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曖昧是寂寞的最好解藥
“今晚有空嗎?我們一起去做面部護理吧。我看你從廣西回來好像狀態不佳呀。”江小影盯着趙一枚看。
“有嗎?”趙一枚不自覺地抬手摸了摸臉。
“嗡——”手機震了一下,趙一枚掏出來,點開那條新到短訊:
是一行英文“Iseverythingok?(一切都還好嗎?)”發信人顯示是“艾唯”——潘明唯的英文名。
趙一枚有點意外,手指如飛,回復:“很好啊,那邊風景不錯,值得一游。”略一思忖,又加上一句,“謝謝。”
上午路過三號會議室門口,正巧有人捧着一大疊資料推門進去,趙一枚瞥見潘明唯站在會議桌的前方,雙手撐在桌面上,神情專註,正向他的團隊講着什麼。原以為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誰知還是看到了。
短訊回復過去,那邊再無聲息。趙一枚繼續吃菜,繼續聽江小影嘮叨。
她跟江小影是鐵打的午飯搭子,如果午餐時間兩個人都在公司,就一定會同時出現在公司餐廳。偶爾江小影中午忙不過來,就不吃了,說是順便減肥;換作趙一枚忙,江小影就給她打包個盒飯或是買兩個三明治——趙一枚的座右銘是:活可以不幹,飯不能不吃。
“唉,好久沒這麼踏踏實實地吃頓午飯了。”江小影感嘆,“你這大半個月都在外面,你是不知道,我這幾個星期過得是什麼日子!”
“怎麼了?你們潘總多和藹一個人呀,成天笑嘻嘻的一點兒脾氣也沒有,比你以前伺候市場部那個‘女魔頭’,簡直是天上地下吧?”
江小影無奈地搖搖頭:“我當初也是這麼被迷惑了,所以調我過去時我還着實高興了一陣,你想呀,終於可以擺脫‘女魔頭’的魔掌,而且當總監秘書,也算是升了一級的。誰知道——”江小影湊過頭壓低了聲音,“原來是只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
“有那麼誇張嗎?我怎麼沒覺得?”想起潘明唯那如沐春風的微笑,以及與他相處時的輕鬆愉快,趙一枚說什麼也不相信。
於是江小影開始控訴自己的老闆,說給他當秘書的工作量幾乎是以前的兩倍,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數不清的會議,收不完的郵件,堆成小山的文件……天天搞得她暈頭轉向,潘明唯卻熟視無睹地給她繼續加碼,態度溫和地指出各式各樣的小瑕疵,讓她修改再修改、完善再完善……
趙一枚不禁搖頭,叫她的英文名字:“溫蒂,你也不是才入職的新人了,應該知道進了銷售部就像上了戰場,比不得以前在市場部好混日子,哪怕你只是個小秘書。”
“你不是他的手下,當然體會不到這些壓力,而且——”江小影苦着臉,看了一眼趙一枚,嘆道,“一姐,你的氣場太強大了,等閑之人都影響不到你。”
這話倒也有些道理。趙一枚在技術部,沒有銷售定額的壓力,自身技術過硬,工作認真負責,又沒有向上鑽營的心思,所謂“無欲則剛”,在公司頗有些我行我素的作風。
回到公司已經兩個星期,除了第一天中午發來的那條短訊,潘明唯沒有再主動聯繫過趙一枚,在公司碰見,也只是微笑着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也許是由於廣西之行,趙一枚開始關注起他來。這一關注才發現,原來潘明唯的背景相當不簡單。
公司高層表面和諧,內地里卻陣壘分明,幾乎已是人盡皆知的事。而潘明唯可算是個異類,他本身是香港人,又是前任銷售總監的台灣校友,似乎跟公司的美國總部也有着深刻的關係。至於潘明唯到底是美國總部派來的,還是台灣總監找來的,還是某種更複雜的來歷,居然沒有人清楚。
只是趙一枚留意到一個細節,和不同的人攀談時,潘明唯會說不同口音的話:流利的美式英語、諳熟的粵語、明顯的“台普”腔調。而面對內地員工或是正式的場合,潘明唯會盡量把普通話說得標準些,盡量什麼口音都不帶。
