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

《墨子》

導讀

墨子(約公元前479年~前390年),名翟,戰國時魯國人(今山東滕州一帶),中國先秦墨家派創始人。中國戰國時期著名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科學家、人權活動家。他曾提出“兼愛”、“非攻”等觀點,創立墨家說,並有《墨子》一書傳世。墨學在當時影響非常大,與儒家並稱“顯學”。

《墨子》一書是墨子言行的真實寫照,又稱《墨經》或《墨辯》。本書內容廣博,包括了哲學、政治、軍事、倫理、邏輯、科技等諸多方面內容,是研究墨子及其後學的重要史料。據學者考證。《墨子》並不全是墨子自著。而是西漢劉向輯墨家門徒記述這墨子言行的記錄。而後編撰成書。墨家學說發展至漢代時,因儒學統治地位的日趨增強,墨家學派漸趨式微。但體現墨家思想精華的《墨子》一書卻得以保存下來,並一流傳直至今。

墨子學說主要集中在《墨子》一書中。全書共七十一篇。主要內容包括:一、經說:集中反映了墨子的學術思想。他所建立的邏輯學體系,在人類邏輯學發展史上可與亞里士多德邏輯論以及印度因明論相媲美。二、論說:系統地展現了墨子的政治觀點。他的政治主張閃耀着一種平民思想的光輝。三、墨語:反映了墨子和外界辯說時的一言一行。四、戰備:展現了墨子怎樣把科學知識應用到軍事防禦方面的內容。這在古代軍事史上是極為罕見的。

此外,在《墨子》一書中,他運用了邏輯推論的方法,來建立並論證自己的政治、倫理思想,墨子最早提出了名實必須相符的理論。他還在中國邏輯史上第一次提出了辯、類、故等邏輯概念。

《墨子》一書文風樸實無華,但有些內容詰屈聱牙,導致兩千多年來,很少有人問津。

到了近代,才有學者認真研究這本古書,才發現早在二千多年前墨家便已有對光學(光沿直線傳播,並討論了平面鏡、球面鏡、凹面鏡成像的一些情況,特別是提出了光線通過針孔能形成倒像的理論)、數學(科學地論述了圓的定義)、力學(提出了力和重量的關係)等自然科學的探討,可惜的是,這些科學思想因此書在古代未得到重視而未能成就碩果。但這一發現,震驚了當今學術界,使近代人對墨家乃至諸子百家更為刮目相看。

我們不難從墨家的思想中總結出一系列的精華,如墨家的“兼愛”思想,它倡導人們平等互愛,也互相援助,突出了互助互愛的精神;墨家的“尚賢”思想,對激勵人們加強自身修養、力爭成為賢者起到了積極作用;墨家的“節儉”思想等等,這些理念於今而言,依然具有針對性,很值得我們深入探討和學習。本書選其精華部分予以呈現給廣大讀者。

目錄

親士

修身

所染

法儀

七患

辭過

三辯

尚賢(上)

尚賢(中)

尚賢(下)

尚同(上)

尚同(中)

尚同(下)

兼愛(上)

兼愛(中)

兼愛(下)

非攻(上)

非攻(中)

非攻(下)

節用(上)

節用(中)

節葬(下)

天志(上)

天志(中)

天志(下)

明鬼(下)

非樂(上)

非命(上)

非命(中)

非命(下)

非儒(下)

大取

小取

耕柱

貴義

公孟

魯問

公輸

備梯

備水

備突

備穴

迎敵祠

號令

雜守

親士

【原文】

入國而不存其士①,則亡國矣。見賢而不急,則緩其君矣。非賢無急,非士無與慮國。緩賢忘士,而能以其國存者,未曾有也。昔者文公出走而正天下②,桓公去國而霸諸侯③,越王勾踐遇吳王之丑④,而尚攝中國之賢君⑤。三子之能達名成功於天下也,皆於其國抑而大丑也。太上無敗,其次敗而有以成,此之謂用民。

【註釋】

存:恤問,關懷。

文公:指晉文公重耳,他曾被迫流亡於外十九年,後來回國即位。他在位期間,重用賢才,終於使晉國強大起來,成為春秋五霸之一。

桓公:指齊桓公,他未做國君前,他的哥哥齊襄公昏庸無道,而被迫出奔莒國,襄公死後他被迎回即位。

勾踐:越國國君,曾被吳王夫差打敗,於是卧薪嘗膽,勵精圖治,終於在范蠡與文種等賢臣的幫助下消滅吳國,報仇雪恨,並成為春秋五霸之一攝:同“懾”。

【譯文】

治理國家卻不關心賢士,如此就會有亡國的危險。見到賢人卻不馬上任用,他們就會怠慢君主。沒有比任用賢士更急迫的事了,如果沒有賢士也就不能謀划治國良策。怠慢賢士、輕才,而能使國家長治久安,是從來沒有過的。從前,晉文公被迫出逃卻能夠匡正天下,齊桓公流亡國外卻能稱霸諸侯,越王勾踐遭受吳王之恥,卻還能威懾中原各國。這三個人能成功揚名於天下,都是因為他們在自己的國家能夠忍受極大的屈辱。所以望聞問切,最好是不失敗,即使失敗也要有辦法挽回局面這才叫善於用人。

【原文】

吾聞之曰:“非無安居也,我無安心也;非無足財也,我無足心也。”是故君子自難而易自,眾人自易而難彼。君子進不敗其志,內究其情①,雖雜庸民,鄉試無怨心,彼有自信者也。是故為其所難者,必得其所欲焉,未聞為其所欲,而免其所惡者也。

【註釋】

內:當作“”,即“退“的意思。

【譯文】

我聽說:“不是居處不安定,而是我的心不安定;不是財物不充足,而是我的心不滿足。”所以君子嚴於律已寬於待人,而平庸的人卻寬於待已而嚴於律人。君子對進取的士人,能夠不挫敗他的志向,對於退隱的士人,也要體察他的苦衷,即使賢士中雜有平庸的人,也並不怨悔是他有自信的緣故。所以即使很困難的事情,也一定能夠達到目的,而能躲避困難的。

【原文】

是故偪臣傷君①,諂下傷上。君必有弗弗之臣②,上必有詻詻之下③。分議者延延,而支苟者詻詻④,焉可以長生保國。臣下重其爵位而不言,近臣則喑⑤,遠臣則唫,怨結於民心;諂在側,善議障塞,則國危矣。桀紂不以其無天上之士邪⑦?殺身而喪天上。故曰:“歸國寶不若獻賢而進士。”

【註釋】

偪:當作“佞”。

弗:同“拂”,矯正,糾正。

詻詻(è):直言爭辯的樣子。

支苟:當作“交敬”,即“交儆”,交相儆戒的意思。

喑(yīn):沉默不語。

唫(yín):同“吟”,沉吟的意思。

桀紂:分指夏桀和商紂,分別是夏、商兩朝的未代君主,歷史上有名的暴君。

【譯文】

因此,妄佞和諂媚都會損傷主上。君主必須有敢於矯正君主過失的大臣,主上一定要有敢於直言的下屬。分爭的人長時間的爭議,相互儆戒的人也直言不諱,就可以長養民生,長保其國。臣下如果過分看重自己的爵位而不敢進諫,君主身邊的臣子也沉默不言,身處遠方的臣子不發表看法,不滿的情緒鬱結於民心;諂媚阿謏的人在君主身邊,好的建議被阻塞,那麼國家就危險了。夏桀和商紂不就是沒有任用天下之賢士嗎?而遭殺身之禍並喪失了天下。所以說:“贈送國寶,不如舉薦賢能的人才。”

【原文】

今有五錐,此其銛①,銛者必先挫;有五刀②,此其錯③,錯者必先靡。是以甘井近竭④,招木近伐⑤,靈龜近灼⑥,神蛇近暴⑦。是故比干之措⑧,其抗?⑨;卟賁之殺⑩,其勇?;西施之沉⑾,其美也,吳起之裂⑿,其事也。故彼人乾,寡不死其所長,故曰:太盛難守也。

【註釋】

銛(xiān):鋒利。

刀:當為“石”。

錯:磨刀石。

近:當為“先”字。

招木:即喬木,高大的樹木。

靈龜近灼:古人用燒灼龜甲來占卜吉凶。

神蛇近暴:古人常通過曝晒蛇來祈雨。暴,同“曝”。

比干殪(yì):商朝賢臣,因為向紂王進諫而被殺。殪,殺死。

抗:同“”亢,正直的意思。

孟賁(bēn):傳說中齊國的大力士。

西施:越國的美女,越王勾踐把她獻給吳王夫差,來消磨他的意志,最終報仇雪恨。

吳起:戰國時楚國著名軍事家,但後來被車裂而死。

【譯文】

現在有五把錐子,其中一把最鋒利,但鋒利的會最先被使用而變鈍;有五塊石頭,有一個是磨刀石,它會最先被磨損。所以說甘甜的井水最先枯竭,高大的樹木最先被砍伐,靈異的烏龜最先被燒灼,神奇的長蛇最先被曝晒。因此,死是因為他正直;孟賁被供養是因為他勇武;西施被沉於江是因為她美麗;吳起被車裂是因為他有才能。這些人很少不是死於自己的長處的,所以說:事物達到頂峰就難以持久。

【原文】

故雖有賢君,不愛無功之臣,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是故不勝其任而處其位,非此位之人也;不勝其爵而處其祿,非此祿之主也。良弓難張,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馬難乘,然可以任重致遠;良才難令,然可以致君見尊。是故江河不惡小谷之滿已也,故能大。聖人者,事無辭也,物無違也,故能為天下器。是故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鎰之裘①非一狐之白也②。夫惡有同方不取而取同已者乎?蓋非兼王之道也。是故天地不昭昭,大水不燎燎,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堯堯者,乃千人之長也。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不足以覆萬物。是故溪陝者速涸③,逝淺乾速竭,撓埆者其地不育④,王者淳澤,不出宮中,則不能流國矣。

【註釋】

鎰(yì)古代黃金的重量單位。

非一狐之白:古代有集腋成裘的說法,因為狐狸腋下的毛是純白的顏色,但卻只是很小的一塊,做成一件裘衣需要很多這樣的皮集合而成。

陝:同“狹”。

撓埆(qiāoquè)指土地堅硬貧瘠的意思。

【譯文】

所以,雖即使賢明的君主也不會欣賞沒有功勞的大臣,雖然有慈愛的父親,也不會喜歡沒有用的兒子。因此,不能勝任就不該佔據職位。不勝任他的爵位而拿着這種爵位俸祿的人,就不是這種俸祿的主人。優良的弓難以拉開,但它可以射到最高最深的地方;駿馬雖然難以駕馭,但它可以負載重物到達遠方;傑出的人難以調遣,但卻可以讓君主振興大業。所以長江黃河不嫌棄小溪的水來灌注,就能匯成巨流。被稱作聖人的人,不推辭難事,不違背物理,所以能成為治理天下的大人物。因此說,長江黃河的水不是來自於一個源頭,價值千金的皮衣也不是一隻狐狸腋下的毛所成。怎麼會有不用同道的人而只用與自己意思相同的人的道理呢。這可不是兼愛天下君王之道。所以天地不誇耀自己的明亮,大水不誇耀自己的清澈,大火不誇耀自己的炎烈,有德之君也不誇耀自己的德行的高遠,這樣才能做眾人的領袖。如果心直如箭桿,平板如磨刀石,就不足以覆蓋成娥。所以狹窄的小溪很快會幹涸,太淺的流水很快會枯竭,貧瘠的土地不生五穀,如果君王淳厚的恩澤只局限在宮廷之中,那就不可能澤被天下。

修身

【原文】

君子戰雖有陳①在,則勇為本焉;喪②雖有禮,而哀為本焉;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是故置③本不安者,無務豐未;④近者不親,無務求遠;新戚不附,無務外交;事無終始,無務多業,舉物而暗無務博聞。

【註釋】

陳:通“陣”,指兩軍交戰時的陣勢。

喪:喪事,喪禮。

置:立。

無務:不要致力於。未:細枝未節。

【譯文】

君子作戰的時候雖然要講求行軍佈陣,但始終是以勇氣為根本;舉行喪事雖然要講究禮法,但始終以哀痛為根本;士人雖然有滿腹經綸,但也必須以德行為本。所以如果連最根本的都沒有辦到,就不要去致力於旁枝未節的事情;如果連身邊的親人都不能夠親近,那麼就不必去招攬遠方的人;如果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使之歸附,就沒有必要去跟外面的人打交道;如果連干一件事的都沒有始終,就談不上從一多方面的工作;如果連說出一件事情都會使其迷惑,就不要力求閱歷廣博了。

【原文】

是故先王之治天下也,必察邇①來遠,君子察邇而邇修乾也。見不修行見毀而反之身者也,此以怨者而行修矣。譖慝②之言,無入耳;批扞③之聲,無出之口;殺傷人之孩④,無存之心,雖有詆訐⑤之民,無所依矣。

【註釋】

察邇:邇,近的意思,這裏指身邊的人。察邇,就是觀察你身邊的人。

譖慝(zèntè):譖,誣陷。慝,惡念。

批扞(hàn):批評,觸犯。

孩:通“刻”,殘忍。

詆訐(jié):詆毀或是揭露別人的錯處。

【譯文】

所以先王治理天下時,必然會仔細地觀察?邊的人,又?招攬遠方的賢才,君子能夠經常注意身邊,那麼,身邊的人就會端正自己的品行。看到品行不好的人又或是被人家誹謗時,就要反省自蚫的蟇錯。這樣,就可以減少怨恨而且能夠提升修養了。誣陷毀謗的話,不要聽到耳朵里,批評中傷別人的話,不要菴出口,傷害人家念頭,不要存於心中,那樣,即使有些志揭短處的傢伙,也無法對你下手了。

【原文】

故君子力①事日強,願欲②日逾③,設壯④日盛。君子之道也:貧則見廉,富則見義,生則見愛,死則見哀;四行者不可虛假,反之身者也。藏於心者,無以竭愛;動於身者,無以竭恭;出於口者,無以竭馴⑤是。暢之四支,接之肌膚,華髮隳⑥顛,而猶弗舍者,其唯聖人乎!

【註釋】

力:力量,能力。

願欲:自己本身的願望。

逾:越發增加。

設壯:渾厚莊重。

隳(huī)顛:禿頂。

【譯文】

所以君子的力量就一天比一天地逐漸增強,心底的願望就一天一天地增長,渾厚而莊重的品德就不斷完善,這就是君子之道。貧窮的時候則表現出清廉的品質,富裕的時候則表現出義氣,對在世的人就愛護有加,對死去的人就哀痛有餘;這四種行為都不能有任何的摻假,而是本身就應該具備的。凡是深藏在心底里的,就不應該竭盡所愛;身體的各種舉動,就不要過於畢恭畢敬;從嘴裏說出來的,不要過於雅緻。而做到通達於四肢滲入皮膚,直到自己的頭髮都掉光為止而仍舊不肯放棄,恐怕就只有聖人了。

【原文】

志不強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據財不能以分人者,不足為友;守道不篤①主,遍②物不博,辯是非不察者,不足與游。本不固者未必幾③,雄④而不修者,其後必惰,原濁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秏⑤。名不徒生而譽不自長。功成名遂,名譽不可虛假,反之身者也。務言而緩行,雖辯必不聽。多力而伐⑥功,雖勞不必不圖。慧者心辯而不繁說,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譽揚天下。言無務為多而務為智,無務為文而務為察。故彼智無察,在身而情⑦,反其路者也。善無主於心者不留,行莫辯於身者不立;名不可簡而成也,譽不可巧而立也,君子以身戴行者也。思利尋⑧焉,忘名忽焉,可以為士於天下者,未嘗有也。

【註釋】

篤:一心一意。

遍:接觸,分辨。

幾:危的意思。

三結合:勇猛。

秏(hào)不好,壞。

伐:誇耀。

情:這裏應為“惰”。

尋:為重。

【譯文】

意志不夠堅定的人,就一定不會有什麼大智慧;言而信的人,做事就會果敢;佔據財物而不能與別人分享的人,不足以成為朋友;不是一心一意地捍衛真理,不是閱歷廣博,不能明辨是非的人,不值得去和他結交。根基不牢的必然危及枝節,光有勇氣而沒有品行的人,他的後代必然會墮落,源潛江混濁那麼水流就不會清澈,不講信用的人名聲就必然會敗壞,白白出現,名譽也不白白增長。一個人有了功業自然就會有名聲,名譽是不能有摻假的,只能從自身處求取。光會說而懶於去做,即使是口才很好,也不會有人來聽。出力后卻又夸夸其談,那樣即使是辛苦也不會有回報。聰明的人善於說話而又不饒舌,出了力而又不邀功,因此能名揚天下。說話不求多而應求有智慧,不求文采飛揚而應求明了。因此,如果既沒智慧又不能明察是非,而自身又十分懶惰,那麼就必然不能走上正路。善如果不是出自於內心的話,就必然不會長久,言行如果不從自身去省察的話就不能立名;名聲不可能會簡單地形成,名譽也不能靠智巧來建立,君子應該用自身的行為來證明。如果一味貪圖小利,而忘記了樹立自身的名聲,卻可以成為賢士的人,從來就沒有聽說過。

所染①

【原文】

子墨子言見染絲者而嘆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入②者變,其色亦變;五入必③而已則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註釋】

本篇主要是說作為君王應該注意所親近的人。

入:染料。

必:通“畢”。

【譯文】

墨子說他曾經因為看見染絲的人而嘆息道:若是染成青色就成了青色,若是染成黃色就成了黃色。染料變化,那麼它的顏色也會跟着變化;如果五種顏色都加進去就變成五色斑讕了。因此,染絲不能不慎重啊!

【原文】

非獨染①絲然也,國亦有染。舜染於許由、伯陽,②禹染於皋陶、伯益,③湯染於伊尹、仲虺,④武王染於太公、周公。⑤此四王者所染當,故王天下,立為天子,功名蔽天地。舉天下之仁義顯人,必稱此四王者。

【註釋】

染:引申為影響。

許由:古代的隱士。伯陽,為舜的朋友之一。

皋陶:古代東夷的首領。伯益,堯時代的賢士。

湯:商趄君主。伊尹、仲虺(huǐ)不,湯的臣下。

太公:指姜太公姜尚。周公,武王的弟弟。

【譯文】

不治理國家同染絲一樣。舜受到許由和伯陽的影響,禹受到皋陶、伯益的影響,商湯則受到伊尹和仲虺的感化,武王就受到太公和周公的影響。這四位君王都受到了正確的感染,因此能稱霸天下,貴為天子,功蓋當世。所以,一旦舉出普天之下的賢人聖者,就一定會說到這四個人。

【原文】

夏桀染於辛、推哆,①殷紂柒於崇侯、惡來,②厲王染於厲公長父、榮夷終,③幽王染於傅公夷、蔡公谷④。此四王者所染不當,故國殘身死,為天下僇。舉天下不義辱人,必稱此四王者。

【註釋】

干辛、推哆:夏桀的大臣。

崇侯、惡來:夏桀的大臣。

厲公長父、榮夷終8周厲王的大臣。

傅公夷、蔡公谷:周幽王的大臣。

【譯文】

夏桀受到干辛和推哆的影響,紂王受到崇傅公夷和惡來的熏染,厲王就被厲公長父和榮夷終感染,幽王則受到傅公夷和蔡公谷的影響。這四個人受到了負面的影響?因此叼致國破身亡,為天?所恥猑。所以一旦舉出天下的殘暴無道者,必然會說到他們四個人。

【原文】

齊桓染於管仲、鮑叔,晉文染於舅犯、高偃,①楚庄染於孫叔、沈尹,②吳闔閭染於伍員③、文義,越勾踐染於范蠡、大夫種④。此五君者所染當,故霸諸侯,功名傳於後代。

【註釋】

舅犯:輔助晉文公的賢臣。高偃,晉大夫。

孫叔:即孫叔敖,楚國丞相。沈尹,楚大夫。

伍員:即伍子胥。

大夫種:越國大夫。

【譯文】

齊桓公受到管仲和鮑叔所感染,晉文公受到了舅犯和高偃的感染,楚莊王受到孫叔和沈尹的感染,吳王闔閭受到伍員和文義的感染,越王勾踐受到范蠡和大夫文種的感染。這五個人受到了積極,因此能稱霸諸侯,為後人傳誦。

【原文】

范吉射①染於長柳朔、王勝,中行寅②染於籍秦、高強,吳夫差③染於王孫雒、太宰嚭,智伯搖④染於智國、張武,中山尚⑤染於魏義、偃長,宋康⑥染於唐鞅、佃不禮。此六君者所染不當,故國家殘亡,身為刑戮,宗廟破滅,絕無後類,君臣離散,民人流亡。舉天下之貪暴苛擾者,必稱此六君也。

【註釋】

范吉射:春秋時晉國范獻子士鞅之子。

中行寅:晉國中行穆子之子。

夫差:吳國國君。

智伯搖:即智伯,晉國的大家族。

中山尚:中山國國君。

宋康:指宋國君偃。

【譯文】

范吉射受到長柳朔、王勝的感染,中行寅受到籍秦和高強的感染,夫差就受惑於王孫雒及太宰嚭,智伯搖就受到智國和張武的影響,中山尚則受到魏義和偃長的影響,宋康則受到唐鞅和佃不禮的影響。這六個人因為受到了壞的影響,所以導致國家滅亡,身受刑戮,連宗廟也不能保存,絕子絕孫,弄得君臣離散,百姓流離失所。因此,說到天下的貪暴之人,就必然提起他們六個。

【原文】

凡君之所以安者也?以其行理①也。行理性②於染當。故善為君者,勞於論人③而佚④於治官。不能為君者,傷形費神,愁心勞意;然國逾危,身逾辱。此六君者,非不重其國、愛其身也,以不知要故也。不知要者,所染不當也。

【註釋】

理:指常理,常規。

性:通“生”,產生。

論人:選擇人才。

佚:通“逸”。

【譯文】

作為君主之所以能夠得到安逸,是什麼原因呢?這是因為他治理政事時能夠順乎常理。之所以能夠行事順乎常理,是因為他受到了正確的影響。因此,善於為人君主的人,都要在選擇人才方面花費大量精力。而那些不善於做君主的人就會浪費精神,會憂愁,如此國家卻變得更加危險,自身也受到了侮辱。上面所說的六位君王,他們並不是不重視自已的國家、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而是不知道如何去治理國家。追究原因,就是受到了壞的影響的緣故。

【原文】

非獨國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義,淳謹①畏令,則家日益,身日安,名日榮,處官得其理矣,則段干木、禽子、傅說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奮②,創作比周③,則家日損,身日危,名日辱,處官失其理矣,則子西、易牙、豎刀之徒是也。詩曰:“必擇所堪④。。必謹所堪者,此之謂也。

【註釋】

淳謹:指品行純良。

矜奮:盛氣凌人的樣子。

比周:結黨營私。

堪:指染料。

【譯文】

不僅國家會受到各種影響,士人君子也同樣會受到各種影響。如果他的朋友都是仁義之士,都是品質淳樸、遵守法則的人,那麼他的家業就會蒸蒸日上,身體健康,名聲就會越來越大,治理政事也會井然有序,上面所說的段干木、禽子、傅說等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他的朋友都是盛氣凌人、結黨營私,那麼他的家業就會一落千丈,身體就會越來越損毀,名聲就會越來越壞,治理政事也不會合符常理了,上面所說的子西、易牙、豎刀等就是這樣的人。所以,《詩經》上說:“必須要選擇好染料。”所謂必須謹慎地選擇染料,就是上面表達的意思。

法儀①

【原文】

子墨子曰:天下從事者,不可以無法儀;無法儀而其事能成者,無有也。雖至士之為將相者,皆有法。雖至百工從事者,亦皆有法,百工為方以矩,為圓以規②,直以繩③,正以縣④。無巧工不巧工,皆以此五者為法。巧者能中之,不巧者雖不能中,放⑤依以從事,猶逾已。故百工從事,皆有法所度。

【註釋】

法儀:這裏是指法規、準則的意思。

規:指圓規。

繩:指木工用的繩墨。

縣:讀“懸”指懸錘。

放:通“仿”,仿造。

【譯文】

墨子說:“普天之下無論是從事哪一項的工作,都不能沒有一定的準則;不按準則辦事而又能成功的,是從來也沒有的。因此,即使是賢士當上了卿相,會有自己的一套準則。即使是普通的工匠,同樣會有自已的標準。工匠們用矩尺來做方形,用規尺來做圓形,用繩墨來畫直線,用懸錘來量度偏正。無論是能工巧匠還是一般的工人,都要遵循這五條法則。巧匠們能夠與之相適應,一般的工匠們即使是不能達到,但也儘力會慢慢超越自己。所以說工匠們工作時,是有一定的準則的”。

【原文】

然則奚以為治法百可?故曰:莫若法天。天之行廣而無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故聖王法之。既以天為法,動作①有為,必度②於天。天之所欲則為之,天所不欲則止。然則天何欲何惡者也?天必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③也。奚以知天之欲人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也?以其兼愛之、兼而利之也。奚以知天兼而愛之,兼而利之也?以其兼而有之、兼而食之也。

【註釋】

動作:指行動和辦事情。

度:考慮。

賊:仇恨,殘害。

【譯文】

那麼究竟拿什麼來作為仿效的對象呢?不若效法於天。上天的運行寬廣而又絕無私念,它所給予的恩德深厚而又不圖回報,它的光芒經久而不消散,因此,聖王把天當做仿效的對象。既然以天作為榜樣,那麼一切的行動必然視天而定。上天所允許和希望的就去干,上天所不允許的就不做。但是,怎樣才知道上天喜歡什麼又不喜歡什麼呢?上天必然希望世人相親相愛,而不希望人們互相爭鬥殘殺。那又怎樣知道上天只希望人們相親相愛,而不希望人們互相仇恨呢?這是因為上天對人兼愛兼利的緣故。那又怎樣知道上天對人們兼愛兼利呢?這是因為世人都為上天所有,上天又賜予他們一切食物。

【原文】

今天下無大小國,皆天之邑也。人無幼長貴賤,皆天之臣也。此以莫不羊①,豢犬豬,潔為酒醴粢盛②,以敬事天。此不為兼而有之、兼而食之邪?天苟兼而有食之,夫奚說不欲人之相愛相利也?故曰:愛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惡人賊人者,天必禍之。曰:殺不辜者,得不祥焉。夫奚說人為其相殺而天與禍乎?是以知天欲人相愛相利,而不欲人相惡相賊也。

【註釋】

(chǘ)羊:通“芻”,餵羊吃草。

粢(zi)盛:指盛器具中用業祭祀用的穀物。

【譯文】

如今天下沒有大國和小國之分,它們都是上天的屬國。人也不分長幼貴賤,都是上天的臣民。所以人們都餵豬養羊,準備好各種酒食,用來敬奉上天。這不就是兼而有之、兼而食之嗎?上天既然是兼而食之,那又怎麼能說上天不希望人們相親相愛呢?所以說:兼愛別人、造福別人的人,上天必然會賜福給他;殘害別人的人,上天必然會讓他遭遇災難。這就是:殺害無辜者的人必然會得到報應。那為什麼說只要有人作惡,上天就會降禍呢?這是因為上天希望人們相親相愛,而不希望人們互相爭鬥。

七患①

【原文】

子墨子曰:國有七患。七患者何?城郭溝池不可守而治宮室,一患也;邊國至境②國,上鄰莫救,二患也;先盡民力無用之功,賞賜無能之人,民力盡於無用,財寶虛於待客,三患也;仕持祿,游者愛佼③,君修法計臣,臣懾而不敢拂,四患也;君自以為聖智而不問事,自以為安強而無守備,四鄰謀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畜種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賞賜不能喜,誅罰不能威,七患也。

以七患居國,必無之謀稷;以七患守城,敵至國傾。七患之所當,國必有殃。

【註釋】

七患:國家應重視的七種禍患。

邊:“敵”字之誤。

佼:通“交”,交接,交遊。

【譯文】

墨子說:一個國家,有七種值得警惕的大禍。這七種禍患是什麼呢?都是城的內外城牆和護城河都沒有修好,不能守御,卻大肆修建宮殿,這是第一種禍患;敵國軍隊壓境,四面鄰國都不願來救援,這是第二種禍患;把百姓財力都耗盡在無用的事情上,把國家的財物寶貨虛耗於送往迎來的待客上,這是第三種禍患;做官的人只求俸祿,遊學未仕的人只顧結交朋友,國君修訂法律以懲罰臣子,臣子畏懼而不敢違逆,這是第四種禍患;國君自以為神聖而聰明,卻不過問國事,自以為國家安穩強盛,而不作防禦,四面鄰國在畋謀攻打他,而自己去函知戒備,這是第五種禍患;國君所信任的人不忠實,而忠於國君的人不被信任,這是第六種禍患;貯藏和種植的糧食不夠吃,大臣不足以信任,賞賜不能使人高興,懲罰不能使人畏懼,這是第七種禍患。

這七種禍患如存於一個國家,那麼這個國家就一定會滅亡;在七種禍患的情況下守御城池,敵軍一到,城池一定會頃刻崩潰。如果這七種禍患存在,國家必有遭禍患。

【原文】

幾五穀者,民之所仰也,君之所以為養也。故民無仰,則君無養,民無食,則不可事。故食不可不務也,地不要不力也用不可不節也。五穀盡收,則五味盡御於主;不盡收,則不盡稈。一谷不收謂之饉,二谷不收謂之旱,三谷不收謂之凶,四谷不收謂之饋①,五穀不收謂之飢歲饉,則仕者大夫以下皆頎祿五分之一;旱,則損五分之二;凶,則損五分之三;饋,則損五分之四;飢,則盡無祿,稟食②而已矣。故凶飢存乎國,人君徹鼎食五分之三,大夫徹縣③,士不入學,君朝之衣不革制,諸侯之客,四鄰不使,,雍食而不盛④,徹驂騑,塗不芸⑤,馬不食粟,婢妝不衣帛,此告不冒着之至也。

【註釋】

饋:通“匱”,缺乏。

稟食:只供飯吃。

縣:通“懸”,此指鍾馨等懸挂的樂器。

雍:當作“饔”,指早餐和晚餐。

塗:通“途”。塗不芸:道路不加整修。

【譯文】

糧食,是們所賴以生存的必需品,也是國君用地養活自己的民眾的。所以如果百姓失去生存的依賴,國君也就沒有了供給;百姓沒有東西吃,就什麼事也做不成。所以,糧食生產儲備這件事就不能不努力去做,田地不能不儘力耕作,糧食的使用不可不節儉。糧食全部豐收,那麼國君盡可享受。如果有一種糧食絕收,國君就不能盡其享受。一谷不收叫做饉,二谷不收叫做旱,三谷不收叫做凶,四谷不收叫做匱,五穀不收叫做飢。

遇到饉年,自大夫以下做官的都減去俸祿的五分之一;遇到旱年,就減去俸祿的五分之二,遇到凶年,就減去俸祿的五分之三;遇到匱年,就減去俸祿的五分之四;遇到飢年,那麼全部沒有俸祿,只供食物。所以一個國家遇到凶飢,國君的朝服雖舊,不更新重做,接待諸侯的客人、鄰國的使者,早餐晚餐都力求儉省,駕車的四匹馬撤掉左右兩匹,道路不加修理,馬不喂糧食婢不穿絲綢,這些都可以看出匱乏到了極點了。

【原文】]

故曰:財不足則反之時,食不足則反之用。故先民以時生財,固本而用財,則財足。故雖上世之聖王,豈能使五穀常收而旱水不至哉!然而無凍餓之民者,何也?其力時急而自養儉也。故《夏書》曰:“禹七年水。”《殷書》曰:“湯五年旱。”此其離凶餓甚矣①。然而民不凍餓者,何也?其生財密,其用之節也。故倉無備粟,不可以待凶飢;庫無備兵,雖有義不能征無義;城郭不備全,不可以自守;心無備慮,不可以應卒。②是若慶忌無去之心,不能輕出。

離:通“罹”,遭受。

卒:通“猝”。

【譯文】

所以說:對用不夠時,沒有抓住有利的生產時機,糧食不夠時就要節省糧食消費。因此,古代雲崖人按農時生產財富,鞏固農業這個根本,節省開支,財用自然就充足。所以,即使是古代的聖王,哪能使五穀永遠豐收,並且水旱之災不降臨呢!但是那時卻從無受凍挨餓之民,這是為什麼昵?這是因為他們努力按農時耕種而自奉儉樸。《夏書》說:“禹時有七年水災。”《殷書》說:“湯時有五年旱災。”那時遭受的災荒夠大了,然而老百姓卻沒有受凍挨餓,這是什麼緣故呢?就是因為他們生產時財物豐足。使用講究節儉。所以糧倉中沒有儲備的糧食,就不能對付凶年飢荒,兵庫中沒有儲備的武器,即使是正義的也不能去征討不正義的;城郭修築不完備,就不能自行防守;心中沒有周密的考慮,就不能應付突然的變故。這就好像慶忌沒有離開衛國中心,就不可能輕易出走。

【原文】

夫桀無待湯之備,故放;紂無待武之備,故殺。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然而皆滅亡於百里之君者,何也?有富貴而不為備也。故備者,國之重也。食者,國之寶也;兵者,國之爪也;城者,所以自守也;此三者,國之具也。

故曰:以其極賞①,以賜無功;虛其府庫,以備車馬、衣裘、奇怪;苦其役徒,以治室觀樂;死又厚為棺槨,多為衣裘。生時治台榭,死又修墳墓。故民苦外,府庫單于內②,上不厭其樂③,下不堪其苦。故國離寇敵則傷,民見凶飢則亡,此皆備不具④之罪也。且夫食者,聖人之所寶也。故《周書》曰:“國無三年之食者,國非其國也;家無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也。此之謂國備。

【註釋】

極賞:最高獎賞。

單:通“殫”,耗盡。

厭:通“饜”,滿足。

備不具:沒有做好防備。

【譯文】

夏桀沒有應付商湯的準備,所以湯放逐;商紂王沒有防禦周武王的準備,所以戮。桀和紂雖貴為天子,富甲天下,然而都被方圓百里的小國君所滅,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他們雖然富貴,但都不注重。所以說防備,是國家最重要的事情。糧食是國家的寶物,武器是國家的利爪,城郭是用業守衛城池的,這三者是治理國家的工具。

