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逆行的指針—00:17
潦草的字跡形同塗鴉，以人類的角度很難解讀皺紙上的文字，最後還是α和β利用了大數據類比，將塗鴉分部進行筆畫比較和推演，在解析出的多種結果中進行排列組合，最後選出語句最為通常的翻譯，這才勉強讓眾人理解到了文字的含義。
“親愛的萊德爾，這是一封註定傳達不到你那兒去的信，現在我正懸浮在半空中，吃力地抓住一支炭筆，試圖在一張不易損壞的紡織紙上寫下這段文字。”
“請不要吃驚於我對目前處境的描述，因為事實如此，天堂和地獄間的距離短到難以想像，就在兩天以前，我還被藍寶石海岸的潮汐所觸動，被海岸線上升起的朝陽感染，這裏的每一棟建築，每一位旅者，每一顆椰樹，甚至於每一粒石頭與砂礫，都讓人心動，對於旅行者的人生，這裏就是我的圓夢的終點。”
“但那僅僅是以前，現在所有人都清楚，這片曾經美麗的海岸正在死去，以往四季從不低於12℃的地方，已經降至了-21℃，我的身體已經忍受不了寒冷的摧毀，更要命的是黑暗同寒冷一起來襲，我們依然能夠看見升起的太陽，但那就像一個偽相，地面依舊黑暗，點燃的燭火和打開的煤油燈，都不能帶來熱量與光線。”
“這僅僅是開始，氣候和黑暗已經讓很多人死去，但活着並非意味着幸運，而是痛苦的延續，所有的常識正在離我們遠去，建築被無形的力量撕扯成石頭碎片和紅色碎屑，它們脫離了引力場的束縛，漂浮在千萬米上的高空中，又在不知道哪個時間段悄然落下，再次帶走一群人的生命。”
“現在，被這該死的反常影響的東西又擴大了，不再僅限於物體，就連人也不再例外，我現在已經在千米之上的高空漂浮了幾分鐘，很顯然我的身體終將和那些建築殘骸一樣，在某個時間段突兀地重回大地懷抱，成為一灘血淋淋的肉糊，但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我的意識已經開始消退，在墜落之前，我應該已經因為缺氧而死在天空之中。”
“萊德爾，你知道的，我擅長用筆書寫遊離過的地方，並因此得到一筆不小的財富支撐下一次的旅行，我曾經在書中寫下一次又一次的絕望，藉此讓更多的讀者得到共鳴，有助於書籍的銷售，但現在我才知道，真正的絕望原來是這樣，在它面前一切的形容詞都是空洞乏力的，那是一種連大腦都能凍成冰塊的感覺，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發生，卻根本找不到逃離的途徑。”
“我的視野開始模糊，呼吸開始急促，耳朵已經聽不見了呼嘯的風聲，就連身體也開始變得輕盈無比。”
“我快要死了，萊德爾。”
“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裏。”
α的念誦聲音結束，β及時插入解釋道：“實際的語序非常凌亂，別說成段，有些短句都是顛倒的，這是我們計算得出的最合理的翻譯結果。”
“大家都聽清楚了吧？”萊耶斯朗聲道。
距離他們到達特洛爾聯邦，已經有兩月的時間，要得到一個強大聯邦的入境許可以及後續行動支持是非常困難的，他一度與聯邦爆發激烈的衝突，直到聯絡上豐收城的信徒多蘿西后，經過一系列複雜的談判與說服，才讓聯邦的主席閣下認同了他此次入境的必要性。
漫長的時間過去，移動城堡的機能再度得到增強，更多的優秀技術力量被填充到成員隊列中，多蘿西自己也成為了城堡序列中的一員，這位當代煉金領域的傳奇見到萊耶斯時就失態到藏不住眼角的皺紋，甚至驚叫出聲，讓跟隨她前來的學生們完全摸不清頭腦。
現在，終於到了準備就緒后的深入遠行。
藍寶石海岸的異樣正在不斷擴散，寒冷與黑暗已經蔓延至海岸后四五十里的位置，很快就會吞沒一座沿海城鎮。
隨着距離的深入，他們在海岸線外十里處的觀測站暫且停歇。
該區域的溫度已經降低至-17℃，不將禦寒衣物做到極致，甚至可能在踏出城堡外的瞬間遭到寒流重創。
這裏也是當前人類技術所能穩定駐紮的最後一個觀測站，再往前的區域就屬於未曾探索區域，派出的探索隊沒有一人回到了站內彙報情況，想必都已經死在了那片被黑暗籠罩的海岸上。
從觀測站隊員們手中接過成套的觀測資料后，萊耶斯本打算啟動城堡繼續深入，卻意外地發現了這張裝在空水壺中的皺紙。
