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紅糖煮雞蛋
謝浩然一秒鐘也沒有耽誤。趁着楊正菊和馬國昌夫妻倆在廚房裏忙碌,他以最快的速度拉開房門,逃了出去。
開門的動靜很大,馬國昌反應也不慢。只是等到他從廚房裏跑出來的時候,謝浩然乾瘦的身影已經在樓道走廊里消失,只能聽見急促慌亂的腳步聲。
他租住的房子就在對面那一幢,三樓,距離很近。謝浩然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等到他手忙腳亂用鑰匙打開門鎖,衝進去把門用力關上,反鎖,然後跑到窗前看着外面樓下的時候,馬國昌和楊正菊夫妻倆才跑到樓下的小廣場上,一前一後進了自己這邊的單元門。
“嘭嘭嘭!”很快,外面傳來了沉悶急促的敲門聲。
與之伴隨在一起的,是馬國昌兇狠焦躁的低吼,已經楊正菊明顯是經過刻意修飾,具有極強偽裝欺騙性的聲音。
“小浩開門,我是你二姨夫。”
“小浩乖,跟二姨回家吃飯去。二姨知道你學習辛苦,特意給你煮了紅糖雞蛋補補身子。”
起了暴力殺人念頭的馬國昌顯然沒有什麼耐心,聽得出來他是在用拳頭砸門,言語當中也帶上了威脅的意味:“再不開門老子就用撬棍了,識相的趕緊把門打開。否則我就……”
後面的話被硬生生壓了下去,估計是楊正菊在旁邊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一陣低聲的悉悉索索過後,再次傳來了楊正菊充滿溫柔,略帶甜糯的聲音。
“小浩啊!二姨知道你被早上的事情嚇壞了。你二姨夫也是擔心你才那麼說。你爹媽死的早,這邊冷冷清清就你一個人。聽話,跟二姨回去,吃紅糖煮雞蛋,好大的一碗呢!”
“開門啊!有什麼話咱們面對面的說不好嗎?”
“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啊?二姨真的是擔心你。如果你想靜一靜,那就先睡一覺,醒了以後再過來。”
外面的聲音逐漸變得安靜下來。
謝浩然站在靠窗的牆邊,一言不發。他斜着身子,盡量保持着與窗框豎線邊緣差不多齊平的位置,默默注視着窗外。很快,他看到了走出單元門的馬國昌與楊正菊。夫妻倆走得很慢,邊走邊商量着什麼,連續好幾次回頭朝着三樓窗戶張望。馬國昌臉上全是惱羞成怒的表情,楊正菊則很是不甘,眼睛裏帶有被壓制住的狠毒。
最後,兩個人慢慢走進了對面那幢大樓黑洞洞的入口。
一抹冰冷的笑容出現在謝浩然臉上。
他已經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只要自己不開門,給這對狠毒的夫妻倆一百個膽子,他們也絕對不敢以暴力方式破門而入。周圍都是熟識的村民,鬧騰動靜太大,肯定會引起附近的人注意。
房間裏空蕩蕩的,傢具很簡單,除了必不可少的一張床,就只有一張很老的黃黑色塑料麵皮摺疊飯桌,一把漆面斑駁的木頭椅子,一個很大的舊木箱。
走進盥洗室,擰開水龍頭,雙手捧着冰涼的清水朝臉上潑灑。強烈的刺激從皮膚表面向深層肌肉不斷擴散開來。謝浩然隨手取下旁邊金屬掛架上的毛巾,輕輕擦拭,吸干殘留在臉上和脖子上的水。
對面牆壁嵌着一塊鏡子,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模樣。
一個很普通的年輕人。短短的頭髮令人感受到朝氣蓬勃,略微前傾的額頭與高挺鼻樑之間形成凹陷,眼睛很大,也很明亮。只是黑沉沉的眸子深處,比平時多了一些陌生的成分。
把毛巾浸透,慢慢擦拭着沾滿塵土的赤裸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充滿了男子漢的特殊魅力,因為發育和鍛煉雙重因素造就的膨脹胸肌,完美詮釋出力量的真正含義。腹肌線條不是那麼明顯,卻有着足夠清楚的輪廓。
在無言的沉默中,謝浩然擰緊了水龍頭,可以聽到水珠從封閉管口滴落,掉落盥洗池,發出的輕微碰撞。
我的聽力非常敏銳!
