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Ch.34
這裏是可愛的作者一記飛旋踢接完美前滾翻提醒大噶這裏是防盜章!呂明來接班守夜,今天是他來臨安分局的第一天,被下放到這個破地方,他心情實在算不上好。可論做警察,呂明是老油子了,直覺告訴呂明這個女人沒什麼威脅。呂明在病房裏站着的時候,是眼看着門縫一縷一縷透出光的。
來者剛開始的影子投在牆上,還是微微躬着背的,不過很快對方就挺直了腰背,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那個心態的轉變顯而易見。
——這麼晚了我進來幹嗎這樣不太好吧……艹我也沒幹什麼慫個屁!
“叫什麼?”
呂明鬆開了手,在黑暗裏問。
“虞安。”
她目光迎上去,鎮定答道。
“來幹嘛的?”
“我不知道。”
虞安的回答相當理所當然,這讓呂明不由得多打量了兩眼面前的人。
白皙秀美,五官像是工筆畫斟酌過的細膩,略微下垂的眼角與天生微笑唇形成奇異的和諧。
這也有點……太坦然了。
呂明嗤笑了一聲:“不知道,夢遊呢你?認識他?”
“不認識。”
呂明有點惱火,臉色一沉:“什麼都不知道,那就跟我回趟警局吧。”
虞安沉吟了一會兒,應下來:“行。”
病房涼颼颼的,她本來沒覺得的,現在覺得這都有點像冬天的意思了。虞安有點不舒服,而且不爽。每個冬天都是一樣的難捱,她非常不喜歡,虞孟清也不喜歡。
呂明還覺得自己是個油子,沒想到轉頭遇到個更油的,這種人比刺頭難打交道多了,絕不能擱他們跟前食言,不然指不定被怎麼笑話吃了吐。
“那走!”
呂明立馬轉身去拿掛在架子上的大衣,快的腳步差點一個趔趄。
他忍不住有點火,氣得暗自操了一聲,同時注意豎起耳朵聽了聽,背後很安靜,好像沒有笑聲。
虞安背靠在牆上,耷拉着眼皮,目光沒有焦點。她只是覺得困,又困又累。
又一陣不知哪吹來的涼氣,她把衛衣袖子拉下來,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窗戶,道:“麻煩順便把窗關關嚴。”
呂明邊穿警服外套邊哼了聲:“你這人說話也逗,挺橫。”
虞安心想算了,自己來吧。
她哪還有力氣說話,平時回去還會餓,兌碗蛋花疙瘩湯喝了再睡,今天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把縫隙合嚴實,虞安轉身,正好對上病床,她眼神自然落下去,靜靜地注視了幾秒。
呂明一早注意到了,他扣衣扣的手一頓,犀利無聲地盯着她。
“我第一次看他臉,好奇長什麼樣,沒問題吧。”虞安轉過頭沖呂明挑眉一笑,頗有些挑釁意味。
“看唄,怎麼樣?”呂明問。
“也就那樣,傷太重了,燈暗,看不清。”
虞安邊說邊湊近去看,本來準備應個景抽身就走的,但卻看到了額角邊緣被亂劃開的幾道痕迹,是刀痕,很小,細看不像是亂划的,似乎是某種符號。
她眯起眼,想要就着倒映進來的月光看個仔細。
就在這時,她突然對上了一雙緩緩睜開的黑眸,靜水流深的幽暗無聲。
最刺激的是,虞安還沒尷尬完,就聽到了一聲微弱而委屈的,從喉頭醞釀許久喚出來的,
“媽。”
……
???
……
呂明噴了。
虞安臉綠了。
誰他大爺的是、你、媽?!
