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果你愛我你就帶他走
周二下午潘明唯去了趟客戶的工廠,回來后就開始咳嗽。直到晚餐的時候,還在咳嗽。
趙一枚問:“你怎麼了?又感冒了?”
“不是,能是在工廠車間被粉塵嗆到了。”潘明唯說。
“你沒帶口罩嗎?”
“本來以為只用呆一會兒的,再說大家都沒戴。”
“你怎麼能跟別人比,您的美國身子還沒適應中國的惡劣環境呢。”
潘明唯聽出她語氣里的小小揶揄,笑道:“我這不是在努力嗎,以後繼續加強鍛煉。咳咳……”
趙一枚見他咳得厲害,不由擔心,說:“你會不會是對粉塵過敏呀?”
潘明唯想了一下說:“有可能。我每年春天都會眼睛癢,醫生說是對花粉敏感。我那兒有抗過敏的葯。”
趙一枚說:“又是從美國帶來的?那就趕快回去吃吧。”
結了帳,一起回到潘明唯的公寓,找出葯來吃了,趙一枚說:“上床去睡一覺就好了。”見他神色萎靡,伸手去拽他,一觸之下,發現他掌心滾燙,吃了一驚,心說不會又發燒了吧?趕忙去探額頭,果然。
“怎麼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趙一枚把他按到床上躺好,說又,“我上次給你的體溫計呢?”
“好像在書桌抽屜里,咳咳。”
趙一枚拉開抽屜翻了翻,一眼瞥見幾張照片,一個熟悉的笑臉躍然之上。
照片上都是孩子,不同膚色,從幾歲到十幾歲都有,背景都是在室內,似乎是在醫院,因為大多數孩子都穿着病號服。最後面一張是方沁摟着一個孩子的合影,看上面的日期都是上個月的。
趙一枚翻看了幾下,輕輕把照片原樣放回去,拿起體溫計,又猶豫了一下,心想潘明唯既然隨便把照片這麼放在抽屜里,應該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不如大大方方直接去問他,省的心裏象有小貓抓一樣痒痒。於是把照片一起拿了,走回卧室。
潘明唯把體溫計夾好,見她把照片舉到眼前,笑了笑:“這是我以前在紅十字會醫院做義工時照顧過的一些孩子,方沁就是那家醫院的醫生。”
趙一枚釋然地微微一笑,旋即又道:“你做義工?可真沒想到。”
潘明唯也一笑,拿過照片指給她看,“這個孩子是燒傷,還要再分次植好幾次皮;這個是脆骨病,別看他個子小,已經十歲了;這個小光頭仔是白血病,一直在做化療;這個,”潘明唯指着一個頭髮豎在頭頂的可愛小女孩,“我走的時候她還在做療程,現在應該已經結束了,你看頭髮都長這麼長了……”
翻到方沁摟着個孩子的合影的那張,潘明唯說:“這是小丹尼,他有重症地中海貧血,是一種遺傳的血液病,要不停地輸血才能維持生命。徹底根治的方法只有骨髓移植,可是一直沒有找到配型合適的……”
趙一枚見他看着照片微微蹙眉,面帶憂慮,便說道:“別擔心,會找到的,這些孩子都會好好的長大的。”頓了頓又道:“想不到,你們都這麼有愛心……”
“其實也沒什麼,在美國很多人做義工的。”潘明唯道。
“我沒做過義工,不過我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參加過紅十字的急救培訓班,有一次還真的救了人呢。”趙一枚開始興緻勃勃地回憶,“是兩個觸電的遊客,就倒在我們學校門口的冷飲店,周圍的人都傻站着,只會打120叫救護車,我和我師弟就上去給他們做胸外壓,人工呼吸……”
“給陌生人口對口人工呼吸?什麼感覺?”潘明唯目光灼灼盯着她。
“沒感覺,一心救人呢。要非說有什麼感覺,就是被那人一臉的胡茬扎得刺癢,還好他沒有口臭!”趙一枚笑了笑。
潘明唯不禁抬手摸了摸下巴,眼裏含着笑又問:“那你救的人長什麼樣子,也不記得了?”
