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所欲為
我壓低聲音說:“班長你冷靜冷靜,我已經是成品了,不光21克,而且拆壞了不保修。”
“確實。”薛班長凝眸思索了幾秒鐘,接著說:“不是說了叫我強子嗎?”
“好的,班長。”
“沒問題,班長!”
薛仁峰無奈地張了張嘴,沒說什麼。
我又點點寫滿各種材料的那一頁:“而且班長你還要貼錢買材料,聽過安利嗎?”。
“安……多莉吧?”
“哦,對,多莉……”
我話沒說完。
咳!
咳咳!
一聲輕咳,兩下重咳。
我抬頭。
張老師正背對着我們寫板書,北方的冬天,整個世界都塞滿了乾燥劑。
學校又不給買無塵粉筆。
張老師抄寫的是早讀時我們背誦的那篇課文,寫一個單詞就像雕刻師鏟一刀石屑,外面下的是鵝毛大雪,講台黑板上飄着石膏飛塵。
才寫了一半的板書,張老師的深色羽絨服上就已經繁星點點,銀河長掛了。
按照慣例。
我舉起手。
“老師。”
張老師保持着抄書的姿勢,回頭看着舉手的我。
“我能抄一會兒嗎?”
我一邊說話,一邊走出座位,根本不給老師拒絕的機會。
從王嘉敏的座位到高出地面150mm的講台,一共距離3米。
我的步距不急不緩地情況下剛好一米。
一共三步。
每走一步,我的背後就多一個人的注視。
鄙夷的注視!
那麼問題來了,當我走上講台時,會有多少人一起對我行注目禮呢?
“馬屁精!”有人暗罵了一句,聲調極低,低到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
我微微側臉,餘光瞥向第一排。
他叫徐海波,今年從省會城市轉學過來的。
從省會轉學到貧困縣?
嗯。
有意思……
我默默把這位交往不多的徐同學記在了我的小本本上,打算放學后好好交流交流。
“11頁29行。”張老師把他的書遞給我,還說了一下他抄到了哪裏。
我打開教科書,微微吃驚。
往日認真謹慎的張老師這次竟然沒有為這節課做筆記,我想起腦海里那篇註解詳盡的課文,有了新的猜測。
我又低頭看向書面,上面除了機器打印上去的鉛字以外,乾淨程度堪比我同桌那張吹彈可破的小臉。
說起我的同桌啊!
那古靈精怪的樣子,
那額頭兩側特地續長的飄發……
夏天的時候,熱風一掃,她的頭髮就一股腦地往我臉上飛。
要多煩有多煩,可我還就是喜歡這個調調兒。
嘖嘖嘖!小小年紀不學好啊!
我在內心批判着自己。
“李默,有什麼問題嗎?”張老師問我。
“啊?”
我趕緊將同桌的秀髮甩出腦海,專心於板書。
後來,張老師講課的時候經常磕磕絆絆,讀課文也跟嘴裏含着蘿蔔一樣,口齒不清。
其它的還行,但就講到那篇小櫻一家的英語課文時,我甚至覺的我上我也行。
薛班長湊過來,“你上你也行……”
“別亂說話!”我生氣地打斷班長。
不知為何,我感覺自己像個小偷,只不過偷的不是實物,而是張老師費心費力為大家準備了一夜的這堂課。
“我沒亂說話!”班長讓我看看周圍。
整個班級38人,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皺着眉頭。
講台上,張老師也發現了自己的問題,我彷彿聽到他的心聲。
“怎麼會呢?我的筆記呢?這些單詞我為什麼讀不出來?我可是高級教師。”
“是誰?”
“偷走了我的成果?”
我更加坐立不安了。
叮鈴鈴!!!
下課鈴聲響了。
漫長的40分鐘,我和張老師都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第五節課是體育課,也是最後一節課。如果換成不下雪或者稍微暖和的日子,我們就能直接穿過操場然後從後門偷偷溜回家。
可惜今天下大雪。
體育老師穿着單薄的運動服,他一進門就看到了王嘉敏。
“你,給我坐回自己的位置!”老師大喝一聲。
王嘉敏委屈巴巴的把座位還給了我。
從小學到初中,乃至後來的高中,我印象中的體育老師幾乎都是一副血氣方剛,懟天懟地的樣子。
另外,他們的數學和語文教的是真好。
咄!
咄咄咄!
體育老師拿粉筆的姿勢就像刷大槍。
陷陣之志,有死無生,一點寒芒先到,隨後槍出如龍。
“第十三屆國際象棋挑戰賽!”
體育老師從懷裏抽出一個表皮上畫著黑白格的橡木盒,揚起晃了晃。
他豪言道:“誰還敢與吾決戰三百回合?”