一個小小的口音都做得如此面面俱到,趙一枚不由生出一絲反感。不過轉念想想,做銷售這一行,即便是本性醇厚的人,只怕也會給慢慢磨礪得心思玲瓏。想起潘明唯在飛機上對她說的話:“很多事你會慢慢習慣的。”趙一枚寧願不去習慣。她看慣了潘明唯身上的那種內斂儒雅的書卷氣,似乎不願看到他也有世故的一面。
這天是周四,快到中午的時候,趙一枚接到符濤的電話,約她出來,說得輕描淡寫:“就是我們倆人吃個便飯,敘敘舊,順便也談些工作上的事。”
兩個人自符濤畢業后就沒有再見過,上次在技術部和星科公司技術人員的交流會上意外遇見,本以為以他的一貫作風,肯定會很快主動想辦法聯繫自己,誰知這個電話打來,已是一個月以後了。
趙一枚直接不咸不淡地回了過去:“不好意思啊,今天沒空。”其實她倒不是端架子,只是不想見到他勾起某些不愉快的回憶,所以有些猶豫。
“呵呵,是我的不該,我應該提前約你。那就明天中午,如何?”電話那頭很快接口,似乎早料到了她不會痛快答應。
趙一枚知道她若再不答應,符濤會繼續約後天、大後天,再說符濤這個人其實也沒什麼,分手亦是朋友嘛,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所以就答應了。只是不知道這頓飯,“敘舊”也就罷了,“談工作”有什麼好談的。符濤現在是泰特的客戶星科公司的技術主管,難道兩個人真的坐在一起談網絡管理、設備維護?
由於符濤大學時的“前科”,趙一枚總有點懷疑,這不會又是一場“鴻門宴”吧?真要敘舊也好,重新聯絡感情也好,為什麼重逢后隔了這麼久才找她?可又實在想不出符濤會有什麼其他意圖。
第二天中午趙一枚依言赴約。地點是符濤定的,離公司有些遠,一個叫“五號花園”的地方。趙一枚開着車在附近轉了兩圈才找到,原來竟是鬧市中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這地段不好停車,趙一枚有點後悔開車來。又兜了一圈,剛好有車離開,趕緊佔位,把路虎靠路邊停好。
“五號花園”乍一看還以為是誰家的庭院,難怪一開始沒發現。拾級而上,左右兩棟小別墅隔成不同的小間,中間一個小花園,花園裏鋪設着條木地板,擺放着幾張露天雅座,還有小小的假山和潺潺流水。午後陽光零散,光斑繽紛,讓人忍不住輕輕放緩動作。
符濤訂的房間在小別墅樓上,也是小小的房間,用輕幔做門帘,一張台最多只坐得下四個人。房間裏還沒有人,侍者拉開椅子請趙一枚先坐下,遞上餐牌和一杯檸檬水,隨即離去。並非符濤遲到,而是趙一枚到早了——沒辦法,守時是她一向的風格,寧早勿遲。
趙一枚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裏佈置倒是很優雅,散發著一種曖昧氤氳的氣氛。翻了翻餐牌,又走到窗邊,透過百葉窗看着下面的小花園和條木鋪成的小徑。早到,就佔了先機,趙一枚一向喜歡佔據主動。
站了一小會兒,沒看到符濤進來,卻意外看見了另一個人——潘明唯。
確切的說,是兩個人。潘明唯沒有穿西裝外套,只一件淡藍色的襯衣,隨意但卻得體,顯得神采奕奕;旁邊是個身材嬌小,長相溫婉的女子,短髮齊耳,巧笑嫣然,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兩人並肩走在一起,神情看似諳熟但又似乎不是特別親密。
隔着這麼遠,趙一枚1.5的視力還是看清了潘明唯臉上透出的一絲溫柔。看着兩個人一路低聲說笑着進了對面的小別墅,趙一枚忽然覺得心裏有點泛酸。
她知道潘明唯在南寧那晚不着痕迹的拒絕,必然有他的理由。可也許源於她一向的驕傲,她不希望這個理由竟是別的女子。
這是一個適合兩兩情侶或三五知己慢斟細飲的地方,潘明唯和那個女孩肯定不是來談工作的。趙一枚正想着,就聽到背後傳來符濤的笑聲:“哎呀枚枚,你還是老樣子,到得比我早!真是不好意思。”
符濤叫得親密,趙一枚轉身淡淡一笑:“你也還是老樣子,你什麼時候會不好意思?”
