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念茲
酈山西峰之上,不知何時有了一座名為“釋茲寺”的禪寺,與坐蓮峰觀音寺後面的“忘塵庵”兩兩相望。這坐禪寺來得蹊蹺,就連平昌土生土長的耄耋老人,也從來不知山上有此寺廟。但就是這名不見經傳的寺廟卻極得新皇劉晟檢的重視,登基三日,便攜了前朝徐貴妃、如今身為當朝太后的徐太后,前去求佛問道,為天下百姓祈福。
此後有好事之人前去“釋茲寺”求見住持,均被看門僧擋在了門外,即便許下重金重塑我佛金身,也無緣得見。“釋茲寺”主持被傳為修為極高、已入化境的得道高僧。
劉晟檢登基之後,封賞了蘇子策、鄭譽亮等一批有功之臣,對朝廷各部進行了調整。除了提拔加封眾多官員外,還特列將一平民直接封賞為逍遙侯,封其妻子為二品誥命夫人並昭告天下,此人便是在南部賑災中被百姓稱之為神醫的李仁懷,並特許不必進宮謝恩。
程叔稟報完近來京中大事,領了李仁懷到前廳香案上,取下聖旨雙手奉上:“皇上知道公子在坐關之中,並未讓公子去宮中聽封,而是令公公將聖旨送到府上,還讓公公不必打擾公子,聖旨送到即可。”
李仁懷瞭然一笑,雙手接過聖旨卻也不看,依舊恭恭敬敬放在香案之上。程叔又從懷中拿出一枚金燦燦的令牌,呈與李仁懷道:“此乃下聖旨的公公交給在下的,說是皇上親賜的,可隨時入宮面聖的令牌。”李仁懷接過看看,仔細收了起來,也不帶人,隻身出門去了。
申時,李仁懷來到御書房,行過參拜之禮。劉晟檢從一堆奏摺中抬起頭,神色淡然的略一點頭,似乎早就知道他要來:“愛卿來啦,賜坐上茶!”說完又繼續埋頭批閱。
一宮侍將李仁懷引到御案右側的黃花梨木椅上坐了,另有宮侍捧上白瓷祥雲暗紋茶盞,低眉順目輕聲道:“侯爺請用茶。”
劉晟檢頭也不抬笑道:“嘗嘗朕這凝松霧,比起你那碧螺春來可還好?”說著手一揮,眾宮侍悄無聲息魚貫而出,聽得李仁懷恭恭敬敬回道:“皇上用的自是好的。”
劉晟檢見房內只餘二人,收了帝王威嚴之氣,笑道:“李兄身體可大好了。”
李仁懷見他面上表情如變臉一般,不由一好笑,略一欠身道:“謝陛下關心,臣已經完全恢復了。恭喜陛下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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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晟檢神情極是溫和:“李兄,你我患難之交,即便我現在身份有變,也不必如此拘謹。”他言詞間用你我二字,以示親厚。
李仁懷何嘗不知他確把自己當成至交,但如今他身份不同,這深宮之中耳目眾多,一個不慎便會落下把柄,須得處處謹慎,當即站起來躬身回道:“陛下,交情再好,這禮儀也不可廢,以後陛下切不再呼臣為李兄了。”
劉晟檢面上略有不耐之色:“朕一坐上這龍椅,你們一個二個的就對朕恭敬疏遠,難道真要讓朕當一個孤家寡人么?”
李仁懷淡淡一笑道:“陛下圖謀這高位之時,便應做好準備。常言道高處不勝寒,說得便是陛下此時的心境。”說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正色道,“何況君子之交在於心而不在於形,陛下與臣心中明白即可,何必拘泥於言辭之間?別的臣不敢妄言,但只要陛下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必定不會推託。”
劉晟檢聞言心情不由開朗起來,哈哈笑道:“好一個不會推託,比那些肝腦塗地、萬死不辭更得朕心!”
李仁懷也笑了起來:“想當初,臣與陛下結盟之時,陛下告訴臣,只有自己足夠強大,才能護住心愛的女人,讓她從此不再擔驚受怕。此時陛下已經成功,想必很快便會將薛小姐迎進宮來,她從此再也不會擔驚受怕了。”
劉晟檢聽他提到薛小姐,不由鎖了眉頭,露出鬱郁之色:“唉!如今朕坐上這把龍騎,才知道帝王也並不能呼風喚雨、事事順心。到是愛卿可以放心地去找夫人,從此雙宿雙棲高枕無憂了。”
李仁懷雙拳一抱道:“臣正有此意,此來就是來向陛下告辭的。”
劉晟檢點點頭沉聲道:“當初愛卿與朕結盟,為的就是一個情字,如今你功成身退,盡可遠走江湖,免於這朝堂紛爭,朕心下甚是羨慕啊!”