所以說:用那最高的獎賞,去賜給無功之人;耗盡國庫中的貯藏,用以置備車馬、衣裘和稀奇的古怪之物;讓百姓勞苦不堪,去建造宮室和觀賞遊樂的建築;死後又做厚重的棺槨,做很多的陪葬衣服;活着時修亭台樓榭,死後又修造墳墓。因此老百姓在外受苦,國庫內部耗盡,國君滿足不了享樂,百姓不堪痛苦。所以國家一遇敵寇就受損傷,百姓遇到飢荒就會死亡,這都是防備不周全的罪蟇啊!再說,糧食也是聖人所珍視的。所以《周乤》上說“一個國家妀暜沒有儲備三年的粬食?國家就不是他的國家了;一個家庭墂暜不儲備三年的糧食,兒子就不是他的兒子了”。這就叫做國家犄儲備。

趞過①

【原文】

子墨子曰:“古之民,未知為宮室時,就陵阜而居,穴而處,?潤濕傷民$故聖王作為宮室。為宮室之法,曰室高足以?②潤濕,邊足以圉風寒,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宮牆之高,足以別男女之禮,謹此則止③。凡費財勞力,不可利者,不為也。役③,修其城郭,則民勞而不傷,以其常正⑤,收其租稅,則民費而不病。民所苦者非此也;苦於厚作斂於百姓。是故聖王作為宮室,便於生,不以為觀樂也:作為衣服帶履便於身,不以為辟怪也。故節於身,誨於民,是以天下之民可得而治,財用可得而足。

【註釋】

辭過:本篇通過對宮室、衣服飲食、舟車、蓄私的古今對照,批判統治者的奢靡生活。

辟:通“避”。

謹:通“僅”。

役:指常役。

正:通“征”。

【譯文】

墨子說:“遠下是代,人們還不知道建造房呋時,就找一個稍高一點的地方安頓?來,或挖個洞穴住在裏面,由於地下潮濕有害於人民的身體,所以就有聖王建造房屋。建造房屋的法則是:地基的高度足以避免潮濕,四面牆壁足以抵擤風寒,屋頂能夠防備霜雪雨露,宮牆的高度足以分隔內外,使男女有別而符合禮儀,只要達到以上要求就行了。至於勞民傷財而沒有更多實惠的事,是不會做的。按照幓常規定的勞役去修築城郭,那麼人民雖然勞累但不至受到傷害;按照常規徵收租稅,那麼人民雖破費但丌至困苦。人民感到困苦的不是這些,而是苦二他們身上橫徵暴斂。聖王為了生存建造房屋而不求其觀賞和娛樂,聖人製作衣服、腰帶、鞋子,只是為了適合身體的需要緦而不是為了顯示奇裝異服。所以聖王自身節儉,並教人民,因而天下的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財物用度充足。

【原文】

當今之主,其為宮室,則與此異矣。必厚作斂於成姓,暴奪民衣食之財,以為宮室,台榭曲直之望,青黃刻鏤之飾。為宮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象①之,是以其財不足以待凶飢、振②孤寡,故國貧而民難治也。君欲實天下之治,而惡其亂也,當為宮室,不可不節。

【註釋】

法角:效法,效仿。

振:通“賑”。救濟。

【譯文】

現在的君主,他們修建宮室變化很大,他們必定要向百姓橫徵暴斂,連百姓穿衣吃飯的錢也剝奪來修建富麗堂皇的宮殿台榭,面且要建得樓台重疊雕樑畫棟。國群這樣建造宮室,身邊的大臣紛紛交仿,所以國家的財物不能應付凶年飢謹,救濟貧窮的人,那麼,國家就會貧窮,人民就會難以管束。如果國君確實希望天下得到治理,而不至於出現社會動亂,那麼,他在修建宮室時,就不能不有所節制。

【原文】

當今之主,其為衣服,則與此異矣,冬則輕煗①,夏則輕清,皆已具矣,必厚作斂於百姓,暴奪民衣食之財,以為錦銹文采靡曼之衣,鑄金以為鉤,珠玉以為珮。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鏤,以為身服,此非雲益煗之情也。單財勞力②,畢歸之於無用也,以此觀之,其為衣服非為身體皆為觀好,是以其民淫僻而難治,其君奢侈而難諫也,夫也奢侈之君,御好淫僻之民,欲國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當為衣服不可不節。

【註釋】

煗:同“暖“。輕便暖和。

單:通“殫“,盡。

【譯文】

現在的君主,他們製造衣服也與遠古不同,冬天的衣服輕便而暖和,夏天的衣服輕便而涼爽,這都已經具備了,他們還一定要向百姓橫徵暴斂連百姓穿衣吃飯的錢也剝奪來製做錦繡華麗的衣服,用黃金做成衣帶鉤,拿珠玉做成佩飾,女工做刺繡,男工做雕刻全為了身上的穿戴。但這並沒有增加一點暖和的感覺。勞民傷財,全部消耗在沒有用的地方,由此看來,他們做衣服,不是求身體舒服,而是為了炫耀身份。因此百姓邪僻難以治理,國君奢侈難以進諫。以奢侈的國君去統治邪僻的民眾,想要國家不亂,是不可能的。國君確實希望天下太平而不發生動亂,那麼製作衣服時,就不可不節儉。

三辯

【原文】

程繁問於墨子曰①:夫子曰:聖王不為樂。昔諸侯倦於聽治,息於鐘鼓之樂;士大夫倦於聽治,息於竽瑟之光;農夫春都江堰夏耘,秋斂冬藏,息於聆缶之樂②。今夫子曰:聖王不為樂。此譬之猶馬駕而不稅③,弓張而不弛,無乃非有血氣者之所不能至邪④?

【註釋】

程繁:《公孟》篇作程子,兼治儒墨之學者。

聆缶(fǒu)都是瓦盆之類的東西,秦地人將其作為打擊樂器。聆,當為“瓴”。

稅:釋放、解脫的意思。

不能:當衍一“不”字。

【譯文】

程繁問墨子說:先生您曾說,聖王是不設置音樂的。但以前的諸侯若處理政事疲倦了,就演奏鐘鼓之樂以自誤;士大夫處理政事疲憊了,就演奏竽瑟之樂來休息;農民春天耕種,夏天除草,秋天收穫,冬天貯藏,也要敲擊着瓦盆來休息。現在您卻說:聖王不設置音樂。這就像把馬駕上車后卻一直不卸套,把弓拉緊了卻一直不放鬆,這恐怕不是血肉之軀的人能辦得到的吧?

【原文】

子墨子曰:昔者堯舜有第期進,且以為禮,且以為樂。湯放桀於大水,環天下自立以為王①,事成功立,無大後患②,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護③,又修九招④。武王勝殷殺紂,環天下逢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後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象⑤,周成王因很不錯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騶虞⑥同。吉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湯;成湯之治天下也,不若堯舜。故其樂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觀之,樂非所以治天下也。

【註釋】

環:即“營”。

大:當為“夫”。

護:商湯命令伊尹製作的音樂。

九招:即九韶,古代樂曲,相傳是舜製作的。

象:周武王伐商時製作的樂曲。

騶(zāu)虞:古代樂曲,《詩經》中有《騶虞》一篇,即周成王時的詩篇。

【譯文】

墨子說:從前堯、舜有第期這個人草創禮儀,聊以制樂。商湯把夏桀流放到大水,經營天下自立為王,功成名就之後,沒有什麼後患了,就繼承了先王的音樂,又自己創作音樂,命名叫《護》,又修訂了古樂《九韶》。周武王戰勝了殷商,殺死商紂王,經營天下自立為王,功成名就之後,沒有什麼後患了,就繼承先王的音樂,又自己創作音樂,命名叫《象》。周成王也繼承了先王的音樂,又自己創作音樂,命名叫《騶虞》。周成王治理天下不如堯、舜。所以音樂越繁複,政績卻越差。由此來看,音樂不是用來治理天下的啊!

程繁曰:子曰聖王無樂,此亦樂已,若之休其謂聖王無樂也?子墨子曰:聖王之命也①,多寡之②。食之利也,以知飢而食之者智也,因為無智矣③。今聖有樂而少,此亦無也。

【註釋】

命:即“令”。

多寡之:即“損益之”之意。

因:當作“固”。智:同“知”。

【譯文】

程繁說:您說聖王沒有音樂,可是這些也是音樂啊,為什麼說聖王沒有音樂呢?墨子說聖王的教令是,對前代的禮樂要有所增減,飲食對人是有利的,但餓了就吃飯當作聰明,這就是無知了。剛才說的那些聖王雖有音樂,但很少,這就像沒有一樣。

尚賢(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為政於國家奪得,皆欲國家之富,百姓之眾,刑政之治①。然而不得富而得貧,不得眾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亂,則是本人其所欲②,得其所惡。是其故何也?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為政於國家者,不能以尚賢事能為政也。是故國有賢良之士眾,則國家之治厚,賢良之士寡,則國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務,將在於眾賢而已。

曰:然則眾賢之術③,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譬若欲眾其國之善御之士者,必將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後國之善射御之士,將可得而眾也。況又有賢良之士,厚乎德行,辯乎言談,博乎道術者乎?此固國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後國之良士,亦將可得而眾也。

【註釋】

之:虛詞,用在主謂之間,無意義。刑政:刑事(審判案件)政務。治:治理,安定。

本失其所欲:當為“失其本所欲”。本:原本,原來。

眾賢:使賢者增多。

【譯文】

墨子說:現在治理國家的王公貴族,都希望國家富強,百姓眾多,刑事政務井然有序。但是用度並不充足,反而得到貧困;百姓沒增如,反而減少;刑事政務沒有得到治理,反而出現了混亂;失去了原來所期望的,而得到出奇制勝來所厭惡的,這是什麼緣故呢?墨子說:失誤在於王公大人的政策,不把任賢舉能作為政治基礎。因為國家擁有的賢良之士多了,國家的統治基礎就堅實;賢良之士少了,國家的統治基礎就薄弱。所以,當權者的主要任務,就是要使賢良之士增多。

有人問,那麼使賢才增多的辦法是什麼呢?墨子說這就像想要增多國家善於射箭駕車的人一樣,必須使他們富貴,尊重他們,表彰他們,然後國家善於射駕車的人才可能增多。對待這些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對待那些賢良之士,德行篤厚、言談善辯和學識廣博的人呢!這些人無疑是國家珍寶,社稷之福,也一定要人使他們富足尊貴,敬重他們,表彰他們。

【原文】

是故古者聖王之為政也,言曰:“不義不富,不義不貴,不義不親,不義不近。”是以國之富貴人聞之,皆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寶貴也。今上舉義不辟貧賤,然則我不可不為義”。近者聞之,亦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舉義不辟疏①,然則我不可不為義”。遠者聞之,亦退而謀曰:“我始以遠為無恃,今上舉義不辟遠,然則我不可不為義。”逮至遠鄙郊外之臣②、門庭庶子③、國中眾、四鄙之萌人聞之③,皆競為義。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⑤下之所以事上者,一術也。譬之富者,有高牆深宮。牆立既,謹止為鑿一門⑥有盜人入,闔其自入而求之,盜其無睚出。是其故何也?則上得要也。

【註釋】

辟;通“避”。不悅:不避開,不排斥。

遠鄙郊外:泛指遠處。鄙:邊境上的小城邑。郊:都城之外的地區。若王畿千里,則都城外方圓百內為郊;若畿百里,則都城外方圓十里內為郊。

門庭庶子:指王宮中宿衛之官,他們常常由公卿大夫之嫡子之外的庶子擔任,住在內外朝門庭之間。

萌:通“氓”。萌人:民眾。

物:事。

立既:疑為“既立”,謹:通“僅”。

【譯文】

所以,古代聖王治理政務,總要表明:對不義的人就不讓他富足,不讓他尊貴,不與他相親,不讓他接近。這樣,國內富貴的人聽了,都在下邊計議說:“當初我們所倚仗的,是富貴的地位,現在因君提拔仁義的人,不嫌棄他們的貧賤,那麼我們就不可不做仁義的事。”國君親信的人聽了,也在下邊計議說:“當初我們所倚仗的,是為國君所親信,現在國君提拔仁義的人,不嫌棄他們的疏遠,那麼我們不可不做仁義的事。”國君身邊的人聽了,也在下邊計議說:“當初我們所倚仗的,是近在國君身邊,現在國君提拔仁義的人,不嫌棄他們的偏遠,那麼我們不可不做仁義的事了。”偏遠的人聽了,也在下邊計議說:“當初我們以為遠離國君,沒有可倚仗的,現在國君提拔仁義的人,不嫌棄他們的偏遠,那麼我們不能不做仁義的事。”直到邊遠郊外的臣民,宮廷的侍衛,城邑的群眾,四境內的農民聽了,也都爭着做仁義的事。這原因是什麼呢?答道:國君所藉以驅使臣下的,只有尚賢一種方法;臣下所藉以得到國君任用的,‘也只有行仁義一條途徑。就像有錢的人家,有高牆深屋,牆修得嚴實,只開一個門,有盜賊進入,就關閉進來的門而後抓住他,盜賊就沒有門路可逃出去。這是什麼原因呢?就在於國君把握住了要領。

【原文】

故古者聖王之為政,列德而尚賢①中,是在農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則民弗敬,蓄祿不厚則民不信,政令不斷則民不畏”。舉三者授之賢者,作為賢賜也,欲其事之成。

故當是時,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勞殿賞②,量功而分祿。故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舉公義,辟私怨,此若言之謂也③。

故古者堯舉舜於服澤之陽④,授之政,天下平。禹舉於陰方之中⑤,授之政,九州成。湯舉伊尹於庖廚之中⑥,授之政,其謀得。文王舉閎夭、泰顛於罝罔之中⑦,授之政,西土服⑧。

【註釋】

列德:使有德者就列,即給有德者以職位。列:使……入列。

殿:定。

此若:這裏的“若”也是“此”的意思,二字連言,是古人的復語。

服澤:地名,所在未詳。陽:指山的南面,水的北面。

陰方:古地名,所在未詳。益:伯益。

湯舉伊尹於庖廚之中:伊尹,又名摯,商湯的著名賢臣。傳說他是有莘氏的陪嫁奴隸,善烹調。他用烹調的道理來啟發商湯,得到商湯的重用。

閎(hóng宏)夭、泰顛:都是周文王的輔臣。罝(jū居):捕獸的網。罔:同“網”。罝網:這裏代指獵人、漁人。

西土:指居於關中一帶的周民族,因在殽關以西,故稱。

【譯文】

所以,古代的聖王治理政事,給有德者以官職,尊重賢能的人,哪怕是農夫工匠中的人,只要有才能就破例提拔,授予他很高的爵位,給予他豐厚的俸祿,委任他擔任官職,授予他決斷的權力。就是說,爵位不高百姓就不會尊重;俸祿不多,百姓就不會信任他;沒有決斷權,百姓就不畏懼。將這三者授予賢人,作為賢能的獎賞,是希望他辦事順利。

所以在那時候,按照德行分封官職,按照官職處理政事,按照功勞決定賞賜,衡量功績分給俸祿。因此做官的不會永遠富貴,老百姓也不會永遠貧賤,只要有才能就提拔,沒有才能就罷免,倡導公心,拋棄私怨,上面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古時候提拔了在服澤北岸的舜,將政事交給他,天下得以太平。大禹提拔了在陰方之中的伯益,將政事交給他,九州得以劃定。商湯提拔了在廚房裏的伊尹,把政事交給他,他的治國謀略得以成功。周文王從漁夫獵人行列中提拔了閎夭、泰顛,將政事交給他們,西方的諸侯為之臣服。

【原文】

故當是時,雖在於厚祿尊位之臣,莫不敬懼而施①;是在農與工肆之人,莫不競勸而尚意②。故士者,所以為輔相承嗣③也。故得士則謀不困,體不勞,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惡不生④,則由得士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賢士不可不舉,不得意賢士不可不舉,尚欲祖述堯、舜、禹、湯之道⑤,將不可以不尚賢。夫尚賢者,政之本也。

【註釋】

施:當作“惕”。

意:當作“惪”,即“德”。

承嗣:君王、諸侯的繼承人。

章:通“彰”,彰顯,傳揚。

尚:通“倘”,倘若,如果。祖述:效仿。

【譯文】

所以那時候,即便是享受豐厚的俸祿,處於尊貴之位的大臣,也沒有一個不兢兢業業地處理政事;即使是農夫工匠,也無不爭相進取而尊崇道德。

士是國君繼承大業的輔助人才;因此,有了士的輔佐,國君謀事就有會困難,身體就不會勞累。功成名就,美名傳揚而杜絕惡行,都是因為有了士。因此墨子說:治國成功時,不可不起用賢士;失敗時,也不可不起用賢士。要想承繼堯、舜、禹、湯的治國之道,就不能不尊重賢才。尊重賢才是政治的根本。

尚賢(中)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王公大人之君百姓,主社稷,治國家,欲修保而勿失①,故不察尚賢為政之?也②?何以知尚賢之為政本也?曰:自貴且智者為政乎愚且賤乾,則治;自愚且賤者為政乎貴且智者,則亂。是以知尚賢之為政本也。

故古者聖王甚尊尚賢,而任使胭,不黨父兄③,不偏貴富,不嬖顏色④。賢者,舉而上之,富而貴之,以為官長。不肖者,抑而廢之,貧而賤之,以為徒孹。是以民皆勸其賞,畏其罰,相率而為賢。是以賢者眾,而不肒者寡,此謂進賢。然後聖人聽其言,跡其行⑤,察其所能而慎予官,此謂事能。故可使治國者,使治國。可使長官者,使長官。可使治邑者,使治邑。凡所使治國家、官府、邑里,此皆國之賢者也。

賢者之治國者也,蚤朝晏退⑥,聽獄沺政,是以國家治而刑法正。賢者之長官也,夜寢夙興⑦,收敚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官府,是以官府實而財不散。賢者之治邑也,蚤出莫入⑧,耕稼、樹藝、聚菽粟,是以菽粟多而發足乎食。故國家治同刑法正,官府實則萬民富。上有以絜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為皮幣,與四鄰諸侯交接。內有食飢息勞⑨,將養其萬民⑩外有以懷天下之賢人()是故上者天鬼富之,外者諸侯與之?內者成發民親之,蔤人歸之。以此謀事則得,舉事則成,入守則固,出誅則強。攄唯昔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之所以王天下、正諸侯者,此亦其法已。

既曰若法,未知所以行之術,則事猶若昪成,是以民為置三本。何謂三本?曰8“爵位?高則民不敬也,蓄祿不厊則不仡也(),政令不斷則民不畏也。故古聖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夫豈為賢臣賜哉?欲其事乊成也。《詩》曰2“告女憂恤,誨女予爵,孰能執熱?鮮不用濯?()”則此語古者國君諸侯之?可以不執善承嗣輔佐也,譬之猶執熱之有濯也,將休其手焉。

古者聖王唯毋得?人而使之,般爵以貴之(),裂地?吁之,??盈身不厭。賢人唯毋得明君而事之,竭四肢之力,以任君之事,終身不倦。若有美善,則歸之上,是以美善在上,而所怨謗在下,寧樂在君,憂戚在臣。故古者聖王之為政若此。

【註釋】

修:長。

攅:通“胡”,何。

黨:偏私。

嬖:寵愛。顏色:美女,美色。

跡:觀察。查訪。

蚤:通“早”,晏:晚。

夜寢夙興:晚睡早起。夙:早。

莫:通“暮”。

食飢息勞:使飢餓者徖食,使勞累者得到休息。

將養:養育。

懷:招徠。

蓄祿:俸祿。

濯:洗。

般:同“頒”。

【譯文】

墨子說?現在那些統治天下,主持政事?希望永享國運的執政者?怎麼能不知道崇尚賢能是為政的根本呢!從何知道崇尚賢能是為政的根本呢?答道:由高貴而聰明的人去管理愚蠢而低賤的人,那麼,國家便能治理好,由愚蠢而低賤的人去管理高貴而聰明的人,那麼,國家就會混亂。因此知道崇尚賢能是為政的根本。

所以古時的聖王都能夠舉賢任能,不袒護父兄,不偏向富貴,不寵愛美色。是賢人,就選拔上來給他富貴和權利,如果是不肖之人,便免去職位使他貧窮而為奴僕。於是百姓都為了賞賜而努力,害怕受罰,爭相做賢人。因而賢人多而不肖的人少,這就叫做促進賢能。之後聖人分辯賢人的言談,考察他的行為,測試他的能力而謹慎地給他官職,這便叫做檢驗賢能。因此,可以讓他治理一國的,就讓他治理一國,可以讓他做官的,就讓他居官;可以讓他治理一座城邑的,就讓他治理一座城邑。凡是能夠治理國家、官府、城邑鄉里的,都是國家的賢人。

賢人治理國家,早上朝而晚退朝,審訟斷獄,處理政務,所以國家得到治理而刑法公平嚴正;賢人做官長,晚睡早起,徵收關市、山林、川澤的稅利,以充實官府財用,所以官計充實而財貨不流散;賢人治理都邑,早出晚歸,耕耘種植,積聚豆粟,所以豆粟多而百姓食用充足,因此國家得到治理而刑法嚴正賢人做官長,晚睡得起,徵收關市、山林、川澤的稅利,以充實官府,所以官府充實而財貨不流散;賢人治理都邑,早出晚歸,耕耘種植,積聚豆粟,所以豆粟多而百姓食用充足,因此國家得到治理而刑法嚴正,官府充實而萬民富足。對上能置備潔凈的酒食祭品,祭祀天帝鬼神;對外能準備獸皮貨幣,與四鄰諸候交好;對內可以使飢餓的人得到食物,使辛勞的人得到休息,養育廣大百姓;向外可以招徠天下的賢才。所以上則天帝鬼神給他賜福,外則諸候與他結交,內則萬民親附,外則賢人歸順。因此謀事能達到目的,行事就能成功,防守則堅固,出征討伐則強大。所以從前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能夠統一天下,統領諸候,舉賢是他們採取的方法。

即然有了這樣的方法,但如果不知道推行這一方法的手段,那麼事情仍是沒有結果。所以要立下三項根本原則。什麼是三個根本呢?答道:爵位不高,百姓就不尊敬他;俸祿不厚,百姓就不信服他;權力不大,百姓就不懼怕他,所以古代聖王給他高貴的爵位,優厚的俸祿,實際任務,決斷的權力。這難道僅僅是給賢臣以賞賜嗎?為的為要順利執行任務啊,《詩經》說:“告訴你要憂人之憂,教導你要按功授爵。誰能拿了火熱的東西,而不用冷水洗手呢?”這是說古代的國君諸候不可不親善那些繼承人和輔佐大臣,就如同拿了熱的東西后要用冷水洗一下手一樣,是為了使手得到休息。

古代的聖王如果得到賢人就任用他,頒賜爵位使他顯貴,割地分封使他富足,終身都不厭棄。賢人如果得以事奉明君,也必竭盡全力來承擔國君的工作,終身不倦。如果有了美好的功德,就歸之國君。所以功德歸上而怨恨誹謗由臣下承擔,安寧喜樂歸於國君,而憂愁歸於臣下。因此古代聖王如此處理政事。

尚賢(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王公大人,皆欲其國家之富也,百姓之眾也,刑法之治也。然而不識以尚賢為政於其國家百姓,王公大人本失尚賢為政之本也①。苟若王公大人本失尚賢為政之本也,則不能毋舉物示之乎②?今若有一諸候於此,為政其國家也,曰:“凡我國能射御之士,我將賞貴之③。不能射御之士,我將罪賤之。”問於若國之士,孰喜孰懼?我以為必能射御之士喜,不能射御之士懼。我嘗因而誘之矣,曰:“凡我國之忠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忠信之士,我將罪賤之。”問於若國之士,孰喜孰懼?我以為必忠信之士喜,不忠不信之士懼。今唯毋以尚賢為政其國家百姓④,使天下之為善者勸,為暴者沮。大以為政於天下,使天下之為善者勸,為暴者沮,然昔吾所以貴堯、舜、禹、湯、文、武之道者,何故以哉?以其唯毋臨眾發政而治民,使天下之為善者可而勸也,為暴者可而沮也。然則此尚賢者也,與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同矣。

是故古之聖王之治天下也,其所富,其所貴,未必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是故昔者,舜耕於歷山,陶於河瀕,漁於雷澤,灰於常陽⑤,堯得之且澤之陽,立為天子,使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昔伊尹為莘氏女師仆⑥,使為庖人,湯得而舉之,立為三公,使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昔者傅說居北海之洲,圜土之上⑦,衣褐帶索,庸築於傅岩之城,武丁得而舉之,立為三公,使之新年好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是故昔者堯之舉舜也,湯之舉伊尹也,武丁之舉傅說也,豈以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好者哉?唯法其言,用其謀,行其道,上可而利天,中可而利鬼,下可而利人,是故推而上之。

古者聖王既審尚賢⑧,欲以為政,故書之竹帛,琢之盤盂,傳以遺後世子孫。於先王之書《呂刑》之書然:“王曰:於!來!有國有土,告女訟刑。在今而安百姓,女何擇否人⑨?何敬不刑?何度不及⑩?能擇人而敬為刑,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可及也。是何也?則以尚賢及之。於先王之書《豎年》之言然,曰:”唏夫聖武知人(11),以屏輔而身(12)。此言先王之治天下也,必選擇賢者,以為其群屬輔佐。

曰:今也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曰: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貧賤?莫若為賢。為賢之道將奈何?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13)。若此,則飢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若飢則得食,寒則得衣,亂則得治,此安生生(14)。

今王公大人,其所富,其所貴,皆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今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焉故必知哉(15)?若不知,使治其國家,則其國家之亂可得而知也。

【註釋】

本失:應為”未知”二字之誤.

毋:語氣詞,無意義.

賞貴之:即“賞之貴之”意為:使之受賞,使之尊貴。下文“罪賤之”句式與此相同,意為:使之受罪,使之貧賤。

惟毋:語氣助詞,無意義。

灰:當為“反”字之誤,通“販”。常陽:古地名,無考。

師仆:師當為“私”,古聲同而誤,私仆,即家奴。

圜(yuān圓)土:商代的牢獄。圜土之上,即牢獄之中。

審:知道。

女何擇否人:你不選擇人才,還有什麼值得選擇的呢?

何度不及:度(duó奪),思考。及,達到。這裏指達到尚賢的要求。意思是:你不思考達到尚賢的要求,還思考什麼呢?

唏:通“希”,希求。武:勇武之人。知人:智者,有智慧的人。

屏:屏障。這裏用如動詞,保護的意思。

勸:與“勉”意同,努力,儘力。

此安生生:安:與乃同。生生:生存。

焉故:何故。

【譯文】

墨子說:天下的王公大人都希望自己的國家富足,百姓眾多,刑事政務井然有序。但卻不知道通過崇尚賢能的途徑去治理國家和百姓,他們不知道崇尚賢能是治理國家的根本,我們就不能舉出事例來引導他嗎?現在假定這裏有一個諸侯,在他的國家治理政事,說道:“凡是我國能射箭和駕車的人,我將獎賞他使之富貴;不能射箭和駕車的人,我將治他的罪,使他卑賤。”試問在這個國家的士人中,誰高興誰害怕呢?我認為必定是善於射箭駕車的人高興,不善於射箭駕車的人害怕。我試着進一步誘導說:“凡是我國忠信之人,我都將獎賞他,使他顯貴;不忠信的人,我都將治他的罪,使他低賤。”

試問在這個國家的士人中,誰高興誰害怕呢?我認為必定是忠信的人高興,不忠信的人害怕。現在用尚賢的方法治理一個諸侯國的百姓,使國內行善的人受到獎賞作惡的人受到阻止,進而擴大到治理天下,使天下為善的人受到獎勵,作惡的人受到阻止。然而我以前之所以重堯、舜、禹、湯、文、武之道。是何緣故呢?因為他們當眾發佈政令,治理百姓,使天下為善的人受到獎勵,作惡的人受到阻止。這就是崇尚賢能,它和堯、舜、禹、湯、文、武之道根本上是相通的。所以古代治理天上的聖王,並不以自己的親骨肉,無故富貴美貌的人為貴。從前舜在歷山下耕種,在河濱制陶,在雷澤捕魚,在常陽販賣。堯在服澤北岸找到他,立他為天子,讓他接管天下,治理百姓。從前伊尹是有莘氏女的家奴,讓他作廚師,湯找到並舉薦他,立他為三公,讓他接管天下,治理天下百姓。從前傅說住在北海之洲的牢獄之中,穿着粗布衣,腰圍繩索,作為傭工在傅岩築城,武丁找到並舉薦他,立為三公,讓他接管天上的政事,治理天下的百姓。由此看來,從前堯提拔重用舜,湯提拔重用伊尹,武丁提拔重用傅說,難道是因為他們是親骨肉、無故富貴和美貌的人嗎?只是採取他們言論,採用他們的謀略,實行他們的主張,上可有利於天,中可有利於鬼,下可有利於人,所以把他們提拔上去。

古時的聖王既已明察了尚賢之理,想以此治理政務,所?把它寫在竹帛上、雕在簽署盂上,傳下業留給後世子孫在先王的書《呂刑》中這樣記載:“王說:喂!過來!有國家領土的人,我告訴你們聽訟用刑之道。現在?們要安撫百姓,除了人才,還有什麼可選擇的呢?除了刑,還有什麼可慎重的呢?你不思考強何達到尚賢的膁摂,還思考什麼呢?”能夠選擇人才,慎重地對待刑癚?堯、舜、禹、湯、文、捦?道就可以達到了。這是?么原因呢?是通過尚賢而達到的。在先玊之書《豎年》中這樣說到:“尋求聖明、勇武、智慧的人來輔佐你。“還是說先王治理天下,一定要選擇賢胭的人,讓?成為自己的左右人。

尚同(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時,蓋其語,人異義。是以一?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是也。以內者父子兄弟作怨惡離散不能相和合①.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藥相虧害.臲有餘劚,不能以上勞;腐?財②,丌以相分;隱匿良道,??相教.天下之亂.若禽獸然。

【註釋】

以:同“已”,即“既而“乊義。作:即“乍”,開姊的意思。

(xiǔ):腐朽,腐爛。

【譯文】

墨子說:遠古人類產生之初未有政治和刑法之時每個人說的話郭代表不同的意義。因此,一個人就有一種意義,兩個人就有兩種意義,十個人就有十種愎么,人越多,這些所謂的意義也就越多。而且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意義是對的。並?此來批評別人所認為的意義,因此就互相指謠。既而在家裏父子兄弟之間開始互相怨恨分離而不能團結。天下的百姓都用水火毒藥互相傷害。即使有餘力也不能互相幫助;多餘的錢財腐朽了也不能分施於民;隱藏的知識不能互相教育。天下的混亂,吱像禽獸?樣。

【原文】

夫明虖天下之所以亂者①,生於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天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為博大,遠國異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辯,不可一二而明知②,故畫分萬國,立諸侯國君。諸侯國君既已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其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正長。正長既已具,天子發政於天下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上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過則規諫之,下有善則傍薦之③。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賞而下之所譽也。意若聞善而不善,不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弗能是,上之所非弗能是,上之所非幻聽能非,上有過弗規諫,下有善弗傍薦,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罰,而百姓所毀也。上以此為賞罰,甚明察以審信。

【註釋】

虖:即“乎”。

一二:當做“一一”,古書重字號訛為“二”也。

傍薦:訪求百舉薦。傍,通“訪”。

【譯文】

明白了天上之所以混亂的緣由,是由於沒有行政長官,所以選擇可以擔任官職的賢良之士立為天子,天子確立了,因為他的力量還不夠,又選擇天下的賢良且可任以政務的人來,立為三公。天子和三公都已經確立了,又因為天下廣大,遠方異國的人民,對於是非利害不可能一一明白,所以再劃分許多地域,設立諸侯與國君。諸侯國君確立后又因為他的力量還不夠,又選擇諸侯國里的賢良且可處理政務的人來,設立為行政長官。行政長官設立后,天子就向天下百姓發佈政令說:“你們不論聽到好的還是不好的意見,都要報告給自己的上級。上級認為對的,大家都一定也要認為對;上級認為不對的,大家也要認為錯,上級有過失就要規諫,下面有好的就要訪求並舉薦。與上級一致而不在下面結黨營私,這是上級所稱賞下面所讚譽的做法。假如聽到好的和不好的意見,卻不報告給上級,上級所認為對的卻認為不對,上級所認為錯的卻認為對,上級有過失不能規諫,下面有好的卻不能訪求舉薦,下面結黨而不能與上級保持一致的,這是要受到上級責罰,百姓非議的做法。上級用這個原則來進行賞罰,就能明察秋毫而且符合實際。

【原文】

是故里長者①,里之仁人也。里長發政里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必以告其鄉長。鄉長之所是,必皆是之;鄉長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鄉長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鄉長之善行,則鄉何說以亂哉?察鄉之所治何也?鄉長唯能壹同鄉之義,是以鄉治也。鄉長者,鄉之仁人也。鄉長發政鄉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者,必以告國君。國君之所是,必皆是之;國君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國君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國君之善行,則國何說以亂哉?察國之所以治者何也?國君唯能壹同國之義,是以國治也。國君者,國之仁人也。國君發政國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天子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天子之善行,則天下何說以亂哉。察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天子唯能壹同天下之義,是以天下治也。

【註釋】

里長:一里的行政長官。里,古代地諒上的行政單位。

【譯文】

所以,里長身為一里內的仁人。向一里的百姓發佈政令說:不論聽到好的和不好的意見,一定要報告給鄉長。鄉長認為對的,大家一定也要認為對;鄉長認為不對的,大家也都必須認為不對。放棄你們不正確的言論,學習鄉長正確的言論;放棄你們不正確的行為,學習鄉長正確的行為,那麼一個鄉還有什麼能夠混亂呢?考察一個鄉之所以治理得好是什麼原因呢?唯有鄉長能統一全鄉人的意願,所以一鄉就得到治理了。鄉長是一鄉內的仁人。鄉長向一鄉的百姓發佈政令說“不論聽到好的和不好的意見,一定要報告給國君。國君認為對的,大家都一定也要認為對,國君認為不對的,大家也都必須認為不對。改正你們不正確的言論,學習國君正確言論,改正你們不正確的行為,學習國君正確的行為,那麼一個國還有什麼理由混亂呢?考察一個國之所以治理得好是什麼原因呢?唯有國君能統一全國人的意願,所以一國就得到治理了。國君是一國內的仁人。國君向一國的百姓發佈政令說:不論聽到好的和不好的意見,一定要報告給天子。天子認為對的,大家都一定也要認為對;天子認為不對的,大家也都必須認為不對。改正你們不正確的言論,學習天子正確的言論;改正你們不正確的行為,學習天子正確的行為,那麼天下還有什麼理由混亂呢?考察天下之所以治理得好是什麼原因呢?唯有天子能統一全天下人的意願,所以全天下就得到治理了。

尚同(中)

