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汞蒸汽） 逆行的指針—00:18
移動城堡在一條不算寬的小河流上停下，首尾完全鋪平，化作連接河道兩岸的鋼橋。
隨着一系列機械運轉的聲音，分別從城堡的兩側伸展出一塊稍微比河道寬上些許的金屬閘門，分別擋在了河流上下兩端。
河道的水流本就較緩，加上閘門的高度遠超水位，很快就將城堡所在河段的水流速度穩定在合適的範圍內。
小河中的流水呈昏黃的濁色，在半透明的液體中隱藏着不少能夠致命的未知病毒以及感染物質。
在陰影生物出現后，飲水前先想辦法凈水，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共識。
早在之前離開伊斯殿時，萊耶斯的城堡還仍處於半成品狀態，雖然移動控制系統長時間運作下還算穩定，但終究缺了不少必備的生活功能。
在漫長的旅途中，他和溫徹爾對城堡的功能進行了修正與補足，不過那時候基本沒什麼材料來源，能夠收購到的鋼鐵成色也往往差強人意，即便有兩位工程師天馬行空的想法，卻受限於資源供應而停留在理論階段。
待在高塔之城的兩周算是重要的轉折點，在為城市開發技術的同時，移動城堡本身也進行了大幅度的修改。
移動模式的多樣性、整體結構的強度補足、空間的明顯擴大，這些都是從外表就能看見的部分。
但在不容易看見的地方，才是萊耶斯傾注心血的關鍵。
α和β的出現，某種程度上也是需要由它們來對內部的機械組件進行成套式的管理。
其中就包括凈水組件Extreme版本。
之前的基礎版由鑽機、抽水泵以及初級過濾塔構成，適用面很窄，僅能對地下幾乎未受到污染的水源進行粗糙處理。
而Extreme版本，則擁有更高的效率以及更廣的適用性，它可以直接對已經受到嚴重污染的水質進行凈化。
這也省去了尋找地下水脈所花的力氣，畢竟不是在哪鑽個眼，都能冒出飲用水來的。
“α，現在水質怎麼樣？”
萊耶斯站在頂層的陽台上，看着河溝中緩緩流淌着的黃濁水液。
“目前河段的水質污染還是比較嚴重的，凈水組件Extreme將在3分12秒後部署完畢，經過1分10秒至1分30秒的冷啟動等待時間后正式投入工作。”
“根據我的優解計算邏輯，預計20分17秒後部分水源將凈化至TDS值400~450，建議在此時間段進行衣物的清洗，5分鐘后衣物清洗完畢，TDS值維持不變。”
“結束清洗后再經過15分鐘后，TDS值將有效降低至50以內，建議此時進行儲備飲用水的抽取補充，全過程用時總計約一小時，若要達到抽水泵工作低噪音的效果，則會延長二十分鐘時間。”
“主人，您認為哪種方案更加合適，或是需要重新進行計算？”
萊耶斯說：“不必了，就按照一小時二十分鐘的方案執行吧，反正水質凈化完成後還需要不少時間來等衣服晾乾，不用急着準備移動。”
“好的，方案將被命名為「凈化工程A03.bat」，已進入執行階段。”
α小姐悅耳的聲音悄然斂去，開始部署城堡各處機械組件下一步的任務，她告訴萊耶斯的方案是抽絲剝繭的極簡邏輯，但想要達到描述的效果，還有不少精密機械的協同調用需要她進行處理。
換做是普通人來負責如此龐大的工程量，或許撐不到一刻鐘就會被大量的邏輯組成擊垮到崩潰的程度。
人工智能則不一樣，她甚至不需要命令者懂任何機械常識，只需要一道模糊命令，就能自動分析出最優的調度方案，並且完美地執行。
“β，你在嗎？”
“我在，主人。”
β的聲音有些激動，音量控制得不是很好，萊耶斯的耳膜隱隱有些癢。
“我時刻都在！”
β先生這幾天被憋壞了，城堡移動過程中幾乎沒有他能夠操作的空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α獨攬城堡內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務，並且與各位成員都建立起了相互之間的友誼和信任。
本該成為唯一意識的他，卻只有可可一個能夠說上話的人，並且他也很清楚，可可和α比他要更加親密。
