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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兄又讀塬讀文更讀兄

——也談兄長宇龍的長篇小說《山河碎》●王新榮掐指算來,我和宇龍先生相識已有數年,也不知先生介不介意,一向以來,我都稱他為兄長,也這麼一直叫着。那時,先生在崇信縣委宣傳部工作,我因病賦閑在家被村裏的小學聘去任教、以文自慰。在學校,我養成了愛讀報的習慣。每每打開報紙,總能看見先生的新聞或文學作品。出於對文字熾熱的摯愛和嚮往之情,以及慕名求教之心,便萌生了認識宇龍先生的想法。後來,我給先生寫了封短訊。一周后,先生給我打來了電話,我受寵若驚。從此,便省吃儉用打車去拜訪先生:一來在先生那裏索些書籍;二來請先生批閱一下我精心務作的詩稿。

兄長所在的小城人傑地靈、風景宜人,一座龍泉寺把個崇信照耀得栩栩如生;一條汭河流淌着多少歷史。這不,在小城以西的廟台,便蘊藏了一個愛恨交加、生死纏綿的愛情傳奇。宇龍兄是個有心人,他用他的生花妙筆創作出了一部長篇巨著——《山河碎》。

《山河碎》以清末民初到汶川地震瑞川縣百年歷史風云為時代背景,以五龍山為地域特徵,用碎娃、書眉兩個不同階級的人物相愛一生的傳奇故事再現了一段已逝的歷史。碎娃原是地主舒暢家的一個放羊娃,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一直對舒暢的千金陷入單相思的碎娃有了與書眉小姐近距離的接觸,書眉也對碎娃這個充滿青春氣息的青年情竇初開,兩顆年輕的心經不住衝動撞出了火花並燃燒。而他們短暫的甜蜜卻被尋書眉而來的管家發現,千鈞一髮之際,書眉用腰間的紅絲帶讓碎娃先她逃走,而她卻在被管家抓獲后在回家途中迷了路,落入土匪之手。碎娃死裏逃生后四處流浪,隨之而來的地震使舒暢家破人亡。

富貴在天,成事在人。書眉以她的善良、聰慧和機智在土匪群里博得了一個叫俞飛鷹的好感。而英雄的時代總需要有人犧牲,俞飛鷹的再次離開把書眉母女淪落為浪子。當她一身疲憊回到故鄉的時候,昔日的放羊娃搖身一變成了林九的養子,即雙廟的大地主。他和舒暢,或者說其他的地主沒有什麼區別,老婆、田地、房子,以及下人都是從窮人那裏剝奪而來。孫拉處就是其中之一。他沒顧及個人的疼痛,卻對主人忠心耿耿。說來有些相似,碎娃當年從一個放羊娃搖身成了大地主,而孫拉處卻在一邊忠心侍奉林中秋的時候一邊悄悄加入了地下黨。俞飛鷹的犧牲使書眉一度陷入了痛苦、失落之中,當她被人冠以革命者家屬的身份被捕后,女兒雨晴為了營救母親被迫嫁給了惡棍縣長,新仇舊恨把這個大家閨秀磨練得無比堅強、柔韌。當“革命”的新風刮來時,舒遠秋挺身而出加入了共產黨,並積极參加各種革命活動。可命運總能捉弄人,昔日的碎娃卻成了書眉打擊的對象大地主。“文化大革命”后,大地主又成了放羊娃,革命領導舒遠秋也回到了故里。碎娃拿出那條珍藏了一輩子的紅絲帶,紅光照在她們的臉上綻放出了蝕骨的幸福。

當然,碎娃和書眉的周圍還有一大批人被席捲了進來,比如王安良和甘甜甜、抓處和碎花、孔軍和婉兒……宇龍兄用他獨到的思維和筆觸使小說的情節井然有序。說實話,第一次讀完這部小說,我懷疑自己不是在讀書,而是親眼目睹了一個世紀的變遷。

那是一個人吃人的社會,地主分子的壓迫使窮人根本沒有說話的份,從碎娃和書眉身上我們不難看出封建禮教對婚姻愛情的壓禁;而王安良和甘甜甜之間的私情使我們明白了“林中秋的時代”已接近尾聲。

