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你、你說什麼?”鹿禹稱一瞬間好氣又好笑,他幾乎是一字一字自牙縫間蹦出這句話,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崩壞。陸之暮彷彿能夠看到他胸口有個小人暴跳如雷,幾乎下一秒就要跳出來,揪着她耳朵暴打她一頓了。
陸之暮在他的質問中緩緩低下了頭,她的頭腦有些昏沉,剛剛那句話又讓她因為本能的羞恥心時時感到退縮。她吸了吸有些塞住的鼻子,頓時一種無法忍受的酥.癢自鼻根深處瀰漫上來,陸之暮來不及阻止,只得飛快地抬手捂住了口鼻,幾乎立刻,她很不雅地打了一個噴嚏,然後又十分畏縮地捂着口鼻飛快地往後退了退,慌亂地抬眼看對面人的反應。
果然,鹿禹稱十分嫌惡的皺了眉。
彷彿他光用肉眼就能看到空氣中瀰漫開來的細小病菌,而這讓他感到崩潰和厭棄。
陸之暮死死地捂着口鼻,心想,完了完了,死了死了,她這下真的是要被強硬地趕走了。她再也沒有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了。
鹿禹稱的腳步一動,緩緩了走出了她的視野,她的心也跟着猛地往下沉。腦海里腦補着一些不恰當的抱大腿的方法。
“擦一下,然後去二樓洗個澡。”那腳步聲很快又折回來,緊接着,一張乾淨乾燥的面巾紙遞到了她的面前。
“啊?”這下輪到陸之暮開始崩壞了。這劇情不對啊……這位潔癖大佬不僅不趕她走,反而還留她洗澡?不是吧,她這副模樣這種狀態他還真吃得下?
順着捻着紙巾一角的修長手指一寸寸看了上去——誒?這嫌棄的眼神,皺縮的鼻子,後撤的身姿……躲瘟疫的標準狀態,小孩子嫌棄吃藥的標準表情,誒,不對啊,這反應也不太像啊?
鹿禹稱在陸之暮疑惑的眼光對上來的一瞬間就解讀出了她內心彎彎繞繞的小九九,這下他是真的給氣笑了,挺拔的身姿微微震了震,低沉微帶磁性的聲音自胸腔中壓抑着蹦出:“這位小姐,就算如你所言,我之前對你有過什麼想法,現在這種情景,它都一點也不會再出現了。麻煩你去洗個澡,我還不想被身體和精神雙重患病的人纏上。”
身體和精神雙重患病……陸之暮臉一下子紅了,臉頰越來越發燙,她一隻手還捂着口鼻,像是自己做了什麼羞恥的事一樣不肯挪開,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去接面巾紙:“謝謝……”
幾乎在她摸到面巾紙的一瞬間,那兩根修長凈白的手指立馬鬆開。陸之暮低着頭,把大半張臉埋進紙巾里,清淺的薄荷香讓她發燙的頭腦和臉頰有些微冷卻:話說,也不用這麼嫌棄她吧……
“浴室隔壁就有休息室,你睡那裏。”
“啊……不用這麼麻煩的,我睡沙……”那頭的身影已經踱遠,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意見和想法,走近一間房間裏關了門,“發就可以……”陸之暮小小聲的把話說完,低下頭吸了吸鼻子。
——
“放鬆呼吸,你正躺在一片草坪上,周圍都是青草和花的氣息,深吸一口氣,然後把胸中的濁氣緩緩地吐出來……很好,現在,放鬆你的身體,放鬆你的頭皮,眼睛,脖子……繼續放鬆,你感到身體很舒服,你的肩膀很放鬆,手也很放鬆……你感到很困,眼皮很沉,很想睡……睡吧,你睡了,很舒服,睡著了……”鹿禹稱坐在催眠室的椅子上,觀察着對面沙發上那個穿着西裝的男人逐漸塌下去的肩膀和陷進沙發里的身體,眼睛眯了眯。
整個催眠室大概十平方米左右,沒有多餘的裝飾,牆壁被刷成米色,讓人舒緩,一旁的攝影機在安靜地記錄著這一切,助理拿着皮質筆記本,安靜地坐在離二人稍遠的攝影機後面,習慣性地看着這一切,習慣性地思考着。催眠術進行中,理應做影像記錄和第三人在場,這是職業規定。餘響出差的時候,這個位置就由助理代勞。況且,許多時候,鹿禹稱會仰賴於餘響和助理的建議,他親切地將之稱為“了解普通人的思想切入”。
“現在,一直往前走,你會看到一個樓梯,它將指引你回到你第一次做和你姐姐有關的噩夢的地方。告訴我,那個樓梯是向上還是向下的。”鹿禹稱逐步給出自己的指令,這個男人現在已經進入中度催眠的狀態,對他的指令高度敏感。
“樓梯……向上的。”對面的男人頭部低垂,眼眸緊閉,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是回答的聲音格外清晰甚至是響亮。
鹿禹稱手掌交握,身體微微前傾了一下,眼神專註的捕捉每一個細微表情:“現在,順着這個樓梯上去。你看到了什麼?”