【原文】

今天下之人曰:“方今之時,天下之正長猶未廢乎天下也,而天上之所以亂者,何故之以也?”子墨子曰:“方今之時以正長,則本與古者異矣。譬之若有苗之以五刑然。昔者聖王製為刑以治天下,逮至有苗之制五刑,以亂天下,則此豈刑不善哉?用刑則不善也。是以先王之書《呂刑》之道曰:‘苗民否用練①,折②則刑,唯作五殺之刑,曰法。’則此言善用刑者以治民,不善用刑者以為五殺,則此豈刑不善哉?用刑則不善,故遂以為五殺。是以先王之書《術令》之道曰:“唯口出發興戎。”則此方善用口者出好,不善用口者以為讒賊寇戎,則此豈口不善哉?用口則不善也,故遂以為讒賊寇戎。

【註釋】

練:命令。

折:制服,制裁。

【譯文】

如今天下的人說:“現在天下的長官們並沒有被罷免掉,那麼天下混亂的原因是什麼呢?”墨子說:“現在的長官們,不同於以前的長官這就好像是有苗族制定的五種刑法一樣。從前先王制定五種刑法用來治理天下,但到了有苗族那裏就變成制定五種刑法來擾亂天下,這難道是刑法本身缺陷嗎?這是因為刑法使用不恰當的緣故。所以先王所著的《呂刑》上說:“苗民不服從管理,就用刑法來懲治,所以制定了五殺的刑罰,作為刑法。”這說明善於運用刑法就可以治理百姓,不善於運用刑法就會變成了殺戮,這難道是刑法本身的缺陷嗎?這是刑法使用不恰當的緣故,所以就變成了五殺之刑。因此先王所著的《術令》上說道‘用口可以說出好話,也可以引起戰爭’這是說善於辭令的人就會說出好的東西,而不善於辭令的同樣可以引起誹謗甚至戰爭,這難道是言語的過錯嗎?這是使用言語不恰當的緣故,所以會引起誹謗甚至戰爭。

【原文】

故古者之置正長也,將以治民也。譬之若絲縷之有紀,而罔罟之有綱也,將以運役天下淫暴而一同其義也。是以先王之書、相年①之道曰:“夫建國設都,乃作后王君公,否用泰也。輕大夫師長,否用佚也②。維辯③使治天均”。則此語古者上帝鬼神之建設國都立正長也,非高其爵,厚其祿,富貴佚而錯之也。將以為萬民興利除害,富貴貧寡,安危治亂也。故古者聖王之為若此。

【註釋】

相年:大的輩分。

佚:指淫佚。

辯:通“辨”。

【譯文】

所以古時設置長官來治理百姓。就好像絲縷上面有紀,網上面有綱一樣,是用來整治天下的淫暴之徒並使他們改邪歸正的,所以先王的書上和上一輩的言談中經常有這樣的話:“建立國家設置都城,又設立天子諸侯,並不是叫他們去享受的。而設立大夫之類的職位,也不叫他們去尋歡作樂的,而是要他們清楚治理天下的職責和任務。”這說明古時候上天鬼神建立國家都城和設立長官,並不是用來抬高他們的爵位,豐厚他們的俸祿,要他們驕奢淫逸的。而是要他們為百姓除害造福,使貧窮的人富裕,救百姓於危難,治理混亂為安定。古代的聖王就是這樣的。

【原文】

今王公大人之為刑政則反此:政以為便譬①、宗於父兄故舊,以為左右,置以為正長。民知上置正長之非正以治民也,是以皆比周②隱匿,而莫肯尚同其上。是故上下不同義。若苟上下不同義,賞譽不足以勸善,而刑罰不足以沮暴。何以知其然也?曰:上唯毋立而為政乎國家,為民正長,曰:“人可賞,吾將賞之。”若苟上下不同義,上之所賞,則眾?所非。曰人眾與處,於眾得非,刑昮使徔上之賞,未足以初乎!上唧毋立而為政烏國家,為民正長,曰:“人可罰?吾將罰之?”胥苟上下不同么,上之所罰,則眾之所譽。曰人眾與處,於眾得譽,劉是雖使得上之罰,未足以沮乎!若立而為政乎國?,為民正長,賞譽不貰以勸善,而刑罰不且暴,則是不與鄉吾昬言“民始生未有正長之時”同乎?若有正長與無正長之時同,則此非所以治民?眾之道。

【註釋】

便譬:君王寵愛的小臣。

比周:拉幫結派。

【譯文】

現在的大人們為政的時候卻恰好相反,?們把那?自已厠幸的人,或是父?兄弟的舊相識作為自己的左右手?加他們加官晊爵。百姓知道上面設置長官並不是用來治理天下的,因此?互相勾結、謀划,因此不肯與上面相一致。因此上下就不能一臰。如果上下不一致的諝,那麼賞賜就起不到鼒勵善行的作用,而刑罰也起不到懲治罪惡的作用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如果一個作為統治者或是地方長嬘的人說8“這個人應詛獎賞,我將會獎賞他”。

這時如掜上下不一致璄話,上面所獎賞的人,正是下面百姓非議的人,人們菴與這個人相處,大家都對他有意見,那麼即使是上面對他軛衄賞賜?也達不到勸善的作用。墂果統治者或是唰方長官說:“這個人應諍受罰,我將會懲罰他”。還時如果上下不一致的話,上面所懲罰的人,正是百姓所讚譽的人。人們說與這個人相處,大媶都嫩他讚譽有加,那麼即使是上靂對他進衈懲罰,也起不到警示的作用。作為統治者或是地方釀官,用賞賜不能勸善,用懲罰又不能阻惡,那麼不就和我上面說的“在人類剛剛出現時沒有長官”時情形一樣嗎?如要有長官和沒有長官沒有分別的話,那就不是治理百姓、統一意裁的方法?。

【原文】

故勤者聖王唯而審以尚同?以為正長,昮故上下情請①為通。上有隱事遺利,?得而利之;下有蓄怨燯害,上店而除之。是以數千萬之外,有?善者,其室人未遍知,鄉里未遍聞,天子徖而賞之;數千萬里之外,有為不善者,其室人未遍知,鄉里未遍聞,天婐得而罰之。是以舉天下之人,皆恐懼振動惕栗,?敢為淫暴。曰:“天子之視聽也神?”先王之言曰:“非神也。夫唯能使嚲之耳目助已視聽,使人之含②助已言談,使人之寂助己思慮,使人之股肱助已動作。”助之視聽者眾,則其所聞見者遠矣;助之言談者眾,則其德音③之所撫循④者博矣;助之思慮者眾,則其談謀度速得矣;助之動作者眾,即其?事速成矣。故古者聖?之所?濟事成功,垂名?後世者,無他故異物焉,曰?唯以以尚同為政者也。

【註釋】

情請?請,即“情”,這裏是同義復指。

吻:口,口吻。

德音:天子的命令。

循:順着撫摩。

【譯文】

所以古代的聖王能夠選用尚同的人來擔任長官,因此上下就得到了很好的溝通。上面有什麼事情遺漏了,下面就對其進行啟發;下面有什麼積聚的怨恨和隱憂,上面也能夠幫助他們消除。因此,即在千萬里之外的的地方,有人做了善事,他的家人和鄉鄰還沒有聽說,但天子已經知道並且賞賜了他;同樣,是在千萬里之外的地方,有人做了壞事,他的家人和鄉親還沒有聽說,但天子已經知道並且懲罰了他。因此天下的百姓都感到震動和懼怕,不敢作惡,說道:“天子的視聽真是神奇啊!”先王說:“並沒有什麼神奇。只是藉助別人的耳朵和眼睛來幫助自己去聽去看,藉助別人的口來幫助自己說話,藉助別人的心幫助自己思考,藉助別人的腳來幫助自己辦事。”幫助自己去聽去看的人多了,那麼視聽就豐富,幫助自己說話的的人多了,那麼言路就擴大了;幫助自己思考的人多了,那麼自己的所思所想就能很快實現;幫助自己辦事的人多了,那麼事情也很快會完成。因此古代的聖人們之所以能夠成就大業,流芳千古,並沒有其他的原因,就是因為能任用尚同的人。

尚同(下)

【原文】

今此何為人上而不能治其下?為人下而不能事其上?則是上下相賊也。何故以然?則義不同也。若苟義不同者有黨①,以上若人為善,將賞之,百姓不刑,將毀之。若人唯使得上之賞,而辟百姓之毀②,是以為善者必未可使勸也。見也。上以若人為暴,將罰之,百姓姓付,將舉之。若人唯使得上之罰,而懷百姓之譽,是以為暴者必未可使沮也。故計上之賞譽不足以勸善,計其毀罰,不足以沮暴。此何故以然?則義不同也。

然則欲同一天下之義,將奈何可?故子墨子言曰:然胡不賞使家君,試用家君發憲布令其家,曰:“若見愛利家者,必以告;若見惡賊家者,亦必以告。若見愛利家以告,亦猶愛利家者也,上得且賞之,眾聞則譽之;若見惡賊家不以告,亦猶惡賊家者也,上得且罰之,眾聞則非之。”是以遍若家之人,皆欲得其長上之賞譽,辟其毀罰。是以善見言之。見不善言之。家君得善人而賞之,得暴人而罰之。善人之賞而暴人之罰,則家必治矣。然計若家之所以治者,何也?唯以尚同一義為政故也。

家既已治,國之道盡此已邪?則未也。國之為家數也甚多,此皆是其家,而非人之家,是以厚者有亂,而薄者有爭。故又又使家君總其家之義,以尚同於國君。國君亦為發憲布令於國之眾,曰:“若見愛利國者,必以告;若見惡賊國者,亦必以告。若見愛利國以告者,亦猶愛利國者也,上得且賞之,眾聞則譽之;若見惡賊國不以告者,亦猶惡賊國者也,上得且罰之,眾聞則非之。”是以遍若國之人,皆欲得其長上之賞譽,避其毀罰。是以民見善者言之,見不善者言之。國君得善人而賞之,得暴人而罰之。善人賞而暴人罰,則國必治矣。然計若國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能以尚同一義為政故也【註釋】黨:偏私,偏愛。

“辟”上疑脫“不”字。

【譯文】

現在為何在上的不能治理下屬,在下的不能事奉上級,這就是上下之間相互殘害。什麼原因呢?就是由於各人的見解主張不同。假若見解主張不同的雙方有所偏私,上級認為是好好人,要賞賜他,百姓卻要懲罰他,將他毀滅。這人雖然得到了上級的賞賜,卻免不了百姓的非議,而真正做好事的人卻未必就從中受到鼓勵。上級認為這人是個惡人,要懲罰他,百姓卻看好他,將要擁護他,此人雖得到了上司的懲罰,卻在百姓中享有盛譽,所以真正做惡的人未必就會受到抑制。所以思考上面的獎賞榮譽,還不能起到引人向善的效果,他的批評懲罰也不能夠遏制邪惡勢力。這是什麼緣故呢?就是各人見解主張不同,既然如此,那麼要統一天下的不同意見怎麼辦呢?墨子說:“為何不試着使家君對的的下屬發佈政令說:“你們見到愛護和有利於家族的事情,必須把它報告給我,你們見到憎恨和危害家族的也必須把它報告給我,你們見到愛護和有利於家族的報告給我,也和愛護和有利家庭一樣,上面得知了將賞賜他,大家聽到了將讚譽他,。你們見到了憎害家族不拿來報告,也和憎害家族的一樣,上面得知了將懲罰他,大家聽到了將非議他。”以此遍告這全家的人。人們都希望得到上司的賞賜讚譽,而避免非議懲罰。所以見了好的來報告,見了不好的也來報告。家君了解到善人就賞賜他,了解到惡人就懲罰他。善人受到獎勵,惡人受到懲罰,那麼家族就治理得井然有序。然而考察家族所以治理好的原因是什麼呢?唯一的原因就是在家族內實行了統一各種不同意見的“尚同”這一主張。

家族已經治理好了,治國之道也是如此?那還不是的。國家是由許多家族構成的,它們都認為自己家族是正確地而別人的家族是不正確的,所以嚴重矛盾就發生動亂,輕微的就發生爭執。所以又使家君統一家族的道理,用以尚同於國君。國君也對國中民眾發佈政令說:“你們看到愛護和有利於國家的必定前來報告,你們看到憎惡和殘害國家的也必定來報告。你們看到愛護和有利於國家的把它上報了,也和愛護和有利國家的一樣。上面得悉了了將予以賞賜,大家聽到了將予以讚譽。你們看到了憎惡和殘害國家的不拿來上報,也和憎惡和殘害國家的一樣。上面得悉了將予以懲罰,大家聽到了將予以非議。”以此遍告這一國的入。人們都希望得到了上司的賞賜讚譽,避免他人的非議懲罰,所以人民見到好的來報告,見到不好的也來報告。國君得到了善人予以賞賜,得到惡人而予以懲罰。善人得到獎賞而惡人受到懲罰,那麼國家必然治理好。然而考察這一國治理好的原因是什麼呢?只是能夠用統一不同意見的“尚同”這一方法。

【原文】

國既已治矣,天下之道盡此已邪?則未也。天下之為數也甚多,此皆是其國,而非人之國,是以厚者有戰,而薄者有爭。故又使國君選其國之義,以尚同於天子。天子亦為發憲布令於天下之眾,曰:“若見愛利天下者,必以告;若見惡賊天下者,亦以告。”若見愛利天下以告者,亦猶愛利天下者也,上得則賞之,眾聞則譽之;若見惡賊天下不以告者,亦猶惡賊天下者也,上得且罰之,眾聞則非之。“是以遍天下之人,皆欲得其長上之賞譽,避其毀罰。是以見善者善之,見不善者告之。天子行善人而賞之,得暴人而罰之。善人賞而暴人罰,則天下必治矣。然計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而以尚同一義為政故也①。

天下既已治,天子又總天下之義,以尚同於天。故當尚同之為說也,上用之天子,右以治天下矣;中用之諸侯,可而治其國矣;小用之家君,可而治其家矣。是故大用之治天下而不窕②,小用之治一國一家而不橫者,若道之謂也。故曰:治天下之國,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意獨子墨子有此而先王無此,其有邪?則亦然也。聖王皆以尚同為政,故天下治。何以知其然也?於先王之書也《大誓》之言然,曰:“小人見奸巧,乃聞不言也,發罪鈞。“此言見淫辟不以告者,其罪亦猶淫辟者也。

【註釋】

而:通“能”。

窕:不滿。

【譯文】

國家已經治理了,治理天下的辦法盡在這裏了嗎?那還沒有。天下的諸侯國很多,這些國家都認為自己的國家對而別人的國家不對,所以嚴重的就發動戰爭,輕微的就發生爭執。因此又使國君統一各國的意見,用業尚同於天子。天子也對天下民眾發佈政令說:“你們看到愛護和有利於天下的必定拿它來報告,你們看到憎惡和殘害天下的也必定拿來報告。你們看到愛護和有利於天下而拿來的,也和愛護和有利於天下的一樣。上面得悉了將予以賞賜,大家聽到了將予讚譽。你們看到憎惡和殘害天下的而不拿來上報的,也和憎惡和殘害天下的一樣。上面得悉了將予以懲罰,大家聽到了將予以非議。”以此遍告天下的人。人們都希望得到上司的賞賜讚譽,避免他的非議懲罰,所以看到好的來善待它,看到不好的也來報告。天子得到善人予以賞賜,得到惡人而予以懲罰,天下必定?理了,然而考察天下之所以治理好的厞因是什麼呢?只是用“尚同”這一主張統一不同意見,施政敘於天下。

儩下已經治理了,天子統一整個天下的道理,即尚同於上天。所以尚同作為?種主張,它上可用之於天子,叮以用來治理天下;中可用之於諸侯,可以用來治理封國;下可用之於家長,可以用來治理家族。所以大而用之治理天下沒有缺憾,小而用之治理一國?家無往不利,說的就是(尚同?這個道理。所以說?治理天下、嚽家、就如同治理一個家庬無往不利,調遣天下?人就像放遣一個人。難道只有墨子有這個?張?而先王就沒有這個嗎?前代先王也是這樣了。聖王都用尚同的原則治政?所?可以治理天上。從哪裏知道這樣呢?在先王的《大誓》這樣說過:“小人看到奸詐虛偽的事而不報告的,一經發現,其罪行與作姦犯科者均牉。”這說的就是看到淫僻之事不拿來報告的。他的罪行也和淫僻者一樣。

兼愛(上)

【原文】

若使天下兼相愛,愛人若愛其身,猶有不孝者乎?視父兄與君若其身,惡施不孝?猶有不慈者乎?視弟子與臣若其身,惡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①。猶有盜賊??故視人之室若其室?誰竊?視人蚫若其身?誰賊?故盜賊亡有。猶有大夫之相亂家,諸側之相攻國者乎?視人家若其家,誰買?視人國若其國,誰攻,故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相亂,盜貶無有,吋臣爦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

【註釋【

亡有:亡$通“無”,沒有的意思。

【譯文】

如果天下的人都互書愛護,愛惜別人吱如同愛惜自?一樣,哪還?有?孝?人嗎?對壠父親、兄長和君主都好像容待臨己一樣,勈哪裏會有什麼不孝呢>哪還會有不慈㈱之?呢?對弟弟、兒子和臣?都好像對壠自已一樣,又哪會有什麼不慈愛呢?因此就?會有不慈愛和不孝順的人。哢還會有盜賊嗎?對待別人的家都好像對待自己的家一樣,又有誰會去人偷竊呢?對待別人就像對待自巰一樣,那又有誰去當盜賊呢?因此就不會有盜賊。邢藘會有士大夫們互相騷擾別人的家庭、諸侯們互相討伐別的國家的事情嗎?如果對待別親的家都像對待自已的家一樣,又有誰會去騷擾自家呠?如暜對待別人的國家都好像對待自己的國家一樣,又有誰去莨伐別人的國家呢?因此士大夫們互相騷擾別的家庭、諸侯們互相討伐別的國家的事情會減少。如果使天下百姓互相愛護,國家之間?相有利,厶庭之間互不騷擾,撡有盜賊,嚇臣父卐都能卝道慈愛,如此,儩下就優平了。

兼愛(中)

【原文】

然而今儩?之士君卐曰:“然!乃若兼則善矣。雖然,天下之難物於故也”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識其利、辯其故①也。今若夫攻城野戰,殺身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難也。苟君說之,則士眾能為之。況於兼相愛、交相利,則與此異!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惡人者,人必從而惡之,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此何難之有?特②上弗以為政,士不以為行故也”。昔者晉文公好士之惡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③之裘,韋④以帶劍,練帛之冠,入以見於君,出以踐於朝。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為之也。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要,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⑤然後帶,扶牆然後起。比期年,朝有黧黑⑥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能之也。昔越王勾踐好士之勇,教馴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試其士曰:“越國之寶盡在此!”越王親自鼓其士而進之。士聞鼓音,破碎亂行,⑦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餘,越王擊金而退之。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惡衣、殺身而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難也,若苟君說之,則眾能為之;況兼相愛、交相利,與此異矣!夫愛人者,人亦從而愛之;利人者,人亦從而利人之,惡人者,人亦從而惡之;害人者,人亦從而害之。經保難之有焉?特君不以為政,而士不以為行故也”。

【註釋】

故:指事情,

特:只是。

牂(zāng)羊:指母羊。

韋:熟的牛皮。

脅息:深深地吸一口氣。

黧(lí)黑:很黑很瘦的樣子。

破碎亂行:破碎,指爭先恐後的樣子。破碎亂行,就是不按陣勢胡亂穿行。

【譯文】

然而如今天下的士人君子們都說:“誠如所言,兼愛是非常好。雖然如此,但是天下之間的難事也莫過於此了。”墨子回答說:“這是因為天下的士人和君子不能清楚地了解兼愛的益處。如果現在要去攻城打仗,為了名譽不惜犧牲性命,這是天下百姓所最難辦到的事情。但如果君王喜歡的話,那麼眾將士就能夠做到。何況互相愛護、互相獲利根本就與這不同!因此愛惜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會愛惜他;使人獲益的人,別人必然會使他獲益;憎恨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會憎恨他;危害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會危害他。這又有什麼難處呢?只是上面不用來作為治理政事的原則,而士人們也不實行罷了。”從前晉文公喜歡士們穿一些難看的衣服,因此他的臣下都穿着羊皮做的衣服,用皮帶掛着佩劍,戴着布質的帽子,人可以拜見君王,出可參朝廷行走。這是什麼原因呢?是因為君王喜歡,所以臣下就去做,從前楚靈王喜歡士人們的腰纖細,因此他的大臣們都是一天只吃一頓飯,要先吸一口氣才束腰帶,要用手扶着牆才能站起來。不夠一年的時間,朝廷上就站滿面有飢色的大臣了。這是什麼原因呢?是因為君王喜歡,所以臣下就去做。從前越王勾踐喜歡士人們好勇鬥狠,訓練的時候就把人們集中起來,放一把火把船給燒掉,對左右的人說:“越國的財寶都在這裏了!”越王親自擊鼓讓臣下前進。士人們聽到鼓聲就爭相前進,跳入火中而死的人,有一百多個,越王才鳴金收兵。所以墨子說:“缺少食物,穿着破爛,為名利而喪失性命,這些都是天下百姓覺得困難的事情,但如果君王喜歡的話,那麼眾將士就能夠做到;何況互相愛護、互相獲利根本就與這不同!因此愛惜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會跟着愛惜他;使人獲益的人,別人必然會跟着使他獲益;憎恨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會跟着憎恨他;危害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會會跟着危害他。這又有什麼難處呢?只是不用“兼愛”作為治理政事的原則,而士人們也不實行它罷了。

【原文】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則善矣;雖然,不可行之物也。譬若挈①太山越河、濟也”。子墨子言:“是非其譬也,夫挈太山而越河、濟,可謂畢劫②有力矣。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也;況乎兼相愛、交相利,則與此異,古者聖王行之”。何以知其然?古者禹治天下,西為西河,漁竇,以泄渠、孫、皇之水。北炎防、原、菍、注后之邸③、嘑池之竇,灑④為底柱⑤,鑿為龍門,以利燕、代、胡、貉與西河之民。東方漏之陸,防孟諸之澤,灑為九澮,以楗東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為江、漢、淮、汝,東流之,注五湖之處,以利荊楚、干越與南夷之民。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昔者文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於四方、於西土。不為大國侮小國,不為眾庶侮鰥寡,不為暴勢奪穡人黍稷狗彘⑥。天屑臨⑦文王慈,是以老而無子者,有所得終其壽;連獨無兄弟者,有所雜於生人之間;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長。此文王之事,則吾今行兼矣。昔者武王將事太山。隧⑧傳曰:“泰山,有道曾孫周王有事。大事既獲,仁人尚作,以祇⑨商、夏、蠻夷丑貉。雖有周親,不若仁人,萬方有罪,維予一人。”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

【註釋】

挈:搬動。

畢劫:強壯有力的樣子。

后之邸:這裏應為“召之邸”。

灑:分流。

底柱:指砥柱山。

彘(zhì)豬的肩膀肉。

屑臨:屑,顧惜、重視。臨:察看。

隧:這裏應該作“隧”。

祗(zhī):拯救。

【譯文】

然而當今天下的士人君子們都說:“對,兼愛是非常好;雖然如此,但卻很難得到實行。就像是搬動泰山和跨越黃河、濟水一樣。”墨子說:“這個比喻並不恰當。如果要搬動泰山,跨越黃河、濟水的話,需要很大的力氣。從古到今幾乎沒有人能夠成功;何況互相愛護、互相獲利根本就與這不同。古代的聖王們就曾經做到過。”怎麼知道會是這樣的呢?古時候大禹治理天下,在西面載鑿了西河、漁竇,用來疏導渠水、孫水、皇水的洪流。在北面開鑿防水、原水、泒水,注入后之邸、滹池之中,在黃河的砥柱山分流,鑿開龍門,使燕、代、胡和西河的人民得到便利。在東面排泄地面上的積水,引入孟諸之澤,成為九條河流,用來止東面的洪水,使冀州的人民得到便利。在南面開鑿江、漢、淮、汝幾條河流,使洪水向東流入五湖之中,使荊楚、干越和面夷的人民得到便利,我們現在要用大禹的精神來實行兼愛又有什麼困難。從前周文王治理西方的時候,就好像日月一樣,光芒遍及四方。不因為自己是大國而去欺凌小國,不因為人數眾多而去侮辱鰥寡,不用暴力去搶奪人們的穀物和豬狗。上天非常讚賞周文王的這種仁政,所以就使年老但沒有兒子的人能夠得以善後,孤身一人,沒有兄弟親戚的人,可以混跡在人群之中生活;年少而失去父母的人,能夠有所依靠而成長起來。這就是周文王的事迹,我們現在要用這種精神來實行兼愛。從前周文王的事迹,我們現在要用這種精神來實得兼愛。從前周武王將要祭祀泰山的時候,就由人記載道:“泰山啊,有道曾孫周王有事。現在大業已經成功,又有賢士在旁相助,用以挽救商、夏、蠻夷丑貉之民。即使是有至親,也比不上仁人,即使萬方有罪,都歸於我一個人身上!”這就是周武王的事迹,我們現在要用這種精神來實行兼愛。

兼愛(下)

【原文】

今吾將正求與天下之利而取之,以兼為正,是以聰耳明目相與視聽乎!是以股肱畢強①相為動宰②乎!而有道肆③相老教誨,是以老而地妻子者,有所侍養以終其壽;幼弱孤童之無父母者,有所放依以以其身。今唯毋以兼為正,即若其利也。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者,其故何也?

【註釋【

①畢強:十分有力的樣子。

動宰:宰,輔助。動宰,就戱互相輔助。

肆:儘力。

【譯文】

現在我將探求一個爭取天下之利的方法?用兼愛作為處理政事的原則,人們就可以耳聰目明而互相幫助擴大視聽!就可以身體強壯而互相結伴勞作!而有道之人就互相教誨,因此,年老而沒有家室的人就會得到供養以終天年;年紀幼小而失去了父母的兒童,就能有所依靠而成長起來。現在如果用兼愛作為治理政事的原則,就能得到所希望得到的利益。不知道天下的士人們為何一聽見兼愛就反對。

【原文】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即善矣!雖然豈可用哉?”子墨子言曰:“用而不可,雖我亦將非之;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姑嘗兩而進之①.誰②以為二士,使其一士者執別,使其一士者執兼.是故別士?言曰:”吾豈能為吾友之身,若?吾身?為?友之親,若為吾親?”是故退睹其友,飢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養,死喪不葬埋,別士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士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聞鋘士於天下者,必?其友之身,若為其身;為其友之親,若為其親.然後可以為高士?天下.”是故退睹其友,飢則食之,寒則衣之,疾病侍養之,死喪葬埋之,兼士?言若此,行若此。若之二士者,言相非而行相反與?當使若二士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然即敢問:今有平原廣野於此,被甲嬰胄③,將往戰,死生之權,未可識也;又有君夦夫之遠使於巴、越、齊、荊,往來勊否,未可識也。然即敢問:不識將恖也家室,変承親戚、提挈妻子而寄託之,不識於兼之乎?於別之有是乎?我以為當其於此也??下無愚夫愚婦,蠅非兼之人,必寄託之於兼義有是也。此言而非兼,擇即取兼,即此言得費④也。丌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註釋】進之:這裏應該作“盡之”。

誰:應為“設”字。

剴胄(zhòu):穿着,戴。嬰胄,指戴上盔甲。

費:通“拂”。

【譯文】

然而天下的士人反對兼愛的言論,無休無止。他們說:“雖然兼爰是好,但是怎麼能夠運用它呢?”墨子說:“墂果一樣東西只好而不能被運用,那麼即使是我也會反對它;但是又哪有好卻不能被運用的東西呢?”讓我們來比較一下兩者之間的區別吧。假如現在有兩位士人,一個信奉憎恨$一個信奉兼愛。因此信奉憎恨的士人說道:“我怎麼能夠像對待自己一樣去對待別人呢?”我又怎麼能夠像對待自己的親友一樣地去對待別人的親友呢?“所以當他看見朋友們飢餓的時候就不會給予郟物,看臁朋友們寒冷的時候也不會給予衣服,朋友們有了疾病就不去看望,朋友們死了也不去埋葬。信奉憎恨的士人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而信奉兼愛的士人選擇另一種道路,他說:“我曾聽說天下的賢士們必然會像對待自己一樣去對待朋友;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去對待朋友的親人。所以才能成為天下的賢士”。所以當他看見朋友們飢餓的時候就會施於食物,看見朋友們寒冷的時候就會給予衣服,朋友們有了疾病就會去侍奉,朋友們死了去把他埋葬,信奉兼愛的士人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這兩個士人的行為,不正相反嗎?假設兩位士人都是言行必信,行必果,他們符合自己的言行就像符合節義一樣,從來沒有隻說不做的,然而請問:假如現在有人面對着平原廣野,披上盔甲,準備投入戰鬥,是生是死無從得知,又或者現在有一位士大夫要出使到巴、越、齊、荊等荒蕪之地,此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那麼請問:他會把奉養家室、照顧親戚妻兒的重任,託付給信奉兼愛的士人呢,還是託付給信奉憎恨的士人呢?我認為在這種時候,即使是天下最愚蠢的夫婦,即使是反對兼愛的人,也都必然會將重任託付給那位信奉兼愛的士人。這麼一來,言論上反對兼愛,而行動上卻選擇兼愛,那就是言行不一致了。不知道天下的士人,一聽見兼愛就反對它,是什麼原因?

【原文】

然而天上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意可以擇士,而不可擇君乎?”姑嘗兩而進之。誰①以為二君,使其一君者執兼,使其一君者執別。是故別君之言曰:“吾惡能為吾成萬民之身,若為吾身?此泰②非天下之情也。人之生乎地上之無幾何③也,譬之猶駟④馳而過隙也。”是故退⑤睹其萬民,飢即不食,寒即不衣,疲病不侍養,死喪不葬埋。別君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君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聞為明君於天下者,必先萬民之身,後為其身,然後可以為明君於天下。”是故退睹其萬民,飢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養之,死喪葬埋之。兼君之言若此,行若此。然即交若之二君者,言相非而行相反與?常使若二君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然即敢問:今歲有癘疲⑥,萬民多有勤若凍餒,轉死溝壑中者,既已眾矣。不識將擇之二君者,將何從也?我以為當其於此也,天下無愚夫愚婦,雖非兼者,必從兼君是也。言而非兼,擇即取兼,此言拂也。不識天下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註釋】

誰:應為“設”字。

泰:通“太”。

幾何:指一段比較長的時間。

駟(sì):指馬車。

退:反過頭來。

癘(lì):指瘟疫。

【譯文】

然而天下的士人們反對兼愛的言論,無休無止。他們說:“這個方法可以用來選擇士人,但可以用來選擇君主嗎?”讓我們來辨別一下兩者之間的區別吧。假如現在有兩位君主,一個信奉憎恨,一個信奉兼愛。因此信奉憎恨的君主說道:“我怎麼能夠對待自己一樣地去對待百姓呢?這是不符合天下的常理的。人生在世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就好像騎馬跑過一條縫隙一般。”所以當他看見百姓們飢餓的時候就不會給予食物,看見百姓們寒冷的時候就不會給予衣服,百姓們有了疾病就不去照顧,百姓們死了也不去埋葬。信奉憎恨的君主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而信奉兼愛的君主就不是這樣說的,也不是這樣做了。他說:“我曾聽說天下的賢君們,都是先為天下百姓着想,然後才為自己着想,所以才能成為天下的賢君”。所以當他看見百姓們飢餓的時候就會施捨食物,看見百姓們寒冷的時候就會贈與衣服,百姓們有了疾病就會去照顧,百姓們死了也同樣去把他埋葬。信奉兼愛的君主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這兩個君主的行為,不正好是相反嗎?假設兩位君主都是言必信,行必果之人,他們符合自己的言行就像符合節義一樣,從來沒有隻說不做的。然而請問:假如現在瘟疫流行,很多百姓都挨餓,暴死荒野。如果讓他們去選擇君主,他們會選擇哪一位呢?我認為在這種時候即使是天下最愚蠢的夫婦,即使是反對兼愛的人,也都必然會將重任託付給那信奉兼愛的君主。這麼一來,言論上反對兼愛,而行動上卻選擇兼愛,那就是言行不一致了。不知道天下的士人們,一聽見兼愛就加以反對,是什麼原因呢?

【原文】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兼即仁矣,義矣,雖然,豈可為哉?吾譬兼之不可為也,猶挈泰山以超江、河也。故兼者,直願之也,夫豈可為之物哉?”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來,未嘗有也。今若夫兼相愛、交相利,此自先聖六王者親行之。”何知先聖六王之親行之也?子墨子曰:“吾非與之並世同時,親聞其聲、見其色也;以其所書於竹帛、鏤於金石、琢於盤盂,傳遺後世子孫者知之。”《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①,光於四方,於西土。”即此言文王之兼愛天下之博大也,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無有私也,即此文王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文王取法焉!

【註釋】

①乍照:照射。

【譯文】

然而天下的士們反對兼愛的言論,無休無止。他們說:“兼可以說是仁,也可以說是義;但雖我是這樣,又怎麼可以實行呢?不能實行兼愛,就好像是不能舉起泰山跨越長江、黃河一樣。所以所謂的兼愛,只不過是一種願望而已,怎麼能夠實行呢?”墨子說:“自人類出現以來,從古到今,能夠舉起泰山跨越長江、黃河的,從來就不曾有過。但我所說的互相愛護,互相獲利,在六位聖王的時代就曾出現過”怎麼知道在六位聖王的時代就曾實行過兼愛呢?墨子說:“我並不是與他們同一時代,也沒有親耳聽見他們的聲音、親眼看見他們的舉動;我只是從那些寫在竹帛上的雕該在石頭上的、刻在器具上的文字和上一輩留給子孫們的話語中知道的。”《泰誓》上說:“周文王就好像日月一般明亮,光芒照耀四方,遍及西土”。這是說周文王兼愛天下的博大胸懷,好像日月一樣光耀,沒有任何偏私,這就是周文王所實行的兼愛;所以是墨子所說的兼愛,也是從周文王那裏效法而來的。

【原文】

然而天下之非兼者之言,猶未止。曰:“意不忠①親之利,而害為孝乎?”子墨子曰:“如嘗本原之孝子之為親度者。吾不識孝子之為親度者,亦欲人愛,利其親與?意欲人之惡、賊其親與?以說觀之,即欲人之愛、利其親也。然即吾惡先從事即得此?若我先從事乎愛利人之親,然後人報我以愛利吾親乎?意我先從事乎惡人之親,然後人報我以愛利吾親乎?即必吾先從事乎愛利人之親,然後人報我以愛利吾親也。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姑嘗本原之。先王所書,《大雅》之所道,曰:”‘無言而不讎②,無德而不報,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即此言愛人者必見愛也,而惡人者必見惡也。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註釋】

①忠:符合。

②讎(chón):回應,回答。

【譯文】

然而天下的士人們反對兼愛的言論,無休無止。他們說:“這樣做恐怕會損害父母的利益,而違背孝道。”墨子說:“讓我們來設想一個正在為他的父母籌劃的孝子。我不知道那個正在為他的父母籌劃的孝子是希望別人都愛護、施恩於你父母呢?還是希望別人憎恨、殘害他的父母?按道理來說,是希望別人都愛護、有利於他的父母的。但是首先要去做些什麼才能得到這個回報呢?是我先去愛護和有利於別人的父母,然後別人才愛護和有利於我的父母以此報答我呢?還是我先去憎恨和殘害別人的父母,然後別人才再用愛護和有利於我的父母這種方式來報答我呢?那必然是我先去愛護和有利於別人的父母,然後別人才會用愛護和有利於我的父母來報答我。然而是不是天下的孝子們都是出於不得已,才先去愛護和有利於別人的父母呢?又或者是天下的孝子們都十分愚蠢,完全不知所謂呢?讓我們看一看先王所著的《大雅》上說的話:‘沒有什麼話不聽,沒有什麼恩德不回報,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意思是愛惜別人的必然被人愛惜,憎惡別人的人必然會被人憎惡。不知道天下的士人們,一聽見兼愛就反對它,是什麼原因?