兩人入座,點菜。這裏的西餐做得很精緻,用料不錯,口味也地道,邊吃邊聊,很快就回到了老朋友一般的感覺。
一開始符濤和趙一枚東拉西扯的敘舊,到後來居然真的談起了工作,問了不少泰特公司新產品的相關問題,似乎頗感興趣。
這一餐飯吃下來,趙一枚覺得有些雲山霧罩,抓不住重點。下樓的時候望了望對面的別墅,又在想那個女孩到底是誰呢?
回到公司,打開電腦,看到江小影正在線,忍不住敲下一行字:溫蒂,你老闆在不在?
溫蒂:不在。你有事找他?
枚:他今天中午和下午的日程安排能告訴我嗎?
溫蒂:本來是要去見幾個客戶的,但老闆讓我都改成晚上和明天了,現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枚:哦,那算了。反正不急。
潘明唯連見客戶都推了,看來那個女孩對他來說還真是很重要。趙一枚想到這,不禁搖了搖頭,這關自己什麼事嘛。
為了趕寫一個技術評估報告,趙一枚連着加了好幾個晚上的班。白天有其它工作一直忙,只好放到下班后做。心裏暗想“賤民王”真是“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騾子用”。但其實王建民還是個不錯的人,典型軟件工程師出身,做事踏實嚴謹,又總是身先士卒,只是他自己是工作狂,就以為下屬和他一樣,也是不知疲倦的機械人。
看看時間已經九點多了,趙一枚從座位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肢。技術部這一片格子間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
“枚,還在加班?”
趙一枚聞聲扭過頭,看見潘明唯站在門口,手裏拿着一杯咖啡和一個紙袋。
“是呀,還不是為了趕給你們的技術評估報告。”趙一枚又坐下。
“那我更應該請你喝杯咖啡了。”潘明唯說著走了過來,把那杯咖啡放在桌上,“不是公司的免費咖啡,樓下星巴克買的。”
趙一枚看也不看一眼,只盯着電腦屏幕,手下敲着鍵盤:“不用了,謝謝。一會兒就搞完回去了,喝了咖啡會影響我睡眠。”
潘明唯也不以為意,自顧把手中印着星巴克標識的紙袋打開,拿出裏面的東西:“那就吃個甜點吧,芝士蛋糕還是藍莓麥芬?”
趙一枚眼睛一亮,她對甜品一向沒有抵抗力,轉過頭看看,更覺得餓了,不由說:“哎呀,我兩個都要,可以嗎?”
“當然。”潘明唯也笑笑,伸手拖過旁邊的一把椅子,問道:“可以嗎?”
趙一枚咬着芝士蛋糕,點頭示意他坐下,又指指那杯咖啡:“你喝吧,別浪費。星巴克的咖啡還是不錯的,只是我更喜歡喝茶。”
“那好,下次我請你喝茶。”潘明唯望着他,眼睛裏笑意盈盈。
趙一枚眼前忽然浮現出那天中午潘明唯和那個女孩走在一起,也是這麼一副殷勤周到的樣子。
這麼想着,臉上的神情就不太對勁。潘明唯也察覺了,問:“怎麼?”
“哦,沒什麼,芝士太膩了,我還是更喜歡巧克力的。”趙一枚放下芝士蛋糕,又拿起藍莓麥芬,語氣淡淡的說:“潘總今晚也加班?”