宇龍兄生活在崇信,他對崇信的地貌和民俗再熟悉不過了,在他筆下的那些溝溝峁峁如身臨其境,如:“順着長溝依山而上,一路上古墓芳草,奇石怪林,讓人目不暇接,嘆為觀止。碎娃覺得自己像是在巨龍的脊樑上行走,有驚無險,悠悠蕩蕩,舉目遠望,雲在山間沉,山在雲上浮,那崇山峻岭,如駿馬、如走獸、如飛龍。”“這茅房是個土牆圍子,男女混用。舒遠秋走到門口常常要咳嗽一聲,停頓好一會兒,當確認其中無人時才進去。”兄長沒有刻意的去表達什麼,寥寥幾筆,便把一副生活畫面呈現在了我們眼前,這些讓隴東人再也熟悉不過的生活習俗進一步地增添了文章的地域色彩和風土人情。而“神柏”的出現,給小說情節又增添了豐富的傳奇性。

宇龍兄為文機警,結構跌宕起伏、情節懸念迭起;在離奇豐富的故事敘述過程中不失精彩紮實的文字功底。詩意的語言是宇龍兄通篇最大的特色,他極具本土化、生活化的語言引人入勝、身臨其境。而本篇極具特色的歷史性,兄長沒有直接去描述,而是通過主人公的人生波動透視了出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主人公的一生實際上是命運給她們開了個玩笑,碎娃從一無所有到富甲一方,後來又淪落為乞;書眉從富家小姐論為浪子,又經生活歷練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後來歸來時卻是兩手空空。但事實上講,這正是人生中無處不在的思辨精神,即“常”與“變”的問題。故事中鋪陳的敘述和富於典範的人物對話,影射到人生的大背景中來,都是極具我們思考和探索的哲理問題,這是作品最為難能可貴的地方。

在平涼作家中,宇龍兄的筆觸紮實而硬朗,無論是語言還是結構上,他都保持着自己的特點,通篇間,夾敘夾議,全由人物的好惡來安排。立意深刻、厚重,整篇小說顯得大氣、厚實,創作技法熟稔,令讀者至始至終保持着很強的閱讀期待。

誠然,《山河碎》填補了一個空白,小說眾多人物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讓人感覺隴東這塊土地的厚實與豐富,它們雖然不是什麼驚濤駭浪,卻能成為真正的歷史。讓人遺憾的是,人物命運的變化太突兀,比如說書眉作為一個大家閨秀,平日裏也對放養娃碎娃不屑一顧,短短的接觸卻讓她把一生交給了他;而她從土匪手裏成為革命者俞飛鷹的媳婦,再到加入地下黨,最後獨身歸來,兄長在這些方面敘寫的文筆甚少,讓讀者在自己的閱讀視野總覺得有些遺憾。當然,沒有人能夠改變作者的寫作意圖,或許我們並沒能深層次地去體驗作者寫作的本意,所以,兄長的文章雖然還未達到作品、作者、及讀者三位一體的理想境界,但總體而言,《山河碎》不失為一部優秀的作品,不論在平涼或者甘肅,能把如此凄美的故事情節融入隴東歷史生活之中的作家還不多。《山河碎》的出版,給平涼、甚至於甘肅文壇締造出了一道不可拭除的風景線。再次,祝願兄長好人、好文。

2008年8月6日寧夏銀川

一封關於《山河碎》的信札

●趙志勇

馬宇龍先生:

近日,從黃振處偶得《山河碎》,方知先生的長篇小說完成了初稿,起初只是感覺十分驚訝,繼之為自己的孤陋寡聞而感到羞愧,迫不及待地看完一章,已被其完完全全地吸引住了,接下來便是如饑似渴地近乎一口氣讀完了全篇,正如在後記中先生所表述的那樣,對這塊土地的熱愛、對生命對人生的熱愛,用其作品傾注和展現在讀者面前,深深震撼了我的心靈。

