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沈觀睞了她一眼,唇角抿着笑弧。

農曆年節各大廟宇信徒特別多,廁所自然也成了另一個人潮聚集地。沈觀一眼望去,左右兩側各有十來間,除了距她最近的兩間,門前擱着「打掃中」的立牌外,其餘門口皆有二至三人在等候。她稍看一下,打掃中的兩間門微敞,一間可看見蹲式馬桶前擱了個藍色水桶,另一間有道身影背對着她,彎身不知在忙什麼。

「怎麼挑這種人多的時候打掃?」鄒宜平疑惑的口氣裏帶着抱怨。

「大概是髒了吧。」人多使用率就高,維持乾淨並不易。沈觀可以理解為何在這時候打掃。

「好了好了,這間可以用。」裏頭那彎身的人影拎着垃圾袋走了出來;她全副武裝,帽子、口罩、袖套、橡皮手套、雨鞋,一身清潔人員裝備。

經過沈觀身側時,又道了句:「小姐,這間掃好了。」

沈觀只來得及看見清潔員面上露出的一雙眼,還沒來得及回應,鄒宜平推推她。「學姐先進去。」

「你不先上?」沈觀問。

「不用啦,你上完再換我。」鄒宜平再促聲道:「快進去,等等被別人搶先。」

沈觀不遲疑,步入廁所。裏頭有掛勾,她看一眼隔間板,並不是相當乾淨,便將包包背在肩上。隔壁傳來刷洗聲,她從隔間板下看見鄰間有影子晃動,應該是方才那個清潔人員在做打掃工作。

拉上長褲,還沒能扣上扣子,剌耳尖叫聲響起,她呆了呆,聽見鄰間嚷嚷的聲音:「驚死人!哪裏跑來的?!走!」驚慌女聲伴隨敲打地板的聲音。

沈觀回神,下意識去看地板,吃了一驚——穿過隔間板下,朝她方向移動的是一條吐信的蛇。她不怕鬼、不怕屍體,就怕這種只聽名字就讓她起雞皮疙瘩的爬蟲類。她欲退後,腳下卻一滑,重心失衡,身子朝後碰撞,她以手撐門板,仍止不住衝力,向後跌坐在地。

臀部吃痛,門板傳來拍打喊叫聲:「小姐!有蛇啦!有蛇跑過去,你小心點!」

沈觀認出那是清潔員的聲音,才想起身,腳踝一痛,瞬間心下發涼。眼一瞟,那蛇已自門板下的寬縫滑出,蛇尾堪堪擦過她露出的那截腿膚,涼得她頸背一寒。

外頭傳來驚呼與尖叫聲,還有議論的聲音,可想而知人與蛇皆受了驚嚇。

她慢慢起身,低頭看腳踝,滲出的血珠遮了傷口,瞧不見牙痕;除了方才短暫的刺痛外,尚未有其它明顯如麻痹、腫賬等癥狀。她看一眼腕錶,往前推兩分鐘,記下被咬傷的時間。

她開門,恰好覷見鄒宜平從外頭進來。

「學姐,你好啦?」鄒宜平跨入廁所,道:「你剛有看到蛇嗎?嚇死人!」

「你去哪裏?」沈觀扶着門框,不敢有大動作。

鄒宜平提着紙袋走近她。「去外面投面紙機。剛剛想起來我忘了帶面紙,怕廁所里沒有,結果一轉身就看見剛剛打掃的那個阿姨手裏拿夾子夾着一條蛇。」

沈觀拉高褲管,道:「我不只看到它,好像還被它咬了一口。」

「被咬?!」鄒宜平彎下身子,看她腳踝。「啊,流血了!」

「能找我媽她們過來嗎?我需要去醫院。」沈觀神情鎮定。

「要不要我幫忙叫救護車?」一旁排隊的女生聽見對話,熱心地關切着,手已握住手機,一副隨時都能撥號的姿態。

「沒關係,不是立即需要處理的傷口,我們自己去就好。謝謝你。」沈觀答完,再次提醒鄒宜平去找她袓母與母親,隨即脫下身上略有彈性的針織衣,利用衣袖在傷處上方打個結。她小步往外走,經過那間門敞着的廁所,覷見地上藍色水桶時多看了一眼。

趕至醫院,她報出被蛇咬的時間,再向醫護人員形容蛇的樣子。依有明顯王字形斑紋及臭味等特徵,推測應該只是無毒的王錦蛇,傷口略作處理,再打支破傷風即可。醫師擔心她誤認蛇種,交代得暫留在醫院觀察,確定無任何中毒現象,才能讓她返家休息。

