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蘇菲亞總看在夫妻一場的分上心軟,也總是拿一筆小錢給他,但後來劉文生索要的金額越來越大,蘇菲亞拒絕了,他又開始動手。
蘇菲亞沒想過要報警,她念着早些年他對她的好,她甚至會想,如不是當年劉文生對她極度疼寵,年紀輕輕有了孩子的她,應該無法完成學業、拿不到博士學位,更不會有今天的工作。她心裏對劉文生始終是感激大過於理怨。
對外,蘇菲亞絕口不談自己的私生活,實驗室的工作夥伴們沒人知道她的家庭情況,直到那天劉文生失手打斷她右腳,並使她左腳踝骨裂,她沒辦法撐起身,實在不得已,只好讓女兒去實驗室找唐旭初求救。
儘管到了那麼糟糕的時刻,她還是沒有想過要報警,甚至對劉文生提告,她的心情一直都是複雜的。
唐旭初小她許多歲,但跟他工作幾年下來,她知道唐旭初是個值得信任的人,雖然他們很少談論各自的私生活,但工作態度可以體現一個人的性情,蘇菲亞憑着多年工作上的相處,內心十分信任那個有天分、充滿熱情與理想的年輕男子。
唐旭初跟着清清來到家裏,看見一片凌亂,以及受傷倒卧在地、無法起身的她,他僅是輕蹙眉頭,接着安撫低聲清清,然後抱起她拿了鑰匙便往醫院去。
儘管年輕,唐旭初行事卻沉穩妥當,值得依靠,他沒有多餘問句,只是送她到醫院。
醫生診斷檢査后,確定她右腳小腿骨折、左腳踝骨裂,需要休息一陣子,醫生問她,「怎麼受傷的?」
「要換燈泡,不小心從鋁梯摔下來。」她淡淡地回,一旁的唐旭初沒說什麼,沒拆穿她。
休養那陣子,唐旭初住進了她們家,他沉默幫忙,整理了凌亂的家,每天接送清清上學放學,除去在實驗室的時間,他會幫她們母女準備早餐午餐,一晚上回到家做晚飯,然後陪清清寫作業、吃飯。
對於她的遭遇,他既不好奇也沒有進一步探問,過了一個多月平靜日子,有天晚上劉文生又喝得醉醺醺找上門,清清害怕,躲在唐旭初身後,唐旭初擋在大門前,不讓劉文生進來。
劉文生在外頭叫囂,不堪入耳的侮辱性字眼從他嘴巴不斷冒出來,清清害怕地緊緊抓着唐旭初身後的衣服,蘇菲亞拄着拐杖來到客廳,劉文生看見她狼狽的模樣,愣住半晌,那些充滿侮辱的咆哮戛然而止。
命運出了考題,不同人應試,得出不同結果。
堅毅人總是願意敗了再戰,軟弱者則往往一敗不起。與劉文生夫妻一場,她清楚劉文生是後者,而與唐旭初多年共事,她更清楚唐旭初是前者。
她神情複雜的望着門外的劉文生,深深發覺他老了,蒼老衰敗的臉色十分慘淡,劉文生與擋在門裏高大年輕的唐旭初,形成了再強烈不過的對比,足以讓她清醒。
蘇菲亞領悟,有些事情早不可能再回來了,她與劉文生的情分,終於走到終點。
她不想讓女兒繼續過恐懼的生活,看着女兒躲在唐旭初身後瑟縮害怕的模樣,蘇菲亞決定堅強告別過去、告別劉文生。
那天,她報警了,警察帶走劉文生,猶如帶走她生命中最沉重的負擔與麻煩。
但她的舉動徹底惹怒了劉文生,被家人交保出來的他,幾天後拿着刀子、棍棒來到她住處,這一回他被唐旭初徹底擋在屋外,劉文生氣得拿棍棒襲擊唐旭初,卻反被手腳利落的唐旭初搶下刀棍痛打一頓。
那天打了劉文生的唐旭初回到屋子報警后,看着清清、又望向她,沉默半晌,神情十分嚴肅,似是在思考人生大事。
沒多久,唐旭初鄭重開口,對她說:「我們結婚,我可以照顧你們,至少這幾年讓你們生活無憂。」
蘇菲亞說不清心裏的感觸,卻有點鬆了一口氣,好像多年來的沉重負擔終於有人能幫她分擔。然而她心裏也知道,她與唐旭初之間的好感,僅來自彼此工作上的互相了解。
蘇菲亞原想拒絕,無論唐旭初基於什麼理由想與她結婚,她都不該耽誤這麼好的年輕男子。
可是看到女兒眼裏閃過的明顯驚喜,和朝她投射而來的懇求眼神后,她被自私打敗,她也想讓女兒過幾年安穩生活……
於是,她點頭了,對唐旭初說:「好。」
接下來的事發生得很快,劉文生二度進警局,唐旭初提出控告,蘇菲亞也提出控告,成功與劉文生離婚後,她跟唐旭初成了夫妻。
清清應該是這樁有名無實婚姻的最大受益者,她終於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正常的父兄榜樣。
今天是唐旭初出院的日子,蘇清清一早醒來,草草吃過早餐后,開始瘋狂大掃除。
她打開一個又一個的抽屜,整理那些被她理藏起來的過往。
唐旭初回來了,她卻想把所有回憶都清空。
她來到儲藏室,打開那扇許久未曾開啟的門,裏面的東西全是她從芝加哥舊家搬過來的。
母親過世后,她把原來的房子賣掉,將她跟母親的東西,一些具有紀念性也充滿回憶的私人物品搬了過來,那些東西全被她一股腦兒塞進儲藏室。
這個儲藏室,有她的過去、有母親的過去、有她們與唐旭初的過去。
蘇清清朝黑暗的空間凝視片刻,才打開一旁的頂燈開關,瞬間滿室明亮。
收納盒一盒一盒地整齊堆放,從地板堆到天花板一列列,蘇清清隨意抽出旁邊一個收納盒抽屜,入眼的東西瞬間讓回憶洶湧沸騰。
盒子裏躺了一個芭比娃娃,還有裝芭比娃娃衣服飾品的小盒子。那個芭比娃娃,是唐旭初在她十五歲生日送的。
當時他說:「每個女孩都該有個屬於自己的洋娃娃。」
他不明白的是,她已經過了玩洋娃娃的年紀,十五歲的女孩已經懂得作夢。
蘇清清摸着芭比娃娃的金髮,想起十七歲那年,她曾經拿芭比娃娃在唐旭初面前為娃娃梳頭,然後笑着對他說:「我的娃娃叫凱撒琳,等我存夠錢我要幫她買一個男朋友唐納。」
當時唐旭初正在看論文,聽見她的話后,他專註的眼神從論文上挪開一剎,抬頭朝她望,似乎半眯了眼,沒幾秒,他又低頭回去看他的論文,什麼也沒說。
約莫十分鐘過去后,他看完論文,起身從她旁邊經過,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溫柔地開口。
「我沒記錯的話,芭比娃娃的男朋友叫肯尼,不叫唐納,你不能隨意幫芭比娃娃換男朋友,我想她會不高興。芭比該找適合她的肯尼,而不是唐納。」
那是她鼓足勇氣,才做出的暗示性告白。
她猜唐旭初一定明白,一定聽懂了吧……所以才會委婉拒絕,笑着說:「不能隨意幫芭比娃娃換男朋友……」
唐旭初是極聰明的人,一直是個能洞悉所有細節的天才。
他沒明白拒絕,他的拒絕是那麼溫和婉轉。
那之後,他們繼續若無其事的相處,像真正的一家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