潘明唯聽出她話里的生分,不知自己哪裏出了錯,喝了口咖啡,方說:“女孩子做工程技術這一行,還是很辛苦吧。”
“還行吧。習慣了。”趙一枚回過頭去看屏幕,右手撥弄着鼠標,左手拿着藍莓麥芬往嘴裏塞。
“上次在廣西,我發現你不單技術過硬,而且表達能力很好,在台上有很強的感染力。枚,你有沒有考慮過從售後轉作售前?我現在手頭上有一個大項目,正好可以調你過來。”
趙一枚飛快地扭頭看了他一眼,又回去敲打鍵盤,噼噼啪啪好一陣之後,才冷淡地說:“潘總費心了,我現在做技術支持挺好。再說我一向不想跟銷售扯上關係。”
在外企混過幾年的人都知道,公私分明是最基本的底線,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上司下屬在感情上夾扯不清更是大忌。潘明唯既然想挖她過去,就是擺明了和她只談公事。
氣氛頓時僵了下來,似乎兩人之前的那點曖昧已經蕩然無存。
“沒關係,你再考慮考慮。”潘明唯站起身,“那我不打擾你了。”
“不送了。謝謝你的蛋糕。”
“別客氣。”
趙一枚轉過頭,只見潘明唯一手拿着咖啡杯,一手拿着剛才自己咬過幾口的芝士蛋糕正在往嘴裏送,頓時嚇了一跳,卻不知道該做如何反應。
潘明唯已經幾步走到了門口,又轉過身來微笑着叮囑:“等會兒開車回去路上小心點。”
這個人……趙一枚一口氣憋在胸口,徹底沒了脾氣。
潘明唯是和趙一枚老闆的老闆平級,技術部又是要支持銷售部的。趙一枚想,他要找理由調自己過去也不難辦,不過自己確實不喜歡做售前,看來得先跟老闆吹吹風,表明自己的心意,看老闆到時能不能頂住了。畢竟她要一走,老闆也少了一個左膀右臂、得力幹將。
不過看來銷售部真的在打一個大單,連帶着江小影都經常忙得不在午餐時出現,潘明唯也沒有再找過她。
這天趙一枚和市場部的助理安妮、總裁秘書蘇珊一起吃午飯。這兩個女孩兒年紀不大卻很勢力又愛八卦,趙一枚平時也不怎麼喜歡搭理她們,不過她吃飯一向喜歡熱鬧,少了飯搭子江小影,只好退而求其次跟她們坐在一起。
這時蘇珊正聊着總裁的茶葉。泰特全球副總裁、大中華區行政總裁兼總裁方繼森是個美國出生長大的華人,來中國工作已近十年,酷愛中國文化,在他的辦公室里有着全套的泡功夫茶的器具。
趙一枚的腦海里突然靈光乍現,她終於想起來“五號花園”那個和潘明唯一起的女孩在哪裏見過了——就在總裁辦公室的桌面!
那還是去年底,有一次方繼森的電腦網絡出了故障,趙一枚去處理,看到他桌面擺着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當時方繼森還向她介紹,大女兒叫方沁,沁人心脾的沁;小女兒方芳,芳草菲菲的芳。
對,那個女孩就是方沁,不過照片上是長頭髮,所以一時沒認出來。總裁的老婆女兒不是一直都在美國嗎?想不到潘明唯跟他們也有關係,而且看來這關係還不淺。
想起潘明唯在南寧說的那句“我女朋友不要我了……所以想換換環境。”趙一枚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
很快就過了五一,天氣迅速熱起來。
這天趙一枚收到一條短訊,竟然是陶君的結婚通告:“各位:從今天起我正式告別單身!想祝福的多多益善,想送禮的趕緊快遞過來,想羨慕的自己抓緊找另一半……”
大一夏天的舞會事件后,一度班上的女生都認為陶君是個叛徒。後來陶君並沒有和秦揚在一起,而趙一枚也和符濤高調戀愛,大家也就逐漸恢復了邦交,只是心裏有了疙瘩,再也不能象從前一樣無話不談。
直到臨畢業時,陶君主動提起了秦揚。她說那晚在舞會上,她也沒想到秦揚會第一個向她邀舞,更沒想到秦揚會一直不放開她。她當時也不知怎麼了,就象着了魔,腦子都不會轉了,腳也不聽使喚,就那樣跟秦揚一圈圈地一直跳一直跳……後來回去,才發現雙腳被高跟鞋磨出好多泡,足足疼了一星期。
陶君問:“枚枚,你那時肯定特恨我吧?我也恨我自己,可當時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趙一枚點點頭:“嗯,開始是恨過,可後來就想明白了,那不是你的錯。”
——少女情懷,都是一樣一樣的啊。兩個人重又敞開心扉擁抱在一起。
陶君大四時交了個男朋友,後來一同留在廈門工作。兩人一直感情穩定,如今終於修成正果,真是令人高興。
趙一枚使出“一指禪神功”,飛快地回復短訊:“君子,真是恭喜啊!祝你們倆白頭偕老,幸福永遠!”
過了一會陶君回復:“枚枚,你也要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啊!”