他明明白白感受到,自己身體裏多了一些東西。
那塊一直攥在手心裏的三角形黑色石頭已經不見了。
可是大腦里,卻多了一本書。
非常古老的深藍色封面,款式與擺在博物館裏公開展示的那些古老線裝書一模一樣。封面上有三個筆力蒼勁的大字。
《珍渺集》。
人在專註做着某件事的時候,往往會忘記時間,忘記飢餓。
窗外的太陽高高升到了頭頂,又從頭頂慢慢滑到了西面。照進屋子的陽光先是無比燦爛,然後就變得如同橘子般溫柔金黃。簡單的傢具投影也在光線映照下不斷變換,先短,后長。
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裏,謝浩然弄明白了不少事情。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叫做“修道者”。
西山龍門的傳說,是被埋沒已久的真實。絕望之下跳下懸崖的年輕石匠用熱血與執着感動了魁星。文昌帝君在被鑿斷的魁星鼻尖上注入了一道投影。千百年來,傳說故事濃縮凝練,其實就是一個“緣”字。
有緣者,得之。
《珍渺集》是一本具有神力的書。文昌帝君只是撰寫了該書開頭,並且用各種珍稀材料製成了書籍本身。至於其中的文字記載,則是通過時間積累,由這本通靈之書自行補充。
只要得到了黑色三角形石頭的人,就能擁有《珍渺集》。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記載了各種修鍊功法、珍靈寶實的所在位置與出處、從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秘聞,以及持有者想要知道的各種秘密。
黑色三角形石頭裏蘊含著靈能,對謝浩然這具凡人身軀進行着凝練。這是入門式,也是每一個得到魁星真傳之人享有的福利。
但,僅限於這一次。
當最後一抹陽光在地平線上即將消失的時候,謝浩然終於從呆坐了十幾個鐘頭的椅子上站起來,慢慢走到窗前,眼睛裏全是感慨。
我是修道者,最初級的那種。
以後的路還很長,一切都得依靠自己。
……
清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紛紛揚揚把乾燥的地面略微浸濕。空氣剛剛變得清新,雨滴就彷彿被珍稀水資源的環保主義者從源頭上狠狠掐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灰色雲層也漸漸裂開,出現了一道道清晰可見的縫隙,讓鮮紅如血的陽光噴洒直下。
謝浩然背着書包走出房間的時候,手裏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珍渺集》給他灌輸了大量關於修鍊的知識,但天底下所有事情都必須遵守“循序漸進”的規律。傳說中的神仙可以飛天遁地,揮手談笑便可移山填海,殘忍無人性的凶神瘟仙更是輕而易舉就能滅殺全城幾十萬人……所有這些,都是謝浩然必須仰望的最高級存在。他現在只是初窺修途的入門者,如果要說與普通人之間的差異,其實也就是力氣更大些,頭腦思維比以前靈活了許多。
今天是星期一,學生都要上學。
馬國昌靠在對面的牆壁上,悶着頭抽煙。腳下散落着五、六個熄滅的煙頭,顯然已經在這裏等候了很長一段時間。
看到謝浩然從房間裏出來,滿面陰狠的馬國昌連忙扔掉手裏的半截香煙,快步朝前走了幾步,嘴裏帶着頗不耐煩卻明顯壓制着怒火的語調:“小浩,你昨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不開門?走,跟我回去,你二姨還在家裏等着……”
話只說到一半,後面部分被馬國昌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謝浩然毫不掩飾亮出了手裏的刀。走廊盡頭窗戶外面透射進來一縷橘黃色陽光,不偏不倚照在了刀身側面,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芒,將想要伸手抓住謝浩然肩膀的馬國昌震懾在了原地。
高中上學時間很早,現在大概是六點半左右。征地拆遷的村民們不用上班,這個時間根本沒人會起來。走廊里很安靜,只有遠處那盞懸挂在天花板上的聲控燈,隨着不間斷響起的聲音在明滅着。
謝浩然將菜刀斜拎在身前,搖搖頭,平靜地說:“我要去學校。”
馬國昌聽見一大口唾液正從自己喉嚨里重重吞落下去發出的響動。他後退半步,避開了從菜刀表面反射的刺眼光芒,憤怒與貪婪控制着他蠻橫嚷道:“上學?別開玩笑了。你看看現在村裡還有多少人家的孩子在上學?拆遷補償款這個星期就下來了,多得人家可以拿到上千萬,少得也有幾百萬。這些錢放在銀行里光是利息就能吃一輩子,還上什麼學?”
謝浩然沒有與他爭辯,聲音很平淡:“二姨父,你擋着我的路了。”
這種節奏平緩的語音對馬國昌沒有絲毫的壓制效果。他自己也被多達幾百萬的巨款刺激起了暴虐凶心。沒有讓路,反而朝着側面橫跨了一大步,站在走廊中央,被黑暗陰影籠罩的面孔釋放出猙獰。
“今天就別去學校了,回頭我給你們老師打個電話幫你請假。現在跟我回家去,你二姨還煮了紅糖雞蛋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