我不忍直視。
薛仁峰班長走上台,鞠躬:“還是在下,老師。”
“請。”
“請。”
兩人瞬間不知道被那位戰將附了身,開始了菜到摳腳的對弈。
我不是在同時貶低師長和朋友,這是事實。
初一剛入學的那會兒,我第一次分別和體育老師以及班長下旗,一開始,我輕輕鬆鬆就連贏了他們二十多次。
我以為這是讓着我,畢竟一個都當老師了,一個整天都在埋頭苦學,再差勁也該比我這個初哥強吧?
後來,我偶然看到其它班的人和體育老師下棋。
才知道,體育老師是真的菜,能和體育老師殺的天昏地暗地薛班長,就更菜的沒邊了。
我伸進書包里摸索了半天。
肥皂泥不見了!
溶化了?
心裏一着急,我把整個書包里的書都倒在了課桌上,依舊沒有看到肥皂泥。
伸手在空空的書包里抓了幾把,只抓到一個月前吃剩下的半截口香糖。
同桌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小仙女一樣的額前飄發蕩來蕩去。
我恍然大悟,衝著王嘉敏的背影就扔過去一團寫了字的條子。
{你神經病啊?翻我書包幹什麼?東西丟了你賠?}
過了一會兒,王嘉敏趁着體育老師低頭拿棋的瞬間把紙團衝著我的腦門扔了回來。
所以說,女孩子報復心真重,我不就問個問題嗎?至於砸人?
我展開紙條,女朋…呸,同桌也湊了過來。
{你才神經病,王文卿也翻你包兒了,你有本事罵你同桌呀!}
我看完紙條,一抬頭。
王嘉敏正背過身,對我豎起一根塗著粉紅指甲油的指頭,熱切問候之情不言自明。
我卻放下心來,肥皂泥沒丟,它正好端端地掛在對方的左耳朵上,隨風搖擺着,不過,看那副萎靡破碎的樣子,顯然是沒有任何價值了!
不要問我,是經過怎樣的折騰,肥皂泥才能掛在一個女孩子的耳朵上,我還想找人問問,早上還很堅挺的肥皂石是如何變成現在這一副橡膠套的樣子呢!
話說,肥皂泥裏面的那麼多流體去了哪裏?
我看着王嘉敏跟個傻缺一樣,耳朵上掛着從張老師身上掉出來的疲軟石頭若有所思。
對了!
我扭頭和顏悅色地看着同桌,把王嘉敏的紙條展開在課桌中間,陰險地說:“你被賣了!”
同桌用手指把長發扭了個圈,不以為意。
“賣就賣,我還能幫數錢,我數學上學期全班前三。”
這裏必須交代一下,雖然我成績比不上班長,也比不上重點二班的那個萬年老二,但全校前十還是很穩的,就像小學的時候一樣……
而且我還挺悠閑,順帶寫得一手好作文,正好王嘉敏他媽又是語文老師,也就是我們的班主任,其中過程也不知發生了何等的化學反應,我這個弔兒郎當的學習委員從初一當到了初二,預計初三也還是我。
初中的學習委員,聽上去佔個委員的名分,但其實就是老師和同學之間的傳話筒,換成宮廷劇,我大概就是站在早朝皇帝旁邊那個喊着“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太監頭子,老師喜不喜歡我還有待商榷,但同學們肯定是會暗戳戳地用風涼話頂我兩句的。
可我並不在乎同學們的態度,我甚至不在乎老師們的想法,我只是享受從皇帝手上接過聖旨,然後對台下群臣宣讀的快感。
有時候“皇帝”讓我代傳聖旨,我還能在不改變原文意思的情況下添油加醋地自由發揮一番。
比如:{熟讀並預習全文,明日提問作者生平。}改成{背誦並翻譯全文,明日抽查文中通假字含義。}
再比如,成績單出來之前,我還能幫助老師批改試卷,最後成績由老師總匯,碰到我同桌這個被賣了還幫數錢的傻子,我能不動聲色讓她過個好假期。
當然,我會事後告訴她真相,然後提議要不要寒暑假一起補個課什麼的?
屢試屢爽,樂此不疲。
所以,我現在笑呵呵地盯着同桌,直到她看出了我眼神里的別樣含義。
“不不不…不是吧?”同桌慌了神,“數學老師前幾天給我報了市裏的比賽啊!”
真是太享受了,我喜歡人類,尤其喜歡我同桌這樣的人類,她這樣的人是我能壓下心中暴戾的動力。
我還想再調戲調戲同桌,可看這姑娘一臉絕望的樣子,我最後竟然心軟了一下。
“傻子,現在是冬天,暑假的時候我拉你上補習班了嗎?”
同桌愣了愣,又望向窗外的連天飛雪,然後轉身給了我一記軟綿綿的拳頭。
她打的是我的胳膊,我卻捂着肚子一抽一抽地趴在了課桌上。
沒辦法,太好笑了。
體育老師放下被逼得無路可退的皇后,指着我和同桌。
“你們倆兒,給我出去把門去。”
唉!
單身的體育老師真嚴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