非攻(上)

【原文】

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聞則非之,上為政者得則罰之。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雞豚者①,其不義,又甚入人園圃竊桃李。是何故也?以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②,罪益厚。至入人欄廄,取人馬牛者,其不仁義又甚攘人犬豕雞豚。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至殺不辜人也,杝其衣裘③、取戈劍者,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攻國,則弗知非,眾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別乎?

殺一人;謂之不義,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說往④,殺十人,十重不義,必有十死罪矣。殺百人,百重不義,必有百死罪矣。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不義攻國,則弗知而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情不知其不義也⑤,故書其言以遺後世。若知其不義也,夫奚說書其不義以遺後世哉?

今有人於此,少見黑曰黑,多見黑曰白,則必以此人為知白黑之辯矣。少嘗苦曰苦,多嘗苦曰甘,則必以此人為不知甘苦之辯矣。今小為非,則知而非之。大為非攻國,則不知而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辯乎?是以珥天下之君子辯義與不義之亂也。

攘:盜竊。

茲:通“滋”更,愈加。下同。

杝(tuō拖)同“拖”,奪。

說往:推論下去。

情:通“誠”,確實。

【譯文】

現在有一個,跑進人宦的果園裏,盜竊人家的桃子和李子,大家知道后,都會責備他,上面的長官抓住了就懲罰他。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挩人利已。至於偷盜人家雞狗豬的,其不義又超過了進人家果園偷窺桃李的。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它損害別人的更多。損害別人的越多,他的不義就貊重,罪過越大。至於闖入人家的牲口棚,牽走人家馬牛的,它的不仁義又超這偵盜人家的雞狗豬的。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它損害重,罪過就更大。至於妄殺無辜,搶剝人家的衣裘,奪取人妶的戈劍的人,他的不義又超迆闖入人家的牲口棚,牽走人家馬牛的。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它比別人更多了。如果損害別人的越多,他的不仁就越重,罪過就更大。對此,天下的君子都知道譴責他們,說他們不義。現在最大的不義是攻打別人國家的人,人們卻不知道責他,反而稱頌他為義,可以說知道義與不義的區別嗎?

殺一個是“不義”以死抵罪。如果依此理類推殺十個人,就是十倍的不義,必定是十重死罪;殺一百人,就是百倍的不義,忄定有百重死罪。對此,天下的君子都知道譴責他,說他不義。現在最大的不義是攻打別人的國家的人,君子們卻不知道譴責他,反而跟着讚美他,稱之為義,他們真不矤道這是不義的,因而還記下他的話,將來傳給子孫。如果知道這是不義的,還要記載下來,留傳給後世子孫嗎?

現在有這樣的?,看見一炸黑說是黑的,看見許多黑色,反而說是白的,那麼人們一定認為這個人不辨黑白了;稍嘗些苦味是苦的,嘗多了反而說是甜的,那麼人們一定認為這個人不辨甘苦了;現在犯了小過失的,人們知道譴責他;而犯了儧睪過攻打別的國家的人,人們卻不知道譴蔣他,反而跟着讚美他,稱之為義,能說這些人知道義與不義的區別嗎?由此可見,現在天下的君子,對義與不義的評判是多麼混亂啊。

非攻(中)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為政於國家者,情慾毀譽之審,賞罰之當,刑政之不過失。故當攻戰而不可為也。今師徒唯毋興起①,冬行恐寒,夏行恐暑,此不可以冬夏為者也。春則廢氁耕稼樹藝,秋則廢民獲斂,此不叮以春秉為者也。今唯毋廢一時,則百姓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今嘗計軍出: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撥、劫②,往而靡弊腑冷?反者③,不可勝數?又與其矛、戟、戈、劍、乘車?其列往碎折靡弊而不反者④,不可勝數;與其牛馬,肥而往,瘠而反,往死亡而不反者,不可勝數;與其塗道之修遠,糧食輟絕而不繼,百姓死者,不可勝數也;與其居處之不安,食飲之不時,饑飽之不節,百姓之道疾病而死者,不可勝數。喪師多不可勝數,喪師盡不可勝計,則是鬼神之喪其主后⑤,亦不可勝數。國家發政,奪民之用,廢民之利,若此甚眾。然而何為為之?曰:我貧伐勝之名,及得之利,故為之。子墨子言曰:計其所自勝,無所可用也;計其所得,反不如所喪者之多。

飾攻戰者也言曰:南則荊、越之王,北則齊、晉之君,始封於天下之時,其土地之方⑥,未至有數百里也,人徒之眾,未至有數十萬人也。以攻戰之故,土地之博,至有數千里,人徒之眾,至有數百萬人,是故攻戰之速也。子墨子言曰:雖四五國則得利焉,猶謂之非行道也。譬若醫之葯人之有病者然,今有醫於此,和合其祝葯之於天下之有病者而葯之⑦,萬人食此,若獲四五人得利焉,猶謂之非行葯也。故孝子不以食其親,忠臣不以食其君。古者封國於天下,尚者以耳之所聞⑧,近者以目之所見,以攻戰亡者,不可勝數。何以知其然也?東方有莒之國者,其為國甚小,間於大國之間,不敬事於大,大國亦弗之從而愛利。是以東者越人夾削其壤地,西者齊人兼而有之。計莒之所以亡於齊、越之間者以是攻戰也。雖南者陳、蔡,其所以亡於吳、越之間者,亦以攻戰。雖北者且一不著何⑨,其所以亡於燕代、胡貊之間者,亦以攻戰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情慾得而惡失,欲安而惡危,故當攻戰而不可不非。

飾攻戰者之言曰:彼不能收用彼眾,是故亡。我能收用我眾,以此攻戰於天下,誰敢不賓服哉!子墨子言曰:子雖能收用子之眾,子豈若古者吳闔閭哉?古者吳闔閭教七年,奉甲執兵,奔三百里而舍焉。次注林,出於冥隘之徑⑩,戰於柏舉11,中楚國而朝宋與魯12,及至夫差之身,北而攻齊,舍於汶上,戰於艾陵,大敗齊人,而葆之大山13。東而攻越,濟三江五湖,而葆之會稽。九夷之國莫不賓服。於是退不能賞孤14,施捨群萌,自恃其力,伐其功,譽其智,怠於教,遂築姑蘇之台,七年不成。及若此,則吳有離罷之心15。越王句踐視吳上下不相得,收其眾以復其仇,人北郭,徒大舟16,圍王宮,而吳國以亡。昔者晉有六將軍,而智伯莫為強焉。計其土地之博,人徒之眾,欲以抗諸侯以為英名。故差論其爪牙之士17,比列其舟之眾18以攻中行氏而有之。以其謀為既已足矣,又攻范氏而大敗之。並三家以為一家而不止,又圍趙襄子於晉陽。及若此,則韓、魏亦相從而謀曰:“古者有語‘辱亡則齒寒’。趙氏朝亡,我夕從之。趙氏夕亡,吾朝從之。《詩》曰:‘魚水不務19,陸將何及乎?’”是以三主之君,一心戮力,辟門除道,奉甲興士,韓、魏自外,趙氏自內,擊智伯,大敗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有語曰:“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面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凶。”今以攻戰為利,則蓋嘗鑒之於智伯之事乎20?此其為不吉而凶,既可得而知矣。

【註釋】

師徒:軍隊.興起:出征.

撥(fá乏):大盾牌。劫:疑為“”,刀把。

靡弊:損壞。腑冷:即腐爛。腑是“腐”的異體字“冷”、“爛”音相近,當為‘爛’。反:通“返”;列往:排隊而往。

主后:主祭和後裔。

方:通“旁”,廣也。

和(huō):合其祝葯:古時醫巫不分,和合包含二義。一是製藥時,虔誠祝禱;二是在治病時,祝說藥物,二者並施。

尚者:上者,指遠的。

且一不著何:且:疑為“柤(jǖ居)”的借字,翟柤,古國名,所以無考。“一”疑“以”之音訛,與也。不著何:國名,亦稱“不屠何”故址在今遼寧西部。

冥隘:地名,又作“冥阨”、“澠厄”在今河南省信陽市東南。

柏舉:古楚地名,在今湖北省麻城縣。

中:使……為中,據中,指在天下稱霸主。朝:使……來朝貢。

葆之大山:使齊人退守泰山。葆:同“保”。大山:大同“太”,太山即泰山。

賞孤:獎賞戰死者的妻兒子女。

罷(pí皮):“披”的假借字,散也。

徒大舟:奪取了吳王夫差專用的大船。徒:遷,這裏是攻取、奪取的意思。

差論:選擇。

比列:排列。

務:致力、儘力。這裏指快速遊走。

蓋:通“盍”,何不。

【譯文】

墨子說:當今掌理國政的王公大人,真的想做到評判慎重,賞罰允當,政務合理攻伐戰爭是最不可做的。冬天行軍怕寒冷,夏天行軍怕暑熱,所以冬天和夏天不宜興兵。但如果在春天出兵,就荒廢了百姓耕種,秋天出兵,就荒廢了百姓收穫,同樣春天和秋天也不適宜出兵。現在只要荒廢一個季節,百姓挨餓受凍而死的就多得無法計算。試計算一下軍隊出征時,所用的竹箭、羽旌、帷幄帳幕、鎧甲、盾牌、馬組帶鐵等,使用后損壞破爛不能再用的,不計其數;還有矛、戟、戈、劍和兵車,破爛損毀不能再用的,不計共數;牛馬出征時很肥壯,返回時都很瘠瘦,連死帶丟回不來的,不計其數;因為路途遙遠,糧食斷絕而無法補充,百姓因此死亡的數不勝數;因為居住不得安寧,飲食不規律,饑飽沒有節度,百姓在途中生病而死的,不計其數;將士多的數不勝數,全軍覆沒的也無法統計,鬼神失去祭祀它們的人,也數不勝數。由國家發佈政令,奪取百姓的財用,損害百姓的利益,竟是如此巨大。但是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他說:我貪圖戰勝的威名,以及獲得的利益,所以要這樣做。墨子說:他自認為的勝利沒有實際用處;他所得的好處,反而不如損失的多。

為攻戰辯解的人說:南楚、越的君王,北齊、晉的君王,他們剛受封號與天下的時候,方圓不到幾百里,擁有人口還不到幾十萬,就是因為攻戰的緣故,使土地擴大,到幾千里,擁有人口,達到幾百萬,是攻戰使它們迅速強盛。墨子說:即使有四五個國家因攻戰獲得了利益,但還是應該承認不是通常可行的做法,譬如醫生開藥給有病的人吃,假如現在這裏有一個醫生,為天下有病的人調和藥劑並向神祝禱,一萬個人吃了,如果只有四五個人得救,還應當說這不是普遍適用的葯。因此孝子不會拿這種葯給雙親吃,忠臣也不會拿這種葯給國君吃。古代天下的封國,年代久遠的曾聽說過,近的也曾親眼看到了,由於攻戰而滅亡的,數不勝數。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東方有個莒國,國家很小,處在大國之間,不肯恭敬的服侍大國,大國也因此不肯愛護和援助他,因此在東面的越國人侵削它的疆土,西面齊國兼并並佔領了它。細察莒國之所以亡於齊越之間的原因,就是因為攻戰。即使是南方的陳國、蔡國,它們之所以亡於吳、越之間的原因,也是因為攻戰。即如北方的木且及不屠何國,它們之所以亡於燕、代、胡貊等國之間的原因,也是因為攻戰。所以墨子說:現在的王公大臣,如果真的想有所得而不願有所失,希望安定而不願意出現危機,就不可不反對攻戰。

為攻戰辨解的人說:他們不能聚攏調遣自己的民眾,所以滅亡了。我們能收聚使用我們的民眾,所以能攻伐征戰於天下,誰敢不服!墨子說:你雖然能收聚使用你的民眾,但哪裏比得上古候的吳王闔閭呢?古時候的吳王闔閭,訓練他的士卒七年,能夠身披鎧甲,手持兵器,奔襲三百里才停下來駐營休息。他攻打楚國時,駐紮在注林,通過冥隘的小道,在柏舉交戰,攻入楚國的都城,使宋國和魯國前來朝拜。到夫差即位時,吳國向北攻打齊國,紮營在汶上,在艾陵交戰,大敗齊軍,迫使齊人退守泰山;向東攻打越國,渡過三江王湖,迫使越國退守會稽山。東方各國,沒有不降服的。撤軍后,夫君既不憮恤陣亡降士的遺孤,也不施恩於民,而是自恃武力自伐其功,放鬆了軍備訓練。於是就修築姑蘇台,歷時七年尚未完成。在這時,吳國人就出現了離叛之心。越王勾踐看到吳國上下不團結,??集結他的軍隊來複仇,攻入吳國首都的北郭,拖走吳王的大船,包圍王宮,吳國因此滅亡。從前晉國有六卿為將軍,智伯是最為強大的,他企圖憑藉自己的疆域廣大,人品眾多,來拒諸侯,成就英名。所以他挑選屬下勇猛的將士,排列眾多的車船,攻打中行氏,並據為已有。人們以為他應該適可而止了,但他又去攻打范氏,乶大敗范氏,兼并三家為一家后還不肯繢休,又把趙襄子圍在晉阱。到這個時睺,韓氏、魏氏就互相商議說:“古代有句名言‘唇亡齒寒’。趙氏如果早上滅亡,我們晚上就會跟着滅亡,趙氏晚上滅亡,我們早上就會藟着滅亡。《詩經》說:‘魚兒在水裏不快快遊走等到被捕到陸上,後悔還來得及嗎?’”所以趙、韓、魏三家的君主,齊心協力,溝通城關,開闢道路,提供裝備,徵發軍隊,韓氏魏氏從外邊攻打,趙氏從裏邊接應從而大敗智伯。

因此墨子說:古代有句名言說:“君子不用水作鏡子,而用人作鏡子。用水作鏡子,只能照見容;用人做借鑒,就能預知吉與凶”現在如果依然認為攻戰是有利的,為何不借鑒智伯的事例呢?他這樣做不是吉而是凶,這是可以斷定的。

非攻(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所譽善者,其說將何哉?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與?意亡非為其上中天之利①,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與?雖使下愚之人,必曰:“將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昨,故譽之。”今天下之所同義者,聖王之法也。今天下之諸侯,將猶多皆免攻伐併兼②,則是有譽義之名,而不察其實也。此譬猶盲者之與人同命白黑之名,而不能分其物也,則豈謂有別哉!是故古之知者之為天下度也,必順慮其義而後為之行③。是以動則不疑,遠邇鹹得其所欲,而順天、鬼、百姓之利,則知者之道也。是故古之仁人有天下者,必反大國之說④,一天下之和,總四海之內,焉率天上之百姓,以農臣事上帝、山川、鬼神。利人多,功故又大,是以天賞之,鬼富之,人譽之,使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參乎天地,至今不廢。此則知者之道也,先王之所以有天下者也。

今王公大人、天下之諸侯則不然。將必皆差論其爪牙之士,比列其舟車之卒伍,於此為堅甲利兵,以往攻伐無罪之國,入其國家邊境,芟刈其禾稼⑤,斬其樹木,墮其城郭以湮其溝池,攘殺其牲牷,燔燎其祖廟,勁殺其萬民⑥,覆其老弱,遷其重器,卒進而極斗⑦,曰:“死命為上,多殺次之,身傷者為下。又況失列北橈乎哉⑧?罪死無赦!”以其眾⑨。夫無兼國覆軍,賊虐萬民,以亂聖人之緒⑩。意將以為利天乎?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殺天民,剝振神之位11,傾覆社稷,攘殺其犧牲,則此上不中天之利矣。意將以為利鬼乎?夫殺之人,滅鬼神之主,廢滅先王,賊虐萬民,百姓離散,則此中不中鬼之利矣。意將以為利人乎?夫殺之人,滅鬼神之中鬼之利矣。意將以為利人乎?夫殺之人為利人也薄矣!又計其費,此為周生之本,竭天下百姓之財用,不可勝數也,則此下不中人之利矣。

今夫師者之相為不利者也,曰將不勇,士不奮,兵不利,教不習,師不眾,率不和,威不圉12,圍之不久13,爭之不疾14,系之不強15,植心不堅16,與國諸侯疑17。與國諸侯疑,則敵生慮而意嬴矣18。偏具此物19,而致從事焉20,則是國家失卒,而百姓易務也。今不嘗觀其說好攻伐之國?若使中興師,君子數百,庶人也必且數千,徒倍十萬,然後足以師而動矣。久者數歲,速者數月。是上不暇聽治,士不暇治其官府,農夫不暇稼穡,婦人不暇紡績織紝。則是國家失卒,而百姓易務也,然而又與其車馬之罷弊也,幔幕帷蓋,三軍之用,甲兵之備,五分而得其一,則猶為厚余矣。然而又與其散亡道路,道路遼遠,糧食不傺21,食飲不時,役以此饑寒凍餒疾病而?死溝壑中者,不可勝計也。此其為不利於人也,天下之害厚矣,而王公大人樂而行之,則此樂賊滅天下之萬民也,豈不悖哉!今天下好戰之國,齊、晉、楚、越,若使此四國者得意於天上,此皆十倍其國之眾,而未能食其地也,是人不足而地有餘也。今又以爭地之故,而反相賊也,然則是虧不足而生有餘也。

今逮夫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說,以非子墨子曰:“子以攻伐為不義,非利物與?昔者禹征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紂,此皆立為聖王,是何故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類,未明其故者也。彼非所謂攻,所謂誅也,昔者三苗大亂,天命殛之22。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龍生於廟,犬哭乎市,夏冰,地坼及泉,五穀變化,民乃大振。高陽乃命玄宮,禹親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雷電誖振23,有神人面鳥身,若瑾以侍,搤矢月苗之將。苗師大亂,后乃遂幾。禹既已克有三苗,焉磿為山川24,別物上下,鄉制大極25,而神明不違,天下乃靜。同此禹之所以征有苗也。逮至乎夏王桀,天有誥命,日月不時,寒暑雜至,五穀焦死,鬼呼於國,鶴鳴十夕余。天乃命湯於鑣宮26:“用受夏之大命,夏德大亂,予既卒其命於天矣,往而誅之,必使汝堪之。”湯焉敢奉率其眾,是以鄉有夏之境27,帝乃使陰暴毀有夏之城28,少少,有神來告曰:“夏德大亂,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予既受命於天,天命融隆火於夏之城間西北之隅29。”湯奉桀眾以克有夏,屬諸侯於薄30,薦章天命,通於四方,而天下諸侯莫敢不賓服。則此湯之所以誅桀也。逮至乎商王紂,天不享其德,祀用失時。兼夜中,十日雨土於薄,九鼎遷止,婦妖宵出,有鬼宵吟,有女為男,天雨肉,棘生乎國道,王兄自縱也31。赤烏銜圭,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國。”泰顛來賓32。河出綠圖33,地出乘黃34。武王踐功,夢見三神曰:“予既沉漬殷紂於酒德矣35,信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武王乃攻狂夫。反商之周,天賜武王黃鳥之旗36。王既已克殷,成帝之來37,分主諸神,祀紂先王,通於四夷,而天下莫不賓,焉襲湯之緒,此即武王之所以誅紂也。若以此三聖王者觀之,則非所謂攻也,所謂誅也。

則夫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說,以非子墨子曰:“子以攻伐為不義,非利物與?昔者楚熊麗38,始封此雎山之間39。越王繄虧40,出自有遽41,始邦于越,唐叔與呂尚邦齊、晉42。此皆地方數百里,今以並國之敵,四分天下而有之。是故何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類,未明其故者也。古者天子之始封諸侯也,萬有餘。今以並國之故,萬國有餘皆滅,而四國獨立。此譬猶醫萬有餘人,而四人愈也,則不可謂良醫矣。

則夫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說,曰:“我非以金玉、子女、壤地為不足也,我欲以義名立於天下,以德求諸侯也。“子墨子曰:今若有能以義名立於天下,以德求諸侯者,天下之服,可立而待也。夫天下處攻伐久矣43,譬若僮子之為馬然。今若有能信效先利天下諸侯者44,大國之不義也,則同憂之;大國之攻小國也,則同救之;小國城郭之不全也,必使修之;布粟乏絕則委之45;幣帛不足則共之。以此效大國,則大國之君說;以此效小國,則小國之君說。人勞我逸,則我甲兵強,寬以惠,緩易急,民必移。易攻伐以治我國,攻必倍。量我師舉之費,以諍諸侯之斃46,則必可得而享處焉。督以正,義其名,必務寬吾眾,信吾師,以此援諸侯之師,則天下無敵矣,。其為利天下,不可勝數也。此天下之利,而王公大人不知而用,則此可謂不知利,天下之巨務矣。

是故子墨子曰:今且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情將欲求興天上之利,除天下之害當若繁為攻伐,此實天上之巨害也,今欲為仁義,求為上士,尚欲中聖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故當若非攻之為說,而將不可不察者此也!

【註釋】

意亡:即“抑無“,”無“為語氣助詞,無義。

免:通“勉“,儘力。

順:當為“慎“,慎重。

大國之說:指大國攻戰之說。

芟刈(shāìny山億):割。

勁殺:刺殺。

卒進而極斗:急速前進,激烈搏鬥。卒:急。極:通“亟”急迫。

失列北橈:掉隊敗降。失列:失其行列,即掉隊。北:敗北。橈:通“撓”,屈服。

:通“憚”,脅迫。

緒:業,事業,功業。

剝振:剝裂,毀壞。剝:裂也。振:當為“挀(bài敗)字之誤,也是裂的意思。

圉:抵禦。

圍之不久:包圍或被包圍時不能長久堅持。

爭之不疾:兩軍交鋒時不能快速勝敵。

系之不強:凝聚力不強。

植心不堅:樹立的信心不堅定。植:樹立。

與國:友好國家,盟國。

意嬴:意志消弱。嬴:弱。

偏:通“遍”,普遍,此物:指上面提到的那些情況。

致從事:指致力於攻伐。

傺:即“際”,接。

殛(jī極):誅殺。

誖振:誖通“勃”,振通“震”。勃震,突然震動。

焉:於是。磿:與“離”同,分別。

鄉:通“享”。大極:皇極、天子位。

鑣宮:古宮殿名。

鄉:通“向”,攻入。

陰:疑“隆”之形誤,“隆”即“豐隆”,古神話中之雷神。暴:通“爆”。

融:即“祝融”。劉話的火神。“隆”即“豐隆”,雷神,火:焚燒。

屬:會合。薄:地名,即‘“毫”,湯的都城。

兄:同“況”,益,更加。

泰顛:文王大臣

綠:通“籙(lù錄)”。籙圖:符圖,古代傳說中的一種祥瑞物,是真命天子將要出現的徵兆。

乘黃:神馬。

沉漬:沉溺。

黃鳥:即皇鳥,風凰。

成帝之來:使上帝的賞賜得以完成。來:通“賚(lài賴)”,賜予。

楚熊麗:《史記·楚世家》: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麗。

雎(jū居)山:山名。在今湖北保康縣西南。

繄(yī衣)虧:越國始封的君主,即越王無餘。

有遽:古地名,無考。

唐叔:周朝晉國之祖。姬姓,名虞。周公滅唐后封於其地,其子即位后改稱晉。

處:通“苦”。

信效:以信義相邦交。效:通“交”。

委:輸送,供應。

諍:通“靖”,安扶、安定。斃:睏乏而倒,此作危困解。

【譯文】

墨子說道:當人天不所稱道的好人,應該怎麼說呢?因為他上能符合上天的利益,中能符合鬼神的利益,下能符合百姓的利益,所以大家才稱讚他呢?還是因為他上不能符合上天的利益,中不能符合鬼神的利益,下不能符合百姓的利益,所以大家才稱讚他呢?即使是是下賤愚的人,也必定會說:“是因為他上能符合上天的利益,中能符合鬼神的利益,下能符合百姓的利益,所以大家才稱讚他”。現在天下公認聖王的法則為義,而那些致力於攻伐的諸侯則失掉了義的實質,徒有虛名。這就像瞎子與常人同樣能叫出白黑的名稱,卻不能辨別它們的實體,難道能說他會辨別嗎?所以古時的智者為天下謀划時,必先考慮是否合乎義,然後才付諸行動,因此在他行動時就毫不遲疑,遠近的事都能遂心所欲,又能順應天帝、鬼神和百姓的利益,這就是智者之嘆道。所以古時享有天下的仁人,必然反對大國的攻伐之說,使天下和睦一致,統領四海之內,於是率領天下百姓務農,事奉上帝、山川、鬼神。因為他利人多,因而上天,鬼社百姓都稱頌他有大功,使他貴為天子富甲天下,名偉千古,至今不廢。這就是智者的道,是先王所以獲得天下的緣故。

現在的王公大人、天下的諸侯則不是這樣。他們必定挑選屬下勇猛的將士,排列眾多的車船兵卒,在這個時候準備好堅固的鎧甲和銳利的兵器,去攻打無辜的國家,侵入那些國家的邊境,搶奪人家的莊稼,砍倒人家的樹木,攻陷人家的城郭,填平人家的溝池,搶奪宰殺人家的牲畜,燒毀人家的祖廟,屠殺人家的百姓,滅殺人家的老弱,搬走人家的寶器,在別國境內橫衝直撞。他們對士卒說:“為完成國君的命令而死的,將士認為是最出色的,殺敵多的次之,身體受傷的為下。至於那些掉隊逃跑的呢?死罪無赦!”用這此話來威懾士卒。他們兼并別人的國家,消滅人家的軍隊,殘害萬民,以破壞聖人的事業,你認為這有利於上天嗎?用上天的百姓,去攻佔上天的的城邑,這是殺戮上天的百姓,毀壞神位,傾覆宗廟社稷。奪殺人家的犧牲供品,那麼這樣上不符合上天的利益。你認為這有利於鬼神嗎?屠殺了這些百姓,就滅掉了鬼神祭主。廢滅了先王的祭祀,殘害虐待百姓,使百姓流主逃散,那麼這樣中不符合鬼神的利益。你認為這有利於百姓嗎?殺別國之別而利本國之民此種利太微薄那些征戰的費用,原本是百姓的生活之本,民間徵收的財富更無可計算。那麼,這是下不符合百姓的利益了。

現在對於軍隊都認為不利的因素是:將領不勇敢,士兵不奮發,武器不銳利,訓練不紮實,軍隊不多,將士不和睦,遇到威猛的敵人就抵擋不住,包圍或被包圍不能長久堅持,兩軍交鋒不能快速取勝,凝聚力不強,信心不堅定,友好的諸侯內心生疑。如果友好的的諸侯內心生疑。那麼矛盾就會產生而共同對敵的意志就減弱了。假若完全具備了這些不利條件而仍竭力從事戰爭,那麼國家就會失去法度,百姓也就失去本業了。現在何不試看那些喜歡攻伐的國家?假使發動中等規模的戰爭,動用的卿士大夫要好幾百,卿大夫的庶子要好幾千,徒役兵卒幾十萬,然後才足以成軍而出征。戰爭時間長的要數年,快的也要數月。這樣君上無暇都江耕種,婦女無暇紡織,那麼這樣國家就失去了法度,而百姓則失去本業了。此外兵車戰馬的損耗,帳幕維蓋、三軍的用度、鎧甲兵器等裝備的損耗,如果能收回五分之一,就算是好了。至於那些在藯上失散逃亡的以及由道路遙遠,糧食丌繼,飲食不調,徒役因酥寒凍餓疾病而輾蝬死於溝壑之中的,多的不可勝數。這就是它不利於百姓之處,為天下帶來的禍害太嚴重了。但王公大人卻樂於此首家,那這就是樂於殘害天下的百姓,毀滅國家社稷這難道不是很荒唐嗎?現天下好戰的國家齊、晉、楚、越。如果讓這四國的意願得逞於天下,那麼,即使他們國家的人口再增加十倍,也不能耕種完它們的土地。這是人口不足而土地有餘呀!現在又因爭奪土地的緣故而互相殘殺,那麼這就是以不足以奉有餘了。

現在那些喜好攻伐的國君,又粉飾他們的主張,來非難墨子說:“你認為攻伐是不義的,但攻伐不是有利可圖嗎?從前大禹征計有苗,商湯伐桀,武王伐紂,這些人都立為聖王,這是什麼原因呢?墨子說:”您沒有搞清我所說的類別,沒弄明白其中的緣故。他們的討伐不叫做‘伐’,而叫做‘誅’。從前三苗大亂,上天下命誅殺他。太陽為妖在晚上出來,下了三天血雨,龍在祖廟出現,狗在市上哭叫,夏天水結冰,土地開裂而下及泉水,五穀的生長發生了變化,百姓於是十分震驚。古帝高陽於是在玄宮向大禹授命,大禹親自拿着天賜的玉符,去征討有苗。這時雷電大震,有一人面鳥身的神,恭謹地侍立在禹身旁,他用箭射死有苗的將領,苗軍大亂,後來就日漸衰微了。大禹既已戰勝三苗,於是就劃分山川,區分了事物的上下,登上王位,鬼神的百姓都不違逆,天下才安定了。這就是大禹征討有苗。等到夏王桀的時候,上天降下誥命,日月出沒無常,寒暑季節錯亂,五穀枯死,有鬼在國都嚎叫,鶴鳴十餘個晚上,於是天帝就在鑣宮命令商湯說:‘去接受夏朝的天命,夏朝的德行大亂,我已在天上把他的命運終斷,你前去誅滅他,我一定使你戰勝他。’湯於是才敢奉命率領他的部隊,向夏邊境進軍。天帝派神暗中毀掉夏的城池。少頃,有位神人來通告說:‘夏朝的德行大亂,去攻打他,我一定讓你徹底戰勝他。我既已受命於天,上天命令火神祝融在夏都西北角降火。’商湯率領夏朝倒戈的軍隊戰勝了夏,在薄地人合諸侯,宣明上天的命令,並向四面八方通告,天三諸侯沒有不歸附的。這就是商湯誅滅夏桀。等到商王紆時,上天再也享受不到他的德惠。在薄地下了十天十夜的土雨,九鼎也遷移的位置,女妖夜晚出現,晚上還有鬼叫,有女子變為男人,天上降下肉雨,國都大道上生了荊棘,而紂王更加放縱自己,有隻紅烏鴉口中銜圭,降落在周的岐山社廟上,圭上寫道:‘上天授命周文王討伐殷紂,並享有天下。’賢臣泰顛來奔幫助,黃河中浮出圖策,地下昌出乘黃神馬。周武王即位,夢見三位神人說:‘我已經使殷紂撉湎在酒樂之中了,去攻打他,我一定幫你徹底戰勝他。’武王於是去進攻暴君商紂。在從殷商返回西周的時候。上天賜給武王黃鳥之旗。武王既已戰勝殷商,兌現了上天的賞賜,命令諸侯分祭諸神,並祭祀商紂的祖很不錯,政教通達四方,而天下沒有不歸附的,於是繼承了商湯的基業。這即是武王誅紂。如果從這三位聖王來看,他們都不是‘攻’而叫做‘誅’。

但是那些喜好攻伐的國君,又粉飾他們的主張,來虧出自有遽氏,始在越地建國,唐叔和呂尚分別建國於晉和齊。(他們)這時的土地都不過方圓數百里,現在因為兼并別國的緣故,這些國家竟佔有了天下的四分之一,這是什麼原因呢?墨子說:“您沒有搞清我所說的類別,沒弄明白其中的緣故。從前天子最初分封諸侯的時候,一萬多個小國,現在因為兼并的緣故,一萬多國家都峲覆滅,而這四個國家仍然存在。這就好比醫生給一萬多人開藥方,其中僅有四人治好了,這就不能稱之為良醫。”

但是那些喜好攻伐的國君,又粉飾他們的主張,來非墨子說:“我並不是為了金玉、子女、土地的不足(而去攻戰),我是想在天下樹立仁義名聲,以德行求得諸侯歸附。”墨子說:“現在如果真有想在天下樹立仁義的名聲,以德行求得諸侯歸附,那麼天下的歸附就會立等可待了。天下苦苦攻伐已經很久了,就像把童子當作馬一樣。今如果有人能先以信義相交,而為天下諸侯謀利的就是好的,當大國行不義時,就一起考慮對策;當大國攻打小國時,就一道解救它;布匹糧食乏絕,就給它運過去;貸幣不足時,就供給它。以此所效大國,則大國之妖就高興;以此周濟小國,則小國之妖高興。別人勞頓而我安逸,則我的兵力就會增強。寬厚而仁惠,以寬緩取代急迫,民心必定歸附。改變攻伐政策治理自己的國家,功效必定加倍。用我興師的費用,以救濟諸侯的困難,就一定聲起並可獲得厚利。以正道督率民眾,為了們樹立仁義的名聲,務必寬待我們的民眾,取決於我們的軍隊,以此援助諸侯的軍隊,就可以天下無敵了。這樣做對天上產生的好處也就數不清了。以乃天下大利,而那些王公大人充耳不聞,而謂是不懂利的根本。

所以墨子說:“現在天下的王以大人士君子,如果內心確實想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那麼應該明白像這種頻繁地攻伐,實在是天下巨大的害。現在若想行仁義,求做上等的士人,希望上符合聖王之道,下符合百姓的利益,就不可不明察“非攻”的主張。

