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他竭力壓着聲音慢慢道:「別以為你對我的軟肋瞭若指掌,若非念及當年我父親被困時,你們母女救命的恩情,我也不會忍到現在,我從不打女人,但你已越了我的底線,方才那一巴掌是替沅沅打的,你記着,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血債血償。」

她卻笑得很是開心,「死很可怕嗎?我不怕死,活着反正也只能這樣,倒不如隨心所欲一些,自己痛快便夠了,如今是個人都覺得我們倆有關係,你撇得清嗎?想必溫連永心裏也覺得不好受呢,她還信你嗎?不信了吧,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那支琥珀釵啊,我還給你之前在上頭刻了一個字,小得可憐,你興許都注意不到。」

她冷笑笑,「我宋婕得不到的東西就一定要毀掉它,不過如今我發覺有更妙的法子了,我用不着折騰你了,我折騰溫連永就夠了,她不是固執嗎?她不是認定一個人就不會放手嗎?可你呢,卻偏偏看不得在乎之人受苦,一個不肯放手,一個寧願放手也不要看對方受傷,你們倆可真是絕配,要不要再補一巴掌?」

我閉了眼,狠狠的一個巴掌聲就在耳邊響起。

趙偱仍是壓着聲音,一字一頓,「這一巴掌是替連永打的,你不要忘了,大宛如今已經歸附,西北也總算消停,你如今連籌碼都算不上,想輾死你易如反掌。」

宋婕冷冷的笑聲在我耳邊回蕩,「走着瞧吧,看看是我孑然一身俐落,還是你如今背負重擔走得順暢,不毀掉你,我是不會死的。」

我從未見過趙偱發火,也不知道他會有這樣的情緒,我正愣着,珠雲倏地拉着我的手就要走,她朝我使了個眼色,指了指北邊,拉着我就跑。

跑着跑着我實在是太累了,珠雲停下來喘着氣道:「可嚇着我了,再也不聽牆角了。」

她斜睨我一眼,「溫連永啊,你拖着我聽了一個牆角,欠我一個人情,我給你記着,繼續往前走就有出宮的馬車,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吧,免得過會兒見了趙偱不自在。」

她頓了頓,又眯眼道:「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信與不信是否真的在於一念之間?既然一念就可以作出選擇,那這選擇的結果又是否正確可取?太難了,你留着自己想吧,我這便回去了。」

我恍恍惚惚地回了府,急匆匆睡下,腦子裏一直回蕩着宋婕那一句話,不毀掉你,我是不會死的。

趙偱回來時以為我睡了,便幫我熄了燈,關門走了出去。

我翻來覆去睡不着,想着今日溫太后做的一切事都覺着蹊蹺,她讓人去請宋婕,宋婕說要等宴席結束之後再去,她便又讓人去告訴趙偱宴席後過來接我,可隨後她卻又讓珠雲帶着我先走,還口口聲聲說前門殿的宴席會鬧到很晚。

可如今細想起來,卻是如何都不可能的,一旦過了戌時,宮門就鎖了,慶功宴再熱鬧也不會壞了宮禁規矩,如果今晚我沒有碰上宋婕與趙偱,獨自回府便什麽事都沒有,若是碰上便又有了各種各樣的可能。

信與不信在一念之間,我是信什麽,又不信什麽呢?今晚就像作了一場夢,且不易咀嚼,難以下咽。

第二日清早,我吃完早飯方打算去集賢書院,朱文濤卻匆匆到訪。

朱文濤說:「今日順道便過來了,你臉色似乎不大好,近來睡眠不好嗎?」

「還是老樣子。」我將手擱在脈枕上,輕嘆出聲,「真是煩勞你了,隔幾天就跑一趟。」

他沉着聲診完脈,又看了看我的舌苔,「最近天轉涼,你受了些寒氣,其餘倒無大礙,我幫你開了膏方,趙將軍來找我的時候,我順手便給他了,看樣子似乎想要親力親為,不大放心旁人插手,膏子熬好了之後拿罐子裝起來,每日早晚用溫水送服,先這麽吃着看看,應當是很好的。」

「你方才說……」我腦子有些轉不過來,「趙偱去找過你?什麽時候?」

他低頭整理藥箱,「前日晚上他來找我,我便同他說了葯的事,他是你夫君,我想他理應知道此事。」

「你還同他說了什麽?」

「我領他去了藥鋪,就是那家濟世堂,你們府里拿葯的鋪子,大晚上的……」

他話還沒說完,管家匆匆跑了過來,喘着粗氣道:「少夫人不好了!」

「別慌,慢慢說。」

管家定了定神道:「方才國舅府傳來消息,說國舅老爺昨天後半夜被急召,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似乎是被扣下了。」

