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第 48 章

余老太太帶着三位夫人和眾多女眷一直將念錦送到了二門上,此時方晏南已經套了車,與余家諸位老爺在大門外等着,念錦與眾人在垂花門內依依惜別,又與老太太和杜嬌容手拉着手說了好些貼心話,方含着淚在菱涓和琪紋的攙扶下上了轎,一乘小轎由四個清秀的小廝抬着至大門口,才有方家的僕婦接了過來,將她扶上了馬車。

後頭跟着一輛車上放滿了余家給方家的回禮,還有一些是從方家帶過來的,原來新娘子回門帶回去的禮物娘家不作興全部收下,需要叫新人帶一些回去方才是正理。

回了方家二人先到大太太屋裏去請安,誰知竟撲了個空,卻見欣怡正眼巴巴地等在那裏,一見了他們就一把攥住了方晏南的衣袖急得眼睛都發紅:“我的祖宗你們可回來了!不好了!樊姑娘來了,太太正陪着坐在偏廳呢,沒說幾句太太就派人來把容蘭叫了去,我跟着在門口聽了一句半句,隱隱地聽見樊姑娘一直在哭,說什麼圍棋,又說泉州的,又聽見太太很生氣地訓斥容蘭,我聽着怕出事,就上這兒堵你們來了!”

話沒說完聲音已經哽咽了起來,念錦聽見了樊姑娘三個字也刷得白了臉,好在方晏南在身後穩穩地扶着她的肩。

“急什麼?容蘭機靈着呢,太太難道還能把她吃了?你們奶奶累了,你陪她回屋換件衣裳歇一歇,我看看去。”

方晏南不贊同地低斥了一聲,欣怡一聽他的話也立即回過意來,她分明是着急樊音來了怕她胡攪蠻纏,可他卻只說怕容蘭受罰,想是顧着少奶奶心裏不自在,一時也後悔自己嘴快,怎麼當著少面就說出來了,這新婚才三天,這種事放誰身上不是添堵呢?

忙掩了口不再出聲,這裏方晏南一面推着念錦回自己房間去,一面又給欣怡使了個眼色,這才轉身朝前頭奔去,欣怡覷着念錦的臉色打量她也知道一些,可又不知道她知道多少,生怕說錯個一句半句害得她家少爺為難,只得低着頭一聲不吭地扶着念錦一路往前走,卻沒留神她忽然停了步子,差點一個趔趄沖了出去。

“奶奶這是……”

“到底是出門回來,應該先去給太太請安才是。再說樊姑娘也不是外人,我也很久沒見她了,見一見又何妨。你帶路,我們也過去看看。”

念錦不慌不忙地發了話,欣怡見她面上淡淡的,已經沒了方才的驚訝與蒼白,心下瞭然,當下也真正合了她的脾氣,不由讚歎地笑了起來。

“奶奶說的是,莫說一個樊姑娘,就是來了什麼大羅金仙,奶奶是我們方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有什麼見不得的?倒真要去會她一會才好!”

念錦聽她說得這樣有趣不由撲哧笑了起來,方才心裏緊張的陰霾也一掃而空,二人攜手轉過了西邊的小門,走了一段游廊,便轉到了偏廳。

遠遠就看見侍菊站在門口朝着她們拚命揮手,又做着抹脖子上吊的動作,念錦猜出裏頭正在生氣,便放輕了腳步上前,一面拉着侍菊走到了一邊。

“奶奶可不能進去,太太正光火呢!這樊家小姐也不知着了什麼魔道,從前我看着她來咱們家的時候還挺有規矩的,今天嘴裏說的那些話,當真叫人能羞死!一口一個定情信物,什麼不敢辜負我們少爺的情義,還有什麼千山萬水跑去泉州尋他!真不知道這些不知廉恥的話怎麼能從她這麼一個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家嘴裏說出來!”

