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化獸
潭水寒意入骨,嵌在潭壁上的光石在水中漫射出更幽冷的光。
藉著這片朦朧的微光,班索看到一隻蛙身蛇尾的海獸。海獸長相猙獰,十幾根手腕粗細的觸手從它的嘴裏接連竄出,把他纏得動彈不得。
佈滿褐鱗的觸手如花瓣綻放,一個形狀駭人的口器於觸手之間咧開。口器內細密尖長的利齒相互嚼磨,發出嘎咯的聲響。觸手一再緊勒收縮,將獵物往口器吞送。
眼看就要被口器咬個正着,強烈的求生慾望讓班索竭力反抗。他弓着身子,左臂頂住觸手的捆勒,右手從觸手間的縫隙使勁鑽擠掙脫而出。
此時胸肺內彷彿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恐怕殘忍的折磨尚沒結束,自己就要被活活憋死。
難受的窒息命班索發狂地抓打海獸的臉龐,無意間抓破了它的眼珠,一股肉泥自拳頭大小的眼眶中噴出。
受到突如其來的傷害,海獸驟然痛苦顫索,發出“呱嗚”一陣哀嚎。
班索察覺觸手的捆綁變得松馳,慌忙抽出左臂抵住口器的上顎,頂開了致命的咀嚼。同時他的右手伸進海獸的眼眶裏,攪爛溫熱的顱肉,扯斷連結的血管脈胳。
海獸翻滾掙扎,觸手時松時緊,迫使班索更瘋狂地破壞其頭顱中的一切。
獵物和獵手都在為自己的生存而垂死掙扎。
這時,班索在腦漿中摸到了一塊冰冷的硬物,比潭水更凜冽的寒意自掌心傳遍了全身。
在硬物被捏在手中的那刻,海獸陡然失去力量,疲軟地抽搐。
來不及細想,班索當即將腦中的硬物掏出眼眶。與此同時所有的觸手都松馳失力,隨着野牛大小的海獸身軀向潭底墜沉。
海獸死了。
班索倉促地扒掉身上的觸手,憋着最後一口氣划臂上游。
嘩啦!潭面倒映的光影被撞得破碎。
幽靜的洞穴頓時迴響起急促的喘咳聲。
緩過氣后,班索扶着滑溜溜的岸石爬上岸。僅僅是經歷了短短數十次呼吸的時間,他就覺得自己彷彿到死靈界走了一遭。
他倚坐在牆根望着洞穴穹頂的光石,虛脫得頭腦一片空白。良久,他鬆開手掌,仔細端祥從海獸腦中取出的硬塊。
硬塊質地偏脆,晶瑩剔透,寒煙繚繞,入手沉重。想起海獸勁力盡喪的情形,班索聯想到獸晶。
獸晶!他猛地肅坐,捏着獸晶,心情久久不得平靜。
他想獲取逃生所需的力量,但又畏懼吞食獸晶造成的不可預知的後果,滿腦子都在思慮吞食獸晶的可行性。
獸晶可不是食物,貿然吞服會有什麼後果?傷痛致殘?埋患隱疾?抑或是喪失生命?如果付出代價后什麼都得不到呢?這樣的推測讓他感到不安。
這一晚他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
海風颳得愈加急驟,寬長的地平線在風中蕩漾起伏。洶湧的波浪轟隆地拍撞峰崖,讓人感覺海島會像漁船一般傾覆。
風季要接近尾聲了。
越到最後時刻,風的性情越是暴躁。在狂風發出最可怕的最後咆哮,冰季將會降臨。無禦寒衣物和儲糧,可以想像大部分奴隸都會在饑寒交迫中悲慘死去。
出海前航海士判斷今年的風季將會持續一百三十多天,利依瑪小姐的船隊有足夠長的時間抵達聖靈教廷的主城。而今風季已過去了將近一百天,留給班索的時間不多了。
在寒冰覆蓋海面之前,他要麼逃出去,要麼凍死在某個午夜清晨。
班索停在山道拐角,抬起目光掃望浩淼的汪洋,一直遠眺向海天相吻處,可是始終看不到白帆的影子。隨着時間越拖越遠,哈吉坦桑領的船隻前來搜救的希望也就越渺茫,將要降臨的冰季可不是適宜出航的時節。
嚴寒的冰季快要降臨了啊。
他察覺到包括監守在內的所有人都面帶憂色,沉重的腳步宛如沉重的嘆息。一想到死靈界的門隨時會為他敞開,他就禁不住恐慌,緊緊地捏住冰冷的獸晶。
獸晶是高等獸類的力量源泉,也是術士們熱衷的施法材料。能夠凝結獸晶的獸既稀有又強大,本身就極其珍貴,除了巴達索山脈的野蠻人,幾乎不會有其他人食用獸晶。
在班索的認知當中,只有被稱為“山神獸的遺嗣”的巴達索人才能汲取獸晶中的力量,因為他們傳承了山神獸的血統。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沾有巴達索人的血統,因為他的故鄉只位於巴達索山脈的山腳,距離野蠻人的聚居處還很遠,因而也不清楚自己的身體能否承受獸晶的力量。
暗暗地嘆了氣,他又收起獸晶。
突然,盤旋在海島上空的巨鳥齊聲尖唳,扇動着寬長的翅膀朝地平線疾速飛去。
遠處似有大群黑點在迫近。兩片飛馳的烏雲在空中相撞,吼嘯連天,不斷地有黑影如雨點落下,沒入抖盪的浪水。
“回去!愚蠢的蟲子!”
