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7章 命運的協奏曲（二十九）

“假設”和“現實”之間，其實橫亘着一條無法逾越的界限。

即便納烏拉和皮爾十分鐘前，剛剛談論到遲小厲可能惹的麻煩對象，其中就包含了神明，可以說已經有了某種心理準備。

可當這些內容從一位上古龍神口中說出來，無疑等同於證實了，仍是在兩人心中掀起一陣狂風巨浪，久久難以平靜。

短暫的緊繃過後，皮爾迅速冷靜下來，並快速分析起奧貝羅這句話中的真偽。

只可惜在經過審慎的深思熟慮后，皮爾不得不承認，奧貝羅似乎沒有在這種情況下撒謊的必要。

首先他留在這裏的只是一個分身，本體早在十幾天前就逃出黑域，換位思考一下，如果皮爾站在奧貝羅的立場上，逃生后必然不會想着“苟”住，必然會在五神反應過來之前，利用這千載難逢的先機，收回自己的權柄。

所以奧貝羅對瑟拉斯出手絕對是意料之中且必然的事情。

雖然瑟拉斯與奧貝羅之間，除了命運權柄以外沒有任何直接接觸，兩人生活的時代相差幾千年，瑟拉斯佔據大部分權柄力量，也是五神所賜予的。

可以說他們之間不存在着必然仇恨，但作為“竊據”能力的後來者，奧貝羅對這位第二神使抱持的態度，恐怕多是不屑與憎惡，下手必然不會留情。

而一位曾經蒞臨整個大陸頂點的強者，心思必然是極為深沉縝密的，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後，在恢復力量前，必然不會與五神正面衝突，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一鳴驚人，直擊要害！

並且別忘了，在奧貝羅之外，瑟拉斯本就已經落入遲小厲精心設下的陷阱中，又被一位上古神明有心算無心，可以說是陷入必死的境地。

綜上考慮，也只有在五神直接出手干涉的前提下，瑟拉斯才有在雙方夾擊下生還的可能。

“五神已經恢復到可以直接干涉淵域的程度了？”

皮爾心思百轉之際，納烏拉臉色凝重地開口問道。

他比納烏拉的心理承受能力更高一點，所以此刻心情沒有前者那麼沉重，還可以以較為客觀冷靜的角度思考問題。

“他們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復蘇了，但還遠遠達不到回歸現實的程度。他們出手救走瑟拉斯，也是付出了不小代價。”

奧貝羅笑了笑，在沙椅上翹起二郎腿，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坐姿，“之所以不惜代價，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自然是為了避免我奪回所有權柄，尤其在他們尚不能完全復蘇的前提下，給我如此充足的恢復時間，將來必然會再次成為他們的心腹大患。至於第二個原因嘛……”

奧貝羅刻意拉長尾音，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納烏拉和皮爾，“當然是你們那個掌握空間力量的同伴，呵呵……着實是一個有趣的小傢伙。”

皮爾與納烏拉默不作聲，就這麼瞪着他，只是隱隱約約逸散的劍氣，似乎在表達着兩人的耐心。

奧貝羅也不再吊人胃口，臉上帶着一抹極有意思的笑容：“或許是覺得殺不掉我，又或者……是覺得那個小傢伙的威脅比我更大？總之最後他們們五個合力降下的‘神罰’，竟大部分目標都是朝着他……至於最後是死是活，我就不清楚了，畢竟那個時候這裏的‘我’已經跟你們進入更深層，與外界的聯繫近乎中斷。”

納烏拉眼中閃過一抹光芒，向前半躬起身體，一字一句道：“那已經是發生在十幾天前的事情，如果遲小厲真的死了，那前不久感受到的異常變化又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你的第三個問題嗎？”奧貝羅笑着搖搖頭，表情像是馬戲團中操控動物表演的小丑，將所有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恰到好處的控制着整個談話進程，“我們一步步來，解決完第一個問題后，接下來就是——”