從作品中我不但看到了一段七十多年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更細緻了解和熟知了一段黃土高原半個世紀波瀾壯闊的歷史風雲。那多姿多彩的自然風光和民俗風情,那地地道道的有着濃郁地方色彩的語言讀起來是那樣親切那樣的讓人回味。

整篇小說構思精巧,表述酣暢淋漓,特別是對幾個主要人物的個性描寫既深刻又不露骨,人物的心理活動既細膩又不顯得拖沓:從放羊娃碎娃起初的粗野魯莽和小聰明及到大財東林中秋後來的沉穩堅定和睿智。這一人物性格的變化正是當時歷史背景下人物命運演變的真實寫照。從書眉一聲“天塌下來了”尖叫到後來舒遠秋率領游擊隊追繳懲處偽縣長這改朝換代的歷史事實,豈止是一片天塌下來了,更是一個新的天空的晴朗。書眉這一人物的演變過程充分體現從天塌下來開始貫穿全篇的敢恨敢愛。

小說對林中秋、舒遠秋兩個迥然不同的人生描寫,刻畫出一位大財東和一位革命者相異的人生軌跡,一段恩怨情仇糾葛的人間悲劇,而且是那樣的貼切是那樣的真實,充滿了黃土高原泥土的芳香。

作品中對於其他幾個人物的描寫如孫拉處的忠厚,王安良的狡詐,舒達海的奸險,一個個活靈活現,任氏的寬厚,甘甜甜的刻薄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先生對性的描寫更是敢入木三分巧妙的語言和文字,揭示了人性最基本的需求和對共性的渴望,有張有弛成為全篇的點睛之處。

先生不只是對幾個人物一生經歷進行了描述,而是重現了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重現了黃土高原一隅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文革、改革開放如火如荼的革命鬥爭史和社會發展史,整部作品於樸素中再現豪氣,於平淡中再現驚濤,渾然一體。那種地域性、原生態的真實使作品充滿了民俗定位和鄉土觀念的基調。我真真切切地從先生的作品中領悟到了這一點。我敬仰先生的人品,佩服先生的才華,我也相信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我衷心祝願宇龍先生在文學創作的道理上取得更大的收穫。

今特書一封,向先生表示衷心的祝賀,雖然是一封遲到的祝福,但卻是一份情真意厚的心意。

痴人:趙志勇2002年7月12日寫於甘肅崇信寫在《山河碎》付梓之際

●未末

我與馬宇龍先生雖素未謀面,卻很熟絡,這不得不歸功於互聯網。他和我是同一個中學畢業的,所以我叫他師兄。一直以來,我都非常喜歡讀師兄的小說,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小說有很濃厚的地域特色,字裏行間都充盈着久違的鄉音和親切的容顏。我漂流在外已有八個年頭了,似乎家鄉的一切已漸漸離我遠去,每當閱讀起他小說里的文字,都會令我油然升起一縷縷思鄉之情,悵然而落寞。

身為一位在黃土裏長大的女兒,我感到很慚愧,我驀然發現,自己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都缺少關注。若非馬宇龍先生的這部《山河碎》,真無從知道在生我養我的那塊土地上曾經發生過那麼悲壯的事件。這是一個關於苦難的故事,它發生在大西北黃土地某個旮旯里,普通的地圖也許都找不到它。故事在放羊娃碎娃和周家小姐書眉間展開。一對戀人被傳統禮教活活拆散,經過了半個多世紀,他們依然沒能在一起。圍繞他們的形形色色的人和物就在那散發著濃郁的地方色彩,和神秘的氣氛中進行着……那場天崩地裂的大地震是雙廟保的浩劫,然而對於主人公碎娃卻是人生的一個轉折點。五龍山的無言和尚預見了那場地震,用神通救了碎娃。從此碎娃的命運發生了大轉變,他被一個無後的大財主收養,財主死後碎娃繼承了家業,成為富甲一方、呼風喚雨的人物。然而,如正無言和尚所說預言的那樣,放羊娃始終是放羊娃,碎娃的一生繞了一個圈,放羊娃成大財主,終了又回到山上放羊娃,晚景凄慘無依,最後死在自己的破草棚里,卻無人知曉。不難看出,整篇小說流露出深刻的宿命意味,然而,這並非作者的意圖,在這宿命的故事之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作者悲天憫人的胸懷。