***
跟呂明扯完皮,虞安去了西施家,她家也住一樓,一家五口住的地方和開的店前後連着。虞安本來想走窗戶,但想想不太合適,從門口的墊子下摸出鑰匙,悄悄開了門。進去脫鞋的時候,虞安注意到鞋比平時多了兩雙。
她看了眼西施家客廳的鐘,都快兩點半了。
虞安進屋,拉開了門縫,往裏看了一眼。床上躺了三個人,虞孟清在中間和餅乾夾心沒兩樣,西施和西施她表姐各睡一邊,緊緊貼着中間的虞孟清,窄床顯得很擁擠。虞安在心裏低低嘆了口氣,有些過意不去。
她把拖鞋拖了,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揪了兩把虞孟清的小辮,在她耳邊輕聲道:“醒一醒,走了。”
虞孟清和聲控娃娃似得,砰蹬一下坐直了,眼睛艱難地睜了一下,很快又重新閉上了,她把手臂直直伸出去,虞安看她方向都反了,也沒及時糾正她,只把人朝自己的方向拖過去一點,把毛衣從窗檯拿過來,反着給虞孟清套上。穿衣服的過程中,西施被輕微的聲響驚醒了。
“醒了?”虞安看了西施一眼:“你繼續睡,別管我,我帶她回去。”
西施見她在給孩子換衣服,一下急了:“都睡到現在了,大晚上的你吵醒她幹什麼啊你?”
“抬下右手——沒,你家今天不是,來人了嗎,我早上想給她洗個澡,不想太打擾你們了。”
西施愣住了,大腦當機一樣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笑了笑,帶着濃重的自嘲和悲哀:“我操他大爺的,他們還要點b臉嗎。”她狠狠抓着自己微卷的深棕色長發,眼裏很冷:“所以我只回來一周,見到他們都噁心。”
西施家是早年從主城區拆遷過來的,拿了一大筆錢,然後搬來了臨安。如果當時他們預料得到清陽以後的發展,在主城區住進垃圾桶都不會來臨安安家。
當然,一百五十平的房子,確實不算小。而分的錢在五年內就被西施父母、周邊親戚揮霍而空。西施也想弄明白,精明又貪婪的父母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給那些親戚借錢,還任由他們拖債拖到天荒地老。但無論怎麼說,西施家都是不欠人情的。
虞安把虞孟清掉了個個,背在背上,走到西施這一邊的床沿邊緣,拍了拍西施的肩,然後一把將人攬進了懷裏,這個擁抱很用力,勒得西施都疼。
“睡吧,晚安。”
虞安走到房間門口,想起了什麼,又回頭道:“明天的飛機吧?一路平安。”
西施嗯了一聲。
西施家房子雖然大,隔音效果顯然不怎麼好。站在玄關,右側兩個客卧里的旖旎聲響聽得很清楚。她給虞孟清換鞋前,撕了一小塊紙巾團成團,塞進她耳朵里。
虞孟清環着她的脖子,側着臉枕在她瘦削肩上,肉嘟嘟的臉硌得估計很不舒服,總是換方向。
虞安擰開門離開,門啪嗒合上的瞬間,她忽然想起來,忘了跟西施說了,今天有人叫她媽。西施可能會笑死。
踏着落葉的碎聲,她走過一家又一家關門的商店,想到這一點,有點懊悔。
他們五個總是互為爸爸,她在那一分鐘裏多了個兒子,相當於大家都多了個兒子。
不過……那一聲媽,真的飽含感情,他閉着眼都抱住了她大腿,好像真把她看錯了。
虞孟清迷迷糊糊轉醒,隱約感覺到姐姐在笑,不自覺抬手用手指頭輕戳了戳虞安的笑渦:“姐。”
“嗯?”虞安側了側頭,笑意明顯。
“什麼事,那麼開心?”
