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冷的天,茵陳替景天跑了虞家這一趟,別說一口熱水,就是連坐也沒有坐一下,便提着計氏給的那顆老南瓜,還有一雙水仙做的鞋子,灰頭土臉的回去了。
茵陳一個人慢慢的走着,或許是虞水仙的那些話讓她心裏莫名的委屈,走着走着,眼淚就掉了下來,心想那虞三姑娘以後她是要稱呼一聲太太的,自然也會對大爺一樣對她,心甘情願的伺候,只是這個人沒有看上去的那般隨和親切,以後定少不了被責罵……想到這些,她忍不住的鼻子發酸。
來高躍這些年,大爺處處憐她、疼她,連體力活也捨不得讓她做,重話更是不曾說一句,她何曾受過此等的委屈?
未來的日子會怎樣呢?茵陳真不敢想了,虞水仙的言行她也不想告訴徐景天,心想大爺好不容易結一門親事,她也看得出來,大爺是真心喜歡虞三姑娘的,她不能去挑撥什麽。
等回到家裏,已經近黃昏了,正好徐景天在家,隨便問了幾句虞家的情況,茵陳皆有問有答,食盒的事也說了,徐景天也沒放在心上,最後她將虞水仙做的那雙鞋子給了徐景天。
徐景天一臉的笑容,又有幾分羞澀,「這虞三姑娘還真是有心。」
密密的針腳,厚實的鞋底,他知道這一針一線都是虞水仙的心意,忍不住要試穿一下,等上了腳踩,卻發現並不合適,似乎做得小了些,還沒茵陳給他做的那些舒適,不免覺得可惜,心想那虞姑娘又不清楚他穿多大的鞋,這貿然做了不合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也不埋怨什麽,只好好的收起來。
「大爺不穿嗎?」
徐景天如實道:「小了些,穿不了,只好放着。對了,要是她問起,你就說很好就是了。」
茵陳知道大爺是不想辜負虞三姑娘的一番心意,便點頭答應了。
關於螺髻的事,她後來去問蓮心。
蓮心感到詫異,「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你要梳這樣的髮型?」
茵陳搖搖頭,「我只想打聽一下,姊姊可會梳?」
蓮心忙道:「我哪裏會呢,名字倒是聽過,不過都是些已婚的貴婦人梳的,學來也沒用,再說哪裏有那閑功夫去打理。你這一問起來,我還覺得奇怪呢。」
茵陳便將虞水仙的事和蓮心說了。
蓮心聽罷皺眉道:「她算什麽東西?也敢指使你做東做西的。」
茵陳無奈道:「日後她和大爺成了親,自然就是一家子人,她的話我哪裏有不依的道理?她還說我不聽她的話,便要告訴大爺,讓大爺趕了我。」
蓮心覺得好笑,「這個女人還真有些意思,難怪一把年紀了還沒嫁出去。你家大爺對你這般好,怎麽可能因為她這麽幾句話就趕你走,聽我一句,別理她。」
茵陳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道:「蓮心姊姊不是我,自然其中一些滋味你是無法體會。大爺待我沒得說。當年我快要死了,是大爺好心救了我一命,又不嫌棄我,將我帶到高躍來。這輩子我沒別的期望,只希望大爺過得好罷了,所以不想讓他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煩心。」
「你呀,真是個實心眼的傻姑娘!」蓮心點了點茵陳的額頭。
蓮心未能告訴茵陳如何梳妝,茵陳只好又去別處打聽,想着下次遇見虞三姑娘前學會了才好,後來幾經波折,總算是打聽到了,有人替她描了張樣子,她帶回去自己琢磨。
一入臘月,感覺這一年立刻就要過完了,翻了年就是正月,距離二月的婚期也不遠了。這些日子來,徐景天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湊了些錢,可距離虞家開出的彩禮條件依舊差了好大一截。
徐氏自然擔心兄弟的婚事,曾三番兩次問過他的收入。
「等到正月里,用錢的地方沒那麽多了,我拿個三、四兩銀子幫襯你,我能拿出來的就只有這些了。好在你外甥還小,暫時用不到什麽大錢。這些年來你姊夫雖然也能幹,攢了不少,但他那個人你是知道的,愛吃愛喝,也是筆不小的開銷,就這些還是我好不容易存下的。」
徐景天有些愧疚,「我這當弟弟的娶親還要勞煩大姊,真是過意不去。」
