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尾聲

第15章 尾聲

時近清明,綿綿細雨沒完沒了,搞得趙一枚的心情也是濕漉漉的。

午後,趙一枚走進住院部大樓,上二樓,左轉,穿過充斥着淡淡消毒水味的長長走廊,一直走到盡頭的那間房。

秦揚正雙手緊抓着頭頂上方的吊環練肌肉,見到她來了,便伸直手臂,緩緩把身體放回到床上。

“今天怎麼樣?”趙一枚在床邊坐下,遞給他一條幹毛巾。

“還行,陳教授來檢查過,說兩條腿的肌張力都有進步。”秦揚接過毛巾擦了擦汗,看了她一眼,又說,“他上午來過了。”

“誰呀?誰來過了?”趙一枚話剛出口,撞上秦揚深長的目光,突然明白過來,心忽悠一下,瞬時失去了依託,往下跌落了好一陣,才回過神,唇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低低哼了一聲,“看來他是故意要躲開我。”

兩個月前,秦揚從海地回國,見到趙一枚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我沒有把他帶回來。”

海地地震后,在太子港蒙大納酒店的廢墟瓦礫上,秦揚和國際救援小組一起奮戰一晝夜,終於將被困近六十個小時的幾個倖存者解救出來。

潘明唯活着,除了身體脫水,傷勢並不太嚴重。但在撤離現場時遭遇餘震,秦揚為了保護他,被一根水泥樑柱砸中後背,受了重傷,造成下半身癱瘓。

傷勢穩定后,秦揚被送回國治療。雖然先後經過兩次手術,但起色不大,今後能否站起來,仍然是個未知數。

而潘明唯在獲救后,回了香港養傷。算起來,他的傷也應該好了。這兩個月來,他和趙一枚的每次通話,都是圍繞着秦揚的治療和康復,多餘的話幾乎一句也沒有。即便這樣的通話,在最近半個月也逐漸消失了。

趙一枚也不曾主動打給他。曾經心中的千言萬語,竟然尷尬地化作了無從出口。

現在,他來了。來了,卻不見她。

“他給了我一樣東西,說是物歸原主。”秦揚伸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

趙一枚瞥了一眼卻不接,微微冷笑道:“這人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又來這一套。我跟他早就兩清了!沒什麼可物歸原主的。”

“你打開看看再說。”秦揚仍舊伸着胳膊。

趙一枚暗暗嘆了口氣,終是抗不住心底的念想和好奇,接了過來。信封的裏面,有個小小的硬物,打開封口往下一倒,一把車鑰匙跌落掌心。

看着嶄新的車匙上那熟悉的標識,趙一枚不由一愣。

“就在下面。”秦揚衝著窗口努了努嘴。

“他什麼意思,還我一輛路虎?”趙一枚緊緊攥着車鑰匙,突然惱怒起來,“當初車子是我自己要賣掉的,他不欠我什麼!”

“那你去找他,和他說清楚,把車還給他唄。”秦揚淡淡地說。

“為什麼又要我去找他?就讓車子爛在這兒好了!”趙一枚把車鑰匙往床頭柜上一丟。

“你多大了,還鬧小孩子脾氣?”秦揚說。

“我哪是鬧小孩子脾氣?我是對他沒脾氣!每次一有什麼事情,他就只會躲開。”趙一枚說著激動起來,“我累了,受夠了,再也不想折騰了!他不想見我,我還不想見他呢!每次他都是連句再見也不說的就走掉,那就永遠不要再見吧!”

秦揚眼睛看着窗外,靜靜地聽着,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揚了揚嘴角。

趙一枚奇道:“你笑什麼?”

“小季下個月要回國了。”秦揚轉過頭。

這哪跟哪呀?趙一枚頗為不滿:“秦揚,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哦,在聽。”秦揚點頭,“小季說,如果我的腿一輩子好不了,她就一輩子做我的拐杖。”

“她……你……”趙一枚愣住。

“我答應了。”秦揚繼續點頭,“不過我跟她說,如果哪天後悔了,她隨時可以走。”

“小季她……”趙一枚繼續語塞。這消息太震撼了,換成別人,她多半會認為那是秦揚編出來安慰她的;可那不是別人,是外表小綿羊,實則獵豹的小季,她既然會從廣西不遠萬里一直追到海地,現在這話,也不由得讓人將信將疑。

“雖然她比你小,可以後你不能叫她小季,要叫嫂子了。”秦揚看着她,眸子裏有溫暖的笑意,抬手又把車鑰匙扔給她,“你得學着做個知趣的小姑子。”

趙一枚接住車鑰匙,低頭怔愣了片刻,抬眼看着秦揚,突然道:“你一直沒告訴我,當時在海地,艾唯是為了什麼去找你?”