虞安扭過頭,右臉蹭到了虞孟清的頭髮,就像小時候一樣,那時候她背虞孟清還很吃力:“天氣不錯。”
夜色萬里無雲,只有一輪清月。
這晚過後,她再沒去過醫院,也沒有警察來找過她。
快一個月後,猴子在隔壁市找到了工作,走之前,他和歪脖正上躥下跳的把她架去喝酒烤串,一直想套她的話,想知道那個病患到底怎麼樣了,到底會不會有電視台來採訪,他們能不能用那張帥臉拋頭露面blabla……
虞安盤着腿坐在塑料椅上,啃着骨肉相連裝聾,她今天剛給了虞孟清四百五補課費,以後周一到周六都要補數學和英語,到晚上八點半以後。
虞安算盤打得很響,反正這頓她沒錢,吃完就走。
人聲鼎沸的大排檔,正逢周五人山人海,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火紅並着煙霧,裊裊上升,映着一張張陌生面孔。
猴子見虞安不理他,憤怒地探頭過去,一口咬掉了她手裏最新那串最上面的羊肉。
“回答啊啊啊我操——!”
虞安抬腿把猴子椅子掀翻了。
她扭頭把羊肉串塞到了笑倒的歪脖正手裏:“給給給,你倆吃,我先走了,喏,這是我份子。”
歪脖正笑得東倒西歪:“圓你好歹再多給幾塊湊個整數吧!”
虞安切了一聲,把六塊錢收了回去:“不要就算。”
猴子哀哀切切地躺在地上望天:“你們兩個混蛋,沒有一個問我的,我死了算了——”
歪脖正嫌棄地踢了他一腳:“滾滾,你他媽站過的樁比老子打過的樁的都多,裝什麼b!”
猴子家開武館的,門派不明,生意一般,搞得猴子他爸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培養兒子身上。虞安剛出學校那段時間,年齡不夠找正規打工的地方,去的就是猴子他們家。
猴子憤而躍起,一個漂亮的鯉魚打挺,肚子直接撞上了桌子:“那隻能說明你生活淫|亂,還能說明……”
他倆時而相愛時而相殺,虞安已經習慣,她搖了搖頭,轉身就準備走。但人群中忽然一陣騷亂,好幾個人反向跑過來的時候,把虞安撞到了一旁。尖叫聲陡然四起,眾人都在滿世界找聲源,這時不知道誰高聲一句——
“他大爺的,煤氣罐要爆炸了,快跑!!!!”
空氣彷彿安靜了一瞬,接着就像沸水倒進了油中,誰都不知道要往哪跑,一堆人跟無頭蒼蠅似得。
猴子和歪脖正也傻了,他們往哪跑啊?煤氣罐又在哪?
虞安本來準備拉着他倆跑路,想想不對,三下兩下爬上桌子,朝他倆吼道:“幫我扶穩!”
她四處看了一圈,見兩三百米外有一小塊包圍圈空了出來,那裏有個男的悶頭拎着煤氣罐,跑得飛快,沒多久就從她眼皮底下竄過去了。
煤氣罐瓶身起着火,危險的火光熊熊燃着,沒有半點要滅的意思。
虞安迅速在腦子裏搜索了一圈,雙手攏成喇叭狀朝對方喊道:“瞎跑什麼!朝東邊,兩點鐘方向,有河!”