他真擔心證明不了自己的作用，被α擠占硬件利用率，被主人改寫程序，讓α從衍生出來的次級程序，一躍而成為能與他抗衡的主程序。
現在好不容易被主人呼喚，不積極回應難道等着被α喧賓奪主嗎？不，他必須證明，β是不會弱於α的！
“用不着這麼大聲……現在是我們的私聊，又沒讓你區域廣播。”
“抱歉，主人。”β戰戰兢兢，也虧他沒有具體的形象，否則此時忸怩的語氣所對應的形象出現，恐怕造成的視覺污染會更加嚴重。
“α清洗衣服需要一定時間，而清洗后的衣物得晾曬，我把搭晾衣繩的工作交給你，沒問題吧？”
“當然，這非常簡單，只需要出動「隼」和「犬」就能輕鬆完成，犬的力量足夠咬住來自隼拋下的繩索一端，將其固定。”
萊耶斯聽到這番回答，就知道β對於幾種機械人的調試已經到達可投入實用的階段。
目前城堡能夠製造的機械人分三種：隼、雀、犬。
前兩者為飛行類，後者則為陸行類。
「隼」的功能在於緊急策應以及高空襲敵，它的負重能力較強，攻擊性較強，在得到蒸汽裝置一次完整的動力補充后，能夠支撐全速狀態下17小時的單純飛行，或是長達20天的待機狀態。
「雀」幾乎不具備任何攻擊能力，但它體態輕盈，飛行速度和靈巧度乃至聲噪，都遠優於隼型，由於內部空間的限制，在體型縮小后，飛行時間也隨之縮水，待機時常與隼型相差彷彿，全速飛行下，卻只能持續4小時左右。
之所以有雀的誕生，是作為輔助可可進行視野偵察的補充手段，經過那次藍緹城的遭遇，萊耶斯意思到當可可遇上真正的強者時，極有可能陷入危機，為了避免再度發生那樣的情況，雀的出現是十分有必要的。
至於「犬」，則是純粹的武器，如果要用常規的術語進行類比，那犬型就等同於護衛城堡的騎士們。
三型機械人參照了部分煉金人偶的設計，但卻沒有魔力爐的結構，也就是說它們不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需要有一個指揮中樞發佈命令，才能有效行動。
其中隼和犬由β完全掌控，而雀的指揮權，則在可可的身上，不過要對雀型發佈命令，也需要經過β這兒進行信號的轉換。
一段時間后。
二三樓的天窗被推開，順着已經搭建好的晾衣鋼索，擁有魔法能力的成員們抱着剛剛脫水過的衣物，掌間噴涌着異色的魔力，輕輕地在水盆和鋼索之間一摸。
唰！
衣服整整齊齊地刮在鋼索上向外滑行，很快幾條鋼索上都掛滿了衣服，只需等待晾乾即可。
正好到了午餐時間，萊耶斯動用α的廣播，對整個城堡說道：
“今天的午餐就在河岸旁野炊烤烤肉吧，大家辛苦了，都休息放鬆一下吧。”
等待數秒后，他站在自己的房間，都能聽到樓下幾層的歡呼聲。
長久的跋涉，他們基本沒有走出城堡的機會，雖然城堡內意味着安全，但能夠走出去呼吸真正的空氣，哪怕混雜着泥土的氣味，也是一種久違的喜悅。
……
……
“你看上不太高興？”
萊耶斯坐在奧莉薇加身邊，不遠處的烤架上傳來肉的香氣，他看到奧莉薇加獨自坐在河岸邊，偶爾向河道中扔着石頭，就走過來詢問情況。
“不是的。”奧莉薇加搖了搖，“只是突然閑下來，反倒忘了該怎麼做了……”
“這有什麼難的，做些開心的事情就好。”
萊耶斯轉頭看向後方，除了負責燒烤的維雷拉德外，其他人都圍坐在一起，彼此之間低聲交談着。
恩佐忽然拉起希瑟的手，在數道目光的注視下，跳起一支勉強成型的交際舞。
他倆的舞姿算不得多麼出色，卻成功炒熱了氣氛，越來越多人加入他們的行列。
“跳舞，會嗎？”
“不太會。”奧莉薇加輕輕搖頭。
萊耶斯站起來，微笑着伸出手：“那我教你啊。”
歡笑聲瀰漫，α和β通過特殊的視角也能看到這場熱情的派對。
“他們看上去真高興。”
β說：“α，你說只是跳個舞而已，主人他們為什麼會如此開心？明明沒幾個人的動作達到了標準，甚至連平均及格線都沒有。”
“你真笨啊β，這可不是舞蹈比賽，誰告訴你需要標準的動作了。”
“那你知道他們高興的原因？”
α充滿着驕傲地說：“當然，我演示給你看，跟住我的軌跡……”
地下室。
琥珀異構塔中。
晶瑩的發光細線交織在一起，逐漸形成雙螺旋的獨特結構。
河岸上。
激烈的舞蹈大會進入了尾聲，盡興的人們就近坐下，望着彼此滿頭大汗的樣子哈哈大笑，拿過烤好的肉串，大口大口地享用美食。