“他給了我一樣東西,說是物歸原主。”秦揚說。

“你的東西?怎麼會在他那?”趙一枚更加奇怪。

“你來之前,我剛讓小樺放到那車上了。”秦揚淡淡一笑,“本來就是你的,這才算是真正物歸原主。”

趙一枚這回真的坐不住了,站起來撇了撇嘴:“嘁,你們一個二個都喜歡故弄玄虛。好,那我就下去看看。”

看着趙一枚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秦揚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嘴唇微抿,勾出一抹帶着苦澀的笑意。

“哥,你這演戲的功夫可越來越到家了,不愧是做過卧底的。”趙樺略帶揶揄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秦揚倏地睜開眼睛,飛快地在他臉上掃視了一下,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演戲?小季真的要回國了,你就等着叫嫂子吧。”

“她要回國是不假,可是,”趙樺收起了揶揄的表情,面露不忍,“那時她跟我說過,你重傷昏迷的時候,叫的都是姐的名字。”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秦揚垂下眼眸,聲音略有些沙啞。

“過得去嗎?那麼多年都沒過去。”趙樺搖了搖頭,他也是在秦揚回國后,才陸續知道了當年的糾葛。看着秦揚因為兩個多月囿於病榻而顯得蒼白的臉龐,心裏不由一痛,說道,“你以為這麼說,姐就會相信了?雖然姐表面上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可你我都知道,她心裏有多內疚。他們兩個都覺得對不起你。尤其是姐,你要是好不了,我看她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那是意外!”秦揚打斷他的話,“換成任何人,我都會盡全力去救的。地震中我們犧牲了八個戰友,我能活着回來,已經是幸運。他們誰也不欠我的,倒是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姐姐。”

“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和阿姨。”趙樺輕聲說。

“怎麼越扯越遠了?過去的事了,咱們還總提它幹什麼?”秦揚沉默了片刻,突然鼻孔里“嗤”地一聲,不屑地道,“要說那姓潘的,我還真就是不待見他,幹什麼都優柔寡斷、磨磨嘰嘰的。要分不分得徹底點,幾次三番回來黏乎;要愛又不痛快愛,還跑,還裝腔作勢地把自己心頭肉往別人懷裏送……”

“你還不是一樣。”趙樺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你說什麼?”秦揚轉過頭來,目光犀利地瞪他。

“我是說,做訓練的時間到了。”趙樺撓了撓頭,嘿嘿一笑,“來,哥,我幫你。這幾個月可是關鍵時期,得好好做。”

“對,好好做,我還想站着去接你嫂子回國呢。”秦揚也一笑。

“啊?”趙樺張大了嘴巴,盯着秦揚,“你跟小季……到底真的假的?”

秦揚避開了他的目光,又扭頭看向窗外,好一會,才答非所問地緩緩道:“她只要上了那輛車,就會不捨得下來了。”

趙一枚走到住院大樓後面的停車場,遠遠就看見那輛鶴立雞群的龐然大物。走近一看,竟然不是她以前開的那款“神行者”,而是路虎的頂級車款“攬勝”!

趙一枚驚嘆地伸手摸了摸那在雨霧中仍然黑得發亮的車身,想起三年前的初春,也是這樣一個細雨綿綿的日子,她開着路虎“神行者”,在機場高速接到潘明唯。路上,她隨口告訴他,她更喜歡“攬勝”。原來,他一直記得。

那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出差,第一次親密接觸,所有的一切,都從那裏開始。

不,應該是更早半個月,電梯門的開合間,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那雙眸中溫暖的笑意,猶在眼前……

趙一枚收回思緒,打開車門。厚厚的羊毛地毯,米黃色真皮座椅有着精緻的黑色細線捆邊,手工一流;儀錶台的中間和兩側用上優雅的桃木,真皮和木料之間,點綴着一些反光度恰到好處的金屬裝飾,在這樣的陰雨天,仍然襯得車廂內部光彩耀人。

“攬勝”有一米八高、兩米多寬、近五米長,內部空間比“神行者”更為寬敞舒適,視野也更加開闊。趙一枚坐了進去,抬起頭,便看見倒後鏡下面,掛着一個紅色的吊墜。

這是一枚玉石雕成的小小梅花,紅色的同心結鏈繩已經有些褪色,下面長條的銀色吊牌上印着“千里姻緣一線牽”幾個細小的紅字。

那不就是她大二那年丟的姻緣符?趙一枚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簡直無法相信。一把摘下來,翻過來一看,果然,梅花的背面淺淺刻着一個“趙”字,不由自語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突然眼睛一亮,合上了手掌。原來,是他!竟然,是他!

趙一枚彷彿又感覺到當年做人工呼吸時,被那滿臉的胡茬扎得刺癢的感覺——向來斯文儒雅的他,那時候居然蓄着鬍子,真是不可思議。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兜兜轉轉近十年,這枚姻緣符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她一直以為丟掉的東西,原來,一直在被用心呵護着。

趙一枚拿着梅花吊墜反覆看了良久,才收了起來。

——哼,想用一輛路虎,就打發掉救命恩人嗎?可沒這麼容易。

趙一枚插入車匙,發動車子,空踩一腳油門。轉速表的指針猛地向右一打,發動機發出輕微的渾厚低鳴,握着方向盤的手掌下傳來熟悉卻又新奇的感覺。

這一瞬間,趙一枚忽然覺得明白了,他送她這樣一輛心儀已久的神駿座駕,內心深處,定是希望她無論天涯海角,都一路相隨的。

趙一枚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鬆開剎車,路虎緩緩滑出。

抬眼望去,車窗外細雨蒙蒙,那個有着溫柔眼神、春風般和煦笑容的男子,必在前方的某處等着她,一如當年的那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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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你一句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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