那條河是護城河的分支,河邊垃圾成堆,污水口也往那邊排,兩廂夾擊散發著惡臭,久而久之也沒人會往那邊去了。對大部分人來說,刻意忘掉的東西,是可以當做不存在的,那樣活多久算多久,才能更坦然心安一些。
她看到那人腳步一頓,轉了方向,虞安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從桌子上跳下來,她手撐着桌子,猶疑了幾秒,最後還是拔腿追了上去。
虞安始終遠遠落五十米,直到那拉着煤氣罐的人把它擲入了河裏,煤氣罐重重落在水面上,在水面緩慢地打着旋。
她心徹底放回肚子裏,餘光瞥見對方轉身踱步走來,步子不快不慢,走得很閑適,目光卻一直定在她身上。
虞安本來準備走人的,但被這麼不禮貌地看着,她實在有點不爽,立馬精神地回瞪了過去。
對方身上繫着咖啡色的圍裙,上面印着‘羅記燒烤’幾個字,看來是是在那打工的。她以前待過,老闆實在是很瑣碎的人,每天嘟嘟囔囔,時時刻刻嫌棄全世界,做的是服務生,但除了本職工作還要幫忙刷碗加算賬,可以說相當的善於挖掘員工天分了,她當時一周只在羅記幫四天,回家累得小拇指都動彈不了。
她把自己從回憶里的那段日子丟出來,目光離開了圍裙,抬眼一看,那人已經走到了跟前。
男人顯得跟這裏格格不入,他個子很高,整個人修挺如竹,膚色很蒼白,長得相當打眼,比她見過的人看着都順眼,不像是臨安的水土能養的出來的人。本地的帥哥不少都以戀愛為生,年紀輕輕,肆意飛揚,其中當然也有學習好的,體育好的,女孩子們會逃課去看他們打籃球,但是自戀太過,用力過猛,虞安覺得油膩。
他的眉骨和鼻樑很高,眉峰與眼角的弧度清冷凜冽,眼神卻透着不相符的安靜與隨和,甚至帶着些乖巧。
“你到底在看什麼?”
虞安看累了,脖子酸肩膀痛,遂移開了目光,話里也摻了幾分冷淡與不耐煩。
“我在看,你能不能認出我。”
他唇角微勾,眼裏波瀾不驚,聲線和淡笑卻無聲無息的惑人耳目。
虞安怔愣住了,定定神,她終於知道,那一股熟悉的感覺不是錯覺。
她平時生活庸庸碌碌,雖然只在臨安這巴掌大的亂地方,但因為這地界流動率太高,她又得裝着雷達,不停地掃射着新機會,為自己和虞家擴出一條生路來。有時候虞安覺得自己像一個倉鼠,永遠在奔跑,可一步都沒有前進,連帶着周圍的風景也沒有變過。
“想不起來嗎?”
奚清楷問道,話里並沒有失望的情緒。
虞安卻倏爾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略含深意地望過去,直直撞進他眼裏:“我記得。畢竟是我人生第一個兒子,怎麼能忘。”
她欣賞他的能力手段,也欣賞他骨子裏的狠毒冷漠。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對奚清楷有種同類惺惺相惜的感情。而他那樣快速的隕落,警方匆匆結案的翻篇,讓何瑰本能的覺得不對。
在奚清楷離開后的三個月裏,他原先的合伙人付明浩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資產重組,經過徹查后,付明浩進行的合併與新結盟都是大換血。何瑰也沒有廢話,直接找上了門,開門見山的對着禮貌接待她的付明浩道:“我覺得奚清楷的事不太對,他的葬禮是你操持的,屍體你真看到了嗎?”
付明浩臉上的笑容不着痕迹的一僵。
“當然。”
何瑰笑了,拎起包起身就走:“那就這樣吧,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付明浩坐在真皮沙發上沒動。
在何瑰開門離開前一秒,付明浩叫住了她:“我承認,我沒見到。但你也知道,車子起火爆炸了,現場一片狼藉,就算他還活着,你覺得他回來能繼續工作嗎?”
何瑰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唇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如果他還活着,他會在哪裏,你知道么?”
“你想調查這件事?我已經……”
“比起你,我更想跟奚清楷合作。”何瑰居高臨下睥睨了付明浩一眼,精緻的妝容下滿是高傲:“要麼接受撤資,要麼你找出他真正的死因……或者活着的他。”
打死誰都想不到,奚清楷正在一臉淡定的認媽。
他當時意識不清醒,加上小時候有類似的場景出現過,所以他一時之間確實是‘認錯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夢到她了。”
虞安說:“這個你隨便叫,你也沒摁頭讓我餵奶養你,我無所謂,但是以後我們就不要出現這種狀況了,OK?”