“早忘了,當時就沒顧得上仔細看,只記得我師弟做胸外壓力氣太大,把另外那個老頭的肋骨差點給按折了,估計那老頭是疼醒的!”趙一枚哈哈一笑,一邊抽出體溫計,一邊又說,“還有就是,那次我把從普陀寺求來的梅花姻緣符給弄丟了,鬱悶了好久……”
潘明唯一笑,正待開口,趙一枚卻嚷嚷起來:“哎呀,三十八度六,燒得不低呀!你身體太差了吧,這麼容易感冒發燒。”
“我在美國十年,很少感冒,一次發燒都沒試過。”潘明唯無奈地說。
“好好,是我們這裏環境不好、水土不好、飲食不好,累得你總生病行了吧?不過總不感冒發燒也不好,容易得癌症。”趙一枚說道這裏,見到潘明唯的眼神忽閃了一下,不由笑道:“嚇你的啦!再說你這不是又發燒了嗎?燒一燒十年少……”
“那我燒了兩次,不是已經變成十二歲了嗎,一姐?”潘明唯居然還有精神開玩笑。
只是幾種葯吃下去,咳嗽似乎是緩解了,體溫依舊降不下來,反而一路升到三十九度多。
“我們這樣自己亂吃藥行不行呀?”趙一枚擔憂地說,“要不要去醫院?”
正說著,客廳里傳來歌聲——“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是趙一枚的手機彩鈴。
趙一枚看了下床頭的時鐘,十一點都過了,這麼晚,會是誰打來的呢?
趙一枚跑去廳里接電話。
“一姐,你……你那個帥表哥……怎麼……怎麼不理我呀……”電話那頭傳來江小影含混不清的聲音,背景嘈雜。
“你這是在哪啊?在酒吧嗎?”
“楚雄……楚雄他要結婚了……”
趙一枚花了半天功夫才搞清楚,江小影的前男友周楚雄要結婚了,她聽到消息,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去酒吧買醉,竟然還碰到秦揚了,上去打招呼,結果秦揚睬都不睬她。
“我……我真的那麼差勁嗎?他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還是男人見到我都要躲着走?……”
趙一枚一邊安慰她一邊想,還以為她早已經想通了,卻原來還是放不開。女孩子一個人在那種場合喝得半醉,可別出什麼事,不是人人都像潘明唯當初那麼紳士的。還有秦揚,他怎麼也在?可別借酒消愁喝多了再搞出什麼事來。“告訴我你在哪個酒吧……沸點?好,我這就過去,你千萬別走開!”
掛上電話,趙一枚心想幸虧江小影還能說出酒吧的名字,不然一個人在那,被人賣了都不知道!還有秦揚,他到底是怎麼了,居然這個樣子!
趙一枚急急走回卧室,問潘明唯:“你知道沸點酒吧在哪嗎?”
“沸點?……沒去過。什麼事?”
“嗐,溫蒂失戀,喝多了,我得去接她。我車上有GPS導航,我下去再查好了。”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潘明唯說著就要起身。
“你照顧好自己就行啦,都燒成這樣了。”趙一枚又把他按回床上。
“不行!這都半夜了,你一個女孩子去那種地方不安全。”潘明唯拽住她的手不放。
趙一枚想想也是,說:“那我等會兒上車查了地址,再打電話給小劉,讓他也過去。”
“小劉?哪個小劉?”
“我們技術部的小劉,劉志峰。人家比你壯多了吧?他可是一直對溫蒂單相思呢,正好給他個表現機會。”小劉是個不錯的小夥子,趙一枚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她和潘明唯,不就是在酒吧這麼“勾搭”上的嗎?
潘明唯不再堅持,只是說:“那你小心點,咳……咳……”
趙一枚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說:“我不一定能回來,你自己看着辦,有事打電話給我,實在不行就打120。”
“行了,你快去吧。我沒事。”潘明唯道。
趙一枚一笑,轉身離去。
潘明唯躺在床上,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從枕頭邊拿過手機撥了個號碼。
“馬可,是我。”
“噢,老闆。這麼晚了,什麼事?”
“你知道沸點酒吧在哪嗎?”
“沸點酒吧?”電話那頭略一猶豫,“你是指沸點娛樂城裏的酒吧?”
娛樂城?潘明唯皺了皺眉頭,“還有第二家沸點嗎?”
