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畫鍋
順着河道向北南走的易邪,心裏根本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戶人,天生跟老天爺混飯吃,跟黃土清水打交道,什麼時候在外面闖蕩過?別說現在,就是自己活過的這十四年,出門最遠的路也就是姑姑所在的小王莊,畢竟,他還是個孩子。
一步步踩着河道的石子兒,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心裏不知哪時哪日才能返回家中再喊一聲爹娘,更何況,前路兇險,自己又能否化險為夷?一個十四歲大的孩子,萬一遇着鄉親們時常說的那種壞人,三蒙兩蒙的保不齊就能把自己這條小命兒搭進去,更何況這動蕩年間,還有無數匪人,如果真遇到他們,自己這莊稼把式哪是對手,定會被他們活剝吃肉,骨頭往亂葬崗子一扔自此人間蒸發。
就這樣,順着河道一路往南,禹鎮、漆鎮、雙酉鎮,一直走到了如今的湖北地界,一路下來風餐露宿,畢竟不是每到一處就都有旅店大車鋪可以擠,但即便是這樣,這個十四歲的孩子還是在剛剛走進湖北地界時便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盤纏。
這一天,天一擦黑,兩天沒吃飯的易邪鑽進了一家旅店,這旅店並不幹凈,灶坑就在店面的正中央,大通鋪上歪歪扭扭的擠滿了人,這屋子裏的味兒特別的全乎,噁心至極,但易邪明白,自己現在只適合住這樣的店鋪。
跑堂的夥計見生人進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易邪,便立刻跑過來問道:“您打尖兒還是駐點?”
“鋪上還有我的地兒嗎?”,這是易邪這一路跟所有的夥計一致的頭一句,鄉下土人,自然問不出什麼悠悠詞句。
“嗯,有你的地兒,看見沒有,炕梢兒那,清凈”,說著,夥計用手一指。
一些一看,那炕席,黑得都已經發了油光,一看就是被睡了很久的材料兒,席子表面都被人的汗慪出了釉,倒是沒有塵土,畢竟,這種大車店通鋪,天天都有人睡。
再看看身邊睡的那幾十號人,連個枕頭都欠奉,不是枕着轉頭就是枕着碎瓦,那碎瓦都是黑亮黑亮的,顯然也是店鋪的“資產”。
易邪一屁股就坐在了炕梢邊上,正準備解開那條綁褲子的繩子,那夥計一看這鄉下土人連客氣半句的想法都沒有,只是把手一伸:“等着,先交錢再睡!”。
“怎麼,先交錢?”,其實他知道是先交錢,這一路的大車店都是這規矩,原因就是大車店人太多太雜,睡之前不交的話,等人醒了一亂套,就找不着人了,可畢竟現在他囊中羞澀,於是故意打岔道:“我睡你一宿多少錢?”。
“睡我一宿?你想得到好!你這土豹子會不會說話?,這鋪一個人三個大子兒,店可以睡,人不能睡!趕緊的,掏錢”店夥計一臉厭惡的朝易邪說著。
易邪一看挨是挨不過去了,只好解下自己肩頭的褡褳遞給那夥計,那夥計也不客氣,把褡褳翻來覆去的翻了幾個遍,也沒翻出個渣兒來。
“別翻了,上一家店翻得比你還細緻呢”,易邪嬉皮笑臉的說道。
“沒錢?嘿!你小子,沒錢你住什麼店?看你挺大個小夥子,外面活動活動去!”,夥計說著,把褡褳往易邪手裏一扔,這就要攆人。
“別,我不走,我拿別的替錢行不行?”,易邪苦着臉問道。
“行啊,你身上還有什麼?可別拿什麼稀世珍寶,老子沒見過!”,夥計翻着白眼兒說道。
“我什麼都沒有,只剩下這爛命一條!”