他們站在河邊的蘆葦叢里,有不知名的細長條草狀物隨着風飄進她嘴裏。
“呸呸呸。”
虞安吐了半天,迎着風抬頭看了他一眼,不想被震了一瞬。
他低眉去摘手腕上的黑色腕錶,神態溫順寂寥,五官好看的不像凡人,風好像在那一刻也吹得更大了些,茂盛的蘆葦盪一叢叢吹彎了腰,吹得她心神微震。
鬼使神差的,虞安問:“你整過嗎?”
奚清楷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眼眸抬起看着她:“我該整下嗎?”
虞安覺得好笑,心想這哪跟哪啊,忙搖手:“不不,不是。”
奚清楷沒說什麼,捉過她手腕,把表塞她手裏。
“我能在你家吃晚飯嗎?”
虞安懷疑自己的耳朵和他的腦子之間,一定有一樣出錯了。
“不是,你應該能感覺出來,我不太想見你,”虞安思忖了下怎麼說合適,最後還是直白道:“我一看見你,就會想到那天的場景,我怕做噩夢。”
她沒說是哪天,但奚清楷知道,是自己被她發現那天。
奚清楷攥了攥手,把手錶又緩緩地取了回去,低落失望的樣子很扎眼。
“那你從哪來的啊,你家人或者朋友在臨安嗎?他們都接你出院了,為什麼不接你走呢?”
虞安立刻心軟了,如果不是客觀原因,她是那種自己有十塊會給雲戀愛的小哥哥偶像花八塊的少女。但是少女時期過早的過去了,她也沒什麼時間去發展自己的閑暇愛好,只有攢錢買唱片是可以承受的愛好,可現在喜歡的歌手卻基本都是女的。
“我沒有。”
奚清楷的聲音微冷。
“沒有?”
奚清楷這次隔了很久,才道:“我忘了。”
虞安呆在了原地,眨了眨眼,震驚到一半剛想追問,就被來電鈴聲打斷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是虞孟清學校的老師,忙不迭接起來:“喂,您那邊已經下課了嗎?”
現在是晚上七點多,按理說補課還沒結束。
老師驚訝又無奈:“虞孟清的家長吧?我們早放學了,她一直躲在學校里自行車棚後面,這天都黑了,你放心讓孩子自己回去嗎?”
虞安:“……不是說,晚上有補……”
她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被奪走了。
“您好,家裏因為一點事情耽誤了,就來接她。”
奚清楷聽着電話,溫和道:“嗯,知道了,謝謝。”
虞安等他掛了電話,拿回自己的手機放在兜里,才禮貌地微笑問道:“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其實她又氣又疑惑,不知道這是哪一出,但到底該從哪問起?!
奚清楷雙手插在工裝褲的口袋裏,率先轉身離開:“七點四十了,先去接你妹妹吧,路上說。”
虞安氣得站在原地半天,還沒有半分鐘奚清楷已經快離開她視線了。
“靠,你他媽要解釋你也慢點吧!”
虞安跺了跺腳,拔腿追了上去,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奚清楷立馬聽話的放慢了步子,帶着歉意無辜地對上了她的眼:“對不起。”
虞安頭疼地扶了扶額:“你,能不能轉過去說話,不要看我。”
在去學校的路上,奚清楷把事情三言兩語就解釋清楚了。出院后他在打工時遇到了來買烤串的虞孟清,她經常一個人安安靜靜坐在那做作業,對着同一頁很久,才能寫一個解字。所以他就幫她輔導過幾次,相關章節的內容也順便給她講了,虞孟清後來想請他一直給自己補,周末也能去家裏的那種。
“她給了我四百多,”奚清楷把錢遞給她,“我知道這是你給她的,但我不知道你不知情。”
虞安說:“那你粘上我要來家裏吃飯是因為什麼?”
