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有單獨的空桌,褚明錦目光隨意一掃,食客們都是衣裳光鮮,倒不怕骯髒,也便跟一人告了一聲兄台可否同坐,得那人點頭後在他身邊椅子坐下。
灶台那邊劈劈啪啪,鳳雙溪埋頭揉面甩面,褚明錦看着看着,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同座那人看了他一眼,會心地一笑道:「兄台也覺此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
非也,褚明錦是想到,一個西裝革履、打着金利來領帶的人在土灶前忙碌。
那人巴巴看着他,等他附和,褚明錦咳了咳,正氣凜然道:「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各行各業都是起家的根本,本無高低貴賤,聽說便是皇商褚老爺,早年未發跡時亦當過貨郎,走街闖巷與賣面有什麽差別?假以時日……」
褚明錦這話卻出自真心,她前輩子就苦過,山坳里走出來的赤貧人家的女兒,在城裏當過飯店服務員、擺過小地攤、騎着三輪車賣過水果……後來雖然發跡了卻特別能體會窮人,可惜辛辛苦苦拚出來的家業一朝穿越都化作夢裏輕煙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褚明錦說的又有理,那人若是反駁,豈不是連皇商褚瑋倫也一併踩了?霎時間臉上紅紅白白,滿是慚愧慌亂之色,從袖袋裏摸出幾個銅板擱到桌上,火燒火燎走了。
古人的臉皮忒薄了吧?褚明錦這樣想着,卻見面館裏那些衣冠楚楚的食客忽啦啦約好般站了起來,不消片刻,熱鬧鬧的麵館只剩她一個食客了。
鳳雙溪面無表情地端着面碗過來,啪的一聲,那面碗在桌面上跳了幾跳,碗裏熱氣騰騰的湯溢了出來,嚇得褚明錦跳起來倒退三步,褚明錦暗罵,罵過後猛悟,自己剛才那看似打抱不平的話,可是將鳳雙溪的衣食父母得罪完了。
錯了便是錯了,褚明錦倒也沒有死鴨子嘴硬的習慣,遂搭訕着道:「鳳兄見諒,小弟一時嘴快了。」
鳳雙溪正要離開,聽了他的話似是頗為詫異,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跟那些人不一樣,為何會來我這個麵館?」
褚明錦笑了,道:「在下來麵館,自是吃面的。」
「那麽閣下請吃面。」鳳雙溪冷笑,背光的臉有些陰暗,眸子裏閃過幽幽的蒼茫。
挾起麵條放入口中,接着「噗」的一聲,褚明錦控制不住,口裏的面吐了出來,這是給人吃的嗎?
鳳雙溪整理灶台的手頓住,朝背後掃了一眼,淡淡道:「你來之前,沒聽說雙溪麵館的面只能看不能吃嗎?」
褚明錦沉默半晌,問道:「你怎知我來前打聽過你?」
鳳雙溪甩了甩手裏的抹布冷冷道:「來我這麵館的只有一種人,聽說過我的那些事蹟過來看人。」略頓了頓,鳳雙溪接着道:「來的人就沒一個跟你一樣,往嘴裏挑面吃的。」
這是在暗罵她蠢不可及了,褚明錦嘆了口氣,攤手無奈地道:「我怎麽知你擺過兩個月麵攤,開了一個月麵館,煮出來的面卻是這樣?」
鳳雙溪揚眉大笑,笑容甚燦爛,笑聲卻悲涼之極,那笑聲響了一陣後又被點穴般咔嗒一聲止住,笑聲的主人垂首收拾灶台上的東西,褚明錦清楚地看到,一滴水滴落在那有些灰黃的案板上。
褚明錦袖手站着,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怎麽,人也看過了,好奇也好奇過了,還不想走?哦,是了,承惠,五個銅板。」鳳雙溪似已冷靜下來,朝褚明錦伸手要面錢。
手指瘦削然而骨節勻稱,不是勞作之人的手,聲音板板正正,身板挺直,不是奸詐之人。
褚明錦從袖袋裏摸出一把銅板,數了十個放進鳳雙溪手裏,笑道:「五個是那一碗的錢,五個嘛,用你的東西,我自做一碗吃,肚子餓了。」
也不等鳳雙溪沒有回話,褚明錦把鳳雙溪收好的東西打開,舀清水凈了手,找出一個小盆,倒入麵粉加清水,打一個雞蛋、加一小匙鹽,揉成麵糰,桿片後再切成小條,水開下鍋……
褚明錦耍雜技般賣弄着,「好了,做得多了,鳳兄一起吃吧。」她裝了兩碗,笑着抬頭看鳳雙溪,卻見鳳雙溪直直地盯着案板,那眼光能把案板盯出個洞來吧?