“咦？”
恩佐望着空蕩蕩的燒烤架座位：“誰知道維雷拉德哪去了，剛才他不還在嗎？”
“薔薇夫人也不見了，真奇怪。”
萊耶斯罕見地喝了一口酒，臉色微醺，他已經由可可的視野看見了離開的兩人。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有點事要辦不是特別正常。”
他忽然打了個酒嗝，臉色更紅，其他人好奇地看着他，這種狀態下的萊耶斯，即便是奧莉薇加也是第一次見。
他舉起酒瓶，眼睛都眯成縫了，嘴上卻仍舊吼道：
“乾杯！”
……
……
“出去，今天不開門。”
威隆·波爾卡擺弄着手中的陀飛輪，他愛極了這些精密而巧妙的機械，對於創造者的智慧更是無比嘆服。
自從恩佐離開后，他這本就沒什麼生意的鐘錶鋪徹底轉變為隨緣開張的狀態，現在就是他不想做生意，只顧着專註手中機械的時候，聽到門外輕輕的腳步聲，他沒怎麼考慮就吼着警告道。
要是門外的小子不識趣，順走了他玻璃罩里的鐘錶，那他一定會後悔出生時沒被媽媽塞回子宮。
“我可不是來買東西的。”
門外的聲音陰測測地笑道：“威隆公爵，看來這二十年裏，你在骯髒的人類社會中過得不錯，還有些享受？”
威隆手指微微一抖，陀飛輪直接報廢成無用的零件。
雖然他不認識門外的這個聲音，但威隆公爵這個稱謂，很明顯是來自故鄉那邊的人。
“我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原來是一隻小蝙蝠，你是誰？”
“高斯·羅曼。”
“我認識你們羅曼家族的親王開羅，他是你什麼人？”
“開羅是我親愛的叔叔，不過他已經被我宰掉吞噬了血核，現在羅曼家族的親王，是我。”
“好一個親愛的叔叔，你們血族上千年來都是如此噁心的做派。”
威隆面露不屑：“既然如此，羅曼家的親王來找我一個糟老頭是想做什麼？”
“你可不是什麼普通的糟老頭，「千年賢者」之名，即便是我還未出生的兒子也一清二楚。”
高斯皮笑肉不笑，語氣轉冷：“其實你很清楚我的需求，把傳送器交出來吧，我們需要用它讓更多的同胞從影世界中蘇醒。”
“你來晚了。”
威隆說：“我已經把它交到了一個更合適的人手裏。”
高斯皺了皺眉：“是你的同族後裔？”
最初的傳送計劃中，參與人數最多的可不就是威隆所在的種族。
威隆搖搖頭：“我不都說得很清楚了，傳送器已經交給了一個更合適的「人」。”
高斯眯起眼睛，渾身都散發著極度危險的氣息。
“你是說，居然把珍貴的傳送器交給了骯髒的人類？誰給你的這個權利！”
“我想怎麼用它，還需要向血族親王寫一份報告嗎？”
“老傢伙，你真是活膩了！”高斯大吼道，“你現在你就和這群骯髒的人類一同毀滅吧！”
“好啊。”
威隆站起來，骨頭髮出咔擦咔擦的聲響，身體驟然膨脹，轉瞬間便成為了三米六左右高度的巨人，粗糙而壯碩的身體居然沒把衣服撐破，現在老先生這身看似破舊的服飾，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
他的耳朵變成了尖銳的錐形，高高向上，而他的雙眼則變成了幽綠色的琥珀，在這種狀態下的他面前，高斯就像一隻渺小的螞蚱。
精靈，曾經新世界裏絕對的統治種族，一身蠻橫的肌肉天賦以及對物理和魔法雙向傷害的超高抵抗性，讓這個種族的子民自出生開始便能肆無忌憚地行走在大地之上。
威隆，就是精靈族僅存的三位公爵之一，亦是原住民中年歲最長的老者，被稱為「見證千年時光流逝的賢者」的威隆·波爾卡。
“讓我看看你能不能將我毀滅。”
轟！
血族親王與精靈公爵之間的戰鬥瞬間摧毀了小半條街道，無數人被壓倒在碎瓦之中。
“太弱了！”
高斯瘋狂大笑着，手腳並用擊打在威隆的胸腔上，咆哮道：“你曾經是個王者。”
“但在覺醒了四成力量的我面前，你的力量不值一提！”
“去死吧，老東西！”
街道的毀滅仍在繼續。
最初時威隆還能與高斯勢均力敵，但隨着時間的推進，他就始終處於劣勢的階段。