奚清楷一直認認真真看着她白皙清秀的側臉,感覺到了她面無表情傳遞的怒火。
“我在醫院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在打工的時候,廚房外面有一面優秀員工牆,貼着你的照片。我想,”奚清楷挪到了更靠窗邊的最裏邊,和虞安之間相隔的間隙更大了一些,但他話里淡淡的苦澀與無奈卻一點不落的進了她耳朵。
“能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哪怕只是幾個小時也好。”
奚清楷迷茫地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和街道,遊離在大街上那些失意落魄,兇狠又無家可歸的人,他這些天和他們搶長椅,但根本搶不過,只能隨便找家棋牌室,睡在外面的過道里。
去哪都好。至少不是這樣,不停地漂泊,天地之大,他卻像被縛在繭里,既弄不清自己是誰,也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虞安是他轉醒后見到的第一個人,那個小姑娘跟她說,她姐姐嘴硬心軟,他們家裏正好有個雜物間沒收出來,因為虞安一直都懶得收拾,他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去他們家,但是要從補課慢慢開始熟悉了才行。
虞安想了一路,在虞孟清學校門口下車前,她扭頭對奚清楷說:“晚飯沒吃的話,去我家下碗面,幫我妹看看英語。主要看看你飯量大不大,太大就早滾。”
奚清楷笑了笑:“好。”
“哦對了,你叫什麼來着?”
虞安跳下車,雙手放在衣兜里,這才想起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奚清楷頓了兩秒,眼神清凌,乾脆地回答:“顧凱。我叫顧凱。”
她收了收心思,一抬眼,無意撞上奚清楷回眸的看過來的一眼。那一眼本沒有存着讓人發現的心思,因此沒有摻半點水分,冷然狠辣,月色光華下清晰得要命。虞安被盯得心臟猛地一跳,忍不住屏息,止不住地朝後連退兩步。
那雙眼睛生得細長好看,內雙形成優雅的弧度,原來是多情含笑的表,寡淡薄情的里。
奚清楷知道她跟在身後,但以為她已經轉身離開,心緒來不及收起,被窺了個分明。
他沒有半分被發現的尷尬,只是眼神斂了一瞬后,再抬起來已經平靜不少:“怎麼出來了?”
“啊?噢,”虞安幾乎有錯覺,剛剛那是她看錯了嗎?但還是照常答道:“你外套忘拿了。”
奚清楷:“嗯,”他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手:“……”
虞安順着他眼神低頭看了看,忍不住尷尬地撓頭,指了指不遠處的四層破爛小樓:“在家裏,我就顧着拿我自己的了,忘了。”
奚清楷垂眸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半晌,他忽然邁開步子朝她走來。
虞安眼見他越走越近,人直往後退,幾乎要退到身後的灌木叢里,當然,臉上還是得擺擺正表情的。
大義凜然?臨……臨死不屈?
男人身上穿着不知道哪裏來的短袖,在已經漸涼下來的秋天顯然是不合適的,遑論那看顏色就知道是從哪裏扒拉出來的舊貨色,身|下是條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深色長褲,他白天在羅記工作,想也知道跟她當時一樣,分身乏術的工作,那衣服褲子上免不了沾油點,但這一切都沒能折損他的氣勢風度,奚清楷站定的時候,雙手插在褲兜里彎下腰與她對視,斯斯文文地一笑,笑得她莫名有不好的預感。
“你跟警官打探我的事?”
虞安心下一個粗口遠程寄送給呂警官,忍不住道:“什麼打,打探,我就是正常問……”
她口氣很硬,雙頰卻是肉眼可見的紅了一點點,連帶着耳根一起。
奚清楷饒有興趣地欣賞着眼前的人,慢悠悠從兜里掏出眼鏡,用襯衫下擺摩挲了兩下鏡片,低沉動聽地笑了笑:“那麼緊張做什麼?我就是想說,你要是有什麼想問的,”他頓住話頭,抬手將虞安散下的幾縷柔順黑髮別到了耳後,動作輕柔。
虞安不服輸地回視,第一千零一遍勸自己看看這sb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奚清楷捋完她的頭髮,修長有力的指節順勢扣住了虞安的後腦,讓人猝不及防地靠近了自己,他嘴角笑意也隨之淡了下來:“請你直接來問我。”
虞安靜靜聽着,沒說話,遙遠的月色溶在她眼裏,柔和又幽深,看不出在想什麼。
而在奚清楷要撤身離開的時候,虞安輕摁住了他那隻手,柔弱無骨地手輕覆在男人的手背上,奚清楷沒有留戀地準備抽出來,但虞安又用力地把他一捉,像是想要說什麼似得,緊緊扣住了他的手。
虞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雖然眉眼清秀雋永,但一家之主做慣了,早把眉間心上那一點軟弱磨掉了,平時嬌羞更是少有:“顧凱,你有多重?”