“據我所知,本市就這一家叫沸點的,那兒可是癮君子出沒的場所……”
馬可還沒說完,潘明唯已經“騰“地一下子坐了起來,沉聲說道:“告訴我地址。”
溫蒂怎麼會去那種魚龍混雜、烏煙瘴氣的場所?潘明唯更加覺得自己的擔憂絕不是多餘的,趙一枚看似精明,其實卻很愛逞一己之勇,不計後果。看她那次一個人在酒吧喝醉就知道了,如果不是遇見他,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還有那個小劉,也是個十足的愣頭青。
掛上馬可的電話,潘明唯立刻撥打趙一枚的手機,佔線。於是掀開被子下床。站起來的時候,竟有一瞬間的眩暈,隨即劇烈地咳了起來,直咳到胸口都撕裂般地痛了才勉強止住。
潘明唯直起腰穩了穩,只覺得渾身滾燙,卻又從裏面往外透着一陣陣的冷,四肢骨頭都覺得酸痛無比。頭重腳輕地走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後穿上外套,拿起車匙。誰知下了樓被冷風一吹,又是一陣眩暈。猶豫了一下,還是出去打了輛的士。
趙一枚下了車,站在七層樓高的沸點娛樂城前面,“桑拿、按摩、KTV、棋牌……”閃爍的霓虹燈字晃得她有點眼暈。
不是GPS指錯路了吧?還有第二家沸點?江小影怎麼會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呢?趙一枚去過的都是比較清雅的酒吧,純粹喝喝酒、聊聊天,最多聽聽歌。
再打江小影的手機,沒人接。估計裏面太吵了,聽不到。算了,直接進去找。趙一枚走了進去,酒吧就在一進門處,中間還有個舞池,音樂聲喧鬧,一群人隨着節拍搖頭晃腦地跳着。
不是吃了那個什麼丸吧?趙一枚想着,迅速沿着舞池邊走過,繞着酒吧轉了一圈,才發現原來江小影就在最靠近門口的位子上。
長沙發上坐着四五個男男女女,江小影就在其中。確切地說,她在其中某個男人的懷裏,而且顯然已經半醉了。秦揚不在這裏。她喝成這樣,肯定是看錯人了,即便要喝酒,秦揚也不會來這種地方。
趙一枚皺起眉頭,大喊一聲“溫蒂!”
“一姐……”江小影醉眼朦朧地抬起頭,居然還能認得她,“正好,來,一起喝。”
“還喝,走啦!”趙一枚上前就去拉她,“看你都喝成什麼樣了。”
“美女,你是溫蒂的朋友啊?坐下一起喝嘛!”一隻滑膩膩的大手按了上來。
趙一枚厭惡地甩開,卻又立刻被另一隻手拽住:“大家都是溫蒂的朋友嘛,今天溫蒂不開心,就陪她一起喝個夠啊。”
趙一枚快被江小影氣暈了,又說是一個人來的,那這些不三不四的人是從哪冒出來的?“溫蒂,這是你朋友?”
“是啊,朋……友,在……在‘樂吧’認識的……他們很好人啊,帶我來這裏……陪我……”江小影有些口齒不清了。
天,原來已經喝了兩場了,就為了一個才交往了三個月的臭男人,值得嗎?趙一枚都不知說什麼好了,手還被人拽着甩不脫,扭頭怒道:“你放開!”
那個男人見她生氣,居然不再糾纏,卻摟過江小影,又遞過一杯酒,沖她道:“美女,喝了這杯酒,你再帶溫蒂走。”
樓下音樂聲喧天,三樓一個不到十平米的KTV包間裏,卻沒有音樂,只有異常安靜的兩男一女。
年輕男子翹着二郎腿,靠在沙發上,雙臂抱胸,平靜地看着對面的中年男女。中年男人被陰影籠罩着,看不清面目,旁邊的中年女人在他們倆之間,時站時坐。
突然中年男人站了起來,坐到年輕男子身旁,哈哈一笑。
刀尖抵在了年輕男子的腰間,鋒刃在射燈下泛着寒光。
“小子,表演得不錯呀!”中年男人換了一副惡狠狠的語氣。
年輕男子一動也不動,淡淡地說:“大哥,這都一個多小時了,你們搜也搜遍了,問也問夠了。在這條道上混的都不容易,買賣不成人情在吧?”
