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妖族夜晚
每到入夜時分，潛伏在長安內外的妖鬼精怪就會顯出身形。
不過朝廷有規定，為了避免引起恐慌，太過巨大或者恐怖的存在，是不允許被普通人看到的。
所以，不管是房頂女鬼，還是在長街遊盪的靈蛇，或者是趴在城牆上的巨型獨角怪，都以靈體的形態出現，普通人無法看見，修士們看得到，卻早就習以為常。
那隻女鬼發現了吸收星月精氣的白狐，起身慢悠悠飄過來。
白狐做出攻擊姿態，全身毛髮倒豎。
女鬼停止哭泣，不再上前，而是歪着腦袋看向身下，她腳下是屋頂用來通氣透光的方孔，正好對着豆腐店內屋的床。
白狐沒有感覺到對方的敵意，鬆了口氣，警惕地靠了過去，順着方孔看下去，透過昏暗光線，正好看到打鼾的辛哲。
女鬼滿臉疑惑，“他在做夢。”
白狐心道做夢有什麼奇怪的，就連她一隻狐妖也會做夢，更別說人了。
“他的夢裏有，有很可怕的東西。”女鬼突然驚恐向後飄去，眼中流出兩行液體，卻不是淚，而是血。
白狐不解，心道別人夢裏的東西都能把你嚇成這樣，真給鬼丟臉。
下一刻，女鬼突然停下，跪拜下去，磕了三個頭，不敢再留，飄然退去。
白狐滿心疑惑，心想恩公到底夢到了什麼，居然讓一隻女鬼大驚失色。
它三兩下跳到院子裏，鑽進窗戶，來到床邊，後肢站立，前肢趴在床上，好奇地打量辛哲。
隔壁的胭脂鋪子裏，瞎子突然坐了起來，兩隻沒有眼瞳的白眼看着牆壁，微微皺眉。
同床的胭脂鋪老闆娘被驚醒，用火摺子點亮油燈，問道，“怎麼了？”
瞎子說道：“看到個鬼。”
老闆娘神情一凜，瞎子眼睛雖然瞎了，卻能看到陰邪之物，問道，“是來殺辛哲的？”
瞎子搖搖頭道，“已經走了，沒感覺到殺意。”
老闆娘披上衣衫，皺眉道，“那隻蛇女還沒開口，突厥人沒現身，突厥人身後的大巫也沒有消息，以他們的能力，若是真要殺辛哲，我們也攔不住，要不要把這小傢伙帶到密諜司去？”
“大人自有安排，這些事情，還用不着我們操心，”瞎子臉色凝重，“我現在擔憂的是這小子的身份。他殺蛇女那一招，哪怕不是大日如來掌，也定然是佛門上乘功法，這可不是‘方寸雷’這種爛大街功法能比的，如果他真和西天佛國有糾纏，這事情恐怕就不那麼簡單了。”
突厥和大唐水火不容，佛國和大唐也有舊仇，如果突厥和佛國勾結在一起，長安城恐怕就不那麼安全了。
密諜司兩人在擔憂的時候，和他們一牆之隔的辛哲還在夢中，他眉頭緊皺，滿身都是汗。
夢中是無盡的黑暗，某處戰場遺址里，遍地白骨，一個山谷中，有嬰兒躺在襁褓里，不斷啼哭。
山谷里飄着一團團綠幽幽鬼火，映照出一具具骸骨。
嬰兒旁邊燃燒着篝火，篝火旁邊坐着一隻妖怪，它人面豹身，牛耳一目，長長的尾巴盤着，那隻豎瞳獨眼直勾勾盯着襁褓里的嬰兒。
辛哲只覺自己身體很輕，甚至根本沒有重量，彷彿一隻幽靈，飄蕩在虛空裏，他看不到自己的四肢軀幹，別人也看不到他。
這是一個夢，辛哲很清楚，他很少做夢，但每次做夢，都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和事。
夢中的辛哲算了算時間，看向東南方向，接着就有腳步聲響起，黑暗中走來一個男子，腰間掛着一方五龍交紐的玉印。
那男子來到篝火旁坐下后，又有個胖和尚從西邊走來。
辛哲轉頭看向河裏，河裏爬出一隻濕漉漉的長發女鬼，來到篝火旁邊坐下之後，長長的黑髮蔓延到十多丈外的河中。
辛哲抬頭看天，就見夜空光芒大作，兩扇巨大天門緩緩開啟，一名仙風道骨的老者御劍而來，飄然落下。
一妖，一人，一仙，一鬼，一和尚，圍坐在篝火旁，直勾勾盯着那襁褓中的嬰兒。
辛哲看一眼他們，又看一眼襁褓里的嬰兒。
那隻大妖在說話，辛哲只見他嘴唇在動，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大妖說完，胖和尚就用刀割破手心，金色的血滴進嬰兒口中，嬰兒被嗆到，大哭起來。
他們說著話，像是在爭論着什麼，辛哲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約莫過了半柱香時間，他們達成一致，嬰兒也停止哭泣，笑了出來。
每到這個時候，夢就該醒了。
辛哲這樣告訴自己，於是他睜開眼睛，光線從窗戶穿進來，有些刺眼，辛哲坐起身，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腦袋，回憶着剛才的那個古怪的夢。
這一次，夢裏的場景人物和所有細節，和之前所有的夢一模一樣。
他不知道襁褓里的嬰兒是誰，也不知道那些妖、人、鬼、仙胖和尚又是誰，這個夢對他來說，就像是一段深深刻進他腦海里的一段記憶，以夢的形式展現出來。
“十多年了，每次都是同一個夢，有完沒完啊？”辛哲吐槽一番，揉一揉惺忪睡眼，下了床，穿好衣衫，用柳枝粘鹽清洗牙齒，來到店鋪里。
楚楚將一碗羊肉湯擺在他面前，又轉身去櫃枱前忙活，昨天沒來得及準備，今天要泡豆子，磨豆腐，將會是忙碌的一天。
羊肉湯冒着熱氣和香味，辛哲打了個哈欠，拿起一個饃，撕碎了泡到羊肉湯里，慢悠悠吃起來。
吃完泡饃喝完湯，辛哲只覺全身舒爽，他換上不良人的圓領袍，和楚楚打了聲招呼，便出了永寧坊，直接去了東市。
東市坊門前，早已排起了長隊，孔老正和幾名東市署的署吏說著話，隨着鐘聲響起，東市兩扇厚重坊門吱呀打開，署吏們告罪一聲，來到坊門前，收起笑臉，面無表情的檢查起來。
東市多售珍奇之物，每天都有來自西域、南洋諸國的異國商人，馱着貨物前來售賣，只要進入東市，就要交貨物價值十分之一的稅。
東市署的署吏們旁邊，放着籮筐，很快，籮筐里就裝滿了銀錢。
孔老二臉上頂着兩黑眼圈，腳步虛浮，也不知這老傢伙是喝多了酒還是操勞過度，他右手勾在辛哲肩膀上，問道：“昨天的屠夫和瞎子是誰？挺厲害的啊。”
辛哲嘿嘿一笑，“是密諜司的人，頭兒你要是不怕死，就去說服他們加入咱們不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