看着手機,趙一枚忽然覺得有些傷感,心裏空落落的。
下班的路上,又遇到大塞車。趙一枚開着路虎一點點往前挪,第一次不覺得塞車是件令人煩躁的事——多熱鬧的馬路啊,車子塞得滿滿的,前面斑馬線上是過街的如鯽人流。
趙一枚忽然不想回去自己那冷清的單身公寓,就在下一個路口掉頭。接下來,逛街、購物、吃晚餐,繼續逛街……似乎商場和餐廳溫暖的燈光、喧囂的人聲、手上沉甸甸的購物袋,才能讓她充實起來。
上了車,時間已經九點多,可似乎仍不願回去。趙一枚想了想,給陶君發了個短訊:“現在我要去喝兩杯,為你慶祝!”
陶君很快回復:“一個人嗎?那祝你有艷遇!”
趙一枚笑了笑,看看路牌,記得前面有家叫做“37°2”的酒吧,曾經和同事來過,氣氛不錯,還有歌手駐唱,就去那吧。
歌手撥弄着結他,一段如流水般的前板過後,磁性而略帶憂傷的聲音傳來:
那一年,為什麼要來?
那一天,為什麼要走?
愛在最美時,我們鬆開手;
睜開眼之間,傷口……
這場夢,註定要發生;
也註定,要這樣結束。
為了尋求永久,我們放開手;
之後發現,已不能回頭……
永遠愛你啊~,在我的生命里
——你讓我學會哭,卻學不會忘記;
永遠愛你~啊~,在我的生命里
——我想學會逃避,卻逃不出孤寂……
傷感的歌聲一遍又一遍反覆,結他的弦彷彿聲聲都撥到了心裏。愛在最美時鬆開了手,她和秦揚,終究是錯過了么?
趙一枚握着酒杯,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潘明唯陷在軟軟的沙發中,和兩個客戶邊喝邊聊,可是他卻頻頻走神,目光不住往吧枱那邊瞟去。
剛才趙一枚一進來他就看見了,不過這邊的沙發位光線暗淡,估計趙一枚沒有留意到他。
趙一枚獨自坐在吧枱前的高腳凳上,她穿着米白色的長褲,寶藍色的絲質背心,露出光潔的肩頭和雪白的手臂,胸前的扣子仍是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端,卻更襯得脖頸如天鵝般美麗修長。她的臉正好側對着他的視線,吧枱上方一束射燈照下來,給她打上了暖色調的光圈。她就坐在這橙黃色的光暈中,無聲地哭泣。
潘明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這樣哭泣,沒有一點聲音,甚至沒什麼表情,就這麼微微抿着嘴,眼睛沒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淚水卻肆無忌憚地在臉上流淌,而且似乎怎樣也流不完。
他從來沒有見過趙一枚這樣。這個個性分明、迷人又高傲的女孩,此刻竟顯得那麼的孤單無助,那麼的傷心欲絕。
潘明唯的心覺得有一絲絲的痛。
趙一枚一口氣喝了好幾杯,終於撂下酒杯,結了帳往外走去。
潘明唯瞥見她走到門口時一個趔趄,想想不放心,跟客戶抱歉地交待幾句,追了出去。
趙一枚正一手扶着車,一手拿着一串鑰匙嘩啦啦地抖着,卻怎麼也捅不進匙孔。夜色下的路虎儼然一個龐然大物,更襯得趙一枚單薄孤伶。
潘明唯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枚,你喝成這樣怎麼還能開車?”
趙一枚眼神迷離地抬頭看了看,也不知道有沒有認出他,嘟囔了一句:“我沒醉……只是喝多了一點點……一點點……”接着又低下頭去鼓搗車門。
潘明唯從她手裏拽過鑰匙:“那我送你回去吧。”
趙一枚搖晃了一下,轉過身看着他,“秦揚……你怎麼戴眼鏡了?”說著把臉湊過來,熱烘烘的喘息夾雜着酒氣撲面而來,“你……不是秦揚,你是……艾唯·潘!呵呵,你看我沒醉吧,我認出你來了……潘明唯……潘總……你怎麼不請我喝一杯……”
潘明唯扶住搖搖晃晃就要倒下的趙一枚,心想這真是喝多了。想想自己也喝了酒,連拉帶拽把她弄到路邊,攔了一輛的士,先把趙一枚塞進去,然後自己也坐進去,問:“你家在哪裏?”
沒有回答。潘明唯輕輕推了推,趙一枚乾脆一下倒在他身上,閉上了眼睛。
潘明唯小心翼翼地又推了推她,叫了幾聲,仍是沒有反應,只有胸口在一起一伏,隔着衣服也能夠感覺到她的柔軟和熾熱。潘明唯只好這麼一動不動地靜靜坐着,聽由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丹田處緩緩燃起一叢火焰。
過了片刻,司機終於不耐煩了,問:“到底要去哪兒啊?”