“呦嘿!怎麼個茬兒,跟我們這兒耍混蛋啊?”店夥計一聽就急了,轉身就要往外走。
易邪一看對方要急,立刻用憨厚的言語說到:“別別別,你別急,我是沒錢,但我有一膀子的力氣,我能幫你幹活兒,你能讓我吃飽了就行,吃飽了讓我睡個覺,我明兒就走。”
“這可不成,沒錢想睡鋪子?還得搭上管你頓飯?我們這兒沒這規矩,閑人我們有的是,看見沒有,這麼大個店鋪,里裡外外閑人多得是,要你幹嘛?你有膀子力氣,那你可以文對文武對武外面掙去,掙着了你再來,但沒掙着之前,你這棒大的小夥子還能把自己餓死不成?”,夥計又瞄了瞄易邪,語氣略帶調侃。
易邪一聽,腦中電光火石般好像抓到了什麼東西,遂問道:“這位小哥,你說問對問武對武,是指什麼文武?”
“這都不明白?文對文就是那經史子集詩詞歌賦,往大了說安邦定國,往小了說在鎮子上擺張桌子給人寫個對子拉出春聯兒,跟你這麼說,哪怕就是回個三字經,都能有口飯吃!你會哪個?”,這夥計還真是個熱心腸子,轉眼間就對易邪說了一堆。
可易邪哪讀過書呢?只是對着夥計搖了搖頭。
那個年月,世人對讀書人都有些刮目相看,可對白丁則根本瞧不起,眼看着易邪搖頭,那夥計哼了一聲,意思好像是“我看你也不是個讀書人”。
“武對武,提刀上馬去兵營啊,那裏有飯吃,人家不收的也餓不着,只要會點拳腳,街上賣藝去,打上一天拳腳怎麼也能混上幾枚大錢,還能餓死不成?”店夥計說著。
易邪聽到這兒,心裏早就樂開了花兒,心裏合計着,兵營我是去不了了,要是想吃皇糧,自己也不會創下那麼大的禍跑出來,但這打把勢賣藝的勾當,自己這拳腳可是沒問題的,只要能混口飯吃混個通鋪讓自己住下,怎麼都好說。
想到這裏,他也不說話,而是雙腳蹦到炕延兒上,沒等身形落穩,只見他一個翻身便把身子騰在了空中,砰砰砰轉瞬間就在空中踢了三腳,最終,雙腳穩穩的把身子落在了夥計的身邊。
“你看我這身手能上街賣藝嗎?”,易邪大氣兒都沒喘的說道。
被他臨時起意這麼幾腳,那夥計看着有點發懵,轉瞬便緩過神兒來:“你這是莊稼把式,能不能行我可不知道,走,我帶你去試試!”
“天都快黑了,哪還會有人看?”,一看這夥計還真是個熱心腸兒,要帶自己現在就去擺攤兒,易邪趕忙說道。
“嘿,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哪兒,這可是宛縣,別說天剛擦黑,就是再過倆時辰,街上照樣有人!”,夥計嘴一撇,一臉嫌棄的表情。
易邪也明白自己是個鄉下人,沒見過世面,只得跟在夥計身後,直至半柱香的功夫,走到了宛縣一處十字街角兒方才停下。
夥計說的沒錯,這宛縣直至這個鐘點兒,街頭仍然人群不少,大多人都聚在一處旗杆下,原來,那裏早就有幾處賣藝的江湖人,正在甩賣着自己的把式。
夥計上前跟幾位賣藝人道了辛苦,又跟他們指引了易邪,懇請他們讓塊熱乎地兒,好讓易邪也能耍吧耍吧,掙幾個大錢兒好還了店裏的住宿錢。
那幾個賣藝人聽了聽,又看了看易邪,嘴裏說道:“城牆高萬丈,到處朋友幫,沒有什麼,充你這句辛苦,我個忙我們幾個也願意幫了,來吧,就這兒吧,我今兒收攤兒了。”,說著,這人便拾搗起自己的東西,拍了拍易邪的肩膀,走了。
這夥計一看地兒騰出來了,趕忙跟人家道了幾句謝謝后,又轉身在不遠的一堵牆上摳下點白灰,把這塊兒又拿白灰畫了個圓圈兒標記了標記。
易邪不懂,夥計告訴他,小夥子,這個圈兒,叫“鍋”,瞅准了,這兒就是你的地盤兒了,有鍋才有飯,進去吧。
易邪實在,伸腳便走進了白圈兒當中,正準備打上一套拳腳的時候,卻見那夥計突然皺着眉頭拉住了易邪的手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