“等一下，你還沒有回答完上一個問題。”這時皮爾突然開口，眼中似乎帶着強大的壓迫力：“除了遲小厲之外，其他人的情況如何？五神既然出手，總不可能雷聲大雨點小，只針對他一個人吧？”

皮爾無時無刻不在挂念其他成員的安危，尤其是泰勒的情況，當時雖說遲小厲已經將泰勒救下，但她的狀態明顯出了問題，對於後續發展如何，皮爾一概不知。

當然，他不會單獨提出泰勒的名字，一來無法辨別真偽，避免奧貝羅胡編亂造，二來也是為了不讓對方洞悉太多己方的心思和想法。

“哦，其他傢伙也遭到了襲擊，不過都是小問題，死的人不多，最後應該算大獲全勝了？”

奧貝羅沉吟片刻，故意用略帶疑問的語氣回答。

“好了，你可以繼續說下去了。”

納烏拉用眼神制止了正要開口的皮爾，眼下他們只需要知道最關鍵的幾個問題，至於討伐隊具體情況，可以延後再議。

“第二個問題是什麼來着……？”奧貝羅仰頭想了想，才像是剛剛記起來，一拍手掌道：“哦對了，我偷偷潛入你們隊伍中的目的……如果我說純粹只是一個老傢伙的惡趣味，因為被關了太久所以想要找幾個人說說話，你們信嗎？”

皮爾與納烏拉就那麼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儼然已經將答案寫在了臉上。

奧貝羅無奈地攤了攤手，面部表情極為豐富，像是一個受了委屈和冤枉的小孩子，苦巴巴說道：“就知道做個誠實的好人難……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好不容易出來，又碰到一群的‘活人’，這裏的人風趣，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跟他們相處……”

“行了，第三個問題。”

納烏拉滿頭黑線地叫停，也不知道這是這位龍神原本的性格，還是真的因為被關了太久的緣故，導致性格發生了扭曲，總之這和他想像中那種深不可測的“神明”形象大相逕庭。

至於奧貝羅潛入的真正目的，就目前這個階段來說，他是肯定不會主動承認的，所以即便想要深挖下去也沒有意義，不如乾脆跳過。

第一個問題是雙方接觸和談判的起點，既不涉及到奧貝羅自身的隱秘，同時又是納烏拉和皮爾最關心的問題，如果這個問題的答案奧貝羅都有所保留或者隱瞞，那雙方就失去了談判下去的基礎。

所以從各方面考慮，奧貝羅都不會做這種搬石砸腳的蠢事，至少在這個問題上會開誠佈公。

但也僅限於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奧貝羅潛入隊伍的目的，納烏拉提出來就沒有想着能夠得到真正答案，純粹只是為了試探奧貝羅，看看他的秘密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如果奧貝羅想要做的事情極為重大，是絕不可能透露任何情報，相反若是目的的嚴重性不高，那奧貝羅很有可能真假摻半，為了迷惑這邊，甚至保留大部分真實信息。

而奧貝羅之前的回答，無疑是在胡謅，這其實也從側面證明了他所圖甚大，甚至連一絲的情報都不願透露。

所以即便奧貝羅沒有如實回答，納烏拉測試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這位“龍神”留下分身必然懷揣着重要任務。

這就包含了兩種情況，要麼有什麼事情是奧貝羅必須親自留下處理，可能源自他本身的一些問題；要麼……就是這片黑域中隱藏着什麼秘密！

在被關押了近萬年的時光里，奧貝羅對於這個“牢籠”一定有過深入研究，否則不可能找到逃出去的方法。

說不定就在摸索的過程中，他發現了黑域中的某個驚天秘密，可囿於被困在“牢獄”之中，始終無法一探究竟。

當苦熬萬年的逃生曙光出現，奧貝羅自然不會放棄這次機會，卻又捨不得就此就此丟掉那個秘密，幾番考量，才最終採用留下分身的形式，看看能不能跟隨這支隊伍深入挖掘。

失敗了，損失的也不過是一縷神魂，對於重新奪回命運權柄的奧貝羅來說，這點損失完全在接受範圍之內。

萬一真的挖出那個秘密，救援隊始終被蒙在鼓裏的前提下，奧貝羅必然能夠找到辦法獨吞，收穫必然極為誇張。

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奧貝羅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兩種情況，納烏拉自然是更傾向於後者，只不過即便以他的智慧，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也無法找到任何線索。