師兄的文字厚重而滄桑,他的每部小說都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感覺。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堅持。不同於現在的一些作家,或徘徊在故事的邊緣,不停地編織着一個模子的故事;或脫離了內涵而一味地追求空洞的形式,內容和形式之間的關係,用個形象的比喻,就如人的肌肉和骨胳,都是缺一不可的,我們可以看到,這兩者在師兄的作品裏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了。不得不承認,師兄是一個天生具有小說家敏感素質的人,善於捕捉厚重的歷史及現實事件,並對它們進行裁剪、組合、再創造,然後編織成一個跌宕起伏波瀾壯闊的史詩般的故事。因此,他的小說情節性很強。每看他一部小說,都吸引着人在小說里死去,又從小說里活過來。他小說的感染力也很強,在這樣一個恢宏的框架之中,他善於將中國傳統的寫意與西方寫實的現代藝術手法結合起來,創造一個寬廣又細膩的空間,極富感染力,讓人沉迷,令人陶醉。我相信,經過時間之河的大浪淘沙后,師兄的作品,將會沉澱在它應有的地方,越發閃耀出渾厚的光芒。

師兄還有一部長篇小說《秋風掠過山崗》,與《山河碎》堪稱姐妹篇,我同樣滿懷信心地期待着它的付梓。

2008年10月於福建漳州

長歌當哭

——《山河碎》印象

●石凌

學過近現代史的人肯定都有這樣的印象:無論是辛亥革命、北伐戰爭、還是抗日戰爭、解放戰爭,隴東這塊內陸地區都處於邊緣地帶。在這些重大歷史事件發生的時候,我們的先輩——生活在隴東這塊黃土地上的人們有所作為嗎?隴東人是如何穿越那些改變歷史發展方向的大事曲折前行的?史書記載寥寥。我們只能從上輩人的口耳相傳中獲得了解點滴。七O後作家馬宇龍也是從別人的講述中窺知歷史一角的,但他是個想像力極豐富的作家,那些聽來的故事到了他的筆下,就成了一部具有歷史質感與文學水準的長篇小說——《山河碎》。

故事是小說的靈魂,好小說首先應該有吸引讀者的故事。馬宇龍是一位善於講故事的作家,他總是能從歷史的角度反觀現實,然後用文學筆法生動地再現一段已經逝去的歷史,讓讀者從中窺見自己的影子,從而在大的時代背景中找到自己的座標。他的長篇小說《山河碎》就是一部故事套故事,懸念迭起,情節曲折,引人入勝的作品。小說從地震寫起,“山河,碎了……”開頭的這些懸念一下子緊緊抓住了讀者的心。作品才由倒敘轉入順敘,由感情激越的敘述轉入客觀冷靜的描述,一層層剝開籠罩在這些人物之間的神秘面紗。

在讀馬宇龍的《山河碎》之前,我已讀過他的長篇小說《秋風掠過山崗》,知他是一位嚴肅的現實主義作家,這一點在閱讀《山河碎》時再次得到印證。那些跌宕起伏、風雲變幻的歷史事件到了他的筆下就變得生動鮮活起來。所以,讀他的小說,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百年孤獨》《平凡的世界》等具有史詩性質的作品,大作家總是敏於事而慎于思,能夠強烈地感知時代發展的脈搏,具有很強的使命感與責任心,馬宇龍秉承了那些優秀作家的品性。《山河碎》從文學和史學兩個角度填補了隴東地區某個方面的空白。小說以兩個不同階級不同經歷卻曾傾心相愛過的人物在信仰、利益、感情方面的糾葛碰撞,真實地再現了二十世紀初期發生在隴東黃土地上的那些雖不曾寫進正史卻憾人心魄的歷史。小說中眾多人物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在宏大的歷史背景下展開,強烈的現場感撲面而來,讓我這個隴東土著了解了腳下這塊平凡的厚土上曾經發生過一些事,這些事件中的人雖沒有被寫進歷史教科書,但正是他們構成了真實的歷史。