中年男人見他如此鎮靜,又是哈哈一笑,收起了匕首,說道:“兄弟,開個玩笑,別介意。”說著遞過一支煙。
年輕男子指尖夾着香煙,藉著中年男人手裏的打火機點着了,吸了一口,然後緩緩吐出煙圈:“我要先看貨。”
中年男人沖中年女人使了個眼色,中年女人走進包間側面的一個小門,片刻又出來,將一個托盤放在了年輕男子面前的茶几上,然後兩個人一左一右地站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年輕男子。
托盤上承着一個裝有白色粉末的透明小袋子。年輕男子打開膠袋,用左手兩根手指捻起一點點粉末,放在鼻下聞了聞,又伸出舌尖舔了舔,動作微一停頓,驀地將右手夾着的香煙往地上一丟,抬起一隻腳狠狠地一捻,冷哼道:“耍我呢?這是洗衣粉!”
中年男女對視一笑。女人又去拿了兩個小碟子,上面都是少量白色粉末,先把其中一碟放到托盤上,又遞過去一根小小的吸管。
年輕男子幾乎沒有遲疑地接過吸管,俯下頭,動作熟練地將一些粉末吸入了鼻腔。
“唔,純度不錯……但我要的不是這種大路貨,我要——更勁的。”
中年女人看了一眼中年男人,又把另一個碟子遞過去。
年輕男子再次俯下頭。再抬頭時,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緩緩道:“天——使——塵。”
“好,識貨!”中年男人哈哈一笑,扔給他一張手機卡,“三天後,用這個聯繫!”
趙一枚估量着眼前情形,這杯酒不喝,怕是難以脫身了。一杯紅酒而已,看着軟倒在陌生男人懷裏的江小影,忽然間豪氣干雲,拿起酒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咳咳咳……”想不到紅酒裏面竟然摻了烈性的洋酒,趙一枚被嗆得直咳。放下酒杯,趙一枚趕緊拉起江小影的手,“走啦!”
“美女,好酒量啊!”摟着江小影的男人鬆開了手,旁邊卻又過來一個男人攔住了她們,“誒,他的話,可不代表我啊。兩位美女,難得這麼有緣,怎麼能急着走呢?”
之前的男人也笑嘻嘻地又把江小影摟回了懷裏,“是啊,再多玩會兒嘛。”說著就往江小影的臉上親去。
“混蛋!”趙一枚身後突然衝過來一個人,把那個男人推倒在沙發上,片刻間兩人就扭打起來。
趙一枚定睛一看,是小劉。這傢伙,怎麼現在才到,可我叫你來不是讓你來打架的啊!
眼看着又有兩個人過來,小劉雙拳難敵六手,只剩下挨打的份了。酒吧里的其他人該跳的跳,該喝的喝,似乎對這種事情已經司空見慣。而江小影又軟軟的倒在了另一個人的懷裏,還有一個男人不知從哪冒出來,對着趙一枚拉拉扯扯。
“砰——”趙一枚酒氣上頭,把旁邊的男人用力一推,抄起一隻酒瓶磕在大理石茶几上,雙頰緋紅,大喊一聲:“耍流氓啊?誰怕誰!”
秦揚出了電梯,向大門口走去。眼前的景物似乎變得有些模糊,像是慢慢漂浮了起來,周圍嘈雜的音樂聲也似乎越來越遠……
剛才那個女人把吸管遞過來的時候,他心裏也有過電光火石般的片刻猶豫,但他還是立即接了過來。他知道那兩個老奸巨猾的傢伙還是不放心他,如果不接,之前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吸管是透明的,他很巧妙地控制着力度,剛好把白色的粉末吸到吸管端頭,卻並沒有真正吸進去。要想完全憑經驗靠肉眼分辨出天使塵,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其實是在賭,琢磨着兩個人的心理去給出結果。
他果然說對了。不過天使塵的粉末比起一般的粉末,更加細滑輕薄,最終鼻腔里還是沾到了一點。就那麼一丁點,看來這種新型品種的威力果然不小,尤其是對他這種對毒品從無耐受力的身體。
秦揚捏了一把冷汗,暗中掐了一下虎口,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突然附近傳出一個女孩子的尖聲叫嚷,那聲音那麼熟悉,好似一把利刃,頓時穿破了籠罩在他身邊的雲霧。
趙一枚被一個女孩抓扯着頭髮,後面又被人抓着衣服,心裏暗罵:“潑婦打架啊?”飛起一腳往那女孩超短裙下的膝蓋踹去,幾個人同時倒在了沙發上,扭作一團……
忽然間身上一輕,壓在上面的人都飛了出去,來不及發愣,已經被一隻大手拽了起來,慣性之下,幾乎要撞到那人的胸口。
“秦……秦揚?”趙一枚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由於過於驚異而結巴了。
“你在流血!”秦揚一臉的關切和擔心。
趙一枚地下頭,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腕被割破了,正在汩汩往外冒着血。大概是被碎酒瓶割的,看來傷口不淺。一下子看到這麼多血,不由得有些腿軟。
秦揚已經不知從哪裏扯來一條餐巾,抓過她的手腕,飛快地緊緊包紮了起來,然後拽着她就往外走。
趙一枚傻楞了半天,這時才說出話來:“等等,我還有同事在裏面……”
“已經有人打了110了,傻瓜!”秦揚不由分說把她摟在腋下,幾步就出了大門口,“你要不想把血都流幹了,就趕緊跟我去醫院!車鑰匙呢?”