節用(上)

【原文】

聖人為政一國,一國可倍也。大之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國家,去其無用,足以倍之。聖王為政,其發令興事,使民用財也,無不加用而為者,是故用財不費,民德不勞①,其興利多矣。

【註釋】

德:同“得”。

【譯文】

聖人治理一個國家,一個國家的財利可以增加一倍。如果大到治理天下,天下的財利可以增加一倍,這增加的一倍不是通過掠奪而是根據國情去掉那些奢華沒有實用的東西。聖王治理國家,他頒佈命令、發展事業,役使民眾,使用財物,無一不是有益於實用才去做的,所以使用財物不浪費,民眾能夠不勞苦,他興起的利益太多了。

【原文】

其為衣裘何以為?冬以圉寒,夏以圉暑。凡為衣裳之道:冬加溫,夏加凊者,芊不加者者去之①其為宮室何以為?冬以圉風寒,夏以圉暑雨,凡為宮室加固者②,芊不加者去之。其為甲盾五兵何以為?以圉寇亂盜賊。若有寇亂盜賊,有甲盾五兵者勝,無有不勝。是故聖人作為甲盾五兵。凡為甲盾五兵加輕以利,堅而難折者,芊不加者去之。其為舟車何以為?車以行陵陸,舟以行川穀,以通四方之利。凡為舟車之道,加輕以利者,芊不加者去之。凡其為此物也,無不加用而為者,是故用財不費,民德不勞,其興利多矣。

【註釋】

芊:當作“鮮祖”之誤,即鮮艷好看之意。

凡是宮室:此四字原作“有盜賊”三字,當涉下之衍文。

【譯文】

他們製作衣服是為了什麼呢?冬天用以禦寒,夏天用以防暑。製作衣服的總體原則是:冬天取暖,夏天納涼,如果只是漂亮而不能增加這一功用的就去掉。他們建造宮室是為了什麼呢?冬天用來躲避風寒,夏天用來抵擋炎熱和雨水,凡是建造宮室都以增加其堅固為目的,只是漂亮而不能增加這一功用的就去掉。他們製造鎧甲、盾牌和戈矛等五種兵器是為了什麼呢?車是用來在陸地上行駛的,船是用來在江河中航行的,以此來溝通四方的利益。打造車船的總體原則是,要能讓它更加輕捷便利,只是漂亮而不能增加這特性的就去掉。凡是聖人製造的這些東西,無一不是有益於實用節用財物,百姓不勞若其有利於民也大。

【原文】

有去大人之好聚珠玉、鳥獸、犬馬①,以益衣裳、宮室、甲盾、五兵、舟車之九,於數倍乎!若則不難。故孰為難倍?唯人為難倍,然人有可倍也。昔者聖王為法曰:“丈夫年二十,毋敢不處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一人。”此聖王之法也。聖王即沒,於民次也②。其欲蚤處家者③,有所二十年處家;其欲晚處家者,有所四十年處家。以其蚤與其晚相踐④,后聖王之法十年。若純三年而字⑤,子生可以二三計矣。此不惟使民蚤處家,而可以倍與。且不然已。

【註釋】

有:“又”。

次:即“恣”。

蚤:通“早”。

踐:當讀為“翦”,即“減”字。

字:有乳、養之義,即生子。

【譯文】

又去掉王公大人們收集的珠玉、鳥獸和犬馬等玩物,用來增加衣服、宮室、甲盾、戈矛等五種兵器與車船的數量,這樣它們的數量增加一倍!也不是什麼難事。然而什麼是最難成倍增加的呢?只有人口是難以成倍增加的。然而人口也有可以成倍的增加的辦法。從前聖王制定的法令說:“男子到了二十歲,就不敢不成家。女子到了十五歲,就不敢不出嫁”。這就是聖王的法令。聖王去世以後,老百姓就放縱自己。他們有想早成家的,就二十歲時成家;有想晚成家的,竟到四十歲才成家的。他們早的與晚的相減,比聖王的法令晚了十年。如果婚後都三年生一個孩子,那就可以多生兩三個孩子了。這不僅僅是讓百姓早些成家,也是讓人口成倍增加的辦法。但現在的帝王卻不這麼做。

【原文】

今天下為政者,其所以寡人之道多。其使民勞,其籍斂厚,民財不足,凍餓死者,不可勝數也。且大人惟毋興師以攻伐鄰國,久者終年,速者數月。男女久不相見,此所以寡人之道也。與居處不安,飲食不時,作疾病死者,有與侵就櫜①,攻城野戰死者,不可勝數。此不令為政者所以寡人之道②,數術而起與?聖人為政特無此。不聖人為政③,其所以眾人之道亦數術而起與?故子墨子曰:去無用,之聖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

【註釋】

有:即“又”。侵就(aī)櫜:當為“侵掠俘虜。”

有令:不善。

不:當為“夫”。

【譯文】

現在天上當政的人,他們的大多數的舉措都是在讓人口減少。民役繁雜,百姓無財物養身,因饑寒而死的人不可勝數。況且大人們只要興師出兵來攻打鄰國,時間長的要一年,快的也要幾個月。夫妻長期不能相見,這就是人口減少的原因。加上居所不固定,飲食不按時,以及生病死的,再加上士卒被侵掠俘虜與攻城野戰而死的,也數不勝數。這些都是不善為政者所以使人口減少的原因,??而這原因不是多種多樣的嗎?聖人治下國家絕對不會有這種情況。聖人治理國家,他之所以能使人口增多的方法不也是多種多樣的嗎?所以墨子說:節用,行聖王之道,乃大利於天下。

節用(中)

【原文】

是故古者聖王製為節用①之法,曰:凡天下群百工,輪車鞼匏②,陶冶梓匠③,使各從事其所能,曰: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諸加費不加於民利者,聖王弗為。

【註釋】

節用:此處應為“器用”,器物的用度。

鞼(guì)匏(paá):製造皮革用具的工人,匏即“鮑”。

梓(zǐ):木匠。

【譯文】

所以古代聖王制定器物用度的規則,說:凡是天下百工,製造車輪生產皮革的,燒陶冶金做木工的,讓他們各自從事自己的工作,又說:凡生產的東西足夠供給百姓使用就可以了。各種增加費用卻對百姓沒有利益的事,聖王不會去做。

【原文】

古才聖王制不飲食之法,曰:足以充虛繼氣①,強股肱,耳目聰明,則止。不極五味之調、芬香之和,不致遠國珍怪異物。何以知其然?古者堯治天下,南扶交阯,北降幽都②,東、西至日所出、入,莫不賓服。逮至其厚愛,黍稷不二,羹胾③不重,飯於土塯,啜於土形④,斗以酌⑤,俯仰周旋,威儀之禮,聖王弗為。

【註釋】

繼氣:增加氣。

南扶交阯,北降坐幽都:向南則安扶交阯,向北則楐和幽都。交阯,幽都古地名,今南嶺、河北地區。

羹胾(zǐ):羹,肉湯。墴胾,指一塊肉。

飯於工塯,啜於土形:吃。啜,喝。土塯、工形,指古代飲食的瓦製品。

斗以酌:斗古代酒。酌,斟酒。

【譯文】

古代的聖王制定的飲食規則,說:飲食只要能夠補充虛弱增強氣力,強勁體質,保持耳聰目明,就可以了。不必窮盡五味不必貪求芳香的口味,不必追求遠方的山珍海味。憑什麼知道是這樣的呢?古代堯治理天下,向南安扶了交阯一帶,向北協和了幽都地區,向東到太陽升起的地方,向西到太陽落下的地方,沒有人不敢臣服。至於他的喜好,米飯沒有兩種,肉湯不超過兩道,用土塯吃飯,用土形喝水,用土斗斟酒,聖王不會在意那些俯仰周旋,威儀顯赫的禮儀。

【原文】

古代的聖人為猛禽狡獸暴人害民,於是教民以兵行。日帶劍,為刺則入,擊則斷,旁擊而不折,此劍之利也。甲為衣,則輕且利,動則[弁]且從①,此甲之利也。車為服重致遠,乘之則安,引之則利,安以不傷人,利以速至,此車之利也。

古者聖王為大種廣谷之不可濟②,於是利為舟楫,足以將③之,則止。雖上者④三公、諸侯至,舟楫不易,津人⑤不飾,此舟之利也。

動則[弁]且認:行動又方便又如意。渡過。

將:行駛。

上者:應為“王者“,即天子。

津人:擺渡之人。

【譯文】

古代的聖王因為生禽猛獸傷人害民,因此教給人們製造劍、甲、車、舟。刺殺猛獸容易刺入,擊物容易砍斷,別的物體砍擊它卻不易折斷,這是劍的長處。鎧甲當作衣服,輕巧而且使得,行動方便而又適宜,這是鎧甲的好處,車子能載重到達遠方,乘坐則安全,推拉則很方便,安全不傷害人,方便而且快速,這是車的長處。

古代的聖王因為河大谷深不可渡過,因此製造舟船方便於人,舟船隻要能行駛渡人,就可以了。即使是天子,三公、諸侯屯不改換船槳,也不多加裝飾,這是舟船的好處。

【原文】

古者聖王製為節葬之法,曰:衣三領①足以朽肉②;棺三寸,足以配骸;堀穴③,深不通於泉,流④不發泄。則止。死者既葬,生者毋久喪用哀。

古者人之始生,未有宮室之時,因陵丘堀穴而處焉。聖王慮之,以為堀穴曰:冬可以避風寒,逮夏,下潤濕上熏丞⑤,恐傷民之氣,於是作為宮室而利。然則為宮室之法,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其旁可以圉風寒,上可以圉雪雨露,其中蠲潔⑥,要台祭祀,宮牆⑦足以為男女之別,則止。諸加費不加民利者,聖王弗為。

【註釋】

三領:三件。

朽肉:使肉腐爛。

堀穴:墓穴。堀,通“窟“。

流:腐屍的氣味。

熏丞:即“熏蒸”熱氣向上蒸發。

鷁(juān)潔:乾淨,整潔.

宮牆:室內的隔牆.

【譯文】

古代的聖王制定節約喪葬的法由,說:死者衣三件,足夠讓肉體腐爛在裏面,棺木厚度為三寸,足夠讓屍骨腐朽,墓穴,深度不能夠到達泉水,腐屍的氣味不被發散出來,就可以了。死者已經入土為安了,活着的不要長久悲傷.

古代人類初生,沒有房屋的時候,在靠近山丘的洞穴中居住,聖王老臣了洞穴的利弊:冬天可用來躲避風寒,可到了夏天,地面潮濕,熱氣蒸發,恐怕傷害百姓氣血,因此修建房屋以有利於人民,那麼修建房屋的原則,是怎樣的呢?墨子說:房屋四周可以抵禦風寒,上面可以擋霜雪雨露,裏面潔凈,可用來祭祀鬼神,室內的隔牆足以分開男女居處,就可以了。各種增加費用卻對百姓無利的房屋,聖王不會去修建.

節葬(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仁者之為天下度也,辟①之無以異域乎孝之為親度也。

今孝子之為親度也,將奈何哉?曰:親貧,則從事乎富之;人民寡,則從事乎眾之;眾亂,則從事乎治之.當其於此也,亦有力不足,財不贍②,智不智③,然後已矣.無敢舍餘力,隱謀遺利,而不為親為之者矣.若三務者,孝子之為親度也,既若此矣。

雖仁者之為天下度,亦猶此也。曰:天下貧,則從事乎富之;人民寡,則從事乎眾之;眾而亂,則從事乎治之.當其於此,亦有力不足財不贍,智不智,然後已矣.無敢舍餘力,隱謀遺利,而不為天下為之者矣.若三務者,此仁者之為天下度也,既若此矣.

【註釋】

辟:通“譬”比喻。

贍:足夠。

智不智:智力不足知道。

【譯文】

墨子說:仁人為天下人考慮,和孝子為父母考慮是相同的。

現在孝子為父母考慮是怎樣做的呢?說:雙親貧窮,就努力使他們富裕;人丁稀少,就努力使人口增多;家族混亂,就努力使之得以治理。對這三件事,也有因力量不足,錢財不夠,智力不足,而才作罷。不敢有捨棄餘力,隱藏謀略,放棄利益,而不為雙親儘力謀求利益的現象。像這“富、眾、治“這三件事情,是孝子所為雙親考慮的,天下孝子就是如此。

即使仁人為天下人考慮,也是如此,說:人民窮困,就努力使民富裕;人口稀少,就努力使人口增多;民眾混亂努力丟治理他們。對於這些事,也有因不足而停止的時候。不敢捨棄餘力,隱藏謀略遺漏利處,而不為天下着想,這件事是仁人對天下的考慮。

【原文】

且故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令國家百姓之治也,自古及今,未嘗之有也。何以知其然也?

今天下之士君子,將①猶多皆疑惑厚葬久喪之為中是非利害也。故子墨子言曰:然則姑嘗稽②之,今雖毋法③執厚葬久喪者言,以為事乎國家。此存乎王公大人有喪者,曰棺槨必重,葬埋必厚,衣衾必多,文綉必繁,丘隴④必巨;存乎匹夫賤人死者,殆竭家室;[存]乎諸侯死者,虛庫府,然後金玉珠璣比乎身,綸組節約⑤,車馬藏乎壙⑥,又必多為屋幕、鼎鼓、幾梴⑦、壺濫⑧、戈劍、羽旄、齒革,寢而埋之滿意。若[殉]從⑨,曰天子、殺殉,眾者數百,寡者數十,將軍,大夫殺殉,眾者數十,寡者數人。

【註釋】

將:大概。

稽:考察。

雖毋法:雖毋,語助詞,無意義。法:效法。

丘龍:指陵墓。

綸組節約:用絲錦、絲帶捆綁。

壙(kuàng)墓穴。

幾梴(tǐng):幾小桌子。梴,通“筵”,竹席。

壺濫(jiàn):指各種用來盛水的器皿,濫,通“鑒”,大盆。

滿意若(殉)從:至於殉葬,死者家人愁苦鬱悶情跟殉葬者一樣。“滿意”,當為“懣抑”,愁苦壓抑。

【譯文】

況且,興辦天下的利益,免除天下人的禍害,而使國家百姓得不到治理,從古至今,是沒有的事。怎樣知道是這樣了呢?現在天下的大多大數士人君子,都很懷疑厚葬久喪是合乎利還是合乎害。所以墨子說:那麼姑且來考察一下,現效法持厚葬久喪的人的觀點,考察其後果。這裏有王公大人家有喪事,說棺木的層次必定要多,埋葬一定要深,衣服必定要多,織品刺繡一定要繁雜,陵墓一定要大;普通百姓家遇喪事幾乎要竭盡全部家產;諸侯有喪事然後死者遍身金玉珠寶,絲錦身,得車寶馬埋於墓中,又必陪葬帷幕賬幔、鐘鼎皮鼓、茶几竹席、尿壺浴盆、戈矛刀劍、羽旄旗幟、象牙皮革,覆蓋搶埋於墓穴。至於殉葬時,家人愁苦鬱悶的心情和殉葬者一親。說天子死了,殉葬的人則幾百人,少則幾十人;將軍、大夫死殉葬的人,多則幾十人,少則數人。

【原文】

上處喪之法,將奈何哉?曰:哭泣不秩聲,翁縗絰垂涕①,處倚廬②,寢苫枕塊③;又相率強不食而為飢,薄衣而為寒。使面目陷陬④,顏色黧黑⑤,平目不聰明,手足不強勁,不可用也,又曰:上士之操喪也,也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以此工三年,若法若言,行若道,使王公大人行此,則必不能蚤朝⑥[晏退,聽獄治政使士大夫行此,則必不能治]五官六府,辟草木,實倉廩。使農夫行此,則必不能蚤出夜入,耕稼樹藝。使百工行此,則不能修舟車、為器皿以。使婦人行此,則必不能夙興夜寐,紡績織紝。

細計厚葬,為多埋賦之財者也;計久喪,為久禁從事者。財以成者,[挾]而埋之??后得生者,而久禁之⑦。以此求富,此譬猶禁耕而求獲也。富之說無可得焉。

【註釋】

此句應為“哭泣不秩,聲翁縗絰垂涕”。不秩,實為“不迭”。“哭泣不迭,”即哭泣沒有時日,不能更換替代。翁,實為“翕”字,縗絰(ceīdié):用麻布做成的喪服、喪帶。“翁縗縗絰垂涕”,即哭泣時聲音合而不揚,斂而不敢放,涕淚垂落於孝服。

廬:守孝的草棚。

寢苫枕塊:睡草墊枕土塊。

陷陬(zōu):指病態瘦弱的樣子。

黧黑:膚色黑而黃。

蚤:通“早”。

此句應為“財以成者,[覆]而埋之;后得生者,而久禁之”。

【譯文】

處理喪事的方法,是怎樣的呢?說:不分晝夜的哭泣住在草棚中披麻戴孝,卧草枕塊,爭相挨餓受凍。使自己面目消瘦,膚色黑黃,耳不聰,目不明,手足無力,無法做事。又說:上流士大夫辦理喪事,需要攙扶才能站起,拄杖才能行走,這樣共持續三年。如果效法這樣的言念經,奉行這樣的做法行喪其的王公大人必定不能按時處理政事,士大夫行喪,就必不能治理政務和眾多官府的事情,就能開荒拓地,充實糧倉。如讓農人行喪,就必定不能早出晚歸,耕作種植。如讓百工如此行喪,就必定不能修造車船,製作器皿了。如讓婦女如此行喪必不能日夜操勞紡線織布。

細算厚葬的花費,是多多為死者埋葬財物;計算久喪的後果,是人們工作的長久荒廢。財物已經創造了卻覆蓋在墓穴中掩埋了;之後就讓人得以生存的工作也被長久禁止了。用這種方法求富裕,就好比禁止耕作卻追求收穫啊,厚葬久喪可富裕的說法不可行啊。

【原文】

故古聖王製為葬埋之法,曰:“棺三寸,足以朽體;衣衾三領,足以覆惡①。以及其葬也,下毋及泉,上毋通臭,壟若參耕之畝②,則止矣”。死則既已葬矣,生者必無久哭,而疾而從事,人為其的能,以交相利也。此聖王之法也。

【註釋】

惡:屍體。

臭:屍體腐爛的氣味。

壟若參奈之畝:指墳高三尺。

【譯文】

所以古代的聖王制定埋葬的規則,說:“棺木厚為三寸,足以使屍體朽爛;衣服三件,足以覆蓋屍骸。等到下土埋葬,向下不要深過泉水,向上不要散發出腐臭氣味,墳高三尺如此就可以了”。死者已經埋葬了,生者恢復常態而要儘快去努力工作,做各人的本職工作交相謀利。這是聖王的法則。

【原文】

今執厚葬久喪者言曰:厚葬久喪,果非聖王之道,夫胡①說中國之君子而不已、操而不擇②哉?

子墨子曰:此所謂便其習,而義③其俗者也。昔者越之東,有輆沭④之國者,其長子生,則解⑤而食之,謂之宜弟;其大父⑥死,負其大母⑦而棄之,曰鬼妻不可與居處。此上以為政⑧,下以為俗,為而不已,操而不擇,則此豈實仁義之道哉?此所謂便其習、而義其俗者也。楚之南,有炎人國者,其親戚⑨死,朽⑩其肉而棄之,然後埋其骨,乃成為孝子。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柴薪而焚之,熏上11謂之登遐12,然後成為孝子。此上以為政,下以為俗,為而不已,操而不擇,則此豈實全義之道哉?此所謂便其習、而義其俗者也。戎以此若三國者觀之,則亦猶薄矣;若以中國之君子觀之,則亦猶厚矣。如彼則大13厚,如此則大薄,然則埋葬之有節矣。故衣食者,人之生利也,然且猶尚有節;葬埋者,人之死利也,夫何獨無節於此乎?

子墨子製為葬埋之法,曰:棺三寸,足以朽骨;衣三領,足以朽肉。掘地之深,下無菹漏14,氣無發泄於上,壟足以期15其所,則止矣。哭往哭來,反,從事乎衣食之財,佴乎祭祀,以致孝於親。故曰子墨子之法,不失死生之利者此也。

【註釋】

胡:通“何”。

擇:通“釋”,捨棄。

義:宜。

輆沭(gaáshì)古國名,相傳在今浙江東部。

解:剖解。

大父:祖父。

大母:祖母。

政:通“正”,指法則。

親戚:指父母。

朽:剮,剔肉。

熏上:煙火上竄。

遐:通“霞”指天。

大:通“太”。

菹漏:沮,通“沮“,濕。菹漏,滲濕之意。

期:即“示“字的訛寫。

【譯文】

現在持厚葬久喪觀點的人說:厚葬久喪,如果不是聖王的大道,那為什麼中原的君子們延用至今,不肯廢止呢?

墨子說:這是因為他們固守當地習俗。過去在越地東部,有一國叫輆沭,人們的長子出生后就剖開吃掉他。說是有益於弟弟出生;他們的祖父死了,就背起祖母扔掉,說不能與鬼的妻子共處。這樣的事上面當做規則,下面當做風俗,世代延續,那麼這難道是仁義之道嗎?這就是安於其習俗、而認為適宜啊,楚國南部,有個炎人國,國人的父母死了,就剮取他們的肉扔掉,然後掩埋父母的骨頭,於是就成為孝子。秦國的西南面,有個儀渠國,國人的父母死了就聚集柴火去燒掉他們屍體,煙火上竄就稱為是登天,然後就成為孝子。這樣的事上面當做規則。下面的人當做風俗,實行不止,堅持而不捨棄,那麼難道是在實行仁義之道嗎?這就是安於其習俗,而認為是適宜啊,如果拿此三個國家的喪葬,來看厚葬久喪,那麼這也還是很淡薄的;如果拿此三個國家的喪葬,來看厚葬久喪,那麼這也還是很淡薄的;如果讓中原地區的君子們來看,那麼這已經是很厚的孝道了。像那樣的就厚重,像這樣的就淡薄。那麼埋葬的法則應該有節制啊。從利益出發所以活着的時候對於吃飯穿衣要節制,那麼死後的埋葬為何不知道節制呢?

墨子制定了埋葬的規則,說:棺木厚三寸,足夠使屍骨朽腐;衣服三件,足以讓肉體腐爛。挖掘墓穴的深度,向下沒有泉水滲透到,向上腐屍的氣味沒有散發到地面。墳地足夠讓人識別,就可以了。哭着去送喪,哭着返回就接着去從事衣食財物的生產,使有利於祭祀鬼神,以此對雙親盡到孝道。因此,墨子的喪葬之法顧及到生者與死者兩方面的利益。

天志①(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知小而不知大。“何以知之?以其處家者知之。若處家得罪於家長,猶有鄰家所避逃之。然且親戚、兄弟、所知識②,共相儆戒,皆曰:”不可不戒矣!不可不慎矣!惡有處家而得罪於家長而可為也?“非獨處家者為然,雖處國亦然。處國得罪於國君,猶有鄰國所避逃之;然且親戚、兄弟、所知識,共相儆戒,皆曰:”“不可不戒矣!不可不慎矣!誰亦有處國得罪於國君而可為也!”此有所避逃之者也,相儆戒猶若此其厚,況無所逃避之者,相儆戒豈不愈厚,然後可哉?且語言有之曰:“焉而晏日,焉而得罪,將惡避逃之?”曰:“無所避逃之。”夫天不可為林谷幽門無人,明必見之。然而天下之士君子之於天也,忽然不知以相儆戒。此我所以知天下士君子知小而不知大也。

【註釋】

天志:即天的意志。

所知識:相識之人。

【譯文】

墨子說:“現在天下的士大夫、君子們,只知道小道理,而不知道大道理。”怎麼知道這種情況?從他處理家族中的事情就可以知道。如果處理家族中的事務得罪了家長,還可逃避到相鄰的家族去。然而父母、兄弟和親戚朋友,彼此相互警戒,都說:“不能不引以為戒,不能不謹慎呀!哪裏有生活的家族中間而可得罪家長,那還能有什麼作為呢?”不僅處理家族事務是這樣,即使處理國家事務也是這樣。如果處理國家事務得罪了國君還有鄰國可以逃避。然而父母、兄弟和親戚朋友,彼此相互警戒,都說:“不能不引以為戒!不能不謹慎呀!哪裏有生活在一個家而得罪國君在那還能有什麼作為呢?這是有地方可以逃避的。人們還如此告誡又何況那些沒有地方可以逃避的呢?互相告戒難道不就更加嚴重了嗎?而且俗話說”光天化日下犯了罪,能逃避到什麼地方去呢?回答是:“沒有地方可以逃避”。即使是茂林深谷幽境之處,上天神目如電,能看清天下所以的幽隱。天下的士大夫,君子疏忽上天而不知道相互勸戒,因而只知道小道理不聞大道理。

【原文】

然則天亦何欲何惡?天欲義而惡不義。然而率天下之百姓以從事於義,則我乃為天之所欲也。我為天之所欲,天亦為我所欲。然則我何欲何惡?我欲福祿而惡禍崇。然則率天下之百姓以從事於不義,則我乃為天下之所不欲也。我為天下之所不欲,天示為我所不欲,則是我率天下之百姓,以從事於禍崇中也。然則何以知天之欲義而惡不義?曰:天下有義則生,無義則死;有義則富,無義則貧;有義則治,無義則亂。然則天欲其生而惡其死,欲其富而惡其貧,欲其治而惡其亂。此我所以知天欲義而惡不義也。

曰:且夫義者,政也①。無從下之政上,必從上之政下。是故庶人竭力從事,未得次已而為政②,有士政之;士竭力從事,未得次已而為政,有將軍、大夫政之;將軍大夫竭力從事,未得次已而為政,有三公諸侯政之;三公、諸侯竭力聽治,未得次已而為政,有天子政之;天子未得次已而為政,有天政之。天子為政於三公、諸侯、士、庶人,天上之士君子固明知;天之為政於天子,天下百姓未得之明知也。故昔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欲以天之為下政於天子,明說天下之百姓,故莫不牛羊。豢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祭祀上帝鬼神,而求祈福於天。我未嘗聞天下之所求祈福於天子者也,我所以知天之為政於天子者也。

【註釋】

政通”正”,正義.

次:為“恣”。恣意。下同。

【譯文】

既然這樣,那麼上天愛好什麼、憎惡什麼呢?上天愛好義而憎惡不義。既然如此,那麼率領百姓行義就會符合上天願望,那麼上天就會達成我們的願望,使我們得到俸祿遠避災禍。上天會讓我們陷入禍患以示以對我們不義的懲罰。那麼知道上天喜愛義而憎惡不義呢?回答說:天下之事,有符合義的就生存,不符合義的就滅亡;符合義的就富有,不符合義的就貧窮;符合義的就治理,不符合義的就混亂。但是從本質上說,上天希望人們生存,而不願看到人們死亡,希望民富有而不願看到人們死亡,希望人民富有而不願看到他們貧窮,希望天下安定而不願看到社會動亂,因此我知道上天喜歡義而憎惡不義。

所以說:義是正義的意思。不能夠從下到上地推行正義,必然是從上到下地推行正義。所以老百姓竭力做事,不要擅自主張,有士去匡正他們;士竭力做事,不得擅自去做,有將軍、大夫匡正他們;將軍、大夫竭力做事,不得擅自主張,有三公諸侯去匡正他們;三公、諸侯竭力聽政治國,不得擅自主張,有天子匡正他們;天子不得擅自主張,有上天匡正他們。天子向三公、諸侯、士、庶人施政,天下的士大夫君子們固然明白地知道;上天向天子施政,天下的百姓卻未能清楚地知道。所以從前三代的聖君禹、湯、周文王、周武王,想把上天向天子施政的事明白地天下的百姓所以大家都豢養牛羊、豬狗、預備潔凈的酒醴粢盛,用業祭祀上天鬼神而向上天注福。我們從沒有聽說過上天向天子祈求富報的。所以我知道上天是管制天子的。

【原文】

故天子者,天下之窮貴也,天下之窮富也。故於富且貴者①,當天意而不可不順。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賊,必得罰。然則是誰在天意而得賞者?誰反天意而得罰者?子墨子言曰:“昔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此順天意而得賞也;昔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此反天意而得罰者也”然則禹、湯、文、武,其得賞何以也?子墨子言曰:“其事上尊天,中事鬼神,下愛人,故天意曰:‘此之我所愛,兼而愛之;我所利,兼而利之。愛人者此為博焉,利人者此為厚焉。’故使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業萬世子孫②,傳稱其善,方施天下,至今稱之,謂之聖王”。然則桀、紂、幽、厲,得其罰何以也?子墨子言曰:“其事上詬天,中詬鬼,下賊人,故天意曰:‘此之我所愛,別而惡之;我所利,交而賊之。惡人者此為之博也;賤人者③,此為之厚也’。故使不得終其壽,不歿其世,至今毀之,謂之暴王。

【註釋】

於:“欲”字之誤。

業:當為“葉”。

賤:“賊”。

【譯文】

天子是天下極貴富之人,所以順從天意兼相愛交相利,就會受到上天賞賜,否則將遭受天譴,那麼順從天意而得到賞賜的人是誰呢?違反天意而得到懲罰的人是誰呢?墨子說道:“從前三代聖王——禹、湯、文王、武王、這些是順從天意而得到賞賜的;從前三代的暴王——桀、紂、幽王、厲王,這此時是違反天意而得到懲罰的。”既然如此,那麼禹、湯、文王、武王為什麼得到賞賜呢?墨子說:“他們所做的事,對上尊敬上天,在中敬奉鬼神,在下愛護人民。所以天意說:‘這就是對我所愛的,他們兼而愛之;對我的利的,他們兼而利之。愛護人民的以此為最廣泛了;有利於人民的以此為最重要了’。所以上天使他貴為天子,富甲天下,使後代子孫得利,相偉而稱頌他們的美德,教化天下百姓,人民到現在還受人稱道,稱他為聖王。”既然如此,那麼桀、紂、幽王、厲王得到懲罰又是什麼緣故呢?墨子說道:“他們所做的事,對上辱罵上天,在中辱罵鬼神,在下殘害人民。所以天意說:‘這是對我所愛的,他們分別憎惡之,對我所處的,他們交相殘害之。憎恨人民的以此為最廣泛了;殘害人民的以此為最嚴重了’。所以上天使他們不得壽終正寢,一世而歿而不能使子孫繼業。到現在還留有“暴君的惡名”。

【原文】

順天意者,義政也;反天意者,力政也。然義政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處大國不攻小國,處大家不篡小家,強者不劫弱,貴者不傲賤,多詐者不欺愚。此必上利於天,中利於鬼,下利於人。三利無所不利,故舉天下美名加之,謂之聖王。力政者則與此異,言非此,行反此,猶倖馳也。處大國攻小國,處大家篡小家,強者劫弱,貴者傲賤,多詐欺愚。此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下不利於人。三不利無所利,故舉天下惡名加之,謂之暴王。

【註釋】

①“倖”為“偝”字之誤,同“背”。

【譯文】

順從天意的,就是仁政;違反天意的就是暴政。那麼仁政應怎麼做呢?墨子說:大國不攻打小國,大家族不掠奪小家族,強者不強迫弱者,主者不傲視貧賤者,狡詐者不欺壓愚笨者。這樣一定是上有利於天神,中有利於鬼神,下有利於人民。有這三處,就無所不利。所以將天下最好的名聲加給他,稱他們為聖王。然而對於暴力政治卻與此不同:他們的言論不是這樣,行動跟這個相反,猶如背道而馳。處於大國地位的攻伐小國,處於大家族地位的掠奪小家族,強者強迫弱者,高貴者傲視貧賤者,狡詐者欺壓愚笨者,這上不利於天神,中不利於鬼神,下不利於人民。有了這三處,那就什麼也談不到了。

天志(中)

【原文】

今天下之人曰:“當若天子貴諸侯,諸侯之貴大夫,傐明知之①。然吾未知天之貴且知於天子也。”子墨子曰:“吾所以知天貴且知於天子者,有矣。曰:天子為善,天能賞之;天子為暴,天能罰之;天子有疾病禍崇,必齋戒沐浴,潔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則天能除去之。然吾未知天之祈福於天子也。此吾所以知天之貴且知於天子者,且吾所以知天子貴且知於天子者,不止此而已矣,又以先王之書馴天明不解之道也知之;曰:‘明哲維天,臨君下土②。’則此語天之貴且知於天子。不知亦有貴、知夫天者乎?曰:天為貴、天為知而已矣。然則義果自天出矣。”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實將欲尊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③。

既以天之意以為不可不慎已,然則天之將何欲何憎?子墨子曰:“天之意,不欲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去弱,強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傲賤,此天之所不欲也。不止此而已,欲人之有力相營,有道相教,有財相分也。又欲上之強聽治也,下之強從事也“。上強聽治,則國家治矣;下強從事,則財用足矣。若國家治,財用足,則內有以潔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為環璧珠玉,以聘撓四鄰。諸侯之冤不興矣,邊境兵甲不作矣。內有以食飢息勞,持養其萬民,則君臣上下惠忠,父子兄弟慈孝。故唯毋明乎順天之意,奉而光施之天下,則刑政治,萬民和,國家富,財用足,百姓皆得暖衣飽食,便寧無憂。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考察仁義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註釋】

傐:當作“碻”,即“確”。

明哲維天,臨君下土:天是明哲的,臨照着下界的天子。

慎:通“順”。下同。

【譯文】

現今天下的百姓都說:“從道理上說天子諸侯尊貴,諸侯比大夫尊貴。但是我還不知道上天比天子還高貴而且聰明。”墨子說:“我知道上天比天子還高貴而且聰明的理由是天子??中政,上天能夠賞賜他;天子行暴政,上天能懲罰他;天子有了疾病災禍,必定齋戒沐浴,準備潔凈的酒醴粢盛,用來祭祀上天鬼神,那麼上天就能解除的疾病災禍。可是我並沒有聽說上天向天子祈求賜福的這就是我知道上天比天子高貴而且聰明的理由。不僅如此,又有古代先王傳下來的訓解上天高明而不易角說的道理可以知道,說是:‘明哲的上天,高高在上,君臨下土。’這就是說上天比天子更高貴更聰明。不知道還沒有比上天更高貴而且聰明的呢?”回答說:“只有上天是最高,上天是最聰明的,既然如此那麼義確實是從那裏產生的。”所以墨子說道:“現今天下的君子們如果確實想要遵循聖王之道造福人民,考察仁義的根本,那麼對於上天的意志就不能不遵循。”