《山河碎》中人物活動的自然環境是五龍山腳下的雙廟。五龍山山高澗深,木密草茂,是兵匪藏匿必爭之地;黃土塬溝壑縱橫,風沙肆虐,生活在這裏的林中秋、孫拉處、書眉等既有所屬階級的烙印,也有黃土地一般堅韌頑強的耐性。碎娃原是大地主舒暢家的一個放羊娃,卻對舒暢的千金小姐書眉產生了單相思。一次偶然機緣——舒暢率全家上五龍山求雨,管家安排碎娃背書眉上山,這使碎娃這個極具反叛性格的放羊娃有機會接近自己心中的女神書眉。書眉也從碎娃身上感受到青春的活力,兩顆心迅速靠近並燃燒在一起。這事被管家發現,至此,兩個人的命運都發生了巨大轉折。書眉在逃亡過程中落入土匪手裏,碎娃死裏逃生後到處流浪。隨之而來的一場地震使舒暢家破人亡。個人命運的不可知性常常與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有某種契合,何況碎娃與書眉生活在一個時代變革風起雲湧的時代。書眉以她的善良與博大情懷贏得了短暫的幸福,土匪中一個叫俞飛鷹的男人接納了她們母女倆。然而,階級鬥爭需要俞飛鷹以英雄形象出現,書眉再次流落回她的故鄉。此時,昔日的放羊娃碎娃已經成為雙廟的新貴——林九的養子林中秋,他是個與舒暢沒有多大區別的大地主,有兩個老婆、幾百畝土地,並且不動聲色地把貧農的土地、財富據為己有,雙廟的窮人漸漸都成了他的長工短工。孫拉處就是其中一個,這個老實厚道的農民有許多個人不幸,對主人卻忠心耿耿。然而,命運還是把他推到了政治鬥爭的前沿,在不知不覺中他參與了地下黨,並做了很多工作。書眉這個命運多舛的女子一直在默默突圍,俞飛鷹參與革命、她被捕入獄、女兒雨晴為營救她被迫嫁給惡棍縣長……這一切如萬箭穿心讓她痛苦,也使她逐漸變得無比堅強。她加入了共產黨,勇敢地承擔了組織分配的一切工作,有喜有悲有挫折,但越來越成熟歷練。歷史再次安排兩個主人公相遇時,他們的階級身份正好打了個顛倒。土地革命后,林家的財富被平分,林中秋又成了放羊漢,而革命者(舒遠秋)書眉卻成了黨的幹部。在他們的晚年,大躍進時期,兩個苦命人終於相聚,得以互訴衷腸,傾訴埋藏了半個世紀的相思之苦。

當然,在書眉、林中秋周圍還有一大批人,他們都不可避免地要捲入這些鬥爭,場面的真實感、形象性使這些鬥爭情景如在眼前。人物眾多,頭緒繁雜,但馬宇龍把這些人物命運的發展安排得比較妥帖,既符合人物性格發展的邏輯,也符合歷史變革的規律。孫拉處、孫抓處兄弟與碎花之間,甘甜甜與林中秋、王安良之間,琬兒與孔軍之間……那種微妙的關係在作家的筆下顯得合情合理。生活的艱辛,心理的變態,命運的無常使這些小人物在某些利益上驚人地一致,在某些利益上又嚴重分歧。應該說,馬宇龍對小說中的每個人都給予了人性的觀照,理性的分析與感性的描述,滲透在字裏行間的是他對生養自己的這片黃土高原的深情厚愛。

