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歇了午覺起來聽見說余家來人送年禮了,念錦估摸着她們這會子應該在大太太那裏請安,便催着菱涓給她換衣裳,卻看見容蘭走進來說,太太那裏留了余家的幾位媽媽吃茶,有一位鄭媽媽是大少奶奶小時候的教引媽媽,怕少奶奶想着,就帶着先過來給少奶奶請安。
“多謝太太惦記,我正要過去呢,這樣倒果真便宜,人在哪裏呢?快請進來。”
念錦低頭理了理袖子上的褶子,一雙眼睛卻早已等不及地飄向了門外,果然見琪紋領着鄭媽媽走了進來,容蘭知道她們想必有些體己話要說,大太太讓她帶了鄭媽媽過來,也是體貼兒媳婦的意思,忙尋了個理由退了出去,這裏念錦一把攥住鄭媽媽的手,怔了半日方顫聲喚了句“媽媽”,鄭媽媽早已經紅了眼圈。
“好姑娘,叫你受委屈了。前幾天家裏得了消息,老太太氣得不得了,當著一大家子的面把那一位叫到跟前去罵了個半死,那一位也不是吃素的,在咱們府里受了氣,轉過身去就跑到她姐姐家裏大鬧,聽說連房子都差點叫她給拆了,還尋上門去打了那小騷狐狸一頓。”
“家裏早就知道了?說來可笑,我竟是今日才知道的,還叫我們家二少奶奶也看了笑話。我們太太雖不曾說什麼,心裏到底不痛快,她越是不怪責我,我這臉上越是……”
“姑娘莫急,你的難處老太太都明白,就是怕你心思重,只是如今我們余家早已與那小騷狐狸斷了干係,老太太特特叫我告訴你,莫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她自己要往下流你走,你只管看着,她姓樊,又不姓余,不過是有個在余家當偏房的姨媽,咱們余家上上下下幾十人,都管過來也就罷了,哪裏還能包管奴婢們的一家子親戚不成?”
鄭媽媽說完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琪紋聽這話痛快,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媽媽說得是,如果這樣都要算在我們奶□上,那朝廷里若是哪個大臣辦錯了事,皇帝豈不是一個應該受罰?那可還怎麼去辦那罪人呢?”
念錦聽她這話說得有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趕緊拉了鄭媽媽問老太太老爺好,問了家裏各位長輩和弟弟妹妹們的安好,鄭媽媽知道除了老太太以外她一件緊要的便是杜嬌容,也少不得細細說了些家裏的光景。
“媽媽方才說那一位已經放出來不關着她了,可要提醒我們夫人小心她才是,那毒婦心胸狹窄下手狠辣,如今夫人有了身子,越發要提防她。”
一想起淑嫻,念錦便忍不住皺眉,誰知鄭媽媽卻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道:“哪裏還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可是老天開眼叫她渾身是病面黃肌肉的叫人看着就厭煩,老爺早就煩了她,如今也不叫她到上頭去伺候了,只叫她安心在自己屋裏養病,我們夫人是個和氣穩重的不去與她計較,可這些年她在家裏橫行霸道的,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如今不過一個個現世報來了罷了。告訴姑娘一句話,她如今的日子啊,可是很不好過呢!”
“話雖如此,到底不可掉以輕心,她還有睿兒和依綾呢。”
誰知念錦不說還好,一說這話,鄭媽媽忍不住大笑着拍了拍手道:“說出來真真能把人笑死!她指着兩位小主人給她撐腰,那可只能等着下輩子了!大少爺如今讀書識字的越髮長進了,風言風語地聽着,想必對她當年的德行多少捕風捉影地聽見了些,哪裏還能看得起她?眼裏只有我們夫人一個人罷了!要說二姑娘,那可更是沒指望了,上個月田太太請我們家的夫人小姐們到她們家的花園裏聽戲,大夫人因看上了她侄兒清秀斯文,便趁着午睡起來理妝那會子半開玩笑地替我們二姑娘說話,你猜人家說什麼?就是要個寒門小戶的女兒,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那種先JIAN后娶喪德敗行之人肚子裏生出來的,能有什麼好東西?這話不巧又叫我們二姑娘聽了去,她也真真不容易,是個要求的,忍着氣堆着笑臉撐到回去,一個人關着門在屋裏哭了一宿,還是我們夫人想盡了法子哄了好幾回才好了些。姑娘想想,這樣的姨娘,她還能認她?”