徐氏一笑,「這有什麽,你是我親兄弟,現在爹娘都沒了,我不幫着誰幫呢?」
可就是加上徐氏的三、四兩銀子,也還差着數呢,需要的金銀首飾也是筆費用,實在不行,他只好找人去借一點了。
「大姊認識什麽能夠說得上話的有錢人家嗎?」
徐氏笑道:「那些有錢的人家大都在鎮上住着,我認識他們,他們卻不認識我,上哪裏找說得上話的。怎麽,你有什麽想法?」
「哪裏有別的想法,不過是借錢吧,也不多,再能借個十來兩,這事基本就齊全了。」
徐氏搖頭道:「一出口就十來兩,還真不是什麽小數目,別人未必肯借給你。」
徐景天道:「是呀,不如我去問問常有來往的藥鋪掌柜,希望他能看在平日總賣葯給他的分上幫一點忙。」
徐氏緩緩的喝了一口熱茶,沉吟了片刻,唇角浮出一絲笑意來,「我說你也糊塗,自家人能依靠的,何必去問外人。我聽人說你哥在臨江那邊做起了小販,拉扯一家子,日子過得不錯,為何不去問他?」
徐景天心想上次兄弟倆見面還是一年前的事,還因為嫂子生育的問題鬧得有些不愉快,他實在拉不下這個臉跟哥哥借。
徐氏見他踟躕的樣子,便道:「他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這要成親了,通知一下理所應當吧。也不問他要,就說借兩個錢花花,又有什麽不行的?你這個人就是太愛惜這張臉面,什麽都不好意思說出口,扭捏得像個娘們似的。我給你出個主意吧,去街上隨便買兩樣東西,將茵陳帶上,坐個車就去臨江,說是要看望兩個侄女,難道他還會趕你不成?」
「帶茵陳去做什麽?」
「有個小姑娘在身邊,必要時也好說話,我倒覺得那個小丫頭比你伶俐多了。」徐氏說著,開口叫起茵陳來。
茵陳正在菜地里忙呢,聽見徐氏叫她,片刻也不敢耽誤,慌慌忙忙的跑了來。
「姑姑有什麽吩咐?」
徐氏見茵陳褲腳上都是泥,皺了皺眉,「我看也不用選日子了,你將自己收拾乾凈了,明天一早和你大爺去一趟臨江吧。」
「臨江?」
「是呀,走一趟親戚。」
徐氏又教了許多話給她,徐景天在一旁聽着甚是心煩。
茵陳倒都記住了,笑道:「姑姑放心吧。」
吩咐好茵陳,徐氏又問徐景天,「去不去你倒是給句話呀。」
徐景天頗為無可奈何,「大姊都說到這個分上了,我能不去嗎?就當是去看望兩個侄女。」
「對了,就是這樣,都是一家人,即便沒有住在一起,也不能斷絕來往,不然爹娘知道該多傷心。你們兄弟和睦了,我看着也歡喜。」
去臨江的事就這麽決定下來了,不過茵陳知道徐景天鬱郁不快,很是心不甘情不願,也曾笑語寬慰,「其實我挺羨慕大爺的。」
「羨慕我做什麽?」
「至少還有能走動的親戚呀。有大姊、有哥哥比什麽都強,不管怎樣的疏遠,到底是連着血脈,是一家子。哪裏像我,就和沒根的浮萍一般……」說到後面,茵陳的眼圈紅了。
徐景天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走動的算來只有大姊一家子了,哥哥他畢竟搬出了這裏,也不願意和我來往,我娘在家的時候排行最小,老一輩的存世不多了,就只剩些表親,也就更疏遠了,徐家這邊是還有一位姑姑,只是嫁得遠,在隔壁縣,這麽多年也沒來往了,所以於骨肉親情什麽的,我看得並不重。」有總比沒有強。
茵陳嘆氣,「這是大爺身在福中不知福罷了。」
隔日一早,因為要趕路,兩人早早的起了床,茵陳幫徐景天選了身不大穿的好衣裳,收拾好了便出了門。
由於又不逢集市,加上天色早,好些鋪子都沒開門,壓根買不了什麽東西,徐景天便決定到了臨江再說。
到了往日雇車的地方,車子不算少,不過沒有順路去臨江的,只有他們倆坐的話,價錢不用說一定高。
徐景天想着能省一點是一點,索性也不坐車了,不過走個五、六里路便是飛雲江,那邊有碼頭可以通船,船雖然慢一些,但也能到。
清晨的霧氣還沒散去,茵陳跟着他一路走,時不時的和他說幾句話,倒也不寂寞,只是他的腳程快,茵陳趕不上,好幾次都特意放慢了些等她。
這一路上徐景天也想了不少,這次去就當是看望哥哥一家人吧,先不提錢的事,畢竟這也實在不好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