潘明唯略一思索,問司機:“附近有好一點的酒店嗎?”
到了酒店前,潘明唯把趙一枚從車裏半摟半抱地拖出來,冷風一吹,趙一枚睜開眼,搖晃了兩下就彎腰吐起來。
潘明唯不停幫她拍背,好容易等她吐完了,脫下外套把她裹起來,架着她往裏面走,心想這丫頭平時看着挺苗條的,怎麼喝醉了這麼沉?
一路艱難地總算進了房間,趙一枚摸到床就直接倒了上去。等潘明唯倒了杯水端過來,趙一枚早就又呼呼睡過去了。
潘明唯無奈地嘆口氣,放下杯子,幫她脫了鞋,把吊在床邊的兩條腿抬上去,又在她腦後墊上枕頭。看到她胸前已經被吐得一塌糊塗,轉身去衣櫃裏拿了件浴袍。走到床邊又猶豫了,想了想,還是把浴袍放了回去,又去洗手間拿了條毛巾。
趙一枚領口的幾粒扣子已經在一路的拉拉扯扯中掙開了,潘明唯拿毛巾擦了幾下,忽然發現異樣,怔了怔,忍不住抬手把下面幾粒扣子也解開了。
雪白的胸口上縱貫着一條暗紅色的傷疤,小手指粗,從鎖骨中央開始,直到肋間,足足有二十多厘米長,象一條猙獰的蜈蚣,觸目驚心!
潘明唯的心猛地抽緊了,不由伸出手去撫摸那條疤痕。指尖才碰到,就像觸了電般縮回來,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心裏一下子裂開,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趙一枚在頭痛中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略略張開眼睛看了看又閉上。幾秒鐘之後,她猛地又睜開眼——這是哪裏?不是自己的卧室,倒像是賓館的房間!
趙一枚騰地坐起來,一陣撕裂般的頭痛,立刻皺緊了眉,抬手揉了揉,大腦里象倒帶一樣回放:昨晚去了37°2,開始只是想喝兩杯就走,後來聽到一首傷感的歌,感同身受,不知不覺就喝多了幾杯。後來呢?後來在停車場好象遇見了誰……
想到這裏,一驚之下,一把掀開被子,還好,昨晚的一身行頭都還原封不動地在身上,甚至連上衣的扣子都仍整整齊齊地扣到頸下,身體也沒什麼異樣的感覺,就是胸前一片嘔吐物的痕迹,散發出的餿臭味熏得自己又快吐了。
誰呢?那個人的面目是模糊的一團,完了,卡帶了,記不起來了。可感覺那一定是個熟人。趙一枚閉上眼睛,使勁回想……潘明唯?
這一回的驚嚇更大,趙一枚一個激靈跳下了床,才發現有件衣服一直被壓在自己身下,拎起來看看,是一件深啡色的休閑西裝,已經被揉皺得不成樣子。又仔細看了看標牌上的英文,是個不太熟悉的牌子。
會是潘明唯的嗎?趙一枚努力回想平時他穿什麼牌子的衣服,希望能夠否定這個答案。可馬上就悲哀地發現,原來自己竟從未留意過。印象中潘明唯總是一身得體的西裝,剪裁簡單,用色低調,但做工和質地一看就是一流的,透着種不着痕迹的優雅。
床前擺着一對酒店的拖鞋,趙一枚穿上走了兩步,看到自己的鞋和手袋都整整齊齊地放在玄關那裏。這麼細緻體貼倒真象潘明唯的作風。
可是,寧可是陌生人,也好過在他面前出糗。趙一枚看着鏡子裏自己的模樣,簡直欲哭無淚。潘明唯也算憐香惜玉了,要是換了自己,遇見這樣一身臭氣的醉鬼,肯定直接往垃圾桶旁一扔了事。
看看時間已晚,無暇多想,趕緊刷牙洗臉,紮好頭髮,衣服又臟又臭,沒辦法,姑且把那件外套抱在胸前遮掩着。
下去大堂,才知道昨晚就已經結了帳。嘖嘖,五星級酒店,真是比雷鋒還雷鋒呀!