這張褶皺的紙是被附近的洋流帶動，飄到觀測站附近的凍土石塊上，被β的區域掃描發現的物品。
書寫下這封信件的人，應該是在災難時停留在藍寶石海岸的旅客，至今為止都沒有任何一人成功逃離回來。
“如果這張紙上書寫的內容屬實，那麼這次遠行的危險還會上升數個檔次，你們都有可能在途中死去，這是最後的機會，你們可以選擇留在觀測站中，等待後續的支援隊返回城市，但一旦踏上旅途，就不再有回頭的權利。”
城堡中的人數早已擴張了數十倍，他們聚集在一起，互相對視、低聲交流、掙扎、彷徨、最後歸於沉默，直至數分鐘后，仍然沒有一人提出留在最後的觀測站。
“那麼。”
“祝我們好運。”
……
……
轟！
即便是有大地石製成的穩定器，城堡也顛簸得難以站穩腳跟。
此刻他們已經躍過藍寶石海岸城鎮，移動到寶石海中，極寒的氣溫讓整個海平面都凍出厚厚的冰層，足以支撐攀爬形態的城堡移動，但褶皺的信紙中所提到的異象也真實地出現了，時而會出現某些部位憑空地漂浮起來，比如一條碩大的機械足，一旦抬起，就無法再落至冰面上。
要是真讓這種大傢伙浮上天空，墜落的瞬間必然擊穿冰層本身，城堡會被海水淹沒，安全的房屋成為死亡的囚籠，所有人都會被高壓的水流灌得無法移動，只能在窒息中緩緩死去。
“β！”
溫徹爾扶着牆壁，頭髮凌亂，束髮的繩結早不知道被拋到哪兒去，身上被碰撞得到處都是淤青，衝著虛空中大聲喊叫。
“溫徹爾小姐我正在分析，環境中的變量實在太奇怪了，引力場紊亂得像是一團麻，力量規則都在逐漸崩塌，我已經達到了最大運算功率，對力場的解析完成了85%，但由於修正的緣故，我還需要一些時間，得到結果后就能進行針對性解析，讓城堡重歸穩定狀態。”
“噢~該死，我和α的核心溫度都快超過300℃了，溫徹爾小姐你還有除了冰凍魔法之外的冷卻方式嗎？魔法冰的熱交換速率還是太慢了，這樣下去我們會在1分17秒后觸發保護性宕機，即便取消保護性宕機，也會在1分45秒后燒毀，我至少還需要3分鐘的時間。”
“α，我允許你動用緊急物資庫的液氮儲備來進行降溫工作！”溫徹爾再度被摔倒，額頭磕出好大一個血疤，但她一點都不在乎，現在可不是顧忌形象的時候。
滋滋滋，軌道滑行的聲音，封閉的液氮罐在她的聲音尚未落下時便已經滑動至琥珀異構塔所在的機房中。
“抱歉溫徹爾小姐，由於情況緊急，在您的命令尚未發出前，我擅自盜取了您的絕對權限，下達了緊急物資庫的操作，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對主人提起。”
滋！異構塔的溫度得到控制，溫徹爾抹了把汗，靠着牆壁沙啞地笑道：“沒關係，你做得很好。”
“完成了！受力體系正在進行修正，預計30秒后達到穩定狀態。”β興奮地叫道。
哐！
密佈在城堡下方的支撐機械發成極為刺耳的摩擦制動聲，搖擺不定的城堡終於穩定了下來。
“這才剛開始啊……”
溫徹爾取來藥箱，為自己包紮受傷的額頭，響起了出發前那張褶皺的紙上書寫的內容。
“真是叫人絕望。”
……
……
萊耶斯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除了張開防禦力場的城堡內部，外界均是漆黑一片，哪怕此時正有一輪太陽高懸於空中，但海面上卻沒有一絲光線。
最要命的是連城堡前端打出的探照燈光，也只明亮了瞬間，便消失得一乾二淨。
但探照燈的確是在工作的，這點從單獨的功耗表上浮動的指針就能夠得出結果。
所有情況都和那封絕望的紙上描寫的一致。
外界溫度已經達到-47℃，此刻已經不便外出，經由城堡的核心蒸汽裝置和能源反應堆供熱，大部分房間的溫度勉強能維持到-5℃，這幾乎已經是極限，想要達到0℃以上，幾乎是不可能的。
“探照燈方案已失敗，正在執行收回操作，同時載入全新方案。”
“熱感應成像方案已進入準備階段，正在嘗試對周圍環境進行成像……方案失敗，城堡現為唯一熱源體，外界各處環境溫度趨於一致，無法準確成像，正在執行收回操作，嘗試全新方案。”
“紅外成像方案已啟動，紅外光激發裝置運行正常……未能得到反饋，紅外光束在1cm外消失，原因不明，疑似被某種裝置吸收吞噬，該方案宣告失敗，正在執行收回操作……”
“.…..”