靠坐在病床上,她一臉歉意。「阿嬤,抱歉,大過年的讓你進醫院。」黃玉桂往床緣一坐。「講這什麼話!你又不是故意的。」

「說也奇怪,怎麼會突然有蛇出現在廁所?」王友蘭拉來椅子,坐在床邊。

「我也覺得奇怪,蛇不是都會冬眠?」鄒宜平皺着眉。

沈觀搖搖頭。「台灣是亞熱帶,冬季不至於太低溫,就算寒流來,蛇的活動力只是降低,它們會進人短暫休眠狀態,但氣溫一旦回升,就會出來活動,所以冬天的台灣還是有可能見到蛇。」

「可是出現在廁所就太奇怪了。」王友蘭臉色略沉。

「可能它本來就在財神廟修行,見今天信徒多,出來共享財神爺的香火也說不定。」沈觀面色沉靜,「或者是去月老殿求姻緣。」

黃玉桂顯然不認同,斜睨孫女一眼。「有在便所吸香火的?」

「學姐你還能開玩笑啊!你都不擔心不害怕嗎?」鄒宜平睜圓了眼。

「怕。」沈觀微瞠眸,讓她的「怕」多了點說服力。「我老鼠蟑螂都不怕,就怕蛇。」

「可是我看你從頭到尾都很鎮定,連什麼時間被咬都記下了。」

「我剛看到那條蛇時也嚇了一跳,就是這樣才會滑倒,如果不滑倒,也許不會被它咬。」它受了驚嚇,自然要攻擊她。

「所以緊張沒有幫助,萬一被注入毒液,愈緊張體內循環愈快,只會加速毒液帶給身體的傷害。」

「還好沒毒,不然就麻煩了。」王友蘭莫名地不安。

「不麻煩,醫院都有血清。」沈觀知道這一觀察,恐怕還得等上大半天,遂道:「媽,還是你帶阿嬤回去財神廟拜拜?」

「你都這樣了還拜什麼拜。」王友蘭擺擺手。「不用拜啦,在這陪你就好。」

「但是都過來一趟了,今天沒拜,改天還要跑一趟。」她知道過年拜財神爺是祖父還在時的習慣,每個農曆年節一定攜家帶眷至財神廟拜拜。

「沒關係,又不是故意不去拜,我相信神明會體諒。」王友蘭拍拍她擱在床鋪上的手臂。

「這裏有護理師在,不會有事。你們在這裏也沒事做,先去拜完再回來接我,可以順便請那邊的神明保佑我平安順利。」

王友蘭張嘴還想說什麼,黃玉桂先起身。「好啦,我們去拜拜。」

「媽……」王友蘭訝聲。

「阿觀這樣說也有道理,我們先去拜拜,拜完再過來,反正我們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這樣好嗎?」王友蘭對孩子放心不下。「我覺得這事情怪怪的,我——」

「怕什麼?這裏有醫生護理師,還有一堆病患和家屬,再不然外面也有警衛,你還怕阿觀不見?」

「可是……」

「沒什麼可是啦!」黃玉桂拍拍媳婦肩膀。「走,去拜完再過來接她。」

「阿姨,你放心,我在這裏陪學姐,絕不會讓她少根毛。」鄒宜平掛保證。

「你也一起去吧,拜完先回家,大過年的還是早點回去陪家人。」沈觀婉拒她的陪伴。

「你要一個人待在這裏?」鄒宜平訝問。

沈觀點頭,側過身將靠在背後的枕頭放平。「昨天看一些資料,晚睡,我想睡一會。」

「睡一覺也好,我去跟護理師說一下,請他們多留意你。」王友蘭拉高她身上薄被。「你要有哪裏不舒服,記得跟護理師說。」

「我知道。你車開慢點。」提醒后看向鄒宜平。「你回去路上也開慢點,到家給我訊息。」

送走她們,沈觀真合上眼帘。她很疲倦,寒假前才結束送靈及感恩大會,假期開始她休假不多,陪學生走訪探視家屬、批閱學生撰寫的行誼等,忙至除夕夜前,開學后繫上有不停歇的工作,還有博士班的課程……

「沈老師。」

「沈老師?」

「沈老師,你醒醒。」

這一覺睡得沉,護理師來過她也沒能察覺,直至耳邊慢慢湧入一聲聲輕喚她的聲音,她才慢慢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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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與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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