此時山道受到嚴重阻塞,鞭聲、喝斥和呻吟雜和在一起。在監守的逐趕下,所有奴隸都被趕回峰內礦場裏。石制大門轟隆滾動,把峰頂唯一的出入口封住。
峰內礦場裏人聲鼎沸,剛從外面進來的奴隸給其他人帶來了震憾的消息。天空騎士、戰爭海獸和王國海軍這幾個詞眼像被風撫過麥穗的波動,從峰頂的架台傳遞到深淵底部的架台。
班索聽說某個王國的艦隊逼近海島,天空騎士已經擊敗海妖精放養的巨鳥,就連監守飼養的海獸也被軍隊的戰爭海獸趕走。
這些謠言喚醒青年心底的希望,他環顧峰內礦場,搖曳炬火下的影子亂作一團,即便是此起彼伏的鞭聲也沒能把喧嘩壓制下去。
機會終於來了!班索小心翼翼地繞過徘徊的奴隸和來回穿梭的監守,緊貼着山壁疾走。
在這樣混亂的情形下,沒有誰會注意一個矯健的身影往深淵底部掠去。
乘亂奔逃的青年沿着盤山階道趕到底層架台,在高爐間穿梭,進入幽深通道抵達獸巢。
正當他接近潭子,打算在潭中找到逃生出口時,一道鞭影在眼角晃過,“啪”的一聲甩在肩膀上。
班索被鞭子打了個趔趄,好不容易站穩身子,回身看到一個彪壯的人族大漢。
是獸巢的監守!
魁梧的監守捋掉鞭梢的血,厲聲質問:“你來這裏想幹什麼!”
不消回應,壯漢甩起長鞭狠狠地鞭打這個在自己眼皮底下溜進獸巢的奴隸。
鞭影晃來,班索急忙舉臂架擋,吃痛縮手,結果被抽倒在地。
“現在不需要送獸糧,不過你也不用回去了。”監守虐待着血肉模糊的年輕奴隸,嘎嘎笑道,“因為我餓了啊!”
欣賞着獵物俯趴掙扎的情狀,他感到一陣戲謔的快感。
“愚蠢的傢伙,快向我求饒啊,這樣你就可以死得痛快些了!”
尊嚴被踐踏,自由成為奢望,如今就連活着的權利也要被剝奪!班索哆嗦着手從褲袋裏掏出獸晶,塞進嘴裏,忿恨地咀嚼,咕嚕咽下。
獸晶如一塊炙熱的炭塊焚燒着腑臟,又如堅冰帶來無法抵禦的寒意。班索感覺劇痛在通體蔓延。他的筋骨緊緊繃裂,內臟陣陣絞痛,連眼珠都將欲迸出。
洶湧的力量蠻橫地衝擊着班索的每個部位,腦海中的陌生意識逼迫他忘卻自己。
“嗚呃——!”青年俯跪在池邊,周身痙攣,痛苦地竭聲嘶吼。他體格暴長,筋肉鼓脹,利爪和褐色鱗甲逐一冒現,活像一隻狂化后的獸妖精。
目睹異狀的監守滲出了冷汗,回過神后對着奴隸連踢帶踹,情急之下還用鞭子勒住他的脖子。
撲咚!還在掙扎的班索被拖下水,直沉潭底。
他依稀看到潭底的盡頭有亮光,但由於不經意嗆了一口水,難受得不能再待在水裏,於是急忙划臂上游。
守在岸邊的壯漢緊張地望着潭面,聽到越發清亮的水流聲,緊張得掌心淌汗,連鞭柄都握不緊。
“嘩啦!”一隻利爪竄出水面,抓住岸石,扶起半邊身軀。
監守昂視着怪物,驚惶得忘卻逃避,竟掄起長鞭,企圖把他趕下水。
“給我去死啊!”
鞭子劈啪作響,一連甩了十幾下。他驚詫地發現居然連怪物的一片鱗甲也沒打落,這可是用海獸粗筋鞣製成的鞭,哪怕是石頭也能抽爛。
班索頂着鞭擊,扶住滑溜溜的石塊爬上岸。
他感覺遭鞭子咬過的皮肉異常騷癢,於是伸手抓撓,刮下了血淋淋的硬鱗。
他神志恍惚,看到鞭影晃動得令人煩躁,便把舞動的鞭梢抓住。
壯漢被一股蠻力扯得踉蹌倒地,昂頭瞪視着獸妖精模樣的奴隸,雙腿發軟爬不起來。
班索提着粘連血水的長鞭,呲牙咧嘴地俯視驚慌失措的壯漢。
一個猙獰的影子慢慢地淹沒人族監守。
“你讓我死,我就要死嗎?”
獸化的青年癲狂地仰頭長笑,張臂分扯鞭子,兩臂的筋肉鼓脹欲裂。
“這——”他發出一聲響徹獸巢的咆哮,堅韌的獸筋長鞭應聲而斷。
“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