既然不能不遵循上天的意志,那麼上天希望的是什麼,憎惡的是什麼呢?墨子說:“上天的意志是,不希望大國攻打小國,大家族侵擾小家族。強大的欺凌弱小的,人多的欺負人少的,狡詐的算計愚笨的,高貴的傲視卑賤的,這些都是上天所不有願看到的。不僅如此,上天還希望人們互相幫助,互相傳授道德學問分享財物還希望在上位的要勤於政事,在下位的要努力從事工作”。居上位的努力處理政事,那麼國家就治理了,居下位的努力執行政務,那麼財用就足夠了。假若國家和家族都治理好了,財用也充足了,那麼既有能力潔凈地準備酒醴粢盛,用以祭祀上天的鬼神;又外有環璧珠玉,用以聘問交接四方鄰國。諸侯間的仇怨不再發生了,邊鏡上的甲兵不會產生了。在內有能力讓飢者得食、勞者得息,保養成萬民,那麼君臣上下就相互施惠效忠,父子兄弟之間慈愛孝順,所以明白上天之意,奉行而施之於天下,那麼刑政就會治理,萬民就會和諧,財用就會充足。百姓都得到暖衣飽食,安寧無憂。所以墨子說:“現在天下的君子,如果心中確實想遵循聖道造福人民,那麼就要認真研究仁義這個根本問題,不可不遵循上天的意願。

【原文】

且夫天子之有天下也,辟之無以異乎國君、諸侯之有四境之內也。今國君、諸侯之有四境之內也,夫豈欲其臣國、萬民之相為不利哉!今若處大國則攻小國,處大家則攻小家,欲以此求賞譽,終不可得,誅罰必至矣。夫天之有天下也,將無已異此。今若處大國則攻小國,處大都則伐小都,欲以此求福祿於天,福祿終不得,而禍崇必至矣。

【譯文】

天子坐擁天下,就好像國君諸侯各有領土一樣現在國君、諸侯擁有自己的國境,難道希望他的臣國、民眾做出互相傷害的的事嗎?現在若是讚譽,終究是不可能得到了,而誅戮懲罰則必然會降臨。而上天之擁有天下,將跟這個情形沒有分別。現在若是處在大國地位就攻打小國,處在大都地位的就攻打小都,想要以此來向上天求得福祿,福祿終究是得不到的,而禍殃則必然降臨。

【原文】

且夫天下蓋有不仁不祥者,曰:當若子之不事父,弟之不事兄,臣之不事君也,故天下之君子,與謂之不祥者,今夫天兼天下而愛之,撽遂萬物以利之,若豪之未,非天之所為也①在,而民得而利之,則可謂否矣②。然獨無報夫天,而不知其為不仁不祥也。此吾所謂君子明細而不明大也。

且吾所以知天之愛民之厚者,有矣。曰:以磨為日月星辰③,以昭道之,製為四時春秋冬夏,以紀綱之;雷降雪霜雨露,以找遂五穀絲麻,使民得而財利之;列為山川溪谷,播賦百事;為王公侯伯,以臨司民之善否,使之賞賢而罰暴,賊金木鳥獸④,從事乎五穀絲麻,以為民衣食之財,自古及今,未嘗不有此也。今有人於此,歡若愛其子,竭力單務以利之,其子長,而無報子求父⑤。故天下之君子與謂之不仁不祥⑥。今夫天兼天下而愛之,撽遂萬物以利之,若豪之末,末非天之所為,而民得而利之,則可謂否矣。然獨無報夫天,而不知其為不仁不祥也。此吾所謂君子明細而不明大也。

且吾所以知天愛民之厚者,不止此而足矣。曰殺不辜者,天予不祥。不辜者誰也⑦?曰人也。予之祥者誰也?曰天也。若天不愛民之厚,夫胡說殺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此吾所以知天之愛民之厚也。

【註釋】

非:上脫“莫”字

否:為“厚”字誤。

磨:為“磿”字之誤,分別。

賊:為“賦”字之誤。賦斂。

子求:為“於其”之誤。

與:同“舉”。

不:上脫“殺”字。

【譯文】

而且天下原來有不仁不善的人,就是兒子不孝順父親,弟弟不事奉兄長,臣子不事奉君上,所以天下的君子們,就說他們是不善的人。現在的上天對天下的百姓兼而愛之,兼而養之,哪怕毫毛一樣的東西也是上天的給予。人民從中得到的好處,可以說非常厚重的了。但是這些人一點也不報答上蒼,而不知道這就是不仁和不善。這就是我所說的君子明白小的道理而不明白的大的道理。

而且我之所以知道上天愛人民深厚是有根據的,上天分離出日、月、星、辰,用以照明天下;制定春、夏、秋、冬四季,用作綱紀常度;降下霜、雪、雨、用以長成五穀和絲麻,使老百姓得以供給財用;又分列為山、川、溪谷,廣布各種事業;以監察百姓的善惡,分別設立王、公、侯、伯,使他們獎賞賢良而懲罰暴徒,徵收金、木鳥、獸、從事五穀,絲、麻的掌管工作,以此作為百姓的衣食之財,從古至今,沒有不是如此的。在這裏有一個人,喜歡疼愛他的兒子,盡心使兒子有利。他的兒子長大后,卻對父親不報答,所以天下的君子都說他是不仁而又不善的人。現今的上天,包容天下的百姓都兼而愛這,養育天下的萬物以有益人民,哪怕像毫毛一樣的東西,難道不是上天給予的嗎?人民從中得到的好處,可以說是非常厚重的了。但是這些人一點也不報答上蒼,而不知道這就是不仁和不善。這就是我所說的君子們明白的道理而不明白大的道理。

而且我之所以知道上天深深地愛着人類的根據,理由不僅只這上就足夠罷了。對殺戮無辜的人,上天會給他不祥。殺無辜的是誰呢?是人。給他不祥的是誰呢?是上天。如果上天不厚愛於人,那為何有殺戮者遭殃的事情呢。這就是我所以知道上天是深深地愛着百姓的原因。

【原文】

是故子墨子之有天之,辟人無以異乎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也。今夫輪人操其規,將以量度天下之圜與不圜也,曰:“中吾規者,謂之圜;不中吾規者,謂之不圜。①”是以圜懷不圜,皆可得而知也。此其故何?則圜法明②也。匠人亦操其矩,將以量度天下之方與不方也,曰:“中吾矩者,謂之方;不中吾矩者,謂之不方。”是以方與不方,皆可得而知之。此其故何?則方法明也。故子墨子之有天之意也,上將以度天下之王公大人為刑政也,下將以量天下之萬民為文學、出言談也,順天之意,謂之善言談;反天之意,謂之不善言談。觀其刑政,順天之意,謂之善刑政;反天之意,謂之不善刑政。故置此以為法,立此以為儀,將以量度天下之王公大人、卿、大夫之仁與不仁,譬之猶分墨白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卿、大人、士君子,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之意不可不順也。順天之意者,義之法也。

圜:同“圓”,

圜法明:圓的標準明確。

【譯文】

所以墨子認為君子之於天志就像帛車師父有圓規木匠有方尺一樣。現在車輪師傅拿着他的圓規,將用以量度天下圓?圓,說:“符合我圓規的,就是圓;不符合我圓規的,就是不圓。”因此圓和不圓,都是可以知道的。這是什麼緣故呢?這是因為關於圓的法則是明明白白的。木匠拿着他的方尺,將以量度天下的方與不方,說:“符合我方尺就是方,不符全我方尺,就是不方。”因此方與不方,都是可以知道的。其中是什麼緣故呢?是因為確定方的規則十分明確。上天是有其意志的上用以量度王公大臣的政事,下用以量度百姓的言談和文學創作。觀察他們的行為,順從上天旨意的,就是好的言行,違反上天旨意,就是不善行。考察他們的言談,順從上天旨意的,就是好的言談,違反上天旨意,就是不好的言談。觀察他們的刑政,順從上天旨意的,就是好的刑政;違反上天旨意的,就是不好的刑政。所以設置這個天地作為法則,建立這個天志作為標準,將以此去量度天下的王公大人、卿、大夫的仁跟不仁,這就好像分別黑白一樣容易。

所以墨子說:“現在天下的王公大人、士大夫、君子們,如果內心確實想要遵循天道,造福民眾,考察仁義的根本,就不能不順從上天的旨意呀。順從上天旨意的,這就是仁義的標準。

天志(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所以亂者,其說①將何哉?則是天下士君子們皆明於小而不明於大也。”何以知其明於小不明於大也?以其不明於天之意也。何以知其不明於天意也?以處人之家者知之。今人處若家得罪將猶有異家所以避逃之者。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家,不戒不慎之,而有處人之國者乎?”今人處若國得罪,將猶有異國所以避逃之者矣。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國者,不可不戒慎也”。今人皆處天下而事天,得罪於天,將無所以避逃之者矣。然而莫知以相極戒也②。吾以此知大物則不知者也。

【註釋】

說:解釋。

極:即“儆”,通“警”。

【譯文】

墨子說道:“天下為何會發生動亂呢?這就是天下的士大夫、君子們,都是只明白小道理而不明白大道理。”怎麼知道他們只明白小道理而不明白大道理呢?以他們不明白上天的旨意就可知道。怎麼知道他們對於上天的旨意不明白呢?從他們處理家族的情況可以知道。假如現在有人在家族中犯了罪,他還有別的家族要以逃避,然而父親以此告誡兒子,兄長以此告誡弟弟,說:“警戒呀!謹慎呀!居住在自己人家裏,不警戒,不謹慎,卻能居住在別國嗎?現今居住在這個國家中犯了罪,將還有別國的處所可以逃避,然而父親以此告誡兒了,兄長以此告誡弟弟,說:“警戒呀!謹慎呀!居住在別人的國度里,不可不警戒、謹慎呀!”現今的人都居住在天下而侍奉上天,如果得罪了上天,將沒有地方可以逃避了。然而沒有人知道以此互相警戒,我因此知道他們不懂大道理。

【原文】

是故子墨子言曰:“戒之慎之,必為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惡。”曰天之所欲者,何也?所惡者,何也?天欲義而惡其不義者也。何以知其然也?曰:義者,正也。何以知義之為正也?天下有義則治無義則亂,我以此知義之為正也。然而正者,無自下正上者,必自上正下。是故庶人不得次已而為正①?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已而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已而為正,有諸侯正之;諸侯不得次已而為正,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已而為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已而為政,有天正之。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明於天子之正天下也,而不明於天之正天子也,是故古者聖人明以此說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賞之;天子有過,天能罰之。”天子賞罰不當,聽獄不中②,天下疾病禍福,霜露不時,天子必且豢其牛羊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禱祠祈福於天,我未嘗聞天之禱祈福於天子也。吾以此知天之重且貴於天子也。是故義者,不自愚且賤者出,必自貴且知者出。曰:誰為貴?誰為知?曰:天為貴,天為知。然則義果自天出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欲為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註釋】

次即“恣”,恣意,下同。

中:合理。

【譯文】

所以墨子說道:“警戒呀!謹慎呀!一定要按照上天的愛好和厭惡來行事。”上天所希望的是什麼呢?所厭惡的是什麼呢?上天希望義而厭惡不義。怎麼知道是這樣呢?因為義即是正,怎麼知道義就是正呢?天下有義就治理,沒有義就混亂,我因此和我就是正。然而所謂正必須上級來匡正下屬,沒有下級匡正上級的。所以庶民百姓不得自己擅自肆意去從政,有士來匡正他;士不行肆意去做,有大夫來匡正他;大夫不得肆意去做,有諸侯來匡正他;諸侯不得肆意去做,有三公來匡正他;三公不得肆意去做,有天子匡正他;天子不得肆意去做,有上天匡正他。現在天下的士大夫、君子們對於天子匡正天下都很明白,但對上天匡正天子卻不知所以。所以古代的聖人明白地將此道理告訴人們,說:天子有優點,上天能獎賞他;天子有過失,上天能懲罰他。如果天子賞罰不當,刑罰不公,天就會降下疾病災禍,霜露失時。這時天子必須要餵養牛羊豬狗,潔凈地事務粢盛酒醴,用來祭祀上天向上天祈求降福。但我從來就不曾聽說過上天向天子禱告和求福的。我由此知道上天比天子高貴、莊重。所以義不從愚蠢卑賤的人中產生,必定從高貴而聰明的人中產生。那麼誰是高貴的?上天是高貴的。誰是聰明的?上天是聰明的。既然如此,義確實產生於上天。現今於天下的士大夫、君子們如果希望行義就不可不順從上天的旨意。

【原文】

曰:順天之意何若?曰:兼愛天下之人。何以知兼愛天下之人也?以兼而食之也。何以知其兼而食之也?自古及今,無有遠靈孤夷之國①,皆犓豢其牛羊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敬祭祀上帝、山川、鬼神,以此知兼而食之也。苟兼而食焉,必兼而愛之。譬之若楚越之君:今是楚王食於楚之四境之內,故愛楚之人;越王食于越之四境之內,故愛越之人。今天兼天下而食焉,我以此知其兼愛天下之人也。

【註釋】

遠靈孤夷:應為“遠夷孤”指遠方夷人及零落孤單之國。

【譯文】

問:順從天意應怎樣做呢?回答說:上天兼愛天下。怎麼知道上天是兼愛天下的人呢?因為上天對平等享用人民的祭祀。怎麼知道天上對人民的祭祀全部享用呢?自古及人邙,沒有一個遠方孤僻的國家,不都是餵養他的牛羊狗豬,潔凈地整備酒醴粢盛,用以祭祀山川、上天、鬼神,由此知道上天對人民的祭祀全部享用。假如兼而食之,必定會兼而愛之,就好像楚國、越國的君主一樣。現在楚王在楚國四境之內享食物,所以愛楚國的人。越王在越國四境之內享用食物,所以愛越國的人。現在上天對天下兼而享用,我因此知道它兼愛天下的人。

【原文】

曰:順天之意者,兼也;反天之意者,別也。兼之為道也,義正;別這為道也,力正①。曰:“義正者,何若?”曰: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眾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國,莫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害也。若事上利天,中利鬼,下利人,三利面無所不利,是謂天德。故凡從事此者,聖知也,仁義也,忠惠也,慈孝也,是故聚斂天下之善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則順天之意也。曰:“力正者,何若?”曰“大則攻小也,強則侮弱也,眾則賊寡也,詐則欺愚也,貴則傲賤也,富則驕貧也,壯則奪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國,方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賊害也。若事②上不利天,中不利鬼,下不利人,三不利而無所利,是謂之賊。故凡從事此者,寇亂也,盜賊也,不仁不義,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是故聚斂天下之惡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則反天之意也。

【註釋】

力正:通“力政”暴政。

若事:其事。

【譯文】

順從上天的旨意,就是“兼”;違反上天的旨意,就是“別”。兼的道理就是義政;別的道理就是暴政。如果問道:“義政是什麼樣呢?”回答說:大國不攻打小國,強國不欺侮弱國,勢眾的不殘害人少的,狡詐的不欺騙愚笨的,高貴的不傲視卑賤的,富貴的不傲慢貧困的,年壯的不掠奪年老的。所以天下眾多的國家,不以水火、毒藥、兵器相互征伐、殘害。這種事在上利於天,在中利於鬼,在下利於人。三者有利,就無所不利,不是上天的恩德。所以凡這樣做事的,就是聖智、仁義、忠惠、慈孝,所以聚集天下的好名聲加到他身上。這是什麼緣故呢?就是順從天意。問道:“暴政是什麼樣呢?”回答說:“大國攻打小國,強國欺侮弱國,勢眾的殘害人少的,狡詐的欺騙愚笨的,高貴的傲視卑賤的、富裕的傲慢貧困的,年壯的掠奪年老的,所以天下各國,一齊拿着水火、毒藥、兵器來相互殘害。這種事在上不利於天,在中不利於鬼,在下不利於人,三者不利就無所得利,所以稱之為天賦。凡這樣行事的,就是寇亂、盜賊、不仁不義、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所以聚集天下的惡名加在他們頭上。這是什麼緣故呢?就是違反了上天的旨意。

【原文】

故子墨子言曰:“是蕡我者①同,是豈有以異是蕡黑白、甘苦之辯者哉?今有人於此,少而示之黑,謂之黑;多示之黑,謂白。必曰:‘吾目亂,不知黑白之別‘今有人於此,能少嘗之甘,謂甘;多嘗,謂苦。必曰:“吾口亂,不知其甘苦之味。’今王公大人之政也,或殺人,其國家禁之,此蚤越有能多殺其鄰國之人②,因以為文義。此豈有異臨蕡黑白甘苦之別者哉?”

故子墨子置天之以為儀法。非獨子墨子以天之志為法也,於先王之書《大夏》之道之然:“帝謂文王,予懷明德,毋大聲以色,毋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此誥文王之以天志為法也③,而順帝之則也。且今天士君子,中實將欲為仁義,求為上士,上欲中聖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者,當天之志而不可不考察也。天之志者,義之經也。

【註釋】

①蕡:“紊”之假借字,亂。“我”為“義”字之誤。

②蚤越:當為“斧鉞”。

③誥:為“語”字之誤。

【譯文】

所以墨子說道:“這是混亂義的做法。那麼做法跟混淆黑白、不辨甘苦,有什麼不同的嗎?假如現在這裏有一個人,給他少許黑色,他說是黑的,多給他黑色的,他卻說是白色的,結果他必然會說:‘我的眼睛昏亂,不辨黑白,’假如現在這裏有一個人,給他少許嘗點甜味,他說是甜的;給他多嘗些苦的味道。現在的王公大人施政,若有人殺人,他的國家必然禁止。如有人拿兵器多多殺掉鄰國的人,卻說是義。這與混淆黑白、甘苦的做法有什麼區別嗎?”

所以墨子闡明天志,作為法度標準。不僅墨子以天志為法度,就是先王的典籍《大夏》《詩·大雅》中這樣說過:“上天對文王說:我思念有光明德行的人,他不顯露聲色,也不崇尚與變革,不炫耀智巧自作聰明,而是順從上天的法則”。這是告誡周文王以天志為法度,順從天帝的法則。所以當今天下的士大夫、君子們,如果內心確實希望實行仁義,追求做上層人士,在上希望符合聖王之道,在下希望符合國家百姓的利益,對天志就不可不詳考察。天的意志,就是“義”的原則。

明鬼(下)

【原文】

子墨子言曰:逮自昔三代聖王既沒,天下失義,諸侯為征。是以存夫為人君臣上下者之不惠忠也,父子弟兄之不慈孝弟長貞良也。正長之不強於聽治,賤人之不強於從事也。民之為淫暴寇亂盜賊,以兵刃毒藥水火、退無罪乎道路率徑①,奪人車馬衣裘以自利者並作,由此始,是以天下亂。此其故何以然也?則皆以疑惑鬼神之有與無之別,不明乎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則夫天下豈亂哉!

【註釋】

退:當為“迓”,即“御”,有襲擊的意思,率徑:當讀為“術徑”,在古代,術為車行的道路,而徑為步行的道路。

【譯文】

墨子說:自從當初夏商周三代的聖王去世以後,天睛失道諸侯相攻伐。所以出現了君主對於臣子沒有恩惠、臣子對君主沒有忠心,父對子不慈愛、兄對弟不關心、子對父不孝順、弟對兄不敬的現象。各級得政長官不努力於政事,平民不努力生產。民眾中有人變為淫暴的流寇與混亂的盜賊,用兵器、毒藥、水火,在大小道路上襲擊無辜的百姓搶奪別人的車馬衣服來為自己爭取利益。從這時起,天下就大亂了。這是什麼原因呢?都是因為人們懷疑鬼神的存在,也不了解鬼神能賞賢罰暴。現在如果天下的人都相信鬼神能賞賢罰暴,那麼天下怎麼還會混亂!

【原文】

今執無鬼者曰:“鬼神者固無有。”旦暮以為教誨乎天下,疑天下之眾,使天下之眾皆疑惑乎鬼神有無之別,是以天下亂。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實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故當鬼神有無之別,以為將不可不明察此者也。即以鬼神有無之別,以為不可不察此者也。既以鬼神有無之別,以為不可不察已,然則吾為明察此,其說將奈何而可?子墨子曰:是與天下之所以察知有與無之道者,必以眾之耳目實知有與亡為儀者也。請惑聞之見①,則必以為有,莫聞莫見,則必以為無。

【註釋】

①請惑:即“誠或”請,通“情”。

【譯文】

現在堅持無鬼論的人說:“鬼神本來就是沒有的。”而且向天下百姓宣揚這種論調惑亂民間,最終導致天下大亂。所以墨子說:當今天下的王公大人和士君子,確實想要興起天下之利,而除去天下之害,那麼對於鬼神有無的辨別,就是不可不考察清楚的。既然鬼神有無的問題,是不可不考察清楚的,那麼我為了說明這個問題,將怎樣論證才行呢?墨子說:凡是天下要考察有無的原則,必定是以眾人耳目所見所聞的實情以知有無來作為標準的。確實有人聽見了、看見了,那就肯定是有,從未聽見過、看見過,那就必定是無。

【原文】

今執無鬼者言曰:夫天下之為聞見鬼神之物者,不可勝計也。亦孰為聞見鬼神有無之物哉?子墨子言曰:若以眾之所同見與眾之所同聞,則若昔者杜伯是也。周宣王殺其臣杜伯而不辜。杜伯曰:“吾君殺我而不辜,若以死者為無知,則止矣;若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其三年①,周宣王合諸侯而田於圃②,田車數百乘,從數千,人滿野。日中,杜伯乘白馬素車,朱衣冠,執朱弓,挾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車上,中心折脊,殪車中③,伏而死④。當是之時,周人從者莫不見,遠者莫不聞,著在周之春秋。為君者以教其臣,為父者以警其子,曰:“戒之!慎之!凡殺不辜者,其得不祥,鬼神之誅,若此之憯遫也⑤!”以若書之說觀之,則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註釋】

其:同“期”。

田:打獵。

殪:仆倒。

:弓套。

憯遫(cǎnsü):快速的意思。

【譯文】

現在堅持無鬼的人說:全天下看見鬼的形狀與聽到鬼的聲音的傳說不計其數,但是空間誰來做證?墨子說:如果要以眾人共同看到並共同聽到為準,那麼從前杜伯的事就是這樣的例證。周宣王殺死了他無辜的臣子杜伯,杜伯說:“我的君王要殺我,但我是無辜的,如果人死後沒有知覺了,那也就罷了;如果人死了還有知覺,那麼不出三年,必定讓我的主上知道”。三年之後,周宣王會合諸侯在圃打獵,打獵用的車子有幾百輛,隨從有幾千人,遍佈田野。到了中午,杜伯乘着白馬素車,穿戴紅色的衣帽,握着紅色的弓挾着紅色的箭,追趕周宣王往車上射箭,射中了周宣王的心窩,周宣王折斷了脊骨,倒在車中,伏在弓袋上死了。那個時候,隨從的人都看見了,遠方的人也無人不聞,並被記錄在周朝的史書上。當君主的以此來教育他的臣子,做父親的以此來警誡他的兒子,說:“要戒懼啊!要謹慎呀!凡是殺害無辜之人的,就會得到災難,遭受鬼神的懲罰,就像這件事這樣快啊!”從一書的記載來看,鬼神的存在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

【原文】

古者聖王必以鬼神為有,其務鬼神厚矣。是以莫有一人敢放幽閑,擬乎鬼神之明顯,畏上誅罰。又恐後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之竹帛,傳遺後世子孫。咸恐其腐蠹絕滅,後世子孫不得而記,故琢之盤盂,鏤之金石以重之。有恐後世子孫不能敬莙以取羊①,故先王之書,聖人一尺之帛②,一篇之書,語數鬼神之有,重有重之。此其故何?則聖王務之。今執無鬼者曰:“鬼神者固無有。”則此反聖王之務。反聖王之務,則非所以為君子之道也!

【註釋】

莙(wēi):通“威”。羊:即“祥”。

聖人:或當為“即其”。

【譯文】

古代聖王必定認為鬼神是存在的,所以他們對於祭祀鬼神的儀式才會如此莊嚴。因此,沒有一個人敢在即使是幽僻之處放肆,因為他們知道鬼神無不明察,怕遭受上天的懲罰。又害怕後代的子孫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把這寫在竹帛上,傳給後世的子孫。又都怕它會腐朽而消失,後世子孫找不到記載,因此把它雕刻在盤盂上,鏤刻在金石上,以表示重視。又害怕後代的子孫不能敬順上天的威信來獲取吉祥,所以先王的書,只是一尺長的帛書,也要多次說到鬼神的存在,反覆多次。這是什麼緣故呢?就是先王認為這是急務啊。現在堅持無鬼論的人說:“鬼神本來就是沒有的。”這就是違反了先王所認為的爭務。違背了先王所認為的急務,那就不是作為君子所應有的行為了。

【原文】

是故子墨子曰:嘗若鬼神之能賞賢如罰暴也①。蓋本施之國家,施之萬民,實所以治國家利萬民之道也。是以吏治官府之不洯廉,男女之為無別者,鬼神見之。民之為淫暴寇亂盜賊,以兵刃毒藥水火,退無罪人乎道路,奪人車馬衣裘以自利者,有鬼神見之。是以吏治官府,不敢不洯廉見善不敢不賞,見暴不敢不罪,民之為淫暴寇亂盜賊,以兵刃毒藥水火,退無罪人乎道路,奪車馬衣裘以自利者,由此止②。是以天下治。

【註釋】

嘗若:即“當若”。如“而。

此下原有“是以莫放幽閑,擬乎鬼神之明顯,明有一人畏上誅罰“二十一字,移編於上文。

【譯文】

所以墨子說:應當相信鬼神是能夠獎賞賢人而處罰惡人的。用此來治理國家,治理萬民才能真正使國家安定百姓得利。因此官吏在處理政事時的不廉潔,男女混雜而沒有分別的,鬼神都看見了。民眾中變為淫暴的流寇與盜賊,用兵刀、毒藥、水火,在道路上襲擊無辜的人,搶奪別人的車馬衣服來為自己爭取利益的人,鬼神也能看見,吏治理官府,不敢不廉潔,看到了善的行為不敢不獎賞,看到了暴行不敢不懲治,民眾中變為淫暴的流寇與盜賊,用兵刀毒藥、水火,在大小道路上襲擊無辜的人,搶奪別人車馬衣服來為自己爭取利益的人,也就從此絕跡了。所以天下太平。

【原文】

故鬼神之明,不可為幽閑廣澤,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罰,不可為富貴眾強,勇力強武,堅甲利兵,鬼神之罰必勝之。若以為不然,昔者夏王桀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上詬天侮鬼,下殃傲天下之萬民①,祥上帝伐②,元山帝行③,故於此乎天乃例湯至明罰焉④。湯以車九兩,鳥陳雁行,湯乘大讚,犯遂下,眾人之暠遂⑤。王乎禽推哆大戲⑥。故昔夏王桀,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推哆大戲,生列兕虎⑦,指畫殺人,人民之眾兆億,侯盈厥澤陵⑧,然不能此圉鬼神之誅⑨。此吾所謂:鬼神之罰,不可為富貴眾強、勇力強武、堅甲利兵者,此也。

【註釋】

殃傲:當為“殃殺“。下同。

祥:或當為“牂”即“戕”。

元:或當為“亢”。山:當為“上”。

至:同“致”。

遂:地名,當為“犒”。

乎:即‘呼“。禽:“擒”。

列:同“裂”。兕(sì):犀牛。

侯:發語詞。厥:代詞,其。

圉:同“御”。

【譯文】

所以鬼神是明察秋毫的,不要以為處在幽深或者的地方,就可以逃脫,鬼神的明察遍及每個角落,不要以為身處富貴,人多勢眾,勇武強悍或有堅固的鎧甲和鋒利的兵器,鬼神的懲罰必然會勝過這些。如果以為不是這樣,從前的夏王桀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對上咒罵上天在中侮辱鬼神,對下殘之、殺天下的民眾,竊取上帝的功績,拒絕上帝的正道,所以在這個時候,上天就命令商湯對他進行懲罰。商湯用了九輛戰車,擺了鳥雲陣和雁行陣,湯乘着一輛大的戰車,進攻遂地,夏朝民眾都來到遂地犒勞商師。商湯叫人擒獲了推哆與大戲。所以說從前的夏王桀,雖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又有大勇士推哆與大戲,他們能生裂野牛和猛虎,揮手之間就能殺人,臣民更是兆上億,遍佈于山陵湖澤,但還是不能用以此抵擋鬼神的懲罰。這就是我說的:鬼神的懲罰,不要以為身處富貴,人多勢眾,勇武強悍或有堅固的鎧甲和鋒利的兵器就可以抵擋,正是這個意思。

非樂(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仁[者]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將以為法①乎天下,利人乎即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為天下度也,非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樂,口之所甘,身體之所安,以此虧奪②民衣食之財,仁者弗為也。]故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以刻鏤、(華)文章之色,以為不美也;非以豢③煎灸之味,以為不甘也;非以高台、厚榭、邃野④之居,以為不安也。雖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聖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為樂⑤,非也!

【註釋】

法:法則。

虧奪:損人強取。

豢:豢養。

邃野:深屋。

為樂:從事音樂。

【譯文】

墨子說:仁者的事情,必定努力擴大天下人的利益,除去天下人的禍害,並以它作為天下的行事的準則,有利於人就實行,不利於人就停止。況且仁者為天下人考慮,不是為了讓他的眼睛得到安逸的享受,為享受百強取人民的衣食財用,仁者不會做。

所以墨子反對音樂的原因、不是因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所所奏的聲音不悅耳;不是因為鏤刻工藝、紋飾色彩不美麗;不是因為牛羊豬肉灸烤的味道不甘美可口;不是因為高台、樓榭,深屋居處的不安逸。身體享受安適,口舌嘗到美味,眼睛看到美景,耳朵聽到美樂,向前,是不合聖王的行事;向後是,不合萬民的利益,所以墨子說:崇尚音樂是錯誤的。

【原文】

今王公大人,雖無①造為樂器,以為事乎國家,非直掊潦水②、折壤坦③而為之也,將必厚措斂④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古者聖王,亦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舟車。既以⑤成矣,曰:“吾將惡許⑥用之?”曰:“舟用之水,車用之陸,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焉。”故萬民出財齎⑦而予之,不敢以為戚恨⑧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則樂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則當用樂器,譬之若聖王之為舟車也,即我弗敢非也。

【註釋】

雖無:猶“唯無“,語助詞。

非直掊潦水,直,只是。掊,捧取。潦水,積水。

折壤坦:折,折毀,斷。壤坦,即“壤垣”土牆。

措斂:收取賦稅。

以:通“已”。

惡許:何處。

財齎(zī)即財資。

戚恨:憂傷怨恨。

【譯文】

現在的王公大臣在國家中以製造樂器為事業,不只是像捧取路上的積水,拆毀土牆那樣簡單,將必定加重百姓賦稅用來製造大鐘、鳴鼓、琴瑟、竽笙等樂器。古代的聖王,也曾向百姓徵收賦稅,製造車船。造成了以後說:“我將如何使用它呢?”答道:“船,用在水中;車用在陸地上。君子可以使肩背得到休息。”所以民眾拿出財資交給聖王,敢因此心懷怨恨,為什麼呢?因為聖王這樣做反而符合人民的利益。既然製造樂器符合人民的利益,就像車船一樣,那麼我就不敢反對;既然如此,對於使用音樂,就像聖王使用車船一樣,那麼我就不敢去反對了。

【原文】

民有三患,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當①為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②,民衣食之財,將安可得乎?即我以為未必然也。

意舍此③,今有大國即攻小國,有大家即伐小家,強劫弱,眾暴寡,詐欺愚,貴傲賤,寇亂盜賊並興,不可禁止也。然即當為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瑟瑟、吹竽笙而揚干戚,天下之亂也,將安可得而治與?即我[以為]未必然也。

是故子墨子曰:姑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瑟瑟、竽笙之聲。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無補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註釋】

當:假如

干戚:干,盾。戚,斧形兵器。

意舍此:意,即“抑”。意為如且舍此不論,而更論它事。

【原文】

百姓有三種憂患,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這三者是百姓的大患。既然這樣,假如去撞擊大鐘、敲擊鳴鼓、彈瑟瑟、吹奏竽笙並且舉着干戚舞蹈,如何獲取百姓的衣食財物?那麼我認為未必會得到。

姑且舍此不論,而論其他,現在有大國將要攻小國。有大家族將攻伐小家族,強者劫掠弱者,勢眾的強暴弱寡、狡詐的欺負愚笨的,富貴的輕視卑賤的,強盜賊寇同時出現,不可阻止。既然這樣,假如去撞擊大鐘,敲打鳴鼓、彈奏琴瑟、吹奏竽笙;並且舉着干戚舞蹈,如何能治理天下大亂?那麼我認為不會這樣。

所以墨子說:向百姓厚斂財賦,來製作大鐘、琴瑟、竽笙,以此作為擴大天下的利益除去天下的禍害的方法,可以說是與世無補啊。所以墨子說:製作聲樂是不對的。

非命(上)

【原文】

子墨子言曰:古者①王公大人為政國家者,皆欲國家之富,人民之眾,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貧,不得眾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亂,則是本②失其所欲,得其所惡,是故何也?

子墨子言曰:[以]執有命者③(以)雜於民間者眾。執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則富,命貧則貧;命眾則眾,命寡則寡;命治則治,命亂則亂;命壽則壽,命天則天;命……,雖強勁,何益哉?”(以上)[上以]說王公大人,下以駔④百姓之從事,故執有命者不仁。故當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察。

【註釋】

①古者:據文章應為“今者”。②本:根本。③有命者:有命論者。④駔:即一阻”。

【譯文】

墨子說:現在的王公大人處理國家政事,都想國家富裕,人口眾多,刑政清明。可是,國家不得富裕卻得貧困,人口不得眾多卻稀少,刑政不得治理卻得混亂,那麼這就是從根本上失掉了他們所希望的,得到了他們所憎惡的,這是什麼緣故呢?