奚清楷沒答,她自言自語地倒先答了:“看着不重。”
虞安說話的同時,右手飛快抓住了他相反方向的手腕,往前送了送身,右肩切入貼了進去,腳下迴轉的同時快准狠地彎腰,送了奚清楷完美一個背投。
她甩了甩膀子,面無表情道:“調戲,是另外的價錢。現在算你付了。”
奚清楷背部着地,一直蜷着沒起來,聽到話也沒什麼反應,虞安走之前有那麼一點擔心,但很快,又被她心底的不安衝散了——怎麼都覺得,允許這麼個人闖進生活,有點冒險了。
“虞安。”
他撐着地坐直,安靜叫了她一聲,低頭隔着一層薄薄布料捏了下後背開裂的傷口。
虞安回頭看了眼他:“幹嘛?”
路燈下蠅蟲飛舞,在光霧裏彼此衝撞着,那燈影的光暈照出灰色寂寥,奚清楷坐着的樣子提醒了她,剛才她追出來是因為看他情緒不太對……
是那個新聞嗎?
她有些懊惱後悔自己的衝動。
“你之前跟那個女人說過的吧,說我暫時住在你家。”
奚清楷的聲音分貝不大,說話的時候也沒有看着她,自顧自地單手解了顆襯衫最上面的紐扣,隱約露出斜入的鎖骨。
虞安聽他提起鄭禧,心頭一陣翻滾的煩躁,連帶着語氣也不大好:“怎麼了?”、
奚清楷抬眸掃了眼她,一時之間突然也無法判斷她是聰明還是蠢了,反應時快時慢,腦袋時而工作時而生鏽。
“那人是從別的地方趕來找你的吧,她不像輕易會放棄回去的人。”
虞安:“……所以呢?”
她還要把人找回來,供到家裏點三炷香嗎?
奚清楷撐着地起來時有些沒站穩,靠在了路燈細長的杆子上上微微喘着氣,閉着眼半嘲諷半無奈地勾了勾唇:“所以,我剛才沒過馬路,因為馬路對面,她就在兩點鐘方向,灌木叢外,那個地方,可以清楚看到你家……所有動態。”
虞安視線轉到對面,又默默轉了回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思考了一會兒,認命地走到奚清楷身邊,把人一點點扶回了家。
虞安飛快權衡了利弊,被鄭禧這麼陰魂不散的盯着,不如就這麼讓她看着,他確實是住進來了。
她不信鄭禧每晚都敢守在這裏,臨安這地方要在不安全里排危險區域名次的話,她家附近妥妥的能上前五。
回家后虞孟清已經早早洗完睡了,她讓奚清楷坐在餐桌旁,自己去收變成雜物間的客卧。剛進去就被灰塵嗆了個半死,她剛搬了個散架的板凳出來,一轉頭人就堵門口了。
虞安可不想和他在屋裏延續角力,忙不迭跳開了:“我還沒收完,你等會兒。”
奚清楷已經有些撐不住了,他把虞安扒開,推到了門外,吃力地指了指角落裏堆疊下的一張床:“我先睡那,你改天再收拾。”
虞安還沒同意,人已經自己挪了幾步走過去,把自己砸到了床上。
虞安:…………
行吧,客人自覺挺好的,反正也做了兩周飯了,睡一晚就睡吧,錢改天補課費里扣就好了。
她晚上翻來覆去在上層睡不着,下層的虞孟清用腳踹了踹虞安的床板:“姐,你幹嘛呢,要塌了你砸我身上就慘了好吧。”
虞安切了一聲,啐道:“你知道我有多輕嗎你!小兔崽子!”