侍菊氣得滿臉通紅,一面說一面朝著裏頭連連啐了好幾口,也不曾注意到欣怡屢屢遞給她的警告的眼神,一路痛訴樊音的罪狀,見欣怡急得就要跳腳了,這才不屑道:“你急什麼?那不女人分明就是紅口白牙地混說,沒一句是真的,奶奶是少爺的枕邊人,連我們這些下人都聽着不信的話,奶奶如何能去相信她?”

一席話說得念錦也笑了起來,一面捏了捏她的臉蛋道:“好姐姐,裏頭那個是紅口白牙地混說,我看你呀倒是鐵齒銅牙的好鋼口呢!被你這麼一說,我哪裏還好意思生你們家少爺的氣?我看你們一個兩個的都這麼偏幫着他,可見他就是會哄人的。”

侍菊聽了這話忙連連搖手道:“奶奶可不能這麼想,我們少爺老實,從不說什麼哄人的話,不過是對我們這些丫頭們和氣些罷了。不是奴婢說嘴,要在錢塘那些公子哥里再找出一個像我們家大少爺這樣品貌端方的來,那可還真不容易呢!”

“誰說的,我們二少爺三少爺也是極好的。”

“哎呀,這裏說大少爺呢,你又拉扯什麼!”

侍菊才剛說完就被欣怡反駁了去,念錦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們兩個,心想這兩個姑娘倒都是心實的,裏頭還不知怎麼樣呢,這麼逗她們幾句她們就全忘了。

當下一手一個拉住了道:“好啦,你們再這麼說下去,裏頭那個錢塘無雙的好少爺只怕就要挨板子了。”

兩個丫頭這才噤了聲,念錦又朝着裏頭瞄了一眼,心裏琢磨着方才侍菊說的幾句話,對樊音的來意也大抵有了個底,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抬腳朝裏頭走去,欣怡因並不是太太屋裏的,又不曾有人傳喚她,自然不敢往裏頭亂闖,只得侯在門口,侍菊因感念念錦為她籌謀得以逃脫了老黃的算計,自然是站在她一邊怕她吃虧的,一路碎步趕着走到她前頭打了帘子,一面揚聲道:“大少奶奶來了,奴婢給大少奶奶請安。”

接着門口站着的幾個丫鬟也紛紛屈膝,念錦只一路含笑朝里走,珠簾簌簌一晃,站定了一看,只見方太太端坐在羅漢床上,正拉着樊音的手和顏悅色地安撫,樊音哭得梨花帶雨,一雙眼睛都腫了,方晏南直挺挺地在底下站着,容蘭跪在他身邊,頭低垂着,看不出神色。

“大奶奶來了,南兒方才說你夜裏不曾好睡,我想是回去歇着了,怎麼又跑過來?”

“沒有的事,媳婦出門了幾天,回來自然要來給太太請安的,哪裏有自己偷偷跑去歇了的道理,不過是相公心急走得快了些罷了。”

方太太慈藹地朝念錦張開了手臂,念錦笑吟吟地迎上去握了她的手,順勢在她另一邊坐了下來。

這裏方太太也拉着她的手笑道:“這孩子雖說向來和我貼心,但自十二三歲起便也是跟着他父親到處跑的人了,哪裏能才兩三天不見娘就想得這樣了?可見是你扯謊,就知道哄我老太婆高興罷了。”

“哪裏呢,昨天在我們夫人面前他可還說了,只想着太太屋裏的酒糟鴨掌吃呢,這還不是想太太了?”

“我說呢,原來是想我這裏的吃食了!”

婆媳二人手拉着手說笑了起來,竟將樊音像是不存在似的冷落在了一旁,樊音想着委屈復又嚶嚶哭了起來,念錦這才抬起眼眸驚異道:“原來音姐姐也在這裏,妹妹真是眼錯了不曾看見。”

說著就要站起來,卻見樊音先她一步騰地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又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伏在地上泣不成聲道:“好妹妹,就當姐姐對不起你,當初方大哥以棋子相贈的事情你也知道,姐姐糊塗,竟認了真,想他這樣貴重的東西竟單單贈予我一個,想來自然視我與別個不同,家裏逼着我成親,我想想實在不敢辜負方大哥的一片真情,既然收了人家的東西,那便是答應了意思,如何能夠反悔?索性咬咬牙一個人逃了出去尋他,誰知偏偏在泉州遇見了。方大哥為人忠厚,怕傷了妹妹的心,只得忍痛將我托給杜家,我原也打算絕了這個念頭成全了妹妹,可這人心都是肉做的,一心一意牽挂的一個人,哪裏能說過去就過去了呢?我咬着牙忍了這麼幾個月,終究抵不住……抵不住心裏的思念,因此只得厚着臉皮尋了來,像妹妹你賠罪!”

