腳踩整個被包覆住,瞧不見傷口,動動腳,無感覺痛意,身上也未有任何不舒爽,大概是睡了一覺,精神倒是比之前更好。她問:「我應該可以走了吧?」
「不知道。」王友蘭轉首看看走動的醫護人員,道:「我去問問護理師好了。」
護理師一時之間找不着稍早前為沈觀檢視傷口的醫師,讓王友蘭稍候,王友蘭回病床前,拉來椅子落坐。
「醫生可能在忙,護理師去找人了。」
沈觀正低頭察看手機,並無來電與訊息。「媽,宜平後來有跟你們去嗎?」
「沒啊,突然跟我們說她家人找她,她要趕回去,所以出醫院就走啦!」沈觀略有疑惑。
五個小時應該也到家了吧?
「讓她到家給我消息的,怎麼連訊息也沒有……」
「搞不好還塞在路上,過年期間走到哪都在塞,很正常。」黃玉桂取出保溫瓶,盛了半杯水遞過去。「你喝點水。」
「謝謝。」沈觀低眉喝水,兩個長輩同時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時你看我我看你,似都有話要說。沈觀抬眼時,正好捕捉到這對婆媳「眉來眼去」的模樣,問:「阿嬤、媽,你們有事?」
黃玉桂看了王友蘭一眼,轉首看孫女。「是有事想跟你商量。」
「好啊。」她握着杯子,靜待下文。「我跟你媽在車上討論很久,想找個保鑣給你。」
「……啊?」她瞠圓那雙看人時略顯清冷的雙眼。「我們打算給你找個保鑣,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的那種保鑣。」王友蘭解釋。
「保護我什麼?」她有什麼需要保護的?她非官非富,不過是一個大學醫學系的講師而已,有什麼需要被保護?
「保護你人身安全啊。」王友蘭一臉「你問這什麼蠢話」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是保護我人身安全,總不可能保護我實驗室的標本。」沈觀略感好笑。「我意思是我又不是政客還是富豪,不會有人對我感興趣,所以我有什麼需要被保護的?」
「你當然需要被保護。你是你媽跟我心頭上的肉,我們不找人保護你要保護誰?」黃玉桂神情略嚴肅。「你從去年開始就不斷有事發生,現在就連去廟裏上個廁所也會被蛇咬,我跟你媽都覺得代志沒那麼簡單。」
「阿觀,我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我。」王友蘭亦是一臉嚴謹。「你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沈觀思索良久,道:「沒有。」稍頓,又補充:「如果是無意中得罪,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應該不至於去得罪什麼人。」
她生活單純,每日進校園,不是在教室上課就是待在實驗室;偶爾與學生一同拜訪家屬,休假期間也極少出門,多數待在家中做課程準備工作或自我進修,朋友往來很簡單,不是學校同事、學生,就是家屬;要好的除了鄒宜平較常碰面外,其他朋友多數以Line與臉書聯繫;交往過的舊情人分手時和平收場,未有不甘。
「你想清楚一點,真沒有?」王友蘭再問。
沈觀再次認真思索,須臾,忽瞠圓眼珠子極黑的雙眸,反問:「小學時被隔壁王阿肥搶了餅乾,我痛揍他一拳這算不算?」
王友蘭忍不住扶額,聲嗓略尖:「還跟我開玩笑!」
沈觀聳肩。「那就沒了。」
王友蘭眉頭略皺,側眸看黃玉桂。
「那還是你最近身邊有沒有出現什麼可疑的人?」黃玉桂問。
「沒有。」她身邊來來去去也就學校里那些人。
「這樣就奇怪了……」黃玉桂低喃了聲,與王友蘭對上視線,婆媳倆若有所思。
「不管有沒有,我和你阿嬤已經幫你找了保鑣。」王友蘭翻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滑了滑,道:「這兩個你自己挑一個。」屏幕向著沈觀。
沈觀看也不看。「我不需要。一個大學講師身邊跟着保鑣是不是太招搖?」
「保鑣是保護需要的人,法律沒規定只有政府官員還是富豪才能聘用保鑣。」王友蘭語重心長:「你自己想想看,你最近這幾個月陸續遇上那麼多奇怪的事,雖然沒給你造成什麼傷害,難保下次不會出事。我不相信那些事都是無意,誰家的車停在自己住家的停車格還被潑漆的?誰車開在路上莫名其妙被逼車被挑釁被用石頭砸的?」
「潑漆那個也許是找錯對象潑錯了車。至於被逼車……這不是現在社會上常發生的事嗎?爆料公社常常在爆。」
「那你腳上那一口呢?」王友蘭睨一眼沈觀的腳踝。「你不會真以為只是單純意外吧?那麼大的廟,而且不是在山裏還是樹林裏,又是冬天,哪條蛇沒事會在這種該冬眠的季節跑到人多的地方咬人?」
「阿觀,聽你媽媽的。」黃玉桂拍拍孫女手背。「阿嬤剛剛在廟裏幫你求了支簽,說你今年運不大好,小心身邊有小人。我還擲茭跟神明稟告,問神明你被咬是不小心的嗎?結果是陰茭,再問是不是你有惹到什麼人,就都是笑茭,不肯指示了。總之你就是小心點,請個保鑣在你身邊保護你,我跟你媽才放心。」
沈觀倏然想起詹老師。方才那夢境如此真實,他的叮嚀言猶在耳,那蛇在廁所出現,真是什麼人有意為之?她看着祖母與母親憂心的眼色,終是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