黑域應該是那位巨人王當年留下的“遺產”，而創造出一個堪比外界的異空間，並為其賦予獨特的規則，如此偉力甚至已經超越了“神明”的境界，不愧為古往今來已知的最強者。

而黑域作為整個淵域的底部，同時又承擔著“分解者”的功能，說不定就隱藏了整個淵域的某種運轉核心？

這是納烏拉目前能夠想到的，唯一值得奧貝羅不惜花費如此大代價也要留下爭奪的“寶物”。

當然，對於這個猜測，納烏拉自己是沒有多少信心的，既沒有多少依據，同時也因為奧貝羅本體所給人帶來的震懾。

納烏拉無時無刻都不忘提醒自己，別看眼前這個“矮人”談笑風生，沒有絲毫高高在上的架子，但他可是一位貨真價實從上古活到今天的神明。

哪怕是作為“囚犯”的身份被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那也是達到了神明境界后才有資格獲得的“待遇”。

無論戰力還是才智，都是曾經屹立大陸頂點的存在。

更何況奧貝羅所掌握的能力，可是世間最詭譎莫測的“命運”，在已經奪回大部分權柄力量的當下，奧貝羅的謀算力之強，恐怕已經遠遠超出常人所能想像的高度。

這種情況下，說不定他早就已經預知到所有可能發生的未來，甚至連此刻納烏拉自己經過深思熟慮后得出的猜測，也早就是對方算計的一部分。

總之，納烏拉不會天真的認為一位曾經的神明會紆尊降貴，平易近人地與他們這些“凡人”談笑風生，更不會憨憨的認為奧貝羅的心思只停留在第二層。

不過與此同時，他同樣也不會妄自菲薄，無論對手有多可怕，總會有疏漏和麻痹的時候，自然規律便是如此，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完美無缺。

只要有缺陷，那就有戰勝的希望。

只不過如何把握住希望，如何才能在幾乎事無巨細皆能洞察的命運權柄面前，遮掩住自己的真實目的，納烏拉只能抱着沉重的心態，一點點嘗試着去努力。

然而事實卻是……納烏拉想多了。

越接近“神明”，越能感受到神明的可怕之處，這點毋庸置疑，但納烏拉卻忽略了一件事——

眼前的“奧貝羅”，只是那位上古龍神，剛剛逃生后，倉促之下分出的一道分身。

且不論當時奧貝羅還殘留了多少力量，哪怕是鼎盛時期下，一個分身所具備的思維能力，究竟能夠繼承本體的多少都值得商榷，更遑談那個時候的奧貝羅只是剛剛奪回權柄，尚處在虛弱階段，根本無暇更無法分割出太多靈魂，以供分身使用。

所以納烏拉高估了分身的謀算能力。

此時對面的“奧貝羅”，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真正目的，已經被眼前不怎麼看上眼的劍士“識破”。

這種自信並非因為麻痹大意，也不是他目中無人，而是奧貝羅壓根就不認為，區區一個至聖領域的人族，可以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推導出那個隱藏在黑域之中最深處的“秘密”。

他之所以留下，確實是為了印證某個猜測，如果是假的，不會有任何損失，可若是真的……

那他將會在極短時間內，獲得足以顛覆狄葉忒五人的強大力量！

而就連他發現這個秘密的過程，也純粹是出於一個偶然，加上不計其數歲月枯燥乏味的計算，最終得出的結果。

連他這樣一位掌握命運之力的古神，最後都無法確定的答案，難道一個不起眼的小傢伙就能做到？

可惜面對面的“兩人”，一個正焦慮於自己想的太少，另一個則全然沒有意識到對方想的太多。

就是這樣一個“巧合”，看似不起眼，卻在未來的某一時刻，掀起了一場狂風駭浪般的蝴蝶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