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陰料
那天,她被數學老師叫到黑板前面,去做題目。
我聽到是她,就特意抬起頭,看了過去。
可就是這一看,讓我愣住了。
咦,站在黑板前面的這個女生,是燕雯麗?
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燕雯麗啊?!
不對啊!
一個月之前,她明艷動人,就是青春偶像劇里,那個活力四射的清純美少女,還是不用化妝就可以上鏡的那種。
而現在,她整個人都腫了一圈。
曾經白皙得如同象牙白玉的皮膚,變得乾枯蠟黃。
為了拿粉筆方便,她還把袖口微微卷了起來,從她小臂上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我看到大面積地乾枯起皮了,看上去就像是蛇蛻。
她的臉色也很難看,蒼白髮紫,額頭那兒微微發黑,還長了不少痘痘。
那對往日裏總如一汪秋水的雙眸,也乾涸了,變得黯淡無光。眼睛浮腫着,泛着密密麻麻的血絲。兩個黑眼圈也特別特別明顯。
這哪裏還像從前的她?!
我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課,想要找她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可她總是一下課就跑得沒影了,連續幾個課間,我找了好幾圈,也沒找到她人,只能悻悻地算了。
我又找符雨靈,我知道她一向不大喜歡燕雯麗,就旁敲側擊地問她,燕雯麗最近有沒有出什麼事兒,她說沒有。
我又問她,有沒有覺得燕雯麗看起來不大一樣了。
符雨靈看了我一眼,彪悍地說:“呵,沒有啊,我們女生看女生,哪像你們男生啊,嘖嘖,那小眼睛毒的,恨不得把人扒乾淨了的!怎麼,你也覺得班花面相不好了?”
我說:“沒有,我哪懂什麼面相啊,就是覺得她變醜了。”
她八卦地看了我一眼:“怎麼?班花冷落你了,還是把你給踹了,你就說人家變醜了。不過這樣也好,你這小處男還是離她遠點好!”
※※※
隨着我18歲生日的臨近,姐姐不再只教我廚藝。
她開始傳授我一門新的手藝。
這一個多月,我之所以累得什麼都顧不上了,實際上,也正是在特訓這個。
姐姐告訴我,我們易家,追根溯源的話,老祖宗叫作易牙。
他是春秋時期有名的廚師,他精於烹調,長於辨味,是第一個將調和之道運用在烹飪中的人,也是最早把烹飪和醫療結合起來的人,被尊為廚師之祖。
孔子說:“淄澠之合,易牙嘗而知之。”
意思是,易牙的味覺很靈,能嘗出淄水和澠水的區別。
孟子說:“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
連孔孟兩位聖人都對易牙的廚藝如此稱道,可見我家這位老祖宗的厲害了。
然而,他又是史書上記載的大奸臣。
《管子.小稱》上記載的“烹子獻糜”,說的就是我家老祖易牙的故事。
說他為了討好齊桓公,不惜親手將自己的兒子殺了,做成人肉湯羹,獻給齊桓公吃。
後來,趁齊桓公年老病重,易牙奪權作亂,他把宮門堵上,並築起高牆,把齊桓公困在宮中,活活給餓死了。
姐姐告訴我,在政變失敗之後,我家老祖易牙跑到了今天徐州這一帶,隱姓埋名,專心鑽研廚道,到了晚年,廚道大成,不僅是如今四大菜系的魯菜一系的源流,還將廚、醫、巫三脈融為一爐,開創出一套廚術,稱作“廚陰術”。
她要傳授給我的,就是這門功夫。
知道自家老祖是這種大奸臣,我一度很抗拒學這門本事。
而且,廚陰術廚陰術,廚的可不都是雞鴨魚肉、白菜蘿蔔這些尋常食材,動不動就要動用一些聽起來就很瘮人的陰物。
學廚陰術的第一天,看着家裏多了幾十個瓶瓶罐罐,裏面還都裝着溶液,泡着標本,我覺得新奇,還問姐姐,幹嘛把家裏搞得跟生物實驗室似的。。
我問姐姐這都是些什麼。
她晃了晃試管,說裏面是餓死之人的唾液。
指指培養皿,說是夭折嬰孩的喉頭。
還用嘴巴努了努案板上的排骨,說那是橫死之人的鎖骨,叫我千萬別一時嘴饞,把它給紅燒了,說那不是給人吃的。
眼前突然出現這些嚇死人的東西,我嚇得尿都滴出來兩滴。
感情是我理解錯了,這壓根就不是生物實驗室,而是法醫室啊,我的天!