褚明錦暗笑,心道佩服了吧、躁了吧?待得她端起面碗竟欲往裏走時,躁的卻是她了,人家鳳雙溪盯的不是案板,而是她纖長嫩白、像春蔥一樣的手指,這傢伙不會是個色中餓鬼吧?褚明錦不由得想。
現代商場中不乏權色交易,褚明錦摸爬滾打多年,經驗還是滿豐富的,此時用林中老鳥的眼光看鳳雙溪,有些同情這個看來約弱冠之齡的青年竟看着一雙縴手便呆了,她暗自揣度着鳳雙溪這隻青澀小雛,如果許給他一個絕色小婢,是不是就能感恩戴德任她差遣了。
「以後易容要連手一起整整。」
啊,搞了半天,原來人家不是對她的一雙纖纖素手着迷,褚明錦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得不承認自個兒這男裝扮得太失敗了。
鳳雙溪端着面碗在對面坐下,乾巴巴道:「扮得不算失敗,不看到手,我也沒看出來你是個女子。」
這傢伙會讀心術啊,褚明錦笑了笑,低頭吃面,好吃,自己動手做的就是不一樣,褚明錦把碗端起來,麵湯也喝了個乾凈,起身臨行笑道:「如有機會,我再來嚐嚐你的面,希望下次能吃得下去。」
鳳雙溪直起身時,褚明錦的身影已轉過街角,餘下一抹長長的身影,在青石版路面拖曳而過,鳳雙溪抬起自己雙手,左轉右轉定定看着,忽地一擊掌走到灶台前,照着褚明錦剛才的步驟,拿盆,倒入麵粉加清水,打一個雞蛋、加一小匙鹽,有力地揉起麵糰……
褚明錦委實不願回府聽幾位妹妹嘮嗑、聽褚陳氏訓誡,便在城內繼續打轉,半圈京城下來,褚明錦的粉腿受累了。
找個茶樓歇腳吧,褚明錦展眼四顧,這一顧便稀奇起來,大道相對的兩家茶樓,路東一品香門庭若市,路西紫藤廬門可羅雀。
店堂差不多的寬敞,佈局一樣的合理,勉強要挑,只能說紫藤廬招牌上的字沒有一品香的字體好看,「紫藤廬」三字寫得也不錯,可「一品香」三字筆力剛勁圓厚、氣勢莊嚴雄渾,竟給了褚明錦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震撼。
褚明錦進了紫藤廬,夥計上茶,那茶嫩綠隱翠、清香幽雅,飲一口味甘迂迴、鮮爽生津。
茶是好茶,那配茶的點心也不錯,夥計待客熱情周到,為何門庭冷落如斯?
「掌柜。」褚明錦當起了好奇寶寶。
「客官不是京城人士吧?」掌柜嘆道:「一言難盡,我老金……」
其實沒有多難盡,不外是兩個月前對面一品香的老闆搭上馮丞斐,請了馮大侍郎寫招牌,然後生意便一邊倒了。
「以前……」金掌柜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曾經的紫藤廬是多麽輝煌,對面的一品香給它抬轎都不配。
名人效應,褚明錦暗贊一品香老闆這一招使得絕,既替自己茶樓揚名招客,又擺明了自己與馮丞斐這個侍郎交情匪淺,讓人不敢小覷,還死死地壓住了競爭對手紫藤廬。
紫藤廬若想改變現狀,首選是改變經營模式,改變消費層次,迎納與一品香不同的消費群體;中策是提高茶樓消費檔次,舉辦各種各樣活動招攬顧客,這一個投入費用太大了,不過卻不失為緩緩消除一品香名人效應的好辦法,只是盈利太少了。
下策是找個比馮丞斐官大的人來替自己題寫招牌,褚明錦想,這一招金掌柜應該想過,沒有實施那便是找不到人,搭不上線了。
果然金掌柜嘆道:「我想找個比馮侍郎官大的來題名匾,竟沒有一人願意,都不願得罪馮侍郎。」
褚明錦挑眉,應了一聲問道:「是不是金老爺你銀子花得少?不過一個侍郎,侍郎之上的六部尚書、公卿無數,怎麽就找不出一人來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