虞孟清睡得迷迷糊糊,呵了一聲:“你也不看看有多矮,我們學校有個外教女老師,黑人,她的腿估計能到你胸。”
虞安惱羞成怒,爬下床來掐了她好一會兒才繼續爬上去睡覺。
第二天她被狗成一個電話叫了出去,說是回來了,讓她陪着一起去進貨。他們家開麵食店的,她進雜貨的批發市場跟狗成去的地方很近。
虞安出去晚了幾分鐘,狗成騎着蹦蹦在門口等着,把安全帽甩給她,無意問了句:“你起晚了?”
“哪兒啊,做早飯呢。”虞安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說是早飯,也就用熱水把剩米飯泡開,昨晚的剩菜熱開了扣在桌上。
“早飯?你什麼時候有吃早飯的習慣了?”狗成笑了:“你自己說的,開始吃早飯就來支持我們家生意的……哎花姨您好啊,有時間去我們那吃餛飩!……孟孟今天去補課了嗎?你不是說要補什麼課?”
虞安揉了一把隨風飄進眼睛的沙子:“沒,不是給我妹的。她出去找同學了。”
她把奚清楷的事掐頭去給狗成說了。
狗成邊開車邊石化在風裏:“……那,那,那,現在有個男的睡在你屋裏?!”
虞安從後面拍了一把他的頭,面無表情道:“你說話能不能好聽點,誒誒等等,停一下,羅記門口停一下。”
她翻身下車,把帽子扔給狗成,朝裏面走去。
羅老闆正好在跟着后廚一起忙得熱火朝天,見到她剛開始沒認出來,認出來后立刻熱情地把她擁了一把:“哎呀!這不是……這不是,這不是……那誰嘛!我的前員工啊!怎麼,你想回來了?!”
虞安禮貌地假笑,把頭髮用皮筋紮起來,免得沾太多油,扎完了才開口:“我還有事,老闆我長話短說,你這那個員工顧凱,我幫他請一天假。”
老闆被她說的一愣:“顧凱?”
虞安:“對,他今天……”
好像還起不來……
“你說的那個阿凱吧?我不知道他姓什麼呀,但他老早就不在這幹了。”
虞安頓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說什麼?”
她見距離越拉越大,下意識地小跑了幾步,虞安跑起來忍不住就問自己:為什麼要追?
這樣想着,她又停住了腳步,此時奚清楷已經快走到了路沿邊緣,要往空蕩蕩的馬路對面走去了。
虞安站在原地,有一瞬的茫然,她一開始是幹什麼跟出來來着?
她收了收心思,一抬眼,無意撞上奚清楷回眸的看過來的一眼。那一眼本沒有存着讓人發現的心思,因此沒有摻半點水分,冷然狠辣,月色光華下清晰得要命。虞安被盯得心臟猛地一跳,忍不住屏息,止不住地朝後連退兩步。
那雙眼睛生得細長好看,內雙形成優雅的弧度,原來是多情含笑的表,寡淡薄情的里。
奚清楷知道她跟在身後,但以為她已經轉身離開,心緒來不及收起,被窺了個分明。
他沒有半分被發現的尷尬,只是眼神斂了一瞬后,再抬起來已經平靜不少:“怎麼出來了?”
“啊?噢,”虞安幾乎有錯覺,剛剛那是她看錯了嗎?但還是照常答道:“你外套忘拿了。”
奚清楷:“嗯,”他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手:“……”
虞安順着他眼神低頭看了看,忍不住尷尬地撓頭,指了指不遠處的四層破爛小樓:“在家裏,我就顧着拿我自己的了,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