門外一輛的士打着右燈剛剛靠邊停下,兩人走得急了,差點撞到那車子右邊的倒視鏡,卻誰都沒注意到,車子裏面的乘客,正在默默地看着他們。
潘明唯看着趙一枚和秦揚一起上了路虎,只覺得渾身冰冷。
原來她丟下他半夜到這裏來,是來找秦揚的。其實找誰又有什麼不能直說的呢?如果她自覺可以坦坦蕩蕩,何必找那麼多借口?還執意不讓他跟來?
潘明唯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讓司機掉頭回去。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兩旁孤寂的路燈一排排閃過。潘明唯的心絞着,彷彿有一隻手在揉捏。
“開快點。”他對的士司機吩咐了一句。他只想快點遠離這裏。
的士司機應了一聲,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飛馳起來。一瞬間,潘明唯竟有種暢快淋漓的感覺。
突然後面一輛車以更快的速度超了過去,是路虎。
連開車都要爭道?潘明唯不由湧起一股憤怒——剛才,他看到是秦揚坐進了駕駛位。
只是這輛老舊的的士,如何跑得過路虎?潘明唯正忿忿着,卻見路虎猶如脫韁的野馬,一頭衝上了行人路,嘩啦啦連撞了一排路邊商鋪,最後向左一拐,撞在消防栓上停了下來。水喉爆裂,水柱噴射出來足有幾米高。
“呀,出事了!”的士司機驚呼。
潘明唯急道:“快開過去!”
司機猛地一踩油門,衝到路邊,又“刷”地一個急剎。潘明唯幾乎不等車子停穩就打開車門沖了過去。
幸虧是路虎,擁有一副強悍無比的骨架,在經過這麼一連串的撞擊后都沒有太大變形,只是最後撞在消防栓的地方癟了進去,車頭蓋翹起,前排正面、膝部幾個安全氣囊全部打開。
潘明唯拉開右邊副駕車門前的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幾乎心跳都停頓了。
與此同時,驚魂未定的趙一枚也正從裏面打開車門,一下子就跌在了他的懷裏。
“你受傷了?怎麼身上都是血?”潘明唯半托半摟着趙一枚,緊張得聲音都變了。
“我沒事……”趙一枚在他懷裏支起身,還沒站穩,就往車子的左邊繞,“秦揚……秦揚!”
此時秦揚也從車裏鑽了出來,搖搖晃晃地扶着車門,消防栓的水柱噴洒在他身上,頓時從頭到腳淋得濕透。
趙一枚從潘明唯懷中掙脫,撲過去拉扯着他又叫了兩聲,秦揚卻似乎充耳未聞。慘白的路燈映射下,他的神情是一種奇詭的夢幻般的迷茫。
潘明唯把淋得半濕的趙一枚拖回來,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發現血跡來自手腕,而且已經包紮好,顯然不是在車裏受的傷,這才略略放心,一邊脫下外套給她披上,一邊問:“這是怎麼了?你們喝了多少酒?”
“我是喝了點酒,可他……”趙一枚任由潘明唯攬着,頭一直扭着愣愣地看着秦揚,“我不知道,他……他……”
潘明唯看了秦揚一眼,忽然想起馬可的話,冷哼一聲說:“我看他不是喝了酒,而是嗑了葯。”
“你說什麼?”趙一枚轉回頭,睜大了眼睛,“不可能!”
