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其實胡婆子也不知道李娘子確切住在哪裏,大家都說山上山上,也不會有人窮極無聊地去瞧一瞧,村裏的人愛說閑話的不少,她也是其中之一,但管閑事的卻不多,他們習慣自掃門前雪,不做出頭的事。
「我上次去過一回,可是山上的路太難認了,樹都長得一樣,我繞了老半天才繞到地方。」他套着話。
「那還不簡單,你看着那座山偏左走,見岔路走左邊這條,獸徑和人走的小徑分清楚就行。」她也是瞎猜的,胡亂指路,誰叫她懷裏兜着十顆大肉包,笑得見牙不見眼,不回報一二怎麼行。
但有時亂蒙也會瞎貓碰到死耗子,入了山的蕭景峰不熟悉山形,他依胡婆子所言盯着山頭有積雪的大山,偏向左邊山路而行。
不過越走越不對勁,走着走着山路就沒了,下切到谷底,然後是怪石林立的河床,枯水期河水極少,水最深處還不到腰際,細水潺潺的流動,河中有艷紅色成群的小魚。
遇河怎麼辦,涉水而過嗎?
想到李景兒是帶着孩子走,不可能挑連大人都過不去的溪滴,於是他又往回走,看到一條似路又不是路的小徑。
他懷疑是獸徑。
驀地,腳下傳來一聲「喀噠」。
低頭一看,是一顆剛被吃完果肉不久的果核,還未開始腐爛敗壞,整排的牙印像孩子的小牙。
呵!總算有進展了。
以為快追上人的蕭景峻長腿一邁,跨過在小徑上慢慢爬行的烏龜,一條蛇忽地從樹上掉落,他迅速地用樹枝揮走。
一路上兇險是沒有,但意外頻頻,使得他不敢小看這座看似平靜,實則處處危機的山林。
只是他還是大意了。
「啊!這裏怎麼有條線……」
感覺腳上勾到一條細線,他還在納悶時,迎面而來是一根腰粗的樹榦,他若未及時閃避,這一撞不死也重傷,腰力不錯的他往後一折,感覺樹身擦過鼻頭的勁道。
「為什麼會有木頭……」難道是景娘丟的?
之後蕭景峰小心再小心,可他還是掉進滿是泥濘的洞裏,爬了老半天才出來,又遇到整排的尖竹,從天而降的腐敗動物殘骸,猴子家族朝人扔石頭,地面突然出現螞蟻窩……
最後他敗在長着黃色條紋的虎頭蜂上,成群的蜂傾巢而出,成千上萬,他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周遭的樹木上起碼掛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蜂巢,蜂巢的頂端插了竹子固定。
這一招太狠了,誰會注意到樹葉茂密處有蜂巢,而蜂巢與蜂巢之間有一根細竹頂住,換言之,只要其中一個蜂巢動了,其它蜂巢也會跟着動,一個頂一個接連下去,驚動巢中的蜂兒。
他壞就壞在不知踩到什麼,一顆比拳頭略大的石頭倏地往上一彈,不偏不倚打中最大的蜂巢,石頭的衝力重重的搖動蜂巢,還把蜂巢打破一個洞,被激怒的虎頭蜂瞬間飛向唯一會動的人。
他是敵人,他是敵人,消滅!