李仁懷肅然道:“陛下身上肩家國重擔,不但臣子的家人,這大蒼萬千百姓過得好與壞也都繫於陛下一身。陛下對臣說過要讓咱們大蒼的公主再也不用和親,咱們老百姓種出的穀米都自己吃、織出的布帛都自己用,讓狄國、南楚這些宵小以我大蒼馬首是瞻!”
劉晟檢憶起那一夜無星無月,兩人擊掌為誓,不由心中豪氣干云:“不錯,朕自當勵精圖治,護我國泰民安!不過這萬代功業,非一人之功,需得良相名將輔佐,朕須得好好籌劃籌劃。”
李仁懷道:“這朝中之事,臣閑散之人卻是一竅不通,還須陛下識人善用,親賢臣、遠小人。只是大蒼若有戰事,陛下只管通知臣,以臣的武功,即便做不了指揮千軍萬馬的主帥,也能做個開路的先鋒,再不濟做軍醫也成!”
劉晟檢聽他此言,不由哈哈大笑:“你這話說到把自己說成了一介只會打打殺殺的莽夫。你且放心,到了須用你之時,朕自不會屈才!”
兩人相談甚歡,劉晟檢留李仁懷用過晚膳,方許他告辭。李仁懷臨走時已是夜色闌珊、微醺之意,劉晟檢送他到甘霖宮門外,臨別之時,劉晟檢在李任懷耳邊低聲道:“酈山西峰釋茲寺住持念茲大師乃得道高僧,他雖身在方外,卻心懷天下、胸懷眾生,朕心嚮往之。愛卿得閑務必代朕拜訪,就說朕還有許多治國之道須得請他指點。”
李仁懷聽程叔說起這釋茲寺,心中便覺可疑,此時聽他一說,心下已是了解,點頭應道:“臣遵旨,臣定會向太......”
劉晟檢伸指在唇邊住了一個禁聲的動作,低嘆道:“母后見過大師后,感悟頗多,如今也在宮中念佛吃齋,愛卿如能勸得大師助朕一臂之力,自是萬幸,如若不能,也無須強求,一切隨緣!”
釋茲寺客堂內,李仁懷盤膝坐在蒲團上,靜靜等待。此客堂甚是簡陋,四壁皆空,一張條型竹几,几上擺放着一壺四杯土陶茶具,茶几兩旁擺放着幾個圓形蒲團。李仁懷從壺中倒了一杯茶,淺嘗一口,入口甚覺苦澀。輕輕放下茶杯,光線陡然一暗,抬眼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僧人從窄門間走了進來。
李仁懷忙起身迎了上去,納頭便拜,口中呼道:“參見德盛爺。”
那僧人並不理會,繞開他走幾邊蒲團盤膝坐了,淡然道:“此乃佛門清靜之地,只有和尚與施主,沒有什麼爺!老衲法號念茲。”指着身邊跟着的僧人道,“他是我座下弟子,法號智空。”
李仁懷起身望去,卻不是德盛帝劉世錦是誰?只是他此時已然剃度,一身納衣芒鞋,儼然是一副高僧之態,哪還有半分帝王君臨天天的影子。站在他身後的智空,正是當初宮中的貼身侍候的太監黃公公。
智空見他呆立着傻看,輕咳了一聲。李仁懷方回過神來,上前雙手合什道:“見過禪師。”
念茲唇間含笑,點頭回禮道:“施主請坐。”見李仁懷坐定后,緩緩道,“施主所為何來?”
李仁懷沉吟半晌,方緩緩說道:“平昌有位貴人,乃是在下至交,他感念禪師恩德,又挂念禪師身體,卻為俗務所累,實不便一再造訪,是以托在下前來拜望禪師,並為禪師請脈。”說著從隨身帶來的藥箱中取出脈枕放於几上。
念茲淡笑道:“施主回去告訴你那朋友,世間萬物,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讓他勿再挂念。不過既然施主已來了,老衲也不能讓你白跑這一趟。”言罷將手放在脈枕上,閉目靜息。
少頃,李仁懷為念茲開了藥方,向念茲道:“禪師身體並無大礙,到比月前好了許多,只要按方調理,必能頤養天年。在下明日便將葯給禪師送來。”
念茲合什道:“施主來為老衲看病,已經足夠,就不勞施主再往返受累了,將藥方交給他吧。”
李仁懷只得將藥方交與智空,與念茲大師一道用了齋飯,便陪着他到寺外散步。
此時正值隆冬,前兩日剛下過一場雪,但見酈山上下濃濃淡淡一片白色,山巔更是白雪覆蓋,在午後的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兩人行至一處山頭,對面坐蓮峰全貌便一覽無餘,坐蓮峰由五個山峰組成,形若蓮瓣,峰下山腰有一處極大的殿宇,便是觀音寺,觀音寺后不遠,有一片白牆灰瓦,幾乎與周圍的白色融為一體,便是“忘塵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