α每一次播報方案失敗的聲音，都讓萊耶斯忍不住捏一捏自己的鼻樑。
“任何形式的光線和溫度都會被吸收么。”
他向α下達指令：“啟用超聲波方案吧。”
“收到，正在執行超聲波成像方案，共計二十六處發射源正在部署中，等待啟動——”
由α上傳至起源系統的實時圖像終於由黑暗專為清晰，他們成功從摸瞎行走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超聲波方案確認成功，正在搜尋異常信號源，移動路線重新規劃準備中。”
萊耶斯無法感到成功的喜悅，外界環境溫度儀器上的指針位置刺眼得厲害。
-53℃。
“更冷了。”
他說。
……
……
兩周后。
-270℃。
和死亡無限接近的溫度。
城堡內部超過九成的空間都被寒冷摧毀，除了必要的幾個功能性房間外，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蒸汽裝置晝夜不斷地供給暖氣升高房間內的氣溫，人們用盡所有的魔力，將其轉化為熱源系的魔法，比如火焰和熱浪，以此讓房間內不再冷得連睜眼都費勁。
即便如此。
每一天都有人在睡夢中死去。
食物儲備日益減少，飢餓的狀態早已不是第一天持續。
絕望的氣氛濃厚得讓人喘息不及，那封褶皺的紙上所記載的文字，他們早已有了深刻的理解。
α和β幾乎每一秒都在高速計算怎樣分配和調用剩餘資源才能維持最長的運行時間。
然而恐怖的寒冷不僅僅是凍壞了希望。
也對看似無堅不摧的城堡造成破壞。
“蒸汽裝置達到負載最大！”
“能源反應堆材料已完全耗盡，毒性反應物已強制排出！”
“液氮儲備耗盡！”
“與雲端網絡失去聯繫，無法獲得魔力和能源補給！”
“琥珀異構塔核心溫度超過理論上限！”
“機械潤滑油完全凝固，多處結構遭到破壞！”
“警告！”
“警告……”
都是壞消息。
萊耶斯虛弱地想着。
還能不能撐下去？
……
……
滋！
冰雪開始消融，活下來的人們互相扶持着虛弱的軀體，嘗試着走出城堡，在這座寶石海中央的小島上，溫暖的風流浸潤着他們千瘡八孔的內心。
也不知道是誰發出第一聲吶喊，隨後更多的已經沙啞的聲音呼喊出來，他們用盡全力蹦跳着，親吻着砂石土地，呼吸着溫暖的氣流，心中充斥着狂喜。
是的，他們活了下來。
他們成功登陸了這座小島。
找到了讓藍寶石海岸進入永冬長夜的禍因。
“那個東西非常危險。”
奧莉薇加拉住萊耶斯的手，不再讓他前進一步，即便不藉助α的β的分析，她也能感受到島中央的石碑平台上，這顆懸空的尖錐狀物體有多危險。
“它吸收着廣闊區域內一切的熱量與光線，包括太陽光與人造光，磅礴的能源從被它吸入漏斗狀的頂端。”
α已經完成了初步分析結果，彙報道。
“不僅如此，根據我的演算，這並非是儲能物體，這種體量的能源被鑽進它的頂端，然後直接由尖端向地面發射，直擊地殼以下。我的天吶，這到底是想要做什麼，我能感受隱藏在地殼之下的運動，磅礴的能量摧毀着地幔，推動地核挪移……”β誇張地說。
“物質解析無結果，但從性質上而言，它吸收的能量流甚至能夠摧毀小半塊大陸，主人，我認為奧莉薇加小姐的建議非常合理，您不該嘗試去觸碰它。”
“相信我，我大概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不顧他們的反對，萊耶斯執意上前，手指觸碰到尖錐外圍的時候，猛地浮現起無數怪異的文字，圍繞着尖錐進行旋轉滑動。
“果然。”萊耶斯皺緊眉頭。
如他料想的差不多，尖錐狀的物體是一件遺物，不過他更願意將其形容為一種規則，或許遺物的本體確實就是這枚尖錐，但所代表的規則明顯發生了改變，就像他能分解遺物獲取規則，再重新書寫一樣，對方的手段也類似如此。
他嘗試着破壞或分解這條規則，但卻無功而返，只有規則的主人被剝奪控制權或是主動轉讓后，他才能對規則進行操作。
“奧瑟蘭沒騙我們，這個東西應該是與鋼心城有所聯繫的，不過我們來錯了地方。”
萊耶斯說：“真正的目標，應該在世界的另一面，與這座小島完全對應的位置，這道規則的意義在於藉助太陽的力量，擠壓地核至另一方向，所以收穫的人必然會在世界的另一端等待。”
“收穫？”兩位人工智能也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他們想要收穫什麼呢？主人？”
萊耶斯心中已有答案，但卻不是由他說出口，另一個聲音回答了α和β的問題。
“收穫力量，無疑倫比的力量，一個星球最根源的力量！這種偉大之力，將摧毀整個世界，只有最精銳的少數者能夠存活下來，人類將得到真正的進化，自此在浩瀚宇宙中所向披靡，成就一番無法想像的偉業。”
男人的聲音大笑道。
萊耶斯望向聲音的來源，一男一女兩道身影漸漸浮現出來。
“我就說這種東西怎麼會沒有守衛看管。”
男人走出憑空生起的濃霧，微笑着說道：
“能找到這裏，能想到這些東西，萊耶斯，你又一次讓我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