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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縣憲兵隊角山榮隊長在一天裏見徐家兩個人,最先是徐德富。
日本憲兵隊的摩托車在同泰和藥店門前停下,翻譯走進藥店。夥計緊忙上前道:“您好,翻譯官!”
翻譯官用眼角瞥眼夥計,在藥店裏東瞅瞅西望望。夥計偷偷向裏屋發個暗號,程先生走出來。
“翻譯官……”
“徐先生在家嗎?”翻譯官問。
“在,在。”程先生聽出找徐德富,問:“您有事?”
“角山榮隊長請他。”翻譯官說。
程先生因這個“請”心發慌,憲兵隊長隨便請人嗎?他的目光瞟向窗外的摩托車和風擺動的太陽旗……“請他出來呀!”翻譯官說。
“哎,哎,我就去叫他。”程先生對夥計說,“給翻譯官泡茶。”
翻譯官擺擺手,示意程先生快去叫人。
程先生急奔後院,此刻徐德富沒在堂屋裏,他和謝管家看一個密室。這間密室的修建,是管家提議的。
“當家的。”謝時仿說,“世面上很亂,今天這家被搶,明天那家遭賊,咱家許多貴重藥材明面兒上放着不行。”
“是啊,老房子那兒有地窖。”徐德富懷念獾子洞祖屋,爺爺那輩人怕家財細軟被盜被搶,挖了地窖。藥店的確更需要一個這樣的密室,暫時不裝什麼,應急時好用,“時仿,你看哪個位置好啊?”
“我看二奶奶房子旁的那間偏廈子……”謝時仿選擇的地方很不起眼,就是說讓一個生人來找,他一定不會認為密室會修在這裏,也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
“修吧,找個可靠的人。”徐德富說。
“不能讓外人知道,我親自修吧。”管家會瓦匠活兒。
“時仿啊,你都多大歲數的人啦,還拿得動瓦刀?”徐德富說。
謝時仿堅持自己動手,想想這樣做安全得多,徐德富最後同意。兩個月時間下來,謝時仿修好了密室,他帶徐德富來看。家中主要幾個成員知道這間密室,程先生是知情者之一。
“德富,角山榮叫去你去,派翻譯官來找你。”程先生說。
日本憲兵隊長找我?徐德富打哏兒(遲疑),他沒往好事上想,自從老宅被毀,祖田撂荒,對日本人由加小心到怨恨,目睹馬家窯那麼多人被殺,產生仇恨日本人的心理。是不是藥店的什麼事呢?眼下風聲漸緊,鬍子和日本兵打,抗日隊伍和日本兵打,藥品成了最敏感的東西,洋藥品警察都登了記造了冊,部分藥品憲兵隊搜走,中草藥也能治紅傷。
“翻譯官在店裏等着你。”程先生說。
看來這是急茬兒,徐德富說:“哥,我估摸他們衝著咱的藥店……”
“倒不像。”程先生說。
不管是窟窿船(圈套、陷阱),還是落馬坑徐德富都要去,福兮禍兮繞是繞不過去的,他走進藥店。
“徐先生請。”翻譯官指一下停在門前的帶斗的三輪摩托車,“我們一起走。”
徐德富走出藥店,給毒日頭刺痛眼睛,一時眩暈,稍稍停了一會兒,最後望同泰和藥店牌匾意味深長的一眼,上了摩托車。
憲兵隊的摩托車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坐的,中國人坐它在街上走,亮子裏很少有這樣幸運的人。因此不少人投來複雜的目光,徐德富覺得很不舒服。
“他和日本人……”
徐德富揣測人們心裏想什麼,說自己是漢奸走狗也說不定,他只一門心思迴避,儘快到憲兵隊。
摩托車速度並不快,使更多的眼睛看見徐德富。
是“矚託”吧?徐德富想到許久沒去向憲兵隊報告什麼,自從來到鎮上,藥店的雜事很多,一大家子人起居,人嚼馬喂的需要安置,剛剛穩定下來,把“矚託”的事撂到一邊兒啦。
“徐先生請下車!”翻譯官說。
“哦。”徐德富才知已經到了憲兵隊。
用什麼恰當的語言來形容徐德富走在木製樓梯的心情,惶惑、恐懼、忐忑……他邁進隊長室,一番他沒想到的氣氛。
“唔,徐先生。”角山榮一臉笑容,以老朋友的口吻說,“一向可好?”
“好,隊長好。”徐德富心裏不舒服,表現出來的又是一回事。
角山榮叫人給徐德富泡杯好茶,徐先生長徐先生短的叫,極富人情味說他很忙,你搬到鎮上來都沒登門拜訪。
“謝謝隊長。”徐德富連連道。
“徐先生,我問你,喜歡種地嗎?”角山榮問。
種地?徐德富沒想到憲兵隊長忽然問到這個問題,回答十分簡單,庄稼人大概沒有一個人不喜歡種地的。
角山榮是中國通,他隨口吟誦一首古詩:鵝湖山下稻粱肥,豚柵雞塒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
徐德富還是懂了這首美妙田園詩,可是憲兵隊長目的他還是不能懂,總不是找自己來聽詩的。
“你家的地四百垧,三百垧河套地,一百垧坨窪地。”角山榮對徐家的田地情況了如指掌。
徐德富更奇怪了,角山榮先是問喜不喜歡種地,又吟首田園詩,再說自家地,不是虎拉巴兒(突然)問起吧?
“我們是老朋友了,幾年不種地你難受的心情我能理解。”角山榮善解人意的樣子,說,“你實際地告訴我,想不想種地?”
“隊長的意思我沒明白。”徐德富說。
“哦,我是問你願不願意種你家的地。”
“願種,咋不願種,可是……”徐德富說獾子洞變成無人區不讓去,耕地撂荒了幾年。
“我現在特許你出入無人區種那塊地。”角山榮說,“徐先生,你只大膽放心地去種,沒問題吧?”
“沒有,沒有。”徐德富急忙說。幾百垧祖田讓種了,對於以種地為生的他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角山榮讓徐德富可不是種一般莊稼,是一種特殊的植物——罌粟。“偽滿洲國”中央成立販賣鴉片的機構,各市縣開辦鴉片零賣所,供應癮者吸食……僅從伊朗買來的紅皮煙土和東土產的一些鴉片,遠遠不夠,於是鴉片毒害政策出台,於是強制農民種植鴉片,於是憲兵隊長找來種地能手徐德富。
徐德富腦袋不笨,可是對憲兵隊長說的種煙就是為了禁煙理解不上去,日本人三千鬼化狐邏輯。
“你不願意種,只好叫別人去種。”角山榮說,“開拓團有人要買你家的地,是我給擋了回去。”
不管憲兵隊長講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日本開拓團說好聽的是買地,實質是霸地佔田的事徐德富早有所聞,土地落到開拓團手裏,孩子落入狼口還想要啊?
“隊長,我種。”徐德富實逼無奈,急忙說。
“這就對了嘛。”角山榮語氣重新變暖,說,“我可以告訴你,在三江縣種植鴉片不只你家區區幾百畝,是幾萬畝,幾十萬畝。你來種,我來收。你的四百垧地,是四千畝,一畝你交給我十五兩,共計六萬兩,每兩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