墨子說:因為持有命論思想的人雜處在民眾之間的很多。持有命論的人說:“命中注定富就富,命中注定窮就窮;命里註定人多就多,命里註定人少就少;命中注定太平就太平,命中注定混亂就混亂;命中注定長壽就長壽,命里註定短命就短命:命……力量即使強勁,又有什麼用處呢?”往上用此來遊說王公大人,往下用此來阻止百姓的生活,所以持有命論觀點的人不仁義,因此對持有命論觀點的人的話,不能不去明察。

【原文】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是覆①天下之義。覆天下之義者,是立命者也,百姓之誶②也。說③百姓之誶者,是滅天下之人也。然則所為④欲義[人]在上者,何也?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⑤,萬民被其大利。何以知之?子墨子曰:古者湯封於毫,絕長繼短⑥,方地百里,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移⑦則分,率其百姓以上尊天事鬼,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

昔者文王封於岐周,絕長繼短,方地百里,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移]則[分]。是以近者安其政,遠者歸其德。聞文王者,皆起而趨之;罷⑧不肖、股肱不利者,處而願之,曰:“奈何乎使文王之地及我,(吾)則吾[被其]利,豈不亦猶文王之民也哉!”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

鄉⑨者言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萬民被其大利。吾用此知之。

【註釋】

①覆:敗壞。②誶(suì):讀為“悴”,憂。③說:通“悅”。④為:通“謂”。

⑤干主:依靠的主體。

⑥絕長繼短:取長補短。

⑦侈:為“利”字的形誤。

⑧罷(pí):力弱不能任事者。

⑨鄉:通“向”,先前。

【譯文】

現在推行有命論者的觀點,實在是敗壞天下的道義。敗壞天下道義的人,是相信命中注定的,增加百姓所憂慮的。喜歡讓百姓憂慮的人,是滅亡天下的人。那麼所謂主持道義的人,是怎樣的?回答說:主持道義的人在上,天下必得安定,天帝、山川、鬼神,必有依靠的祭主,萬民百姓得到他的大利。憑什麼知道這些?墨子說:從前湯受封於亳地,取長補短,領地面積方圓百里,和他的百姓兼相愛護,交相為利,均分餘利,帶領他的百姓敬奉上天,侍奉鬼神,因此上天鬼神使湯富貴,諸侯依附他,百姓親近他,賢士歸順他,在他活着時就稱王天下,匡正諸侯。

過去周文王受封於岐固,取長補短,面積方圓百里,和他的百姓兼相愛護,交相為利,有餘利就均分。因此,鄰近的諸侯服從他的統治,遠方的諸侯嚮往他的德行。聽說文王的,都來投奔他;那些力弱無才不能任事的人、手腳不便利的人,也相聚盼望他,說:“如何才能使文王的統治擴及到我們的居所,那麼我們受到文王的恩惠,難道不也像文王的子民嗎?”因此上天鬼神使文王富貴,諸侯們依附他,百姓們親近他,賢士們歸順他。在他末離人世時稱王於天下,匡正諸侯。

前面我說過:主持道義的人在上位,天下必得治理,天帝、山川、鬼神,必有依靠的祭主,萬民承受他的大利。我由上麵湯與文王的事例知道這個道理。

【原文】

是故古之聖王,發憲出令①設以為賞罰以勸賢[沮暴]。是以入則孝慈於親戚,出則弟長於鄉里,坐處有度②,出入有節,男女有辨。是故使治官府,則不盜竊;守城,則不崩叛③;君有難則死,出亡④則送。此上之所賞,而百姓之所譽也。

執有命者之言曰: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子;上之所罰,命固且罰,不暴故罰也。是故人則不慈孝於親戚,出則不弟長於鄉里,坐處不度,出入無節,男女無辨。是故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崩叛;君有難則不死,出亡則不送。此上之所罰,百姓之所非毀⑤也。執有命者言曰:上之所罰,命固且罰,不暴故罰也;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以此為君則不義,為臣則不忠,為父則不慈,為子則不孝,為兄則不良,為弟則不弟。而強執⑥此者,此特凶言⑦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註釋】

①發憲出令:頒佈憲法制定政令。②坐處有度:居家有規矩。③崩叛:背叛。④出亡:流亡國外。⑤非毀:批評指責。⑥強執:堅持。⑦凶言:流言,邪惡的言論。

【譯文】

所以古代的聖王,頒佈憲法制定法令,設立賞罰標準用來勸勉賢鈾阻止凶暴。因此,在家中孝敬父母,在外面敬重鄉里鄰舍,居處有規矩,出入有禮節,男女有分別。讓這種人去治理官府,就不會偷盜;去守衛城池,就不會背叛;君主有難就會赴死,君主流亡國外就會跟隨。這種人擔任上司就會給予賞賜,百姓就會稱譽。

持有命論觀點的人說:上司所賞賜的人,命中注定本來該賞,不是因為賢能才受賞;上司所懲罰的人,命是註定本來該罰,不是因為暴虐才受罰。因此家中不孝敬父母,外面不敬重鄉里鄰舍,居處沒有規矩,出入沒有禮節,男女沒有區別。因此這種人治理官府,就會去偷盜;守衛城池就會背叛;君主有難就不會去赴死,君主流亡國外也不會跟隨。這種人上司就會懲罰他,百姓就會指責他。持有命論的人說:上司的懲罰,命中注定該罰,不是凶暴所以懲罰;上司的獎賞,命中注定該賞,不是賢能所以獎賞。用有命論的思想做君主就不仁義,做臣下就不忠心,做父親就不慈愛,為人子就不孝順,為人兄就不關愛,為人弟就不恭敬。有命論就是邪惡言論產生的根源,是暴徒的主張。

【原文】

然則何以知命之為暴人之道?昔上世之窮民,貧於飲食,惰於從事,是以衣食之財不足,而饑寒凍餒之憂至;不知曰我罷不肖①從事不疾②,必日我命固且貧。昔上世暴王,不忍③其耳目之淫,心(塗)[志]之辟④,不順其親戚,遂以亡失國家,傾覆社稷;不知日我罷不肖,為政不善,必日吾命固失之。於《仲尬之告》曰:“我聞於夏矯⑤天命,布命於下。帝伐之惡,龔喪厥師⑥。”此言湯之所以非桀之執有命也。於《太誓》曰:“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棄]厥先神禔⑦不祀,乃曰:‘吾(民)有命。’無廖⑧(排漏)[其務],天亦縱棄之而弗葆。”此言武王[之]所以非紂執有命也。

【註釋】

①罷(pí)不肖:意為疲沓不賢。②疾:迅速。③忍:剋制。④辟:通“僻”

不正。⑤矯:偽造,假託。⑥龔喪厥師:龔即“用”,因而。意為:因而覆亡了他的人民。⑦提:當為“祗”,土地神。⑧廖:即“繆”,糾正。

【譯文】

但是憑什麼知道天命論是凶人的主張?從前上古的窮苦百姓,缺少食物,疏於勞作,因此衣食的財用不充足,而饑寒凍餓的憂患就會來到;不反省自己懶惰,工作不勤快,必定說我命里註定貧窮。從前上古的暴君,不剋制自己耳目感官的淫蕩享樂,心術不正,不孝順自己的父母,於是因此丟失了自己的國家,傾覆社稷;不反省自己疲沓不賢,施政不仁,必定說我命中注定本來就該失去。在《仲尬之告》中說:“我聽說夏王桀假託天命,向人民發佈命令。上天討伐他的罪惡,因而使他喪失了自己的人民。”這是說湯之所以反對夏桀持有天命觀的原因。在《太誓》中說:“紂王殘暴,不願侍奉天帝鬼神,拋棄祖先神祗不去祭祀,又說:‘我有天命。’天審查自己的政務,上天也拋棄他而不佑護。”這是說武王之所以反對紂持有天命論觀點的原因。

【原文】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則上不昕治,下不從事。上不聽治,則刑政亂;下不從事,則財用不足;上無以供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下無以降綏①天下賢可之士,外無以應待②諸侯之賓客,內無以食飢衣寒,將養③老弱。故命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下不利於人。而強執此者,此特凶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忠㈤實欲天下之富而惡其貧,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此天下之大害也。

【註釋】

①降綏:安撫。②應待:接待。③將養:撫養。④忠:通“中”。

【譯文】

現在施行有命論者的觀點,那麼就會使上司不治理政事,下面的百姓不努力工作。上司不治理政事,那麼刑政就會混亂;下級不去工作,那麼財物用度就缺乏;向上沒有東西供奉給天帝鬼神做酒食祭品,向下就沒有東西可去安撫天下的賢能之士,對外就沒有東西接待來賓客人,對內就沒有東西讓飢者得食寒者得衣,來扶養老弱。所以有命論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神,下不利於人。堅持有命論的人,這就是邪惡之言所產生的根源,就是凶暴人的觀點。

所以墨子說:現在天下的士人君子,確實想讓天下富裕而憎惡天下貧困,想讓天下太平而憎惡天下混亂,對持有命論的觀點,不能不反對。那是天下的大害。

非命(中)

【原文】

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談、由文學之為道也,則不可而不先立義法。若言而無義,譬猶立朝夕於員鈞之上也,則雖有巧工,必不能得正焉。然今天下之情偽①,未可得而識也。故使言有三法。三法者何也?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於其本之也?考之天鬼之志,聖王之事;於其原之也?征以先王之書;用之奈何?發而為刑。此言之三法也。

【註釋】

①情偽:指真假。

【譯文】

墨子說道:凡是發表言論或者創作文學作品之前,都不得不定立一個標準。說話而沒有評定標準,就好像是在一個轉動着的用來製作陶瓷的轉盤上面,放上一個用來測量用的儀器一樣,如此一來,其中的是非利害就很難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來。但是如今世上的真假也令人難以分辨。因此言論必須要有三個標準。那到底是哪三個標準呢?墨子說道:“這三個標準就是要有理論根據,要有現實情況,要經過實踐的檢驗。什麼叫有理論根據呢?就是要向上去尋求古代聖人們所施行的政策;什麼叫有現實情況呢?就是要向下去觀察百姓的真實的生活情形;什麼叫做要經過實踐的檢驗呢?就是說要把言論付諸行動,用在處理政事上面,考察是否符合全國百姓的利益。”這就是所謂的言論的三個標準。

【原文】

久矣!聖王之患此也,故書之竹帛,琢之金石。於先王之書《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於下,帝式①是惡,用闕師。”此語夏王桀之執有命也,湯與仲虺共非之。先王之書《太誓》之言然,曰:“紂夷②之居,而不肯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俘③填務,天不亦棄縱而不葆。”此言紂之執有命也,武王以《太誓》非之。有於三代不④國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命三不國亦言命之無也。於召公之《執令》於然:“且⑤!政哉,無天命!維予二人,而無造言⑥,不自降天之哉得之。”在於商、夏之《詩》、《書》曰:“命者,暴王作之。”

【註釋】

①式:於是。②夷:指倨傲,傲慢。③僇(lù):儘力,努力。④不:這裏應為“百”字。⑤且:通“徂”,到,去。⑥造言:捏造假話。

【譯文】

聖王們對憂慮這種情況已經很久了,所以就把它寫在竹帛之上,雕刻在金屬和石頭之上。在先王所著的《仲虺之告》這本書上是這樣說的:“我聽說夏人假稱接受了天命,而去統治天下,天帝因為他的罪惡而去討伐他,消滅了他的所有軍隊。”這裏說的是夏桀主張宿命論,而商湯和仲虺就共同討伐他的事情。而在先王所著的《太誓》上面是這樣說的:“紂王十分傲慢無禮,從來不肯去祭祀天地鬼神,又去破壞先人的靈位,又說道:‘我有天命。’認為不需要去干這些事情,因此上天就把他拋棄而不再去保佑他了。”這裏說的是商紂堅持宿命論,而周武王就用《太誓》這本書對他進行非議的事情。在三代的百國之書上面也有這樣的話,說道:“你不要相信真的會有天命這同事:”這說明三代的百國之書上也是說根本沒有命運這同事的。而召公的《執令》也是這樣說的:“去!要虔誡,並沒有什麼天命!而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捏造的言論,天命並不是從天卜降下塞的。面是我們自己得到的。”在商朝、夏朝的《詩》、《書》上說道:“天命是暴君捏造出來的。”

【原文】

今夫有命者言曰:“我非作之後世也,自昔三代有若言①以傳流矣,今故先生對②之?”曰:“夫有命者,不志昔也三代之聖、善人與?意亡③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也?”何以知之?初之列士④桀⑤大夫,慎言知行,此上有以規諫其君長,下有以教順其百姓。故上得其君長之賞,下得其百姓之譽。列士桀大夫,聲聞不廢,流傳至今,而天下皆日其力也,必不能日我見命焉。是故昔者三代之暴王,不繆⑥其耳目之淫,不慎其心志之辟,外之驅騁田獵畢弋⑦,內沉於酒樂,而不顧其國家百姓之政,繁為無用,暴逆百姓,使下不親其上,是故國為虛厲⑧,身在刑僇之中,不肯曰我罷不肖,我為刑政不善,必日我命故且亡。雖昔也三代之窮民,亦由此也,內之不能善事其親戚,外不能善事其君長,惡恭儉而好簡易⑨,貪飲食而惰從事,衣食之財不足,使身至有饑寒凍餒之憂,必不能日我罷不肖,我從事不疾,必日我命固且窮。雖昔也三代之偽民,亦猶此也,繁飾有命,以教眾愚朴人。

【註釋】

①若言:這種言論。②對:針對。③意亡:或者。④列士:有功業的士人。⑤桀:通“傑”,傑出。⑥繆:差錯,錯誤。⑦畢弋:打獵時用的長柄網。⑧虛厲:虛空。⑨簡易:傲慢無禮。

【譯文】

現在主張宿命論的人說這種言論三代以來就有了,又不是我們的捏造,先生為何針對它呢?回答說:“主張宿命論的那些人,不知道究竟是三代以來的聖人賢士呢?還是三代以來的殘暴君主和不肖之人呢?”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從前賢能的士人,言行往往謹慎,向上能夠經常規諫自己的君主,向下能夠經常教導自己身邊的百姓。因此在上面會得到君王的賞賜,而在下面就會受到百姓的讚譽。賢能的士人的名聲不會被遺忘,而一直流傳到現在,而天下的百姓都會說這是他們的努力,而不會說這是他們的命運。所以三代以來的暴君們,因為不能抵禦聲色的誘惑,不能戒除內心的邪念,在外面就只顧打獵遊玩,在宮裏就只顧飲酒作樂,而根本不去顧及國家和人民的事務,又大量地進行一些沒有實際用途的工程,殘暴地奴役百姓,使人民不去親近為政的人,因此導致國家空虛,自身也受到刑戮,但他們卻不肯說是因為自己沒有用,治理政事效果不佳,而必然會說是我命中注定要喪失國家。即使是從前三代的貧民,也是這樣的,在家裏不知道用心地侍奉父母,在外面不知道謹慎地侍奉君主,厭惡恭敬而喜歡簡慢無禮,貪圖飲食享樂,又十分懶惰,不願意去進行勞作,而使得飢餓寒冷接踵而至,但他們卻不知道說是因為自己沒有用、進行勞作的時候不勤快,而必然會說是我命中注定要貧窮。即使是從前三代的虛偽之人,也是這樣的,他們捏造出各種宿命的言論,來迷惑愚昧純樸的百姓。

非命(下)

【原文】

故昔者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方為政乎天下之時,曰:“必務舉孝子而勸之事親,尊賢良之人而教之為善。”是故出政施教,賞善罰暴。且以為若此,則天下之亂也,將屬可得而治也①;社稷之危也,將屬可得而定也。若以為不然,昔桀之所亂,湯治之;紂之所亂,武王治之。當此之時,世不渝而民不易,上變政而民改俗。存乎桀紂而天下亂②鄉,存乎湯武而天下治。天下之治也,湯武之力也;天下之亂也,桀紂之罪也。若以此觀之,夫安危治亂,存乎上之為政也,則夫豈可謂有命哉!故昔者禹湯文武,方為政乎天下之時,曰:“必使飢者得食,寒者得衣,勞者得息,亂者得治。”遂得光譽令問於天下③。夫豈可以為其命哉,故以為其力也④。今賢良之人,尊賢而好道術,故上得其王公大人之賞,下得其萬民之譽,遂得光譽令問於天下。亦豈以為其命哉?又以為其力也。然今執有命者,不識昔也三代之聖善人與?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與?若以說觀之,則必非昔三代聖善人也,必暴不肖人也。

是故子墨子日:今天下之君子之為文學、出言談也,非將勤勞其喉舌,而利其唇吻也,中實將欲為其國家邑里萬民刑政者也。今也王公大人之所以蚤朝晏退,聽獄治政,終朝均分而不敢怠倦耆⑤何也?曰:彼以為強必治,不強必亂;強必寧,不強必危,故不敢怠倦。今也卿大夫之所以竭股肱之力,殫其思慮之知,內治官府,外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官府;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日:彼以為強必貴,不強必賤;強必榮,不強必辱,故不敢怠倦。今也農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強乎耕稼樹藝,多聚叔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飽,不強必飢,故不敢怠倦。今也婦人之所以夙興夜寐,強乎紡績織紅,多治麻絲葛緒,捆布,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暖,不強必寒,故不敢怠倦。今雖毋在乎王公大人,藉若信有命而致行之,則必怠乎聽獄治政矣,卿大夫必怠乎治官府矣,農夫必怠乎耕稼樹藝矣,婦人必怠乎紡績織紅矣。王公大人怠乎聽獄治政,卿大夫怠乎治官府,則我以為天下必亂矣。農夫怠乎耕稼樹藝,婦人怠乎紡績織紝,則我以為天下衣食之財將必不足矣。若以為政乎天下,上以事天鬼,天鬼不使⑥;下以持養百姓,百姓不利,必離散不可得用也。是以入守則不固,出誅則不勝。故雖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之所以失抎其國家⑦,傾覆其社稷者,此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實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大下之害,當若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強非也。曰:命者,暴王所作,窮人所術,非仁者之言也。今之為仁義者,將不可不察而強非者,此也。

【註釋】

①屬:適,正好。

②存:在。

③光譽令問:盛大的榮譽和美好的名聲光:大。問:通“聞”,名聲。

④故:通“固”。

⑤均分(fèn份):指均衡恰當地分授職事。

⑥不使:不從其所願。

⑦抎(yǔn允):墜落,失掉。

【譯文】

所以從前三代的聖王禹湯文武,他們剛執政於天下時,說:“務必舉薦孝子,以勉勵人們都敬奉雙親,務必尊重賢良的人,以教導人們行善。因此他們發佈政令,施行教化,賞善罰惡。認為只要這樣做,天下混亂的局勢就可以得到治理;國家的危難就可以化解。如果認為這話不對,請看從前夏桀的亂世,商湯治理好了;商紂的亂世,周武王治理好了。那個時候,世代,百姓都沒有改變,只是統治者改變了治理方案,民風也隨之一新。

在桀紂的統治下,天下大亂;在湯武的統治下,天下大治。天下的大治,是由於湯武的努力;天下的大亂,是由於桀紂的罪行。這樣看來,國家的安危治亂,在於統治者如何施政,怎麼能說是有命呢?所以,從前禹湯文武剛執政於天下時,說:“一定要使飢餓的人有飯吃,受凍的人有衣穿,勞苦的人得到休息,動亂的局勢得到治理。”於是他們的榮譽和美名遍於天下,這難道可以說是他們的命嗎?這實在是因為他們的努力啊!現在賢良的人,尊重賢才,又喜歡研究治國的方法,所以上能得到王公大人的獎賞,下能得到百姓的讚譽,於是他們的美名傳遍天下,這也能說是他們的命嗎?這也實在是由於他們的努力啊!因此墨子說:當今天下的君子著書立說,發表言論,如此辛苦不是使他們的嘴皮子變得利索,而是他們內心確實想為國家、鄉里、百姓治理刑事政務。現在王公大人之所以早上朝晚回朝審訟斷獄未有絲毫懈怠,是什麼原因呢?因為他們知道,辦事努力國家必定治理得好,不努力就一定混亂;辦事努力,國家必定安寧,不努力就一定危險,所以不敢懈思。現在卿大夫之所以竭盡股肱之力,絞盡腦汁,在內治理官府,在外徵收關市、山林、湖泊的稅利,用來充實倉廩府庫,而不敢懈怠,是什麼原因呢?因為他們知道,努力做事地位就能尊貴,不努力地位就低賤,努力就必定顯榮,不努力就受辱,所以不敢懈怠。現在農夫之所以早出晚歸,努力耕田種植,多收糧食,而不敢懈怠,是什麼原因呢?因為他們知道,努力耕作就能富足,不努力就會貧窮,努力就能吃飽,不努力就會挨餓,所以不敢懈怠。現在婦女之所以早起睡晚,努力紡紗織布,多制麻絲葛線,成捆的布帛,是什麼原因呢?因為她們知道,努力紡織就能富足,不努力就會貧窮,努力就能暖.不努力就會受凍,所以不敢懈怠。現在對於王公大人來說,如果相信天命而據此行事,就必然疏於審理案件治理政事。卿大夫必然懶於治理官府,農夫必然懶得耕田種植,婦女必然懶得紡紗織布了。王公大人荒於審理案件、治理政事,卿大夫懶於治理官府,那我認為天下必定混亂。農夫懶得耕田種植,婦女懶得紡紗織布.那我認為天下衣食財用必將缺乏。如果這樣執政治理天下,上事天帝鬼神,天帝鬼神不會從其所願;下養百姓,百姓得不到好處,必然離散不能為主上所用。因而入城守衛就不會堅固,出外攻伐就不能取勝。所以,從前三代暴君桀紂幽厲之所以喪失他們的國家,傾覆他們的社稷,就是這個原因。

因此墨子說:現在天下的士君子,如果心中確實想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那麼對於天命論就不可不堅反抗,因為命是暴戾的君王編造的,窮困的人傳揚的,不是仁人的言論。仁人志士不可不審查並且反對這種荒謬的天命觀。

非儒①(下)

【原文】

儒者曰:“親親有術,尊賢有等②。”言親疏尊卑之異也。其禮曰:喪,父母,三年;妻、后子,三年;伯父、叔父、弟兄、庶子,其③;戚族人,五月。若以親疏為歲月之數,則親者多而疏者少矣,是妻、后子與父同也。著以尊卑為歲月數,則是尊其妻、子與父母同,而親伯父、宗兄而卑子也④。逆孰大焉?其親死,列屍弗斂,登堂窺井,挑鼠穴,探滌器,而求其人矣。以為實在,則贛愚甚矣;如其亡也必求焉.偽亦大矣!

取妻身迎,祗揣為仆⑤,秉轡授綏,如仰嚴親;昏禮威儀,如承祭祀。顛覆上下,悖逆父母,下則妻、子⑥,妻、子上侵事親。若此,可謂孝乎?儒者:“迎妻,妻之奉祭祀;子將守宗廟。故重之。”應之曰:此誣言也!其宗兄守其先宗廟數十年,死,喪之其;兄弟之妻奉其先之祭祀,弗散⑦;則喪妻子三年,必非以守、奉祭祀也。夫憂妻子以大負累⑧,有曰:“所以重親也。”為欲厚所至私,輕所至重,豈非大奸也哉?

【註釋】

①非儒(下):此片主要批駁儒家的禮義思想。此為下篇,上、中篇缺。②術:王引之認為即“殺”,差意。③其:通“期”,一年。④親:依王念孫當作“視”。卑子:庶子。⑤祗褍:即“緇袍”假借字.衣服的黑色下緣。⑥則:當為“列”,平列。⑦散:當為“服”,服喪。⑧憂:通“優”。

【譯文】

儒家的人說:“愛親敬賢都是有差別的。”這是說親疏、尊卑的差異。他們的儀禮說:服喪的日期,如果父母去世,要服喪三年.如果妻子和長子去世,要服喪三年:如果伯父、叔父、弟兄、庶子去世,要服喪一年:如果外姓親戚去世。要服喪五個月。如果以親、疏來作為服喪的年月,那麼親近的多而疏遠的少,這樣,妻子、長子與父親相同。如果以尊卑來作為服喪的年月,那麼,是把妻子、兒子看作與父母一樣尊貴,而把伯父、宗兄和庶子看成是一樣的.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嗎?他們的父母死了,陳列起屍體而不裝殮。(招魂時)升上屋頂,窺探水井,挑開鼠穴,洗滌器具,去尋求死去的人,認為還確實存在,真是愚蠢到了極點。如果認為不存在,卻一定要求尋求死去的人,那麼也太虛假了。

娶妻要親身迎娶,穿着黑色下擺的衣裳,為她駕車,新郎手裏事着韁繩,把引繩遞給新婦,就好像敬奉父親一樣。婚禮儀式隆重,宛如承受着祭祀大禮。顛倒了上下關係。悖逆了父母禮節,父母下降到妻子、兒子的地位。妻子、兒子對上侵擾了雙親的地位,如果這樣,可以叫作孝順嗎?儒家的人說:“迎娶妻子,妻子要供奉祭祀兒子要保守宗廟,所以敬重他們。”答道:“這是謊話!他的宗兄守護他先人宗廟幾十年,死了,為他服一年喪;兄弟的妻子供奉他祖先的祭祀,不為她服喪,而為妻子、長子服三年喪,那一定不是因為守奉祭祀的原因。”優待妻子、長子而服三年喪,有的說道:“這是為了看重父母雙親。”這是想厚待自己所偏愛的人,卻輕視對自己重要的人,這難道不是大騙子嗎?

【原文】

儒者曰:“君子必服古言①,然後仁。”應之曰:所謂古之言服者,皆嘗新矣,而古人言之服之,則非君子也?然則必服非君子之服,言非君子之言,而後仁乎?

又曰:“君子循而不作②。”應之曰:古者羿作弓,仔作甲,奚仲作車,巧垂作舟;然則今之鮑、函、車、匠,皆君子也,而羿、伃、奚仲、巧垂,皆小人邪?且其所循,人必或作之;然則其所循,皆小人道也。

又曰:“君子勝不逐奔,掩函弗射①,施則助之胥車。”應之曰:“若皆仁人也,則無說而相與;仁人以其取捨、是非之理相告,無故從有故也,弗知從有知也,無辭必服,見善必遷,何故相與?若兩暴交爭,其勝者欲不逐奔,掩函弗射,施則助之胥車,雖盡能④,猶且不得為君子也,意⑤暴殘之國也。聖將為世除害,興師誅罰,勝將因用儒術令士卒曰:毋逐奔,掩函勿射,施則助之胥車。’暴亂之人也得活,天下害不除,是為群殘父母而深賤世也,不義莫大矣!”

【註釋】

①服古言:當作“古服言”,指說古言穿古服。②循而不作:只依循前人的東西而不去創新。③函:陷阱。④雖盡能:即使都這樣做了。⑤意:通“抑”,也許。

【譯文】

儒家的人說:“君子必須說古代的話,穿古代的衣服,然後才能成仁。”答道:“所謂古代的話、古代的衣服,在那個時代都是新的。而古人卻說那時的新話,穿那時的新衣,難道就不是君子嗎?既然這樣,那麼必須穿不是君子所穿的衣服,說不是君子所說的話,而後才為仁嗎?”

儒家的人又說:“君子只遵循前人做的而不創新。”回答他說:“古時的后羿製造了彎弓,季仔製造了鎧甲,奚仲製作了車子,巧垂製作了船隻。既然這樣。那麼今天的皮鞋匠、軟甲工、車工、木匠,就都是君子,而後羿、季仔、奚仲、巧垂,就全是小人嗎?”

儒家的人又說:“君子打了勝仗不追趕逃跑的敵人.對掩藏鎧甲的敵人不射殺,見敵車駛入了岔路則幫助他推車。”回答他說:“如果雙方都是仁者,那麼就不會為敵,仁人以他取捨是非之理相告,沒道理的跟有道理的走,不知道的跟知道的走。說不出理由的必定會折服,看到善的必定會依從。有什麼理由要互相敵對呢?如果兩方面都是暴虐者,手了了勝仗不追趕逃跑的敵人,對掩藏鎧甲的敵人不射殺,見敵車駛入了岔路則幫助他推車。即使這些都做了,也不能成為君子,也許還是殘暴的國人。聖(王)將為世上除害,發動民眾誅伐暴虐,如果戰勝了。將憑藉儒術命令士卒說:‘不要追趕逃跑的敵人,看見敵人掩藏鎧甲不射殺,見敵車駛入了岔路幫助他推車。’那麼暴亂之人得以活命,天下禍害不除,這是作為君主父母的還在深重地殘害着社會。沒有比這更大的不義了。

【原文】

又曰:“君子若鍾,擊之則鳴,弗擊不嗚。”應之曰:“夫仁人,事上竭患,事親得孝,務善則美,有過則諫,此為人臣之道也。今擊之則鳴,弗擊不鳴,隱知豫力①,恬漠待問而後對,雖有君親之大利,弗問不言;若將有大寇亂,盜賊將作,若機辟將發也,他人不知,己獨知之,雖其君、親皆在,不問不言。是夫大亂之賊也。以是為人臣不忠,為子不孝,事兄不弟,交遇人不貞良。夫執后不言,之朝,物見利使己,雖恐後言;君若言而未有利焉,則高拱下視,會②噎為深,曰:‘唯其未之學也。’用誰急,遺行遠矣。”

夫一道術學業仁義者,皆大以治人,小以任官,用偏遠施,近以修身,不義不處,非理不行,務興天下之利,曲直周旋,利則止③,此君子之道也。以所聞孔丘之行,則本與此相反謬也!

【註釋】

①隱知豫力:隱藏智慧、懶於用力。知,通“智”。②會:同“噲”,下咽。③利則止:當為“不利則止。”

【譯文】

儒家的人又說:“君子像鍾一樣,敲打它就響,不敲則不響。”回答說:“那些仁人,事奉君上竭盡忠誠,事奉雙親務必孝順,好的就讚美,有了過錯就諫阻,這才是做人臣的道理。現在若敲打才響,不敲打就不響,隱藏自己的智謀,懶於用力,安靜淡漠地等待君親發問,然後才作回答。即使有關君主、雙親的大利,不問他也就不說。如果將發生大寇亂,盜賊將發生,就像一種安置好的機關將引發一樣,別人不知這事,自己獨自知道,即使是他的君主、雙親都在,不問他他就不說,這實際是大亂的禍根。以這種態度作人臣就不忠誠,作兒子就不孝順,為人弟不恭順,待人就不正直善良。遇事則後退。到朝廷上。看到有利自己的東西,唯恐說得比別人遲。如果說了而沒有利益,那麼就高高地拱手向下瞧着,隱藏之深好像咽噎一樣。還說:“這個我還沒有學習過呢。”君上雖然急需重用他們,但他們遺棄君上已經走得很遠了。

凡道術學業都統一於仁,都是大可治理人民,小可擔當官職,遠的可以周遍施於天下,近可以修身養性。不義的就不居住,無理的就不執行。務必興天下之利,與曲直之周旋,沒有利的就停止,這是君子之道。而我所聽說的有關孔子的行為,卻完全與之相反。

大取

【原文】

天之愛人也,薄於聖人之愛人也;其利人也,厚於聖人之利人也。大人之愛小人也,薄於小人之愛大人也;其利小人也,厚於小人之利大人也。以臧為其親也②而愛之,非愛其親也;以臧為其親也而利之,非利其親也。以樂為利其子,而為其子欲之,愛其子也;以樂為利其子,而為其子求之,非利其子也。

於所體之中③,而權輕重之謂權。權,非為是也,亦非為非也權,正也。斷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

【註釋】

①薄:“溥”字之誤,大,普遍。②以臧為其親也:誤以臧為父親。親,父親。③所體之中:所做的事件中。

【譯文】

上天之愛遠比聖人之愛廣泛,上天施惠遠比聖人施利要厚重。君子愛小人,勝過小人愛君子;君子施利於小人,勝過小人施於君子。把臧當作自己的父親去愛他,這不是愛自己的父親:把臧當作自己的父親而給他實際利益,這不是利自己的父親。以為音樂對自己的兒子有利,而去替兒子設想音樂,這是愛兒子的表現;以為音樂對自己的兒子有利。而去替兒子尋求音樂,這對兒子沒有好處。

在所做的事情中衡量它們的輕重叫做“權”。權,不是就正確,也不是就錯誤,但權本身是正確的。砍斷手指以保存手腕,那是取大利,取小害。

在害中選取小的,並不是取害,這是取利。

【原文】

其所取者,人之所執也。遇盜人,而斷指以免身,利也;其遇盜人,害也。斷指與斷腕,利於天下相若,無擇也。死生利若,一無擇也。殺一人以存天下,非殺一人以利天下也;殺己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於事為之中而權輕重之謂求。求為之①,非也。害之中取小,求為義,非為義也。為暴人語天之為,是也。而為暴人歌天之為,非也。諸陳執既有所為,而我為之陳執②,執之所為,因吾所為也。若陳執未有所為,而我為之陳執,陳執因吾所為也。暴人為我為天之。以人非為是也,而性猶在,不可正而正之。利之中取大,非不得已也;害之中取小,不得已也。所未有而取焉,是利之中取大也;於所既有③而棄焉,是害之中取小也。

【註釋】

①求為之:只注重求。②陳執:所執言論。③既有:已有。

【譯文】

他所選取的,正是別人手裏拿的。遇上強盜,砍斷手指以免殺身之禍,這是利;遇上強盜,這是害。砍斷手指和砍斷手腕,這二者與對天下的利益是相對的,那就沒有選擇了。生和死。只要有利於天下。也都沒有遠擇。殺一個人以保存天下,並不是殺一個人以利天下;殺死自己以保存天下,才是殺死自己以利天下。做事情衡量輕重叫做“求”。但只注重求,是不對的。在害中選取小的,追求合義,並非真正行義。給暴戾的人解說天的意志,這是對的。但只為凶暴之君歌頌天的意志,這是不對的。人們所持的各種學說既已流傳天下,而我能去執行,那麼,各種學說就拿因我的解說而發揚光大。如果各種學說沒有流傳天下,而我能為之講解,那麼,各種學說必因我的努力而流傳天下。暴戾的人把自己作為天志。把人們認為錯誤的看作正確的,這些人的天性不可改正,但也要想法加以改正。在利益之中選取大的,不是不得已。在害處之中選取小的,是不得已。在無可選取之處選取利中大的,在已有東西中捨棄一,這是害中取小。

【原文】

聖人不得為子之事。聖人之法,死亡親①,為天下也。厚親,分也:以死亡之,體渴興利②。有厚薄而毋,倫列之興利為己。語經,語經也非白馬焉。執駒焉說求之舞說非也,漁大之無大非也。三物必具,然後足以生。臧之愛已,非為愛已之人也。厚不外己,愛無厚薄。舉己③,非賢也。義,利;不義,害。志功為辯。

有有於秦馬,有有於馬也,智來者之馬也。

愛眾眾世與愛寡世相若④。兼愛之,有相若。愛尚世與愛後世⑤,一若今之世人也。鬼,非人也;兄之鬼,兄也。

天下之利驩。“聖人有愛而無利,”倪日之言也⑥,乃客之言也。天下無人,子墨子之言也猶在。

【註釋】

①亡:通“忘”。②渴:盡。③舉:當作“譽”。④后一‘‘眾”字衍。⑤尚:同“上”⑥倪日:“儒者”之誤。

【譯文】

聖人往往不能親自侍奉雙親以盡人子之孝。聖人的喪法是父母死後已無人感知,就節葬短喪,為天下興利。摩夏父母,是人子應盡的本分:但父母死後.要實行節葬短喪之法,是想竭盡自己的力量為天下興利。聖人愛人,沒有厚薄之分,沒有差別地為天下興利,才是真正為自己。語經.言語的常經,說白馬不是馬,又堅持認為孤駒不曾有,這是舞弄其說,至於緣木求魚,當然得不到魚,這個“求”才真正是錯的。這三件東西具備了,就足可以生了。臧愛自己,並不是愛自己一個人。厚愛別人也並不是不愛自己,愛人與愛己是相同的。讚譽自己。就不是賢者。義,就是利人利己:不義,就是害人害己。動機和效果的統一,是分辨義與不義的標準。

朋友有秦馬,即朋友有馬,但是知道他牽來的是馬。

平常的人如果要關愛他人:愛眾世之人與愛寡世之人相同。兼愛世人,又皆相同。愛上世之人與愛後世之人,也與愛現世之人相同。

天下的人都能蒙受利益而歡悅。“聖人有愛而沒有利”,這是儒家的言論,是外人的說法,天下沒有繼承墨學的人,但墨子的學說存留世上。

【原文】

不得已而欲之.非欲之也。非殺臧也。專殺盜,非殺盜也。

小圜①之圜,與大圜之圜同。不至尺之不至也,與不至千里之至,其不至同異者,遠近之謂也。是璜也,是玉也。

意②楹③,非意木也,意是楹之木也。意指之人也,非意人也。意獲也,乃意禽也。志、功不可以相從也。

利人也,為其人也。利富人,非為其人也。有為也,以富人富人也。

治人,有為鬼焉。

為賞譽利一人,非為賞譽利人也。亦不至,無貴於人。

【註釋】

①圜:通“圓”。②意:想要。③楹:柱子。

【譯文】

不得已而想要它,並不是真正想得到。(想殺臧,)並不是殺了臧。擅自殺盜,就是不殺盜了。

小圓的圓與大圓的圓是一樣的,不到一尺地與不到千里地是不同的。這兩種“不到”相同的地方,在於都是說明遠近的。璜雖然是半璧,但也是玉。

考慮柱子,並不是考慮整個木頭。考慮人的指頭,並不是考慮整個人。考慮獵物,卻是考慮禽鳥。動機和效果,不可以相等同。

凡稱譽別人愛人利人,是為了那人;凡稱譽別人富有,並不是為了那人,使他富有是有目的的。使那人富有,一定是他能夠從事人事,祭祀鬼神。

實行賞譽而使一個人受利,不是實行賞譽來施利於人,但也不至於因此就不再賞譽。

【原文】

智親之一利①,未為孝也。亦不至,於智不為己之利於親也。智是之世之有盜也,盡愛是世。智是室之有盜也,不儘是室也。智其一人之盜也。不儘是二人。雖其一人之盜,苟不智其所在,盡惡,其弱也。

諸聖人所先,為人慾名實。名實不必名。苟是石也白,敗是石也,盡與白同。是石也唯大,不與大同。是有便謂焉也。以形貌命者,必智是之某也。焉智某也。不可以形貌命者,唯不智是之某也,智某可也。諸以居運②命者,苟人於其中者③,皆是也;去之,因非也。諸以居運命者,若鄉里齊荊者,皆是。諸以形貌命者,若山丘室廟者,皆是也。

【註釋】

①智:通“知”。②居運:居住或運徙。③人:“入”字之誤。

【譯文】

只知道有利於雙親不能算作孝。但也不至於利於雙親而不為。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強盜。還是盡愛這個世界上的人。雖然知道這座房子裏有強盜也不至於討厭裏面所有的人。知道其中一個人是強盜,不能討厭這所有的人。雖然其中一個人是強盜,如果不知他在何處,就討厭所有的人。這是不對的。

聖人首先要做的,是考核名與實,有名不一定有實。有實不一定有名。如果這塊石頭是白的,把這塊石頭打碎,它的每一小塊也都是白的,白都相同。這塊石頭雖然很大,打碎后,它的大就和大石不相同了,因為大石之中仍有大小的不同,這是各依其便而稱的。用形貌來命名的具體概念,必須要知道界定的是什麼對象,才能了解它。不是用形貌來命名的抽象概念,雖然不知道它反映的是什麼對象。只要知道它是什麼就可以了。那些以居住和運徙來命名的概念,如果進入其中居住的,就都是,離開了的就不是了。那些以居住或運徙來命名的概念,如鄉里、齊國、楚國都是。那些以形貌來命名的具體概念,如山、丘、室、廟都是。【原文】智與意異。重同,具同,連同,同類之同,同名之同,丘同,鮒同①,是之同,然之同,同根之同。有非之異,有不然之異。有其異也,為其同也,為其同也異。一曰乃是—面然,二曰乃是而不然,三曰遷,四曰強。

仁而無利愛。利愛生於慮;昔者之慮也,非今日之慮也。昔者之愛人也,非今之愛人也。愛獲之愛人也②,生於慮獲之利。慮獲之利,非慮臧之利也③,而愛臧之愛人也,乃愛獲之愛人也。

去其愛而天下利,弗能去也?