說完便不要命似的在地上咚咚咚磕起頭來,想來她這番言論方才已經說過,方太太與方晏南的臉上都看不出一絲詫異的樣子,方太太只低頭嘖嘖嘆息了一聲道:“還不去把樊姑娘扶起來?這麼磕着可是要把頭嗑破的,姑娘家細皮嫩肉的哪裏禁得起?”

一句話說完,早有兩個丫鬟過來將樊音強行架起,卻也不許她再坐回方太太身邊,反倒按着她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不叫她動彈。

念錦瞥了一眼方太太手邊的錦盒,知道裏頭裝的就是那盒子壞事的棋子,不由搖頭嘆道:“所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沒想到姐姐竟是個痴心人,只可惜這痴心卻用錯了地方。”

說罷緩緩抬起手,自頸上取下一直掛着的黑字墜子遞到方太太面前,正要解說,卻被容蘭搶了過去。

“太太贖罪,一切皆是奴婢不會辦事!當初少爺從京里回來去了余家,各方各處的禮物均是奴婢打點,這圍棋本是要送給大,誰知道底下的小廝糊塗,不知怎麼竟送去了樊姑娘屋裏。太太若不信只需細看,那黑字若對着陽光,便能看出裏頭都刻着一個小小的錦字!若說不是送給大,只怕還有人不信呢!後來因已經錯送了出來,少爺怕說出來樊姑娘臉上掛不住,便瞞了下來,只用留下的一粒棋子為大奶奶鑲了個墜子。”

一番話說得樊音瞬間白了臉,不相信地睜大了眼看着方太太的掌心,果然那靜靜躺着的玉墜看着眼裏是那麼的似曾相識。

“既然如此只是個誤會,不過卻因此害得樊姑娘千里迢迢地奔波,你這丫頭可知道錯了?”

方太太臉上仍帶着慈藹的笑容,聲音卻已經冷了下來,容蘭忙伏下身等候發落,念錦才要開口替她求情,卻被方晏南一把按住了肩膀。

“方才不是說頭暈么?別起猛了,好生坐着吧。”

說罷便拉着她的手走到樊音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一面又小聲問她想吃什麼茶,絲毫不曾將哭哭啼啼的樊音和等着發落的容蘭放在眼裏。

方太太那裏對他們的小動作也只當看不見,喝了口茶淡淡道:“罷了,仗責十五,你自己到孟媽媽那裏去領吧。”

“是,謝太太恩典,奴婢這就去了。”

容蘭端端正正地磕了頭方才退下,這裏方太太方看着樊音笑道:“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全是那丫頭惹的禍,如今我打她一頓給你出氣,你可莫再傷心了。既然來了就在這裏住幾天,還到月珊那裏可好?過幾日我這裏派人送你回去,想必你家裏的老娘也不敢再惱你的。”

樊音見方太太輕描淡寫就想將此時揭過哪裏肯依,當即用力掙脫了身邊那兩個丫頭的“扶持”又跪到了地上泣道:“求太太做主,給音兒一條活路!如今整個錢塘都知道音兒與方家大少爺私奔,若太太不肯留下音兒,音兒只有死路一條!音兒不求名分,只求能留在方大哥身邊,能時時看着他便好……”

說罷又抬起頭淚眼迷濛地看着方晏南,方晏南彼時正殷勤地給新媳婦吹着熱茶,聽了這話不由眉頭一皺,擱在茶几上的手也忍不住握緊了起來,似乎想要發作,卻感覺有一隻柔軟的手掌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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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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