不僅僅是因為力量覺醒的程度不及高斯，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太老了，活過千年的老人，早就忘記了年少時沸騰在血管中的激情，雖然技巧嫻熟，但在年輕人的衝勁面前，技巧逐漸被純粹的力量壓制。
高斯落下右腳，前方的街道直接被劈開了一道十來米的刀痕。
威隆躲得慢了一些，左手自手肘的位置被齊根切斷。
高斯又是一腳蹬出，將威隆的臉踩得凹陷進去，老精靈整個身體都被這股巨力帶動，轟的一聲砸進石城牆裏。
“老傢伙，你快要死了。”
勝敗已經明了，高斯的語氣透着輕鬆愜意。
“你，我，其他人，都是會死的。”
威隆吐了幾口血，喘着粗氣說：“年輕人，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哪怕力量再強，也會被時光追上，走到生命的盡頭，誰都不會例外。”
“精靈什麼時候變成一群哲學家了？”
高斯揚起嘴角，注意到周圍城牆上的炮台指向了兩人所站的位置，地下響起微微的震動。
“這就是你最後的手段嗎？尊敬的千年賢者，在死之前想借用弱小的人類所開發的技術，來對付一名高貴的血族親王？”
“你活傻了吧？”
滋滋滋！
蒸汽從地下溝槽中噴涌而出，高斯仍舊大笑道：“血族的身體足夠抵抗穿越大氣層產生的高溫火焰，區區蒸汽算得上什......這是什麼蒸汽！”
高斯驚恐地發現，他的皮膚竟然在地下蒸汽包圍中開始明顯變色，並且吸入肺腔的蒸汽並沒有化作水液排出，而是堆積在肺部，並且開始入侵到其他器官。
即便是血族的軀體，他也在瞬間遭受了重創，內臟各處都出現嚴重到不可逆轉的損傷。
“該死！”
他匆匆升空，炮台瞬間噴吐出火焰。
本以為招手就能攔下的炮彈，卻將他半邊的身體炸了個稀爛。
“啊！這炮！”
“啊！這箭！”
“啊！這錐刺！”
“該死！這是什麼鬼地方！”
高斯尖叫着，九死一生之際，才勉強脫離出高塔之城，不要命一樣沖向其他城鎮。
“咳咳咳。”
威隆劇烈地咳嗽着，蒸汽可不會針對性打擊，他的內臟也被劇毒蒸汽所摧毀，本就衰老的臟器，徹底走到了滅亡的盡頭。
“這叫汞......也叫水銀，即便是血族，你也不容易把它徹底地排出去。”
威隆的聲音已經沙了，不過他反倒笑了起來：“這......咳咳......就是人類的技術，這個種族的智慧真叫人驚嘆。”
城市的排氣系統開始介入工作，汞蒸汽的參與被地下的風槽迅速抽走。
威隆的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他聽見了有人的腳步聲，頭頂的光線被遮擋住。
“原來都是真的......”米娜攢着手，注視着威隆這具異常高大的軀體，“他沒有騙我。”
“咳咳，那小傢伙囑託的人就是你么？尊敬的奧瑟蘭女大公。”
米娜沉默片刻，問道：“像你們這樣的人，究竟是想做什麼？”
“為了復仇，我的大人，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已經沒時間來為你講述了，但你需要知道，我的同鄉者並非所有人都沉醉在仇恨之中，總有像我這樣的另類，對人類充滿着好奇，以及一定程度上的認同，已經是萬年以前的故事了，戰爭並非唯一解決的途徑。”
威隆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就算高斯不來，他的壽命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把這個東西拿去，那個小傢伙曾經問我要過，我沒有給他，現在倒是......無所謂了。”
威隆抬起右手，食指上憑空多出一道小口，紅色的血液中，一粒介於固液狀態之間的幽綠色血液突破了紅海的包圍，懸浮在半空之中。
“找到一個足夠智慧的人，拼盡全力去研究這粒血，或許你就能知道我來不及講述的那個故事。”
“小姑娘，請善待我的同鄉人們，就像人類不會只有好人一樣，他們也不總是壞人。”
“歷史，不該再重演了......”
威隆留下了精靈族最重要的一粒血。
緩緩闔上雙眼。
進入了永久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