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來的路上,行遠有好幾次要撥電話問詳細情況,都被她制止了。
她知道自己無法承受最壞的結果,她不想在來的路上接到任何噩耗,寧願到醫院才得到結果,這種心情大概沒人能懂。
被領到了病房門口,楊嘉翎站在最前面敲了敲門,裏頭傳來熟悉聲音,說了一聲,「請進。」
楊嘉翎聽見熟悉聲音,幾乎熱淚滿眶,她開門進去,看見兒子躺在病床上,正看着電視轉播歐洲盃足球賽,他嘴角含笑,轉頭見到是她,立刻對她拉開笑容。
「媽,你來了。」那語氣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像是他不曾瀕死、不曾面對生死交關的大手術。
楊嘉翎快步走到病床邊,她有好幾年沒見到兒子,心裏不免有些埋怨,但這些埋怨卻全然說不出口,這時候,她只覺得兒子能活着,就該感謝上蒼了。
「你覺得怎麼樣?還好嗎?」她問。
「我很好。手術已經做完了,我恢復得不錯,大概是年輕的關係,恢復得算快。」唐旭初笑着,對站在後頭的湯行遠點了點頭,有禮貌喊了聲,「湯叔叔。」
湯行遠看着床上臉色仍有些蒼白的唐旭初,心裏湧上一股歉疚,但面上神色未改,朝唐旭初笑一笑點頭。
病房裏,有一陣短暫沉默,唐旭初看了母親擱在柜子上的水果,笑着說:「有我最喜歡的奇異果耶,媽,你幫我切兩顆,我很久沒吃奇異果了。」
楊嘉翎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後卻是什麼也沒說,點點頭,拿兩顆奇異果到病房裏的衛浴間,將兩顆水果洗乾淨。
回到病床邊,她才想起沒帶水果刀,這個病房乾淨得一絲不苟,沒有任何個人物品。楊嘉翎一下子眼眶又紅了,想到有可能就此天人永隔,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她無法剋制,眼淚就這麼掉下來。
唐旭初嘆了口氣,拿過洗好的奇異果,握緊母親的手,溫柔地說:「媽,不要哭,我真的沒事了。對不起,這些年讓你擔心了。」
「亞力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一把水果刀。」
唐旭初對着院長說,亞力曾經是他實驗室的工作夥伴,實驗室解散后,湯行遠成立私人醫院,延攬了亞力。不得不說,亞力是個極度優秀的外科醫生。
亞力立刻應道:「沒問題,馬上幫你找一把水果刀。」然後風也似的離開了病房。
唐旭初轉頭又對湯行遠說:「湯叔叔,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跟我媽買兩杯咖啡?我看她精神不太好,我想如果現在我勸她回去休息,她應該也不肯,麻煩你了。」
湯行遠自然明白他是想單獨跟母親相處,他被支使得十分樂意,點點頭說:「好,要什麼咖啡?」
「我黑咖啡就好,媽媽應該還是喝摩卡吧?」他轉而望母親,問。
楊嘉翎點頭說:「我喝摩卡。」
湯行遠應了聲好后,旋即離開病房。
病房中只剩下他們母子倆,楊嘉翎也不再壓抑情緒,摸着幾年未見的兒子明顯消瘦的臉,「你瘦好多。」
唐旭初回握母親撫摸在他右臉頰上的手背,笑着說:「媽媽看兒子,總是覺得瘦,其實我是變結實了,還比以前重許多呢。」
母子倆對望,又是一陣沉默。一會兒,楊嘉翎開口,語氣既是期待又怕受傷害,「你能不能別再離開了?」
「我不離開了,我打算留下來,找份工作、買棟房子,結婚、生孩子。」唐旭初望着母親鬢頰邊几絲白髮,他說得溫柔。
望着母親聽見后,明顯鬆一口氣又開心的表情,他真覺得自己有些不孝。
「真的?!真要留下來了?有喜歡的女孩子嗎?」楊嘉翎又驚又喜,總覺得兒子智商很高、情商很低,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動心。早先的一段婚姻,其實是有名無實的,她到後來才知道,但那時兒子卻決定離開。
「我一直喜歡一個人,只是從前不懂,直到最近才想通了,我希望還來得及把她追回來。」唐旭初對母親一向誠實,只有不想說的,但說出來的一定是真話。
「對方是做什麼的?是……女的還是男的?」楊嘉翎問得有點遲疑。
「是個女醫生。」一個答案回答兩個問題,唐旭初笑,楊嘉翎也笑了。
病房裏,母子兩人斷斷續續聊着,過了好一陣子水果刀來了、咖啡也來了,病房裏的氣氛變得輕鬆愉快。
楊嘉翎臉上明亮的笑意,讓湯行遠緊繃許久的神經終於能夠放鬆下來。
愛,一向不由人;愛,一向折磨人……湯行遠無奈地想。
唐旭初將湯行遠隱約的神色轉換看在眼底,帶着笑默默地喝他的咖啡、吃他的奇異果。
從小到大母親為他付出太多太多了,他希望母親幸福就好。
很多事他其實明白,但他不能計較,也已經不想計較。
【第三章】
蘇菲亞的中文名字是蘇菲,十歲時跟着父母移民到美國當小留學生,蘇菲亞天性聰慧,二十六歲拿到博士學位,在生物工程、遺傳學領域成就斐然,被延攬進唐旭初的實驗團隊。
沒人知道年紀輕輕的蘇菲亞,在十七歲就步入禮堂,未滿十八歲便生下第一個孩子蘇清清。
蘇菲亞是個內外兼具的美麗女子,然而也許是上天喜歡開玩笑,美麗的女子卻沒有美好的命運。十六歲的蘇菲亞被華裔第三代富商劉文生追求,將近三十歲的劉文生斯文富有,紳士有禮,輕易打動了年輕的蘇菲亞。
兩人步入禮堂前蘇菲亞已先懷了孩子,早些年劉文生事業順遂,對蘇菲亞溫柔體貼,蘇菲亞生下蘇清清后,劉文生支持蘇菲亞繼續求學,蘇菲亞順利取得博士學位。
可惜幸福日子不夠長,一場金融海嘯讓劉文生的事業一蹶不振,原本斯文紳士的男人,失去事業后變成另一個人。
劉文生原是房地產大亨,金融海嘯讓房產急速泡沬化,他被撲上來的猛烈浪頭打得體無完膚,周轉不靈的他從富商變成一文不名的窮光蛋,且負債纍纍。
蘇菲亞當時二十七歲,她的生活瞬間猶如從天堂墜落地獄,原本紳士體貼的丈夫天天酗酒,性情變得暴躁不耐。
剛開始蘇菲亞安慰自己,只是過渡時期,就算劉文生一無所有,負債纍纍,以當時她的收入,養一個家不是不可以。她很樂觀,期盼着劉文生夠重新振作。只是蘇菲雅的樂觀天性敵不過命運,她得到最苦澀的結果。
劉文生剛開始只是不耐煩摔東西,之後動了手,一開始動手也只是推,接着便早打,再來是拳腳都上,忍耐了兩年的蘇菲亞,覺得再這樣下去對孩子、對她都不好,便與劉文生分居,但即便是到分居時刻,她也沒想過走上離婚這一條路。
失敗的劉文生,也許是前半段人生過得太順遂,一個失敗撲上來,他完全沒有力氣,甚至不想再站起來,分居之後,劉文生變得更頹廢,領政府的失業救濟金日日買醉,錢常常花不夠,於是到蘇菲亞與蘇清清住的地方騷擾,索討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