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的是愛人
葉深深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蔚藍的天空。溫暖的太陽照在身上,刺得眼睛有些疼。頭頂上是爛漫的桃花,身下是柔軟的嫩草。玄歆就坐在她身邊,淡淡地看着她。看到她睜開了眼,他靠近了些,摸了摸她的額頭。那兒剛才很燙,這會兒似乎減輕了些。
她卻還是沉浸在剛才的意象里不可自拔。她不清楚,究竟剛才的是夢,還是現在的是夢。
那個男人他是——少紫?
“你怎麼樣?”玄歆見她一副神色恍惚的模樣,輕輕開了口。
“我……做了個夢而已,嘿嘿。”她敷衍,乾笑着掩蓋心慌。
“夢?”
“是啊,奇奇怪怪的夢。”她又躺了下來,閉上了眼。
玄歆在她身邊躺了下來,皺着眉頭看着明明閉着眼睛,神色卻罕見的怪異的葉深深。這個人從來都是沒心沒肺,今天,怎麼好像有點不對勁?
也只有葉深深自己知道,她的腦海里直到這會兒還回蕩着那句明明很氣人,但是回蕩着回蕩着卻越來越心酸的話:姜寐啊,你呀,真丑,丑成這樣沒人要,只有我委屈要你。
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徘徊了多久,到最後卻變成了輕輕的嘆息,彷彿從心裏割下一寸似的,最後成了一聲哽咽: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你為什麼,不見了?
心很痛,痛得午後的太陽曬在身上的灼燒感都比不上。葉深深抱着腦袋狠命地想,五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跟少紫……究竟是什麼關係?
“玄歆,上輩子的事情對你重不重要?”
玄歆似乎沒料到她有此一問,獃獃愣了半晌,最後點點頭。
“為什麼?”
“前生事,如果牽扯到今生,那便不是前生事。”玄歆似乎是在沉思,良久才接下去,他說,“我,信前生,所以我……”
所以什麼,玄歆沒有說下去,他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已經偏西,午後了。是時候該繼續沐浴齋戒了。
***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這期間葉深深依舊是醒的時候忍着鼻血,睡的時候繼續糾結的夢境,到最後是兩個眼睛成了兔子。反倒是玄歆,一臉得安適,偶爾臉上會有淡淡的笑,讓她那個小心肝喲,跳得像湖眉山上的水滴泉。
最後一次沐浴,出來的時候她發現玄歆定定地看着她的手。她奇怪地跟着他的視線望去,赫然發現了手腕上出現了紅色的花印,細細蔓延着,像是一個手鐲一樣在她兩個手腕上圍了一圈。難看倒是不難看,只是忽然出現,詭異得很。
該不會是什麼病吧?
葉深深不甘心,她不想承認這是離清所謂的圖騰,好好地上了岸,又到了潭邊,努力抓了一把曇蓮花就着水狠命擦了擦。曇蓮花汁黏黏的,擦在手上滑膩膩一片,手腕紅了,花印卻沒有減退,反而越來越鮮艷,像是刻在手腕上的一樣。
玄歆在她擦破皮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愣愣看着花印,眼色怪異。卻始終沒說什麼,只是末了微微一笑,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輕碰了下。
小鳥葉深深呆掉:天崩了地裂了,天然呆變種了……
***
走出桃澤的時候依舊是手拉手,到了出口葉深深呆了,下巴搖搖欲墜。
出口處站着一大幫人,六個鏡字輩的白鬍子老頭兒打頭陣,每個人拿着跟法杖,離清站在他們身後,笑得很溫和,他身邊站着個丰姿百態的女人,是上次的那個夜明砂。小狐狸思凡賊溜溜縮在一邊,再往後就是一干見都沒見過的人,男男女女都有,無一例外的是相貌姣好,一看就是狐狸村特產。
那、那麼大架勢?
葉深深惶恐了,抓着玄歆的手悄悄退了幾步,朝着離清乾笑:“嘿嘿,陛下,好巧啊,你正好來桃澤啊,裏面路挺難走,一路小心啊。”可別告訴她這麼大架勢是來迎接他們的。
“深深。”離清微笑着開了口,“我們在等你。”
葉深深本來抱着的那一滴滴小希望就像早上稀薄的霧氣,風一吹,散了。
再然後,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被那六個老頭兒請到了狐王殿,又穿過狐王殿到了一處從來沒到過的郊外,最後在一座氣勢恢宏的房子前停了下來。
玄歆與她隔着兩三個人,一直遠遠望着她。她好幾次回頭想湊到他身邊去,卻總是被莫名其妙的東西打斷。
“玄歆!”她急了,因為兩個人隔得越來越遠。
“請上殿。”長老的聲音很是威嚴。
葉深深茫然回頭,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那座大殿的裏面。挺恢宏的一個大殿,兩旁蹲滿了石像雕的狗。啊不,是狐狸。中間是一塊空地,地上彎彎曲曲爬滿了說不清的圖騰,張牙舞爪。
“請上殿。”長老又催促了。
她急急找尋玄歆的身影,卻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一邊,顯然是沒有過去的意思。
“喂,老頭兒,該不會是我一個人進吧?”她心裏發毛。
帶頭的長老點點頭,把她最後一絲幻想敲破了。
離清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她身邊,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不用怕,只是個形式,其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
葉深深的下巴喀吧一聲,掉了。嘴角抽搐,手腳發癢,很想狠狠一拳打上離清的腦袋,還有那六個老頭兒!這麼長時間了,搞到最後,居然只是個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形式!天理何在!!
