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冬月（1）
京城的冬天跟潤州有很大的不同，大雪經常一下就是整夜，清早起來庭院裏的積雪深得沒過小腿，要三四個人鏟上半個時辰。
施喬不太喜歡京城的冬天，冷得讓她不習慣，整日窩在燒着炭盆的屋裏，除了偶爾去袁家看望懷孕的林汝雲，幾乎不出門。
“小姐，地瓜熟了。”小卉把埋在炭盆里的地瓜掏出來，用火鉗戳了戳，饞得直咽口水。
“你吃吧，我這還剩幾針。”施喬在燈下做針線，昨兒小四說鋪子上送來的皮手套都不合他的心意，她便想趁閑親自為他做一副。
小卉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個地瓜掰開，坐在炭盆邊的小杌子上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怎麼又吃上了？大晚上的，小心積食。”甘媽媽掀開厚重的夾棉門帘走進來，數落了小卉兩句，才對施喬道，“老太太他們回來了，世子也來了。”
“他怎麼來了？”施喬抬起頭，略顯意外。
“自然是跟老太太他們一起回來的。”甘媽媽笑道，“沈大少爺和平樂郡主成親，又是皇上賜的婚，這京城的官宦勛貴不都得去道喜？”
“我知道。”施喬放下針線，趿鞋下炕，“我是說這麼晚了，他喝完喜酒不回府，來我們家幹什麼。”
“您這話說的。”甘媽媽露出不贊同的神色，走過去服侍她更衣，“世子最近忙着辦案，好一陣子沒來家裏了，這好不容易有機會來坐坐，您怎麼還嫌棄？”
“我哪裏嫌棄了？”施喬嘟了嘟嘴，一邊換衣裳一邊小聲嘀咕，“這麼冷的天，跑來跑去的，何必。”
嘴上這麼說，換完衣裳卻對鏡仔細整了整妝容，才抱着手爐去前廳。小卉笑着與甘媽媽對視一眼，放下烤地瓜，飛快地用濕帕子擦乾淨手，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剛從抄手游廊下來，施喬就聽見堂屋裏一片歡聲笑語，邵庄清朗的聲音夾在其中，有種優雅從容的味道，她幾乎能在腦海里想像出他此刻的樣子。
“小姐來了。”門口的丫鬟笑着行禮，打起門帘。
施喬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額發，笑盈盈地進了門，堂屋裏也燒着炭盆，熱氣攜笑聲撲面而來，讓人心裏暖融融的。
施老太太和施明泓坐在主位上，瀾大太太、泓二太太坐在左側太師椅上，邵庄和施竹、施謙坐在右邊。施喬一進門，他們就停下話朝她看來，邵庄也不例外。
只見她穿着海棠紅綉折枝花的立領襖，領口和袖口鑲着雪白貂毛，襯着一張粉臉格外晶瑩紅潤，如同一朵在冬日盛開的花，明艷嬌美，令人心生憐愛。
感覺到邵庄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施喬維持着笑容，目不斜視地給諸位長輩行了禮，才側身看向他。
“世子。”她微微笑着，恭敬而客氣，曲膝行了個標準的福禮。
邵庄笑着頷首，倆人適當而短暫地對視了一眼，施喬就收回目光，回身坐到泓二太太身邊，並且在接下來的一盞茶時間裏，除了在他說話的時候，再也沒看過來一眼。
“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荒唐之事。”施老太太接着剛才的話道，語氣里滿是驚奇，“那這兩個人豈不是都得判刑？”
“是啊，過誤殺人，栽贓陷害，兩罪並罰都判了三年刑獄。”邵庄端坐在椅子上笑道，語速不快不慢，語調悠然，即便是說閑話也滿是世家子的風度。
施喬知道他們說的是邵庄最近偵辦的一起罪案。
年底了，各地官員絡繹進京述職，月前河南布政使董其運的兒子被發現死在了酒樓包間裏，經順天府查證后，此案與兩個人有關，一個是壽山伯章家的五少爺，一個是宣平侯湯家的六少爺。這倆人都與董公子有過節，董公子死前分別跟他們起過衝突。
董其運就這麼一個兒子，當著皇上的面老淚縱橫，幾乎要哭死過去，皇上便下令讓刑部徹查此案。刑部查了半月，分別發現了章五和湯六殺人的實證，要判倆人為共犯。誰知道那倆人都不肯認罪，一口咬定那些證據是假的，壽山伯和宣平侯也分別跑到皇上面前喊冤。
壽山伯是晉王的岳丈，宣平侯是寧王的連襟，而董其運又是朝廷重臣，三家各說各的理，吵得皇上頭疼，只好命大理寺重查此案。結果大理寺查下來，卻是個荒唐的結果——
原來董公子是在跟那倆人起衝突后，自己走路不穩摔破腦袋失血而死，而章五和湯六卻都以為是自己失手打死了他，案發之後，倆人在慌亂之下分別製造偽證誣陷對方。
因這事，京城熱鬧了月余，施老太太等人入京時，董公子的屍首剛被發現，他們正好趕上了這熱鬧。
聽邵庄剛才的話，這案子應該是了結了。
施明泓好奇道：“董公子可是董家的獨苗，只判三年刑獄，董家能滿意嗎？”
“量刑得按律法來，不是為了讓誰滿意。”邵庄道，因語氣含笑，說出來的話並不令人反感，“董家怎麼想，是他們的事，我大理寺按律行事即可。”
“這話有理。”施老太太頷首贊同，“要想讓董家滿意，章、湯二人至少得有一個償命，但他們雖有罪，卻罪不致死。”
大家又討論了幾句，邵庄就準備回去了。
施老太太起身送他，邵庄自然地伸出手扶着老太太走到堂屋門口，然後溫聲道：“外面冷着，您留步吧。”
丫鬟掀起門帘，外面雪正下得大，寒風卷着雪花呼呼飛舞，邵家的護衛隨從已經冒雪候在穿堂外的院子裏。
施老太太便囑咐道：“雪天路滑，讓車夫慢點。”
“我會的，您放心。”邵庄淺笑着立在廊上，身上的象牙色錦袍被風撩起半片衣角。
他微微躬身讓楚清為他系好毛領披風的帶子，目光移向施喬。
“世子慢走。”施喬立在長輩身後抿唇微笑。
邵庄朝她點點頭，正式向施家的人作揖告辭，然後由施明泓陪着，沿着正房與穿堂直接的抄手游廊向外走。
施老太太攜兒媳、孫子孫女站在堂屋門口目送，走到正對着正房的穿堂時，邵庄突然偏頭往這邊看了眼。施老太太等人都察覺到了，他看的是施喬。
除了施竹，其他人都向施喬投來含笑的目光，施喬垂眸摸着手爐套上的綉紋，全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