一番話說得念錦心下愴然,淑嫻下場凄涼無人依靠自然是她樂見的,可依綾卻是個乖巧懂事的丫頭,如今白白被生母所累,倒也叫人看着可憐,想着越發覺得杜嬌容不容易,說起來她是這一雙子女的嫡母,也少不得被他們那個不知廉恥的姨娘帶累了。
“要我說我們夫人真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那氣度天生在那兒呢,田太太那些話雖不是有意的,但到底也掃了她的面子,她卻能坦然處之反倒回家安撫依綾,依綾也算是個有造化的,將來的親事若能得她為她操心周旋,總不至於太過落魄。”
鄭媽媽聽了念錦的話也連連點頭。
“可不是么,大夫人勸二姑娘那些話我也聽了個一句半句的,那才是大家主母的見識。她只勸她不用傷心,好生過日子,將來若說挑選門想必有限,但挑個有良心有志氣的孩子,家裏還過得去的,對我們余家來說倒也還不難,且待她從今日起慢慢打聽去。萬事要自己看開些,若為了那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傷了自己的身子反倒不值。”
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話,便聽見容蘭和菱涓在外頭說話的聲音,鄭媽媽知道該去了,又與念錦手拉着手依依不捨地說了好些體己話,方大太太這裏自然也備下了許多回禮,由幾位媽媽帶回余家不提。
晚間方晏南回來見念錦總是神色恍惚的樣子,便悄悄叫了菱涓到一邊細問,這才知道是她娘家的人來過了,怕她想家白悶壞了身子,便想方設法搜腸刮肚地說了些笑話出來,好容易才逗得念錦開懷一笑,自己倒馬上就雙手合十念了句佛。
“阿彌陀佛,你可總算是笑了,再這麼慪着,我這顆心在嗓子眼裏提着就快要提不動了呢!要不趁着年前我陪你回去一趟,你們夫人如今雙身子,你回去探探她倒也應該,太太不會反對。”
念錦聽着這話眼睛一亮,但思量再三還是咬咬牙搖了搖頭。
“太太滿心裏疼我,是我的造化,可不該仗着她的疼愛恃寵而驕。這過門才沒兩個月,也回過一趟門子,哪裏就又要回去了?節下家裏本就事多,我才進門,家裏的事情幫不上太太的忙倒也罷了,怎麼還給她添麻煩呢,不妥。”
“不過是回趟娘家,有什麼麻煩的,余家能有多遠,套個車半個時辰就到了,你呀就是太小心,當我們太太是你們家老太太呢?老祖宗似的供着,半點錯處也不敢有。”
方晏南心裏心疼老婆,嘴裏所出來的話卻又是打趣她似的,念錦哪裏能不明白他是在寬她的心,也佯裝生氣地戳了戳他的腦門道:“獃子,難道就我們倆晃着兩條手臂空着手回去不成?少不得又要太太為我們置辦禮物,配幾個妥當的媽媽娘子跟着,那些人節下都是最忙最得用的,我們這麼一攪和,豈不就是添亂?”
“好好好,怎麼說都是你有道理,晚了,咱們歇息吧?”
方晏南討好地朝着念錦眨了眨眼睛,將“歇息”兩個字重重咬下,念錦頓時紅了臉,卻不曾提防被他一把攔腰抱起吹滅了蠟燭。
容蘭本來守在帘子外頭陪着,一面手裏做着針線,忽然眼前一暗,才知道是裏頭熄了燈,怔怔地瞅着帘子半日,卻不成想手裏的鋼針一下子戳上了指尖,立刻血珠子涌了出來,疼得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走吧,咱們也該歇了,如今這樣的光景,還守着能有什麼意思?”
肩膀上被人輕輕一按,容蘭聽出是欣怡的聲音,又聽她語帶雙關似的一句話,不由越發恍惚起來,且由着她拉着自己回了屋,卻坐在床邊動也不動。
欣怡看她的樣子不由好氣又好笑,一面梳頭一面從鏡子裏瞪了她一眼道:“向來人人都誇你懂事穩重,這麼看來你還不如我這個冒冒失失的人看得開。我們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你也知道,雖說太太將你我給了大少爺,或許總有抬舉一二的意思,但如今你也看見了,大少奶奶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少爺的一顆心全都在她身上,你難道就還不死心?”
容蘭被她說得面上一紅,卻又忍不住分辯:“沒來由拉扯這些做什麼?將來如何,總有太太做主,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又能有什麼自己的想頭?”
誰知欣怡聽了這話卻越發冷笑了起來:“說你痴你真的是痴了!太太心疼兒子,自然在他身邊的人身上用心,或許覺得你是個好的,心細、體貼,因此將你放到他屋裏,將來若他喜歡你或者大少奶奶不好,收了你也無甚大礙,但若少爺無心,或者大少奶奶能叫她滿意,她做什麼還要抬舉你來給她兒媳婦添堵?左右咱們都不過是下人,難道她還能為咱們的前程考慮不成?明年你就十八了,我知道你心裏急,咱們家的丫鬟但凡過了十八歲就是要配人或是放出去自行嫁娶的,我要是你,就去求了太太的恩典放回家倒也罷了,何必在這裏白白想那些雲裏霧裏的。”
一番話說得容蘭垂了頭,欣怡見她頹然的樣子心裏也不忍心,可一場姐妹難道看着她白白空守么,少不得實話實說趁早打消了她的念頭,越性又說了起來。
“再者就算要給少爺納妾,也要過了大少奶奶那一關。你看看我們家裏那兩位,孫姨娘也好,黃姨娘也好,哪一個不是太太親自給老爺選的?要說我們大少奶奶,她那裏現成就帶了兩個過來,你是生得比她們好了,還是性子比她們賢惠伶俐了?就是要抬舉,她也是抬舉自己人,將來好拿捏。”
“你是說菱涓和琪紋?”
“可不是么?陪房陪房,要麼配給家裏的管事小子,將來幫着內院裏頭管事,要麼就是給姑爺做小,幫着小姐拴住姑爺罷了,這些事我們姑娘家就算不懂,那說書的戲文上的,可不也都是么,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我說你呀,就快給我醒醒,絕了那沒意思的念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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