這時被撞的商鋪後面亮起了燈光,大概是店家聽到動靜起來察看。潘明唯說:“我看還是主動些的好,是打120,還是110?”說著就掏出手機準備撥號。
“不要!”趙一枚驀地按住了他的手,“你先帶秦揚走,我留下來處理。”
“不行,你受傷了!或者我先送你去醫院。”
“我的手沒事。車是我的,反正得我負責。你先帶他走!”趙一枚望向商鋪那邊,聲音里透出了焦急。
潘明唯看着她緊張的神情,忽然明白了她想幹什麼,這個傻丫頭,居然想頂包!那小子果然是她念念不忘的初戀情人!
“枚,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潘明唯隱忍着,壓低聲音說。
“我知道。”趙一枚看着他,目光異常鎮靜。
“你喝了酒,如果你去認酒後駕駛,要拘留十五天的!”
“十五天而已!可如果他被發現,一輩子就毀了!”
“你瘋了?你這是妨礙司法公正!”
“少來!演港產片哪?只要你不說,誰會知道!”趙一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不會說的,對不對?”
潘明唯的眸子一點點的變冷,緩緩抽回自己的手,一字字說道:“休想!我不會帶他走。”
“可他是我哥哥,我不能丟下他不管啊……”趙一枚的聲音軟了下來。
“他不是你哥哥!”潘明唯握着手機的手,因為過度用力,指節都泛白了。
幾個人叫嚷着從商鋪那邊過來,趙一枚扭頭看了一眼,忽然伸出沒受傷的那隻手臂,攬住了潘明唯的腰,微仰着頭,用乞求的語氣急急地說:“艾唯,你愛我嗎?如果你愛我你就帶他走!快點帶他走啊!”
潘明唯看着貼到面前的這張充滿了焦急的美麗臉龐,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這個女人,她還有心的嗎?居然,利用他對她的愛,來要挾他,去幫那個吸白粉的男人!
——你問我愛你嗎?那麼,你,又愛我嗎?這個男人,對你來說,比你自己都重要?
看着她那不知是因為失血、還是因為緊張而變得蒼白的臉頰和嘴唇,以及那略帶凄惶的神色,潘明唯心頭的冰冷變成了苦澀,鬆開握着手機的手,頹然笑了笑,啞聲道:“好,你帶他走,我留下。”
“艾唯!”趙一枚看着他愣了一秒,然後低聲說了句:“謝謝。”再無半點猶豫地轉身。
潘明唯的胸口一痛,猛地劇烈咳嗽起來,幾乎無法呼吸。
此時卻見秦揚竟已跌跌撞撞地奔到路邊,打開那輛的士的車門就坐了進去。
“秦揚!”趙一枚叫了一聲,就要追過去,卻被潘明唯拽住了。
“你放開我!”趙一枚掙扎着。
“他都丟下你跑了,你還管他幹什麼?”潘明唯緊緊抓住她,“跟我去醫院!”
這時三四個人圍了上來,叫道:“你們怎麼回事?怎麼開車的?”
潘明唯向前跨了半步,護住趙一枚道:“對不起,車子出了故障失控了。她受了傷,先讓我送她去醫院吧。”
為首的人看了看他們兩個:“不行,一個都不許走!等警察來了再說。”
“你們沒看到她流了這麼多血嗎?”潘明唯忽然大吼,“有什麼損失我們一定會賠!耽誤時間出了人命你們賠得起嗎?”
幾個人給他氣勢洶洶的樣子嚇了一跳,往後退了退,然而還是不肯放他們走。
趙一枚兀自扭頭看向秦揚離去的方向,潘明唯托住她受傷的胳膊,冷冷道:“你還擔心他?他可一點也不擔心你呢。”
幾分鐘之後交警趕到,潘明唯主動掏出自己的駕駛證遞了過去:“是我開的車,路上突然跑出來一隻狗,想躲開,就失控了。”
交警瞥了眼趙一枚受傷的胳膊,又看了看事故現場,說道:“超速了吧?”
“趕着去醫院,開得是快了點。”潘明唯說完便配合地做了酒精呼吸測試。
交警見測試結果沒問題,扣下駕駛執照和行駛證,見趙一枚身上血跡斑斑,乾脆直接開警車送了他們兩人去醫院。
潘明唯沒有想到,最後要留下來住院的是他自己——肺炎,高燒四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