來求助的這個受術者是一名IT精英白領,有着不菲的收入和圓滿的家庭,從外形看,應該也是一個優秀的男人。但是半個月以前,他突然跑來診室求助他們,因為他最近半年來總是重複做着同一個噩夢,夢到自己強.奸了自己的親生姐姐,然後折磨她至死。這個夢每每讓他午夜驚醒,然後徹夜失眠。
日復一日,這個噩夢把他折磨成了一個中度神經衰弱和失眠患者。據他所說,他有自己的妻子,兩人關係很好,姐姐也結婚多年,這個夢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卻也格外恐懼。醫生見他情況越來越糟,建議他來催眠診所嘗試一下精神治療。
“電視……DVD……”男人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現在沒有的顫意,似乎是因為難以啟齒,臉頰也逐漸爬上了一層不自然的紅暈。
這個反應,對於任何一個有經驗的催眠師而言,可是絕不可放過的光亮之處。
助理蹙起眉,側目看了一眼鹿禹稱,並沒有更多訝異的情緒。在這個十米見方的催眠室里,他們一起見證過的奇特現象簡直不勝枚舉。
“電視是開着的嗎?”
“開着的。”
“在播放什麼?”鹿禹稱幾乎是步步追問。
“我看不清楚……”男人的聲音小了下來。
鹿禹稱眉頭皺了皺,繼續引導:“那麼,走過去看看。”
“不……”男人的臉色更加奇怪了一些,似乎在顧忌着什麼。
“怎麼了?”鹿禹稱問。
“有人……”
有一簇光在鹿禹稱眼裏一閃而過,他換了一個思路問他:“誰在那兒?”
男人的腦袋因為情緒激動無意識地輕晃了一下,陸禹稱跟着蹙了蹙眉頭,男人的喘息逐漸變得急促而粗重起來,隔了會兒,終於沒忍住,悶哼出聲。
這個聲音……陸禹稱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臉頰處,那裏的紅已經逐步暈染到耳根處。這不符合他的年齡,結合他剛剛的聲音……明顯像是一個性經驗缺乏的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剛好那頭的男人終於開了口。
“一個女人……”男人咬緊了牙關,但聲音還是輕顫着的。
很好,就是這了。鹿禹稱交握的雙手分開來,接着引導他:“她是誰?”
“那個女人……她是……是、我的姐姐。不……不要……”
鹿禹稱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來,這就是了,他要的關鍵點。那麼還剩下最後一個需要確認的——
“現在,你將不會驚擾‘他們’,走過去看看電視裏在播放什麼。”
男人隔了一會兒沒有說話,他應該是在自己的潛意識裏,正走近那台電視機。
“是……自拍的色.情片。”男人臉上的紅暈仍在,頭甚至因為羞恥感而有輕微的躲避。這就更證實了鹿禹稱的推斷,他此刻的潛意識裏,自己應該是一個十七八歲甚至更小些的男孩子,對於性有無限好奇,卻因為家庭和教育把其視若猛獸,他為這個陌生的自己感到羞恥,認為自己所做的事違背倫理。
“視頻裏面的人,你認識嗎?”知道了這個問題,那麼一切都將被這個線頭串在一起。
“那個女人……她……是我的姐姐,那個男人……”男人突然停住了,臉上帶上了一絲愧疚亦或是憤恨的弧度,半天沒有再說下去。
鹿禹稱活動了一下指關節,開口,以極其肯定的語調問他:“是你的姐夫,對嗎?”
對面的男人嘴唇顫了顫,回答:“是的。”
那麼問題,終於都迎刃而解,整件事情也被串成了一條線。
鹿禹稱稍稍動了一下身體,目光始終落在男人的臉上,他的臉色更加紅了,卻是因為憤怒和羞恥,額角甚至微微帶了汗意,腦袋也無意識地顫動着。
鹿禹稱沉聲開口:“很好。當我數到‘3’的時候,你將會醒來,並且記得這一切。”
男人的腦袋微微晃動,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鹿禹稱的指令上。
“1……”
“2……”
“3。”
沙發上窩進去的身體緩緩顫了顫,然後身體的主人睜開了眼睛,眼裏茫然帶着水霧,臉上的紅暈未褪。男人四下看了看,很快,助理遞上來一杯溫熱的水。
“徐先生,您先坐這邊休息一下。我們很快來給您分析您的情況。”
——
茶几上的鬧鈴拼了命地扯着嗓子叫了起來。
沙發上那塊隆起終於緩緩地有了動作,隔了會兒,被子才被人猛地掀開來,露出一張睡意迷濛的臉來。
陸之暮抬手拍着,終於摸到了茶几邊緣的手機,有電話進來了,來電顯示黑貓警長。
陸之暮眯着眼睛看了看,一邊懶懶地翻了個身子,耙了耙頭髮,一面懶散地接起電話來。
“大編劇,忙着呢?”
那頭熟悉的聲音傳來,一瞬間連陸之暮的起床氣都安撫沒了,她笑了一下,有氣無力地答:“睡着呢,編劇作家這行容易死得早,我得及時補覺,美容養顏延年益壽啊。”
天知道她有多久沒睡過這麼安穩的覺了啊。陸之暮眨巴着迷濛的雙眼看着有些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間,腦中關於昨天的記憶慢慢復蘇。
“呵,你這……”那頭的男聲頓了一下,明顯帶上了一絲輕鬆,似乎被她哽到了,又找不到一個確切的形容詞。等了好半天,乾脆不說了,轉而談到自己打電話來的目的。
“半秋山這邊出了個案子,有些怪。想着你之前打聽了不少這類的案,就問問你要不要來。”
陸之暮正慵懶的起身來,身上的薄被半搭在她一側肩膀上,兩腳丫靈活的左右晃動着勾拖鞋穿,聞言頓時眼前一亮:“真的啊?什麼案子啊?!”
還沒等到電話那頭的回答,這頭門把手動了動,一個穿着筆挺西裝的黑框眼鏡男人推開了門,剛邁進一隻腳,猛然看到這一幅場景,身形震了一下,好修養的沒有立即叫出聲,然後神色複雜的同一臉紅潤的陸之暮四目相對。
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