「我爹怎麽了?」

「說是昨晚上一場大火,將工部衙門給燒了!」

「不是有主事值宿的嗎?」

「其餘就不大清楚了,只曉得這件事鬧得挺大,少夫人可要回一趟娘家?」

我蹙蹙眉同管家道:「備馬車。」

朱文濤溫溫吞吞地站起來說:「先打聽清楚了再說,別先着急起來,指不定是誤傳呢。」

我定定神,「我知道。」

「那我這就先走了。」他拎起藥箱,又似乎想起什麽來一般,同我道:「對了,趙將軍的傷沒養好,得關照着,別落了病根,我見他似乎還有些咳嗽,像是有些時日了,可他偏偏固執,也不讓人瞧。」他看我一眼,又輕壓了眼角慢吞吞道:「總覺得你們挺苦,但又說不出來。」

他背着藥箱便走了,管家備好馬車,我踩上腳凳正打算上車時卻被人一把拉住。

趙偱不知何時回的府,他握住我的手臂道:「你去了什麽也做不了,何況此事還沒有查清,不必這樣急。」

我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拿開他的手,「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管我。」

他搭住我的手道:「我陪你一道去吧。」

我淡聲回了一句,「你隨意。」

我坐進車裏,伸手壓好車窗帘子,看到他蹙着眉微微偏過頭,也不知怎地就說了一句:「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去了,我不勉強你。」

車轆轤轉動的聲音格外清晰,他微垂了眼睫說:「我能有什麽事呢。」

「沒事?」我咬了咬下唇,「人總覺得自己能體會到旁人的痛楚,可傷不在自己身上,永遠不會知道有多疼,你當然沒事,因為刀子是往我心裏扎的,不是你。」我說完便覺得自己就像握着一把沒有刀柄的刀在亂揮,傷己及人。

他的手方觸到我的衣服,我便下意識地就往後挪了挪,蹙了眉道:「不要碰我!」

他收回尷尬停在半空的手,好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道:「連永,不要這樣。」

「不要怎樣?」我抿緊唇,停了好久才道:「你敢說你沒有負疚感嗎?你敢說你不怕我再被牽連進去嗎?你無非是怕周顧不到我,又生出什麽事端來,既然這樣勞心勞力對彼此都不好,那為何還要在一起?這是頭一次讓我覺得堅持是一件愚蠢的事。

我矛盾過,也問過自己無數遍,我在你心中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不得不肩負的責任,還是你委曲求全維持人生的一部分?我算什麽?我到底是妄自菲薄了還是想多了,或者根本就是我想錯了,你就不能告訴我嗎?」

我深吸口氣,看着他的眼睛卻非常非常難受,這又是在做什麽?試圖激怒他嗎?這樣的感覺太糟糕,我偏過頭,重重嘆了口氣,「你做什麽都不同我說,以為沉默就能解決一切嗎?有時我自以為了解你,有時卻又覺得你於我而言簡直形同陌路,你總是瞞我,為什麽我所有的傷口都袒露給你看,你卻捂得嚴嚴實實,不讓我知道你到底哪裏疼?

我不逼你,我常常想是自己要得太多了嗎?不是的,許多事我根本不在乎,可沅沅為什麽要成為犧牲品,她有什麽錯?這是一個死結,是一個永遠好不了的傷口,你我之間再也回不到過去了,若你覺得努力維持這樣的關係太過勉強,那我們不如分開吧。」

不知是情緒太過強烈還是太冷,我說著說著全身都在發抖,便不自覺地抓緊了手邊的一條毯子,近來我常常處於失控的狀態,再這樣下去我就要病了,與其傷及更多,倒不如及時收手,我不敢去看趙偱,我恨他卻又覺得他可憐,我討厭這樣的自己,自顧不暇了為什麽還要去為旁人心疼?不值得、不值得。

「她也是我女兒。」他說得冷冷靜靜,我看不到他的心。

「你痛着痛着就會麻木的。」我想我很久沒有笑過了,我是真的累了,再也不會對你們笑了。

我們從一開始便不合適,我們都是悲憫心泛濫的人,看到旁人可憐就想上前擁抱安慰,這樣的婚姻里,哪一方更可憐哪一方就贏,如此弔詭的、利用彼此的同情與惺惺相惜來勉力維持的婚姻方式,我之前竟未察覺到有任何不妥,興許我們都是自欺欺人的高手,以為我們相愛,其實不過是看對方可憐,施捨一點溫暖而已。

我覺得頭痛,想不起來去年此時到底是誰先邁出了第一步,是我可憐他還是他可憐我?我靠在馬車角落裏,想了很久很久。

我聽到他說:「我不知如何安慰你,但……」

「不必說了。」我打斷他。

我知道你說不出來,你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言辭匱乏、不知如何表達,方才我這樣咄咄逼人,難為你了,興許等我們老了就好了,就不必再如此激動,任何事擺上桌,都能心平氣和地一點點拆解、咀嚼、吞咽,但那時我們亦不再是現在的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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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呸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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