趙一枚打了個的士返回37°2酒吧,看到自己的路虎正安安靜靜地在停車場等她。好象當時已經摸到了車,後來呢?……真是失憶了。顧不上再想,交了一筆不菲的停車費,開車回家,火速洗澡換衣服,又火速趕往公司。
到公司時竟然已經快十一點了!天哪,宿醉加遲大到,怎麼會是趙一枚干出的事?好在老闆似乎不在,趙一枚躡手躡腳地走到自己座位上,還沒來得及長舒一口氣,就聽見王建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枚,你今天也遲得太多了吧?”
趙一枚轉身站起來,陪着笑:“啊……這個……早上來的路上,車子和人追尾了,所以……”
“以後開車小心點,注意安全!”王建民一副教訓的口氣,目光里卻透出關心。
“老闆,您可真是個好人,我以後再也不叫你‘賤民’了……”趙一枚目送着王建民離開,暗自念叨着。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趙一枚什麼也沒幹,一直在心裏糾結着昨晚那位見義勇為的好同志是不是潘明唯。午餐時坐在江小影對面,想打探一下風聲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一頓飯做賊心虛般食之無味。
最後趙一枚終於想出一個好辦法,發了一條短訊,只有一句英文:“Thanks!(謝謝!)”心想看潘明唯的反應,如果不是他,就說短訊發錯了。
忐忑不安地捱到下班,也沒有收到任何回復。
趙一枚心想,也許真的不是他,也許真的撞到了另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
走到電梯前,忽然覺到手機震,手也一抖,趕緊掏出來一看,也是短短的一句英文:“Mypleasure.(樂意效勞。)”
“啊——”趙一枚在心裏喊了一聲,“悲劇呀!”要不是周圍站着好幾個人,簡直就想捶胸頓足、仰天長嘆了。
沒辦法,不敢怠慢,趕緊又發一條:“衣服拿去乾洗好了再還給你。”
這次潘明唯很快回復,更加簡短,只有“OK(好的)”兩個字。
這一晚的聯網CS槍戰中,趙一枚格外生猛,幾乎是所向披靡。
小李飛刀:呵呵,沒看出你還有“雙槍老太婆”的潛質嘛!
滅絕師太:好名字!我要改名!
小李飛刀:受什麼刺激了?
滅絕師太:呃……我昨夜宿醉未歸……
小李飛刀:酒後失身?這麼嚴重?
滅絕師太:比酒後失身更嚴重……
小李飛刀:(一個眨眼詢問的表情)?
滅絕師太:唉,總之是形象盡毀,沒臉見人了……
小李飛刀:難道,是你把人家強要了???
滅絕師太:我是那種人嗎?!(扔過去一把大鎚,使勁敲)
小李飛刀:投降!投降!(倒地吐血)
滅絕師太:我只是爛醉如泥,吐了自己一身,估計也吐了他一身……而且我失憶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酒瘋……
小李飛刀:就這樣?(再次吐血)誰喝醉了不這樣?你這麼在乎,他是你的意中人?
滅絕師太:我對他沒興趣!
小李飛刀:那你考慮考慮我?下次去喝酒叫上我呀。
滅絕師太:我對男人沒興趣!(飛起一腳)
小李飛刀:你還是叫滅絕師太吧……
過了兩天衣服洗好了,趙一枚帶到公司,想想如果直接拿過去,難免會被人看到,然後“浮想聯翩”,再說那晚酒店的錢也要還,這種說不清的人情還是不要欠的好。於是發了一條短訊過去:“今天有空嗎?請你吃飯以示感謝。”
片刻后潘明唯用英文回復:“When(時間)?Where(地點)?”
