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我乾笑兩聲,抬頭便瞧見成徽坐在走道的盡頭看着我倆,孫正林大笑兩聲,拍了拍我後背說:「哎喲,我還擔心什麽啊,連永你不是沒心沒肺嗎?」

演技真拙劣,鄙視他的同時我也跟着悶哼了一聲,是真疼啊。

孫正林可疑地看了我一眼,「沒事吧你?」

「沒有沒有,昨晚上磕到了,背痛。」我快走了兩步,想離他遠點。

但事實上,這個人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沒有之一,他毫無預兆地又拍了一次,我齜牙咧嘴貼到牆邊上,等着他先走過去,好逮着機會從後面踹死他。

但這個混蛋跟着我一起停下來,對着我一臉曖昧地笑了笑,又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得出結論道:「磕到了……我懂了。」

就你那些喝花酒、看春宮的經驗還裝老練,怎麽不回家娶一房媳婦試試啊?我咬咬牙,孫正林你等着,總有一天我讓你變成公公!

成徽在走廊盡頭淡淡道:「別鬧了,薛博士回來了。」

我奔過去握住成徽的手,感激涕零地說:「還是你好,你從來不打趣我。」

成徽很是自然地掃了我一眼,語氣淡然道:「若是第二天有晨課,晚上還是節制些的好。」

天地良心,心灰意冷,冷……接不上了,我哀嘆一聲,決定踹開這兩個損友,自己去找薛博士。

薛博士還是老樣子,怪毛病估計還沒好,我敲了門進去的時候,他說:「哦,連永啊。」然後手就一直抖一直抖,連筆也拿不穩,我關好門,規規矩矩地在書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我瞥了瞥他的右手,抖得比前兩天還厲害,好端端一個人突然間就得了這樣的毛病,可見人世間的事有多麽不靠譜。

薛博士孤單了一輩子,到老也沒個人陪,委實可憐,當年我們還是小崽子的時候,薛博士還是個大好青年,如今卻不知不覺地老了。

薛博士瞧了我一眼,伸出那隻抖個不停的手,從一摞書上頭拿了個冊子給我,「司業大人剛送來的,說是從西域來了一個遊學青年,估摸着會在西京留一月有餘,讓童子科老師領着見識見識西京風土人情,我如今這把老骨頭定是不行了,成徽腿腳不方便,正林又冒失,想來想去就只有你了。」

「為何指派給童子科?」對司業大人此番決策深表懷疑,按理說西齋那群歡快的同僚定能帶着這位遊學青年玩得風生水起啊。

薛博士抖着手道:「說是好像不大會說中原這邊的話,底子和童子科剛入學的孩子們差不多。」

話都說不利索就來遊學是害人啊,想來動用到司業大人這層關係,這位遊學青年非富即貴,家世背景應當很好,我有些苦惱,「博士,我不懂番話,沒法和他溝通啊。」

薛博士抬頭看了我一眼,「趙偱跟着趙老將軍在西域待了那麽多年,應是會說的,近水樓台,可以多學一學。」

我懂了,薛博士這招是充分利用人脈資源,可惜他不曉得昨天的和離書風波,否則也不會把這個缺德的任務丟給我。

薛博士捏了捏手裏的筆,意味深長道:「連永啊,年紀小難免做些衝動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不要太惦記着,要是為了一星半點的小事鬧僵了,老了會後悔的……」

我今天是遭災了還是怎麽了?人人都不忘提醒我婚姻乃終身大事,不可怠慢,救世情結怎麽瞬間就成瘟病了呢?