“請上殿!”
人的忍耐是有極限的,狐狸也一樣。終於,六隻白鬍子老頭狐狸中有一隻暴跳了。
既然沒什麼實際意義,葉深深便不怕了,懶懶散散進了那個圖騰圈圈,抬眼看看站在一邊神色有些詭異的玄歆。
六個長老也進了那個圖騰,在她周圍圍了一個圈。她忽然有些心慌,隔着長老的空隙找尋玄歆的目光,卻看到玄歆微微露出了笑容,看着她,就像看到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似的。
長老們開始高聲吟唱着些什麼,葉深深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腦袋開始混亂。大殿原本有些漆黑,只點了幾盞蠟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依稀看到的卻是富麗堂皇的神殿,變幻莫測的光影,金光閃閃的壁飾,白衣綉裙的挑燈侍女。屋外有流鴻,白鷺,桃花,碧水。
等到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剛才繁華的景象也沒了,又只剩下一個黑漆漆大殿。
四周安靜得很,誰也沒有發出聲音。很突兀地,離清溫潤的聲音在大殿裏響了起來,他說:
“祭祀已完,婚期就暫且定在半月後。”
……
…………
老頭兒們面面相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有人都起身告退,留在殿內的只剩下面無表情的玄歆,微笑的離清,還有一臉獃滯的葉深深。
“什、什麼婚期?”她結結巴巴問。
離清笑了笑,眼裏帶着點點說不清的意味,他說:“你我前生緣分,今生再續,自然是你我的婚期。”
“我……”
“萃心交心,可還在你那兒?”
“在……”
“寐兒,五千年了,這緣分不是說放棄就放棄的。”
葉深深很久以前就覺得,離清的笑容最不像狐狸,他像個謙謙君子,溫文儒雅。只是這樣一個君子句句逼迫,她怎麼著都想不出退卻的辦法,到最後汗都出來了,只好轉過頭去求助玄歆。
玄歆淡淡看着,眼神不知道什麼冷了下來。
“玄歆!”你倒是幫忙啊!
玄歆慢慢走了過來,他還穿着之前請神的衣服,長長的衣擺掠過地面。他看着她的眼,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開口,他說:“原來你問我前生事重不重要,指的是和陛下的緣分,我還以為……”
“玄歆,謝謝你為我尋回寐兒。”離清輕道。
玄歆的臉色有些泛白,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他說:“這是我的職責。”
“玄歆!”
葉深深被他這冷硬的反應氣到了,咬咬牙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離清:“混蛋,說話不算話!”
大殿裏的燭火明明暗暗,即使僅僅只隔了幾步的距離,還是看不清對方的表情。玄歆自然……看不見她眼裏的恐慌。
“你……”玄歆看着她,咬咬牙,似乎想說什麼。
離清卻道:“你下去吧。”
“玄歆,我跟你一起走!”葉深深急急想跑過去,卻被離清一把拽住,然後眼睜睜看着玄歆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慢慢走出了神殿。
混蛋……
她咬牙,回頭狠目瞪離清,卻只看到離清一臉的深不可測。
“為什麼!”她問他,“你不是說放棄了么,怎麼來的這個見鬼的婚約!”
“你看,你所謂的今生緣,終究抵不過我一句命令。”他笑了笑,“寐兒,千年的緣份是刻入了骨髓的,你忘不掉的。”
“我幹嘛要記着!”葉深深怒不可遏,“一句五千年前我們生死相許就想換我今生緣分,那我今生緣分誰來換?離清,五千年前的事情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如果你我真的那麼生死相許,為什麼不讓我見少紫?他現在那麼弱,你到底在怕他什麼?”
這幾天的夢境裏面,反反覆復都是少紫,卻始終沒有過這個莫名其妙的離清。說是生死相許,其實也難說不是生死相搏吧?她不是傻子,沒那麼容易被騙。
少紫兩個字,好像是離清的痛腳。他聽了沉默了良久,才冷冷地笑出聲。他說:
“少紫,呵,他現在不過是個廢人,你想問他前塵往事,那也要他記得起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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