趙一枚特意把地點定在公司附近的“川國演義”,吃四川火鍋的,裝修精緻大方,中餐館一向比西餐廳喧鬧,而且中午時間有限,速戰速決。
潘明唯很準時,見到趙一枚就說:“哈,這裏好旺啊,門口排了一隊等位的。”
趙一枚笑笑:“是呀,還好我一早就訂好位。”
居然很自然,沒有想像中的尷尬。也是,就象小李飛刀說的,誰喝醉了不那樣?看來是自己醉得太少太沒經驗了。
趙一枚招手叫來服務員,“來個五星級的鍋底。”
“什麼五星級的?”潘明唯顯然第一次來吃。
“辣的程度,就是最辣那種!”趙一枚心想,你請我住五星級酒店,我請你吃五星級火鍋,禮尚往來,正好。
“你不是胃不好嗎,還吃這麼辣?”潘明唯有些驚訝,“上次在南寧,一碗麻辣粉都吃得你胃疼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趙一枚看着菜牌,一口氣點了一大堆,才抬頭說:“誰說我胃不好了?我那是應激性胃腸綜合症,就是……心情很不好或者很緊張時才會胃痛肚子痛。”
潘明唯看着她沒說話,趙一枚知道他在想自己當時是“心情很不好”還是“很緊張”,於是扭頭問服務生有什麼飲料。
服務員推薦店裏新推出的鮮榨玉米汁,趙一枚要了一杯,潘明唯則點了一支可樂。
火鍋架上,牛肉、鴨腸、凍豆腐、茼蒿……一碟碟川流不息地端上來,趙一枚看得食指大動。
湯還在燒,飲料也上齊了,趙一枚端起玉米汁,居然是溫熱的,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撂下了,“哇,什麼怪味呀!”
“是嗎?我嘗嘗。”潘明唯伸手拿過杯子,就着她才用過的吸管喝了一口,動作表情自然得好像那是他自己的杯子。
又來了!趙一枚瞪大了眼睛,立刻想起上次他吃自己吃剩的蛋糕的情形。
潘明唯又喝了一口,抬頭說:“很好喝啊。我跟你換好了。”說著把可樂推過來,見趙一枚愣着,又說,“我還沒喝過的,乾淨的。”
難道,他不愛乾淨嗎?不象呀,以前沒發現他有吃人口水的癖好啊,還是,只是喜歡吃她的口水?趙一枚徹底無語了,只好埋頭猛吃,辣得稀里嘩啦。
潘明唯吃得並不多,蜻蜓點水般夾點東西隨便涮涮。趙一枚勸他:“你多吃點嘛,別客氣。”
潘明唯乾脆放下筷子,彬彬有禮的說:“謝謝,已經夠了。”然後只是看着趙一枚吃。
趙一枚終於給他看得不好意思,抬起頭。
“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潘明唯看着她,很溫存地微笑着,“我喜歡看你吃東西,總是一副食慾很好、總也吃不飽的樣子。”
趙一枚大窘,嘴裏的一塊毛肚嚼也沒嚼就吞了下去,噎得差點背過氣去。
好在潘明唯的手機及時響了起來,接起說了兩句,就急忙告辭。
趙一枚鬆了口氣,客套了兩句,遞過裝衣服的袋子和裝錢的信封。
潘明唯接過來,打開信封看了看,眉毛一挑,又放回到桌上:“這樣不合適。你還是多請我幾頓吧。”說完揚長而去。
點的東西才吃了一半,結了帳,兩百出頭。趙一枚暗自嘆了口氣,心想下次要去貴些的地方,爭取一次搞掂!
下午趙一枚幹着活,發現要用的移動硬盤拉在車上了,於是下到地下車庫去拿了。回來電梯上到一樓,江小影急急忙忙從外面沖了進來。
趙一枚看她臉紅僕僕的,腦門上一層薄薄的汗,不由問道:“幹什麼?上班時間去跑步啦?”
“差不多吧。”江小影掏出紙巾印了印額頭的汗,“老闆胃痛發作,頂不住了,讓我去他家裏拿葯。你說我一秘書,還要跑腿兼當急救護士,命苦啊……”
說話間電梯到了17樓,江小影又沖了出去,剩下趙一枚愣愣地想:原來胃不好的人是他呀,難怪出差都隨身帶着胃藥,那還陪她吃五星級的辣,找死呀?而且,這個笨蛋,難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鴛鴦火鍋”的嗎?
晚上,趙一枚在網上又遇到了“小李飛刀”。
小李飛刀:是你嗎是你嗎?
滅絕師太:是我是我就是我。
小李飛刀:你怎麼還沒改名呀?
滅絕師太:因為我遇到了高手,滅絕師太的段位比雙槍老太婆高。
小李飛刀:哦?讓我也來會會高手!
滅絕師太:不是,是情場高手啦。嗯,或許是白痴……現在我還不能確定……
小李飛刀:那還不簡單,上啊!上了就知道是高手還是白痴了。
滅絕師太:想什麼呢你?再胡說本師太先滅了你!(一把劍閃着寒光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