我敷衍了一聲,拿了冊子告退了。

天氣如此晴好,不可白白浪費,當然前提是替孫正林把下午的課上完了,然後去成徽那裏領昨天考試的卷子,去拿卷子的時候就成徽一個人在廣業堂里,我瞧着時辰還早,便坐下來喝了杯茶。

果然,成徽將卷子遞給我時淡淡問道:「昨天同趙偱談得如何了?」

我皺皺眉,抿了口茶道:「沒哭沒鬧沒上吊,趙偱該不會是覺得我太賢良淑德,捨不得同我和離了?」

成徽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沒有說便轉了身過去,繼續低頭看他的書,我則趴在桌子上開始翻卷子,偶爾抬頭看一眼成徽清瘦的背影,真是摸不清楚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良久,成徽背着我幽幽嘆息,「你還是忘不了趙懷寧。」

廣業堂里吹進來一陣涼風,秋意越發濃,我都嫌冷了,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委實讓人難捉摸,我瞥了一眼大院子裏的花架子,葉子飄了一地,九重葛都快要枯死了,我眯眯眼,溫連翹住的那條街上應當有糖炒山栗賣了,過會兒去找找看,右肩胛骨疼得厲害,這好天氣想必也長久不了,估摸着雨天快要到了。

我不斷地走着神,成徽忽然轉過身來輕叩我面前的卷子說:「連永。」

我猛地回過神,順勢擦了擦口水,連忙應道:「怎麽了?有什麽事?」

他抿了抿唇角,神色依舊柔和,「沒什麽,怕你睡著了。」

我收起卷子,從底下柜子裏將油傘拿出來,起身打算回溫連翹那裏。

成徽看着我收拾完東西,又看着我離開椅子往門外走,那樣子委實像極了送丈夫出門的小妾,我停住步子又走回去將薛老頭給我的冊子拿走,笑了笑同他道:「明天替你帶一包糖炒山栗,我這就先回去了,要是薛博士問起來,就說我找遊學青年見面去了。」

成徽因行走不便而長住國子監,吃着傭工們燒得極其難入口的飯菜,穿着萬年不變的青灰色袍子,在外人看來實在是太過清貧,我和孫正林一度以為他家境貧寒,可後來才曉得他是江南富商成家的嫡子。

然國子監這地方,作威作福的從來都是官宦子弟,一個商賈家的孩子進來之後,也定是被嫌棄或是被盤剝的命,成徽將自己隱藏得極深甚至騙過了我和孫正林,當初我以為他是求自保,可等到當初的同窗們都各奔東西,他自己亦熬出頭時卻仍然過着如此清貧的生活,倒讓人覺得有些詫異。

他讓我曉得,原來並不是所有人都為了富貴榮華在讀書,興許我眼中這些珍貴的東西,在他眼中都是些俗物,那以後我便離他有些距離,雖然這距離短得連自己都察覺不到,可還是有些不同,即便如此他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他總能一語中的,吃准我的心思,並及時進行引導。

他說的對,我真的沒有忘記趙懷寧,那不現實。

回到連翹那裏,她對我昨晚徹夜未歸的事實進行了露骨的嘲諷,隨後塞了兩包糖炒栗子給我,然後說:「算了,我知道我親姊最愛吃這個了,剛回來的時候順便買了兩包,一包你吃,另一包替我帶給成徽。」

我揉揉眼睛,哽咽道:「連翹你真是太菩薩心了,我要在家裏給你供一個牌位。」

「呿,你也就佔佔嘴上便宜,這些天吃我的、用我的,你還嫌不夠?」連翹斜了我一眼,「真搞不懂怎麽會有這種缺心眼姊姊,快滾回趙家去,我這裏不收留你了,一想到你都有男人了還來蹭吃蹭喝,我連月事都不準了。」

我看了一眼她肚子,「你懷了?」

她挑挑眉毛,「嗯,還是你親侄女呢,你怎麽捨得盤剝你親侄女的娘親,快點滾。」

我哀嘆一聲,「哎,你這個放任自流、自甘墮落的樣子,成徽該多麽傷心啊。」

她又斜了我一眼。

曾經我以為連翹喜歡成徽,所以才拿成徽為原型寫話本子,可她跟我說她什麽人都不喜歡,她就喜歡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於是那年也不顧我親娘、親爹的反對,自己在外頭找了個小宅子搬出去了。

她同戲子、藝妓們來往過密,這讓爹親娘親以及我都十分憂心,就怕她哪一天走上歪道,可事實證明她太拎得清楚了,什麽可以碰,什麽不可以碰,一清二楚,我估摸着,要是再沒有一個強大氣場的男人來鎮住她,這丫頭這輩子就要和薛博士落得一樣的結局,孤苦終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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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呸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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