故事是小說的構架,但優秀的小說並不僅僅以故事取勝。生動的描述才是引人入勝的關鍵。在這一點上,《山河碎》是成功的。馬宇龍筆下的山塬溝峁極富隴東地域特徵,尤其是對隴東民俗文化的描述讓讀者能夠真切地領略到隴東這塊厚土千百年來形成的獨特的文化氣息。也只有從文化的角度觀照,我們才更能理解書名《山河碎》的深刻含義。無論世事如何變遷,生活在這片黃土地上的人們都在苦苦地掙扎。雖然在巨大的歷史變革中他們有時像海上的小船,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航向,但他們都在做着艱苦卓絕的努力,舒遠秋從一個深宅大院裏的大家閨秀成為一個吃盡苦頭卻堅強不屈的革命家;林中秋從一個一無所有的流浪漢成為獨霸一方的大地主最後又一無所有。無論打擊多麼巨大,他們都忍辱含垢地活着,正因為有一群熱愛土地的人,隴東這片大地上才能上演生生不息的感人故事。

深厚的文化種淀使馬宇龍在寫作《山河碎》時,能夠自如地駕馭各種語言,這部小說中的寫景語言富有詩性的美感,往往讓人身臨其境;而人物對話又極其生活化、本色化,孫拉處、碎娃、甘甜甜等如在眼前,鼻息可聞。

當然,如果把《山河碎》放在更高的藝術水準上去衡量,還有一些亟待提高的地方。就故事發展而言,有些情節處理得太突兀,尤其是書眉命運的變化,缺乏可以讓人信服的事實根據,使書眉形象不夠豐滿,有概念化傾向。其次,小說有時過份倚重故事跌宕起伏吸引讀者,對人物的心理活動關注不夠,一些細節描寫欠妥帖,有“亂花漸欲迷人眼”之感,但也會讓讀者有霧裏看花花不清之嫌。如果作者能把關注歷史的興趣往人性的角度轉移一點,那麼《山河碎》就是一部很優秀的長篇小說了。

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日甘肅靈台

瞬間與永恆

——讀馬宇龍的長篇小說《山河碎》●呂潤霞宇龍不約而來時,我正在午休,開門時忘了戴眼鏡,時隔多年再模糊地看他,好清瘦!而下午宇龍將他的兩本長篇小說放在我的案頭時,我更驚奇。我驚奇他的執著和豐富,這與他身體的單削極不相稱。回過頭來我更汗顏和感動。十年了吧,宇龍一定知道我早已是個悄無聲息的人了,但他還不忘有這麼一個朋友,曾經和他一樣,有着同樣的愛好。

雖然我再沒有寫過多少文字,但既然宇龍對我還存有一份期望,我也就擺正了心態。畢竟,這是一份相對清苦的愛好,哪些人去走了哪些人一直在走,這其中應該是有很大差距的。否則,如果是一份輕省的營生,人人都會去做的,而且有可能人人都會做得很好。問題是,對這一份清苦的愛好,一直以來總是沒有多少人在做,而且一直堅持在做、做得好的人,更是少而又少了。

宇龍不錯,單就那兩本厚集子,已經能讓好多人無話可說。

宇龍真的不錯,那是在你翻開他的作品,傾心讀的時候的感受。

《山河碎》是宇龍寫作較早、歷時較長的一部長篇,也是我先讀了的一部。這些年,我多在讀那些社科類和歷史類的書,長篇小說一年頂多也就讀一兩部。用一周的時間讀了宇龍的《山河碎》,一種久違了的情緒再一次籠罩了我。那是三四年前重讀《紅樓夢》時才有的情緒。對於《紅樓夢》,在你不同的人生階段,在你不同的人生經歷中,你總能夠讀出不同的味道。和當初重讀《紅樓夢》一樣,我在宇龍的《山河碎》裏,讀到了與《紅樓夢》同質的東西。《山河碎》能夠讓讀者讀出《紅樓夢》中的意緒,應該是一種榮耀。對於曹雪芹,對於《紅樓夢》,後來的多少文人,多少文學作品,只能望其項背,那的確是一個很難企及的高度。

《山河碎》同樣給我們鋪排了一個宏大的時代和歷史背景,在一個延續百年的歷史周期上,演繹了一群社會底層百姓的血淚情仇,榮辱興衰。其中的況味,我用了四個字來概括:瞬間、永恆。