當即,我就戰戰兢兢地向我姐保證,說我一定拚死命學習,再也不偷懶了,我要認真聽課,團結同學,從現在就開始做《三年高考.五年模擬》,拿下全省狀元,考上清華北大,考上耶魯哈佛,一年賺幾個億給姐姐花,只求她別逼我學這個“廚陰術”了。
可我姐就是不同意。
她勸我說,學問是不能看出處的,就像現代西醫,現在看起來,確實算是“活人無數”了,可當初人家西醫的老祖宗們背地裏也不知做了多少臟事,什麼解剖屍體,活人實驗,只是大眾不知道罷了。
她還跟我說,廚陰術就像是一把槍,用在好人手上,它就是除魔衛道的利器,用在壞人手上,它就是禍國殃民的兇器。她說社會上良心被狗吃了的人多得是,不學這些,就很可能着了別人的道,連個防身的本事都沒有,以後還怎麼娶媳婦。
我再猶豫,她就凶我,說人家東方不敗和岳不群當初為了練《葵花寶典》,連小丁丁都捨得割,我學《廚陰術》這麼大的本事,比《葵花寶典》厲害十倍,還不用割小丁丁,血賺,不虧!
她看我還是不樂意學,就威逼利誘,坑蒙拐騙,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最後,她甚至好幾天都不跟我說話,氣咻咻地說,我要是再不好好學,她就離家出走,還要死在外面!
我被她逼得實在沒轍了,只能硬着頭皮去學。
然後……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這一個月裏,姐姐帶回來的這些“標本”,那些餓死之人的唾液、夭折嬰孩的喉頭、橫死之人的鎖骨……我都親手摸了個遍,有些,甚至還舔了舔,嘗了味道,把我給噁心壞了,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姐姐看我這麼痛苦,還挺不理解的,說:“這才剛剛開始呢,你的反應怎麼就這麼大了?以後你怎麼在這個行里混!”
還說中藥里有一味葯,叫人中黃,就是把甘草粉末放進竹筒,再把竹筒放糞坑裏,在尿液里浸泡三個月,之後,撈出,風乾,也不用洗,就這樣入葯了。
我要吐了。
“那紫河車,你總該知道吧?很多人都吃的,據說大補哦!”
“那是什麼?”
“就是女人的胎盤!”
“嘔!”
看我抱着馬桶吐得稀里嘩啦的,我姐在旁邊語(xing)重(zai)心(le)長(huo)地對我說:“現在世道變了,人心不古,讓你接觸點這個你就吐得不行了?那你以後在外面混,怎麼吃得下外面的飯?”
我問:“外面的菜挺好吃的啊?怎麼就不能吃了?”
她嗤笑道:“地溝油,你該懂吧?新聞里天天說的,這東西比糞便也乾淨不了多少,還致癌。以你那小舌頭,別告訴我,你吃得下這種油。現在不少廚師都黑了心了,色素,香精,嫩肉精,防腐劑,石粉,硝,甚至連避孕藥和罌粟這種東西都能拿來燒菜的。我跟你講,病從口入,不學好廚陰術,你說不定連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想想也是,就有點被她給勸服了。
可我還是不情願嘗那些噁心的東西,就問她,那些瓶瓶罐罐里的東西(她把這些叫作陰料),有不少都說明了不是給人吃的,那我幹嘛還要去嘗呢?
她說,現在做什麼都怕有假貨,她讓我嘗了味道,記下味道,以後去置辦陰料的時候,就不容易被人坑了。否則,買到了假貨,虧錢還在其次,說不定還會有性命之憂。
好不容易記熟、品嘗過這些陰料之後,姐姐連口氣都不讓我緩,當天夜裏,就帶着我出門了,還開玩笑說這段時間辛苦我了,要帶我去“大寶劍”一下。
我騎着電瓶車,美滋滋地載着她出門了。
想想,我也真是個傻帽,出門前,還特意洗了個澡,打扮了打扮。
到了地方,我就徹底傻眼了,哎喲我的媽,怎麼跑青龍山來了?這是個墳地啊!這個大寶劍真別緻!是找女鬼來大寶劍的吧?
沒等我緩過神來,她突然把我推下電瓶車,哼着“老子吃火鍋、你吃火鍋底料”,撂下我,自己騎車走了。
“乖弟弟,忘記跟你說了,今晚你要自己在這裏過夜哦!姐回家給你做好吃的,愛你,比心!”她發來微信說。
我,欲哭,無淚。
……
好不容易,我總算熬過了這噩夢般的一個月。
在這一個月裏,姐姐把我的三觀,還有我對這個世界的所有認知,一股腦兒地、翻過來掉過去地,給燴了。
我嘗了陰料。
我睡了墳地。
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鬼是存在着的。
我發現就在自己的身邊,存在着無數邪祟。
姐姐告訴我,廚海無涯,這一個月,只能算作是啟蒙,連入門都不能算。還一再警告我,讓我藏着點,千萬千萬別在生活中用這些新學的本事,否則,以我這三腳貓的水準,很可能會惹上大禍。
可是,我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學了新東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有了一個嶄新的觀察世界的視角,很自然地,我就把它用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