蕭景峰足足被追了二十里路,跳入水中才逃過一劫。
「哈哈哈——蕭二郎,你也有這麼狼狽的一天,看你那顆大豬頭,我能多吃兩碗飯。」別人的悲慘突顯他的福星高照。
陳達生笑得前俯後仰,捧着肚子停不下來。
「很高興能讓鎮撫大人食慾大增,你小心點笑,笑破肚皮沒藥醫。」東腫一塊、西腫一塊的蕭景峰咬字不清地道。
「哈哈,周神醫在這裏,本鎮撫安心的很,不愁不愁……」看到那張變形的臉,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能稱之神醫的人通常年過半百,胡長垂胸,發白似雪,仙風道骨的垂眉低笑,仙氣飄飄,但這位神醫姓周名璟玉,二十七、左右,眉長細目,唇紅齒白,一張臉精緻得像佛洞裏的天女,眼睛下方有顆我見猶憐的淚痣,他輕輕一睞目,頓時風情萬種。
可是別以為他長得像女人,那張臉是不會錯認的男性臉孔,他目光一睞,是能把人凍僵的寒光,從以前到現在,還沒有人敢在口頭上占他便宜。
醫毒一家,周璟玉醫術精湛,下毒更是一維,要他解蜂毒簡直是大材小用,他比較喜歡直接將人毒死。
「猝死我也束手無策,等查到病因已回天乏術。」三十一根,這小東西真厲害,細如頭髮卻能毒死一頭牛。
聞言陳達生面上一僵。「老周呀!你別嚇我,我還指望你救命呢,這一營的兄弟就巴着你求活命。」
連年打仗,打得國家都窮了,幾個無力再戰的小國被打怕了,只好提出議和,簽訂停戰協議。
少有敗績的陳戎將軍是此次議和的主帥,他代表朝廷出面,希望真能不打仗,雙方的折損都太叫人心痛了。
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景國邊疆緊鄰的風國,對此番的議和內容不甚滿意,有捲土重來、再戰一回的意圖。
因此陳戎將軍做了兩手準備,他先出兵二十萬,威嚇蠢蠢欲動的小國,再將身邊的親信調往各衛所,連成長城一般的防線,敵軍若來犯便可阻擋,還能相互支持。
三河衛所便是其中之一,原本兵源兩千,這回增兵三千,共有五千名兵士,衛指揮使秦引方,同知、僉事、鎮撫、知事、千戶、百戶等等若干,分成兩派,一是朝廷指派的京官,一是出身軍旅的武官。
京官瞧不起武官的魯莽、言語粗鄙,武官受不了京官的兩面刀、心口不一,雖然互看不順眼但有分寸,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裏,偶爾叫陣也是點到為止,不傷和氣。
不過每個人都想獨大,壓過另一方,這底下的暗潮洶湧,就看誰能勝出。
「我沒那麼老。」他看起來比他老。
陳達生笑聲中斷,解釋道:「老是尊稱,你老人家安好,老子、朱子、老菜子、老字好。」
「你留着慢慢用。」又一根,三十五根了。
他乾笑,一臉鬍子難免顯老。「好,當我沒說,我嘴賤,不過咱們這位蕭二郎呀!你不是去找老婆嗎?怎麼找得被蜂叮了一頭,難道你閑着沒事捅蜂巢玩?」
「一言難盡。」有苦難言。
說他玩不過自己的妻子,反而落得一身狼狽,這事夠讓人取笑好幾年,他女兒嫁人了還被人津津樂道。
「沒關係,長話短說,我有空聽你話當年。」他不知打哪拿出一盤瓜子,真要和人閑碴牙。
「不想說。」明明用了神醫的蜂蜜水洗了七遍,他還是感覺到身上有股屍體腐敗的臭味。
陳達生一聽,重重拍桌。「你玩我呀!蕭二郎,我頂着挨上頭的罵給你開小差,讓你有機會和妻子聚一聚,不用急着趕回營里,你是這麼用忘恩負義回報我嗎?」
「如果你追着你娘子而去,卻發現她技高一籌,丟下你落荒而逃,你會想告訴別人嗎?」丟人的事不提也罷。
嘴巴越張越大,陳達生聽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神。「你是說……呃,這些……全是你老婆弄的?」
蕭景峰頸肩僵硬的點頭。
「哎呀!能人,居然不用出手就能打敗我們三河五虎之一蕭百戶,趕快叫她來教我們幾招,以後上戰場便能殺敵於無形……」哈哈,太好笑了,連女人也鬥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