《紅樓夢》中有《聰明累》曲:“……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而《山河碎》籠照全書的唱曲是:“半壁江山一生落寞,兩鬢滄桑悲喜輕過三千弱水三生許諾,相約江湖,死生契闊·····”

潯陽遠,荻花瑟,幾度離索

嘆人世聚散,轉瞬悲歡興亡難卻

黯然嗟嘆,竟無語凝噎,山河破碎誰知我……”

而且,貫穿於小說始終的,人物對白也好,作者議論也好,總是這一種意念:“窮的,富的,善的,惡的都被洗劫一空,而且越是華貴的富宅,堆起來的廢墟越大。富貴不過是一場雲煙耳!”

“……彷彿一切都是個夢境,一個長長的夢境!過後草木重生,日月重來,光陰永遠都不會因此而停歇。”

“豈不知人間的福報是有窮盡的,每個人的榮光都是一下子,世間的福德再多,也不過是彈指之間的空花就過去了……”

《山河碎》和《紅樓夢》一樣告訴我們,無論是一個王朝的興衰,一個貴族的沒落;無論是一個政權的更替,一群小人物命運的浮沉,從根本上說,都沒有質的差別,最終都將是“忽喇喇似大廈傾”,頹廢只在一瞬間!再長的歷史,也不過是浩淼時空中的一個斷面;再迴腸盪氣的人間悲歡,也難得在泱泱歷史中贏得幾個句讀。這就是《山河碎》昭示給我們的第一重玄機。對於世界,對於歷史,對於人世間所謂的悲喜劇,“瞬間”感永遠是一種客觀存在。

但《山河碎》不會因此讓我們去絕望。它同時給了我們美好的東西,而且這種美好的東西總是永恆的。因了這種美好的東西,人類就將自己同草木禽獸區分開來了。這就是人間真情,這就是永恆的愛情。

愛情屬於貴族:

黛玉含恨而死時對寶玉說,“寶玉,寶玉,你好……”——千百年來,使我們飽受愛情的慘痛。

寶玉在黛玉面前一再地說,“你死了,我當和尚去!”——千百年來,使我們享盡愛情的至美。

愛情屬於平民:

“啥會讓人變得又傻又瓜?是愛一個人,是對一個人真真實實的愛。”

“河有多長路就有多長,情有多深苦就有多重。”

愛情屬於這世間的每一個有情人。屬於你,屬於我。儘管在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我們對愛情充滿了悲觀,但不管時代如何變遷日月如何輪迴,愛情不滅。只不過,愛情總是屬於那些永遠眷顧、捍衛和堅守着她的人們。這就是永恆。

《山河碎》給我們昭示了這種永恆:“我和外婆面對面守着這個小小的木匣子,裏面紅色的絲帶顏色依舊,我不相信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保存它原來的模樣直到永遠,這個普通的紅絲帶足以讓我震驚。”

永恆的愛情,讓我們在接受了“瞬間”的絕望之後,依然欣慰,因為即使天翻地覆海枯石爛,這世間總有永恆的東西,讓我們永遠熱愛並依戀這個世界而生生不息。

最後,我還有一種隱隱的感覺:在關於時代背景的摹寫中,在一些細節的處理上,宇龍保持了他的率真,沒有將那些特定時代的特定人物臉譜化:比如我黨在形成的最初期,那些最底層的黨組織中的小人物,他們並不都是高大完美的,他們也口出污穢;他們也行為乖張;他們也濫殺無辜;他們也盲目也背叛……這是我在所有的有關類似題材的作品中所沒有見到過的。但凡關涉一些大的時代背景或政治事件的作品,要麼是被解讀為揭露了什麼、批判了什麼、控訴了什麼、諷刺了什麼、抨擊了什麼,要麼是被定性為謳歌了什麼,弘揚了什麼。這些定性都被人為地強加上某些條條框框,所謂的作品不過是“主流思想”的傳聲筒罷了。宇龍的作品一些細節恰恰背離了這些。作為一個真實的讀者,我欣喜能夠看到這些真實的東西。

2009年4月於甘肅靜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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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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