昔之知嗇,非今日之知嗇也。貴為天子,其利人不厚於匹夫,非加也。

二子事親,或遇孰,或遇凶,其親也相若,非彼其行益也,外執無能厚吾利者。

藉臧也死而天下害,吾持養臧也萬倍,吾愛臧也不加厚。

【註釋】

①鮒:同“附”。②獲:婢。③臧:奴。

【譯文】

智慧與思想是不同的,因為“同”分為重同,具同,連同。同類之同,同名之同,丘同,附同,是之同.然之同,同孺痢。有實際不同的異,有是非兩端的異。所以有異,是因為有同,才顯出異。是不是的關係有四種:第一種是“是而然”,第二種是“是而不然”,第三種叫“遷”,即轉移論題,偷換概念,第四種叫“強”,即牽強附會。

聖人撫育天下之人,只有仁而沒有愛。愛人利人產生於有所求。從前的思慮,不等於現在的思慮。從前的愛人,不等於現在的愛人。愛奴婢這種愛人的行為,產生於考慮奴婢獲得的利益。考慮奴婢獲得的利益,不是考慮奴的利益;但是,愛奴的愛人,也就是愛婢的愛人。

如果去掉其所愛而不能利天下,那就不能不去掉其所愛了。從前講節用,不等於現在講節用。天子和人並不比匹夫利人厚。

兩個兒子侍奉父母親,一個遇到豐年,一個遇到荒年,他們對於雙親的利是相同的,不會因豐年而增多,也不會因荒年而減少。外物也不會使我利親的心加厚。

假使效死對天下有害,那麼我將萬倍地奉養奴,而我愛奴並不加厚。

【原文】

長人之異短人之同,其貌同者也,故同。指之人也與首之人也異,人之體非一貌者也,故異。將劍與挺劍異。劍,以形貌命者也,其形不一,故異。楊木之木,與桃木之木也同。諸非以舉量數命者,敗之儘是也,故一人指,非一人也;是一人之指,乃是一人也。方之一面,非方也,方木之面,方木也。人之鬼,非人也;兄之鬼,兄也。次辭以故生,以理長,以類行也者。立辭而不明於其所生,忘也。今人非道無所行,唯有強股肱而不明於道,其困也,可立而待也。夫辭以類行者也,立辭而不明於其類,則必困矣。

故浸淫之辭,其類在於鼓栗。聖人也,為天下也,其類在於追迷。或壽或卒,其利天下也相若,其類在譽石①。一日而百萬生,愛不加厚,其類在惡害。愛二世有厚薄②,而愛二世相若,其類在蛇文。愛之相若,擇而殺其一人,其類在阬下之鼠。小仁與大仁③,行厚相若,其類在申凡。興利除害也,其類在漏雍。厚親,不稱行而類行,其類在江上井。“不為己”之可學也,其類在獵走。愛人非為譽也,其類在逆旅。愛人之親,若愛其親,其類在官苟④。兼愛相若,一愛相若,其類在死也⑤。

【註釋】

①譽:疑當作“礜”,礜石可染緇。②二:疑為“三”字之誤。③仁:通“人”。④官:公:苟:即“敬”。⑤也:“蛇”字之誤。

【譯文】

高個子的人與矮個子的人相同,因為他們的外貌基本相同。用手指代表的人與用頭代表的人是不一樣的,因為人的身體各部分,並不是一種形貌所以不同。扶劍和拔劍是不相同的,因為劍是因形貌命名的,形貌不一,所以不同。楊木的木與桃木的木相同。那些不是以舉數置來命名的概念,舉出來的都一樣,所以一個手指,不能斷定是哪一個人的;一個人的手指,才能斷定是哪個人的。一面是方的,不能算作方體,但方木的任何一面,都是方木。鬼不是人,哥哥鬼不是哥哥判斷因事故而產生。又順事理而發展,借同類的事物相互推行。創立言詞,卻不知道其產生的原因,這一定是謬誤的。現在的人沒有道路就無處可走,雖有強壯的身體,如果不明白路徑,那他很快就會受困。這是立等可待的。言詞要依照類別才能成立,如創立言詞卻不明白它的類別,那麼,就必定遭受困窘。

所以親附漸入的言詞,目的在於鼓動人恐懼。聖人治理夫下,目的是糾正迷惑。無論長壽與天折,聖人利天下的目的都是化民向善,如礜石可以染緇。一日之中,天下有成百上萬的生命誕生,但我的愛不會加厚,正如為天下除害。愛上世、今世、後世有厚有薄,但愛其實相同,就像蛇相交糾纏一樣,不辨厚薄。兼愛相同,擇而殺其中一人以除害,就像消滅牆穴間的老鼠一樣。一般人與天子,德行厚薄是相同的,看他能否施展才能。興利除害,就像防止堤潰要把漏洞塞住一樣。厚愛。這是不審置它的德行,而以類推由親及疏去厚愛、薄愛,正像江上井一樣,雖然利人,也很有限。“不為己”是可以學習並做到的,就像打獵時奔跑追逐一樣。愛人並非為了名譽,就像旅店一樣是為利於他人。愛別人的親人,如愛自己的親人,就像急官事儒家事一樣,沒有公私之分。兼愛,和愛自己一樣,能兼愛,就是自愛,與愛一個人相同,就像一條活蛇,捌它砍成幾段,就成了死蛇。

小取

【原文】

夫辯者,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①,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焉摹略萬物之然,論求群言之比②;以名舉實③,以辭抒意,以說出故;以類取,以類予④:有諸己不非諸人,無諸己不求諸人。

或也者,不盡也。假者,今不然也。效者,為之法也;所效者,所以為之法也。故中效,則是也;不中效,則非也,此效也。辟也者,舉物而以明之也⑤。侔也者⑥,比辭而俱行也。援也者,曰“子然,我奚獨不可以然也?”推也者,以其所不取之,同於其所取者,予之也。是猶謂它者同也,吾豈謂它者異也。

夫物有以同、而不率遂同⑦;辭之侔也,有所至而正;其然也,有所以然也,其然也同,其所以然不必同;其取之也,有所以取之,其取之也同,其所以取之不必同。是故辟、侔、援、推之辭,行而異,轉而危,遠而失,流而困,則不可不審也,不可常用也;故離言,多方,殊類,異故,則不可偏觀也。

夫物或乃是而然;或是而不然;或不是而然;或一周而一不周⑧;或一是而一非也。(不可常用也。故離言、多方,殊類、異故,則不可偏觀也。)白馬,馬也;乘白馬,乘馬也。驪馬⑨,馬也;乘驪馬,乘馬也。獲,人也;愛獲,愛人也。臧,人也;愛臧,愛人也。此乃是而然者也。

獲之親,人也;獲事其親,非事人也。其弟,美人也;愛弟,非愛美人也。車,木也;乘車,非乘木也。船,木也;乘船,非乘木也。盜人,人也;多盜,非多人也;無盜,非無人也。奚以明之?惡多盜,非惡多人也;欲無盜,非欲無人也。世相與共是之。若若是⑩,則雖盜人人也;愛盜非愛人也;不愛盜非不愛人也;殺盜人非殺人也;無難矣。此與彼同類。世有彼而不自非也,墨者有此而非之(11),無它故焉。所謂內膠外閉與(12)(心毋空乎(13),內膠而不解也)。此乃是而不然者也。

夫且讀書,非讀書也;好讀書,好書也。且鬥雞,非鬥雞也;好鬥雞,好雞也。且入井,非入井也;止且入井,止人井也。且出門,非出門也;止且出門,止出門也。若若是,且天,非天也;壽,非天也;有命,非命也(14);非執有命,非命也。無難矣。此與彼同類,世有彼而不自非也,墨者有此而眾非之,無它故焉。所謂內膠外然者也。

愛人,待周愛人而後為愛人。不愛人,不待周不愛人;有失周愛,因為不愛人矣。乘馬,不待周乘馬然後為乘馬也;有乘於馬,因為乘馬矣。逮至不乘馬,待周不乘馬而後為不乘馬。此一周而一不周者也。

居於國,則為居國;有一宅於國,而不為有國。桃之實,桃也;棘之實(15),非棘也。問人之病,問人也;惡人之病,非惡人也。人之鬼,非人也;兄之鬼,兄也。祭人之鬼,非祭人也;祭兄之鬼,乃祭兄也。之馬之目眇,則為之馬眇,之馬之目大,而不謂之馬大。之牛之毛黃,則謂之牛黃;之牛之毛眾,而不謂之牛眾。一馬,馬也;二馬,馬也。馬四足者,一馬而四足也,非兩馬而四足也;馬或白者,二馬而或白也,非一馬而或白。此乃一是而一非者也。

【註釋】

①紀:綱紀。

②論求:推論。比:類別。

③舉:標示,標舉。

④以類取,以類予:先根據事物的類別進行歸納,然後再根據事物的類別進行推理。予:推理。

⑤也:同“他”。下文“也故”等的“也”字,與此同。

⑥侔(móu):相等、齊等。

⑦物:《墨辯》把辭、故稱為二物,把辟、侔、援、推稱為四物,二物與四物又統稱為六物。率:皆,都。遂:盡。

⑧周:周遍、普遍。

⑨驪馬:深黑色的馬。

⑩上“若”字,是“如果”的意思,下“若”字,是“此,這個”的意思。

(11)世有彼而不自非也:世上有些人承認前面那一個命題而不認為自己不對,墨家承認後邊這一個命題那人卻說不對。有:承認,肯定。

(12)膠:固執。閉:閉塞。

(13)毋空:即不通。毋:通“無”。空:同“孔”,通。

(14)有命:非命也:認為人有天命,不是人真的就有天命。非:不是。下文的兩個“非”,是“反對”的意思。

(15)棘:酸棗樹。

(16)之:指示代詞,這。下文“之牛”的“之”同。

【譯文】

辯是一門學問,也是一種方法:辨學與辨術是體用之別。辨學用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這是“體”的方面。辯學還可以“處利害”,“決嫌疑”這是“用”的方面。辯術的體是“摹略萬物之然”,“論求群言之比”。辯術的用是“以名舉實”,“以辭抒意”,“以說出故”,“以類取”,“以類予”。總之,以上辯術的“用”,自已有的,也必使他人有,也不以他人沒有為非;以上辯述的“體”自己沒有的,不可任已沒有,必反求諸已,而不求諸他人。“或”即疑惑,“或”不盡,就是“有不然”。“假”是假設,所以說“今不然”。“或”與“假”是論式的起因。“效”與“所效”是邏輯中並立兩端的名詞,“效”是“名”,是“為之法”;“所效”是“實”,是“所為之”法”。“辟”即比喻,列舉其他事物說明此事務。“侔”是一種推論的方法,在原判斷的前後項增減更換相同的詞,原判斷成立新斷也成立。這就是“比辭俱行”。“援”是舉例,援彼以例此。在形式邏輯中這種方法叫做類推。就對方所“然”,援“彼之所然”以類推,所以說:“你的判斷正確,可以‘然’,為什麼只有我的判斷不正確,不可以‘然’?”“推”是推論、推斷,從已知推出未知,從已然推出未然。以“其所不取”之物,同於“其所取”之物,推斷出新的結論。“它者同”是“推”的合作法,“它者異”是“推”的離作法。

辟、侔、援、推四物的時空規則:論式的辟要求類同,不要求完全相同;侔詞要求限定範圍,詞義前後一致;援詞只要求結果相同,原因不必相同;推辭的範圍很廣,只論及“其取之”的目的不考慮“其所以取之”的事物是否有關係,要求“其取之”同,“其所以取之”不必同。如果違反規則,辟、侔、援、推這四種論式就會出現“行而異”、“轉而危”、“遠而失”、“流而困”的情況,得不出正確的結論。出現的錯誤是“離言”,即辟詞出現二義;侔詞在轉換形式時詭變不一,無法得出正確結論,原因在於沒有限定範圍,“多方”龐雜;若援物過遠,則與所引之類相失,原因在於“殊類”;如果推物流動不定,推理就陷於困境,因為原因已改變。所以,這四種論式不是在地方都適用。使用這四種論式不能不審慎。

論式和侔詞的形式有“是而然”、“是而不然”、“不是而然”、“一周而一不周”、“一是而一非”幾種情況。

白馬,馬也;乘白馬,乘馬也。驪馬,馬也;乘驪馬,乘馬也。獲,人也;愛獲,愛人也。臧,人也;愛臧,愛人也。以上的“白馬馬也”、“驪馬馬也”、“獲人也”、“臧人也”是起句,正辭,稱做“是而同”。“乘白馬,乘馬也”……“愛臧,愛人也”是承句,正辭,稱做“然之同”。“是之同,然之同”稱做“是而然”。

獲之親,人也;獲事其親,非事人也。其弟,美人也;愛弟,非愛美人也。車,木也;乘車,非乘木也。船,木也;乘船,非乘木也。盜人,人也;多盜非多人也;無盜,非無人也。怎麼把它講明白?請允許舉例說明“惡多盜,非惡多人也;欲無盜,非欲無人也。”這是世所公認的。如果這句話正確,那麼,如果承認“盜人人也”,那麼得出愛盜不是愛人、不愛盜不是不愛人、殺盜不是殺人的結論,是沒有什麼難的。這種判斷與那種判斷“同類”。世人承認那種判斷不自以為非,墨家的這種判斷眾人卻認為錯誤,沒有其他原因,正所謂“內膠外閉”,他們的心是空的,一團糨糊,所以不能理解。前五組判斷的起句是正辭,承句是負辭。這就是“是而不然”。

那麼,“且讀書,非讀書也;好讀書,好書也。”“且鬥雞,非鬥雞也;好鬥雞,好雞也。”“且入井,非入井也;止且入井,止入井也。”“且出門,非出門也;止且出門,止出門也。”如果以上判斷正確,那麼,得出“將要夭折,還沒有夭折;壽不是夭折;執有命,不是命;不執有命,也不是命”的結論是沒有難的。此判斷與彼判斷“同類”。世人承認彼判斷不自以為非,墨家的這種判斷卻遭眾人反對,沒有其他原因,正所謂內膠固而外閉塞。這些屬於“不是而然”的例子。

愛人,待周愛人之後才能稱為愛人。不愛人,不待周不愛人;有失周愛,所以稱為不愛人。乘馬,不待周乘馬然後才稱為乘馬;乘過馬,就稱為乘馬。至於不乘馬,待周不乘馬而後才能稱為不乘馬。這些是“一周而一不周”。

居住在國都,就是居住在國都;有一所宅院在國都,不是擁有國都。桃樹的果實是桃;棘樹的果實不是棘。慰問人的病情是慰問人;厭惡人的疾病,不是厭惡人。人的鬼魂不是人;哥哥的鬼魂就是哥哥。祭祀人的鬼魂,不是祭祀人;祭祀哥哥的鬼魂,是祭祀哥哥。這匹馬眼瞎了,是瞎馬;這匹馬眼大,不能說它是大馬。這頭牛毛黃,就說它是黃牛;這頭牛毛多,不能說它是多牛。一匹馬是馬;兩匹馬是馬。馬有四足,是一匹馬有四足,不是兩匹馬有四足;馬里或許有白馬,是兩匹馬里或許有匹白馬,不是一匹馬里或許有匹白馬。這就是“一是而一非”。

耕柱

【原文】

子墨子怒耕柱子①,耕柱子曰:“我毋俞於人乎②?”子墨子曰:“我將上大行③,駕驥與羊,子將誰驅?”耕柱子日:“將驅驥也。”子墨子曰:“何故驅驥也?”耕柱子曰:“驥足以責④。”子墨子曰:“我亦以子為足以責。”

治徒娛、縣子碩問於子墨子曰:“為義孰為大務?”子墨子曰:“譬若築牆然,能築者築⑤,能實壤者實壤,能睎者睎⑥,然後牆成也。為義猶是也,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能從事者從事,然後義事成也。”

巫馬子謂子墨子曰:“子兼愛天下,未雲利也;我不愛天下,未雲賊也。功皆未至,子何獨自是而非我哉?”子墨子曰:“今有燎者於此⑦,一人奉水將灌之,一人摻火將益之⑧,功皆未至,子何貴於二人?⑨”巫馬子曰:“我是彼奉水者之意,而非夫摻火者之意。”子墨子曰:“吾亦是吾意,而非子之意也。”

巫馬子謂子墨子曰:“子之為義也,人不見而助⑩,鬼不見而富(11),而子為之,有狂疾。”子墨子曰:“今使子有二臣於此,其一人者見子從事,不見子則不從事。其一人者見子亦從事,不見子亦從事,子誰貴於此二人?”巫馬子曰:“我貴其見我亦從事,不見我亦從事者。”子墨子曰:“然則是子亦貴有狂疾者。”

巫馬子謂子墨子曰:“舍今之人而譽大王,是譽槁骨也。譬若匠人然,智槁木也,而不智生木。”子墨子曰:“天下之所以生者,以大王之道教也。今譽大王,是譽天下之所以生也。可譽而不譽,非仁也。”

子墨子曰:“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異,此諸侯之所謂良寶也。可以富國家,眾人民,治刑政,安社稷乎?曰:不可。所為貴良寶者,為其可以利民也。而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異不可以利人,是非天下之良寶也。今用義為政於國家,國家必富,人民必眾,刑政必治,社稷必安。所為貴良寶者,可以利民也,而義可以利人,故曰:義,天下之良寶也。”子墨子使管黔敖游高石子於衛(12),衛君致祿甚厚,設之於卿(13)高石子三朝必盡言(14),而言無行者。去而之齊,見子墨子曰:“衛君以夫子之故,致祿甚厚,設我於卿,石三朝必盡言,而言無行,是以去之也。衛君無乃以石為狂乎?”子墨子曰:“去之苟道,受狂何傷!古者周公旦非關叔(15),辭三公,東處於商奄,人皆謂之狂。後世稱其德,揚其名,至今不息。且翟聞之,為義非避毀就謄。去之苟道,受狂何傷!”高石子曰:“石去之,焉敢不道也(16),昔者夫子有言曰:‘天下無道,仁士不處厚焉。’全衛君無道,而貪其祿爵,則是我為苟啗人食也(17)。”子墨子說,而召子禽子(18)曰:“姑聽此乎,夫倍義而鄉祿者(19),我常聞之矣。倍祿而鄉義者,於高石子焉見之也。”

巫馬子謂子墨子曰:“我與子異,我不能兼愛。我愛鄒人于越人,愛魯人於鄒人,愛我鄉人於魯人,愛我家人於鄉人,愛我親於我家人,愛我身於吾親,以為近我也。擊我則疾,擊彼則不疾於我,我何故疾者之不拂(20),而不疾者之拂?故有殺彼以利我,無殺我以利彼。”子墨子曰:“子之義將匿耶?意將以告人乎?”巫馬子曰:“我何故匿我義?吾將以告人。”子墨子曰:“然則一人說子,一人慾殺子以利己;十人說子,十人慾殺子以利己;天下說子,天下欲殺子以利己。一人不說子,一人慾殺子,以子為施不祥言者也;十人不說子,十人慾殺子,以子為施不祥言者也;天下不說子,天下欲殺子,以子為施不祥言者也。說子亦欲殺子,不說子亦欲殺子,是所謂經者口也,殺子之身者也。”子墨子曰:“子之言惡利也?若無所利而不言,是盪口也。”

【註釋】

①耕柱子:墨子弟子。

②俞:通“逾”,超過,勝過③大行:即太行山。大:同“太”。

④責:擔當重任。

⑤築:用杵把土搗結實。

⑥睎:瞭望。這裏指築牆時進行觀察、測量,以防所築牆傾斜倒塌。

⑦燎:放火。

⑧摻:同“操”,拿的意思。

⑨貴:讚揚,讚賞。

⑩人不見而助:未見人助你。而:第二人稱代詞,你。

(11)富:通“福”,保佑,賜福。

(12)管黔敖、高石子:都是墨子的弟子。

(13)設之於卿:置之於卿大夫之位。設:置。

(14)三朝:三次入朝見衛君。盡言:把自己要說的話都說出來。

(15)非:指討伐。關叔:即管叔,周文王子,周公旦的弟弟。武王死後,成王年幼,周公旦輔佐成王代行攝政,管叔、蔡叔懷疑周公旦,勾結商紂之子武庚一起發動叛亂,周公旦親自東征,平定了叛亂。

(16)焉敢不道:何敢不要道義。

(17)苟啗人食:只圖白吃人家的飯。啗:吃。

(18)子禽子:即禽滑釐,墨子弟子。

(19)倍:通“背”。鄉:“向”的本字。

(20)拂:打。

【譯文】

墨子生耕柱子的氣。耕柱子說:“難道我沒有比別人強的地方嗎?”墨子說:“我將要上太行山,駕車的有良馬和牛,你說我應該鞭打誰呢?”耕柱子說:“應該鞭打良馬。”墨子說:“為什麼鞭打良馬呢?”耕柱子說:“因為良馬足以承擔責任。”墨子說:“我認為你也足以承擔責任。”

治徒娛和縣子碩問墨子說:“行義最要緊的是什麼?”墨子說:“這好比築牆一樣,能搗土的搗土,能填土的填土,能測量的測量,這樣牆就可以築成。行義也是如此,能論辯的論辯,能著書立說的著書立說,能身體力行的身體力行,這樣義事就可以完成。”

巫馬子對墨子說:“你兼愛天下,不說利;我不愛天下,也沒說害。都還沒有結果,你為什麼只認為自己對而我不對呢?”墨子說:“現在有人在這裏放火,一個人捧水準備澆滅它,一個人撥火想使它更旺,都還沒有做成,你認為哪一個正確呢?”巫馬子說:“我認為那捧水人的用意是對的,拔火人的用意是不對的。”墨子說:“我也認為我的用意是對的,而你的用意是不對的。”

巫馬子對墨子說:“你做義事,沒見到有人幫助你,也沒見到有鬼神降福給你,但是你還在做,你有瘋病。”墨子說:“假如現在你有兩個家臣在這裏,其中一人見到你就做事,見不到你就不做事;另一人,見到你做事,見不到你也做事,你更看重哪個呢?”巫馬子說:“我看重見到我做事,見不到我也做事的那個。”墨子說:“那麼你也是看重有瘋病的人。”

巫馬子對墨子說:“捨棄當今的人而稱頌先王,這是稱頌枯骨。就像木匠一樣,只知道乾枯的木材,而不知活生生的樹木。”墨子說:“天下人之所以能生存,是因為用先王之道教化的結果。現在稱頌先王,是稱頌天下人賴以生存的先王之道,該稱頌的不稱頌,就不是仁。”

墨子說:“和氏璧、惰侯珠、九鼎,這些都是諸侯所說的貴重寶物,名是它們可以使國家富足,人口增多,政務清明,社稷安定嗎?答案是不行。所以當做貴重寶物的,因為它可以利民。但是和氏璧、隋侯珠、九鼎,不能利民,這不是天下的貴重寶物。現在以義為政治理國家,國家一定富足,人口一定增多,刑事政務一定清明,社稷一定安定。可以成為貴重寶物的,是由於它可以利民,所以說,義是天下的貴重寶物,可以利民。”

墨子叫管黔敖介紹高石子到衛國去。衛國國君給他很高的俸祿,位列上卿。高石子三次朝見國君,把要說話都說了,但他沒有一項建議被採納行,於是他離開衛國回到齊國,拜見墨子說:“衛國國君看在您的份上,給我很優厚的俸祿,把我列為卿。我朝見三次,把要說的話都說了,但我的意見沒有被採納施行,因此我離開了那裏。衛國國君恐怕會認為我狂妄吧。”墨子說:“只要離開是符合原則的,背上狂妄的名聲又有什麼損害:古時候周公旦彈劾守關大將,辭去了三公的職位,隱居到東方的商奄,當時的人都說他狂,但是後代的人卻稱頌他的品德,傳揚他的美名,直到現在都沒有廢止。況且我聽說,做義事不是為了逃避毀謗而追求讚譽。離開只要符合原則,背上狂妄的名聲又有什麼傷害?”高石子說:“我離開衛國,哪裏敢不遵守原則呢?以前老師說過這樣的話:‘天下無道,仁人志士就不應該處在俸祿優厚的位置上。’現在衛國國君無道,如果貪圖他的爵祿,那我就是只圖白吃人家的飯了。”墨子很高興,把禽滑厘召來,說:“聽聽高石子的話吧!背棄道義追求俸祿的人,我常常聽說。拒絕俸祿而嚮往道義的人,我們在高石子身上見到了。”

巫馬子對墨子說:“我和你不一樣,我不能兼愛。我愛鄒人勝過越人,愛魯人勝過鄒人,愛我家鄉的人勝過魯人,愛我的家人勝過我家鄉的人,愛我的雙親勝過我的家人,愛我自己勝過我的雙親,以我為中心考察距離的遠近。

打我,我就疼;打他,我不會疼。我為什麼要使我疼的不防衛,不使我疼的要防衛呢?因此只有殺他人以利己,而沒有殺自己以利他人的事。”墨子說:“你的義是秘而不宣呢,還是要公之於眾?”巫馬子說:“我為什麼要隱瞞我的義?我要把它告訴別人。”墨子說:“那麼一個人喜歡你的義,就有一個人想殺你以利己;十個人喜歡你的義,就有十個人想殺你以利己;天下的人都喜歡你的義,天下的人都想殺你以利己。反之,一個人不喜歡你的義,一個人想殺你,認為你是散佈謠言的人;十個人不喜歡你的義,十個人想殺你,認為你是散佈謠言的人;天下的人都不喜歡你的義,天下的人都想殺你,認為你是散佈謠言的人。喜歡你的想殺你,不喜歡你的也想殺你,這就是所謂的禍從口出,殃及自身的原因。”墨子說:“你的話有什麼益處嗎?如果沒有什麼益處你還要說,這是饒舌。”

貴義

【原文】

子墨子曰:“萬事莫貴於義。今謂人曰:‘予子冠履,而斷子之手足,子為之乎?’必不為。何故?則冠履不若手足之貴也。又曰:‘予子天下,而殺子之身,子為之乎?’必不為。何故?則天下不若身之貴也。爭一言①以相殺,是貴義於其身也。故曰:萬事莫貴於義也。”

【註釋】

①爭一言:因一言之爭。

【譯文】

墨子說:“天下萬事沒有比義更為貴重的。現在如對人說:‘給你鞋子帽子,但是要砍斷你的手和腳,你幹嗎?’必定不幹。什麼原因?因為鞋帽不如手腳的貴重。又說:‘給你天下,但要殺掉你,你幹嗎?’必定不幹。什麼緣故?因為天下不如自己身體寶貴。為了爭一句話而相互格殺,這是把義看得比自己的身體還寶貴。所以說:天下萬事沒有比義更珍貴的。”

【原文】

子墨子自魯即齊,過①故人,謂子墨子曰:“今天下莫為義,子獨自苦而為義,子不若已。”子墨子曰:“今有人於此,有子十人,一人耕而九人處②,則耕者不可以不益急③象。何故?則食者眾而耕者寡也。今天下莫為義,則子如④勸我者也,何故止我?”

【註釋】

①過:拜訪

②處:閑處。

③益急:更加緊張。

④如:宜,位當。

【譯文】

墨子從魯國到齊國,拜訪老朋友。老朋友對墨子說:“現在天下只有你獨自受苦行義,還不如放棄。”墨子說:“現在有一些人在這裏,共有十人,一個人耕作而其他九人閑處,那麼耕作的人不能不更加緊張。什麼緣故?因為吃飯的人多而耕種的人少。現在天下沒有人行義,那麼你應當勸勉我行義,為什麼還要阻止我呢?”

【原文】

子墨子曰:“言足以遷行①者,常②之;不足以遷行者,勿常。不足以遷行而常之,是盪口也。”

【註釋】

①遷行:變為行動。②常:通“尚”,崇尚。

【譯文】

墨子說:“言談皂夠付諸行動的人,崇尚他;不足夠付諸行動的人,不去崇尚他。言談不能付諸行動卻還要崇拜他,是信口胡說。”

【原文】

子墨子曰:“必去六辟①。默則思,言則誨,動則事,使三者代御②,必為聖人。必去喜,去怒,去樂,去悲,去愛,去惡,而用仁義。手足口鼻耳目,從事於義,必為聖人。”

【註釋】

①辟:即“僻”,邪僻。②代御:交替進行。

【譯文】

墨子說:“必須避開六種邪僻。安靜時思考問題,言談時教誨別人。行動時就從事工作,讓三者交替進行,必定能成為聖人。必須避開喜,避開怒,避開樂,避開悲,避開愛,避開惡,而採用仁義的做法。手足口鼻耳目,都從事仁義,最終能成為聖人。

【原文】

子墨子曰:“今瞽①曰:‘(鉅)[豈]②者白也,黔③者黑也。’雖明目者無以易之。兼④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日瞽不知白黑者,非以其名⑤也,以其取也。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雖禹、湯元以為易之。兼仁與不仁,而使天下之君子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日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

【註釋】

①瞽(gū):盲人。②豈:即“皚”,白色。③黔(qján):黑色。④兼:合併。⑤名:說出名稱。

【譯文】

墨子說:“現在有個盲人說:‘皚是白色,黔是黑色。’即便是明目的人也無法改變黑白。把白色和黑色放在一起,讓盲人分辨,就無從區別。所以我說盲人不知道黑白顏色,不是因為他說不出黑白的名稱,而是因為它不能實際辨別。而今天下的君子所說的‘仁’字,即使是禹、湯也無法更改。把仁和不仁的事放在一起,所以我說天下的君子不懂得仁,不是因為他們說不出‘仁’字,也是因為他們不懂得如何分仁和不仁的事情。”

【原文】

子墨子曰:“今士之用身①,不若商人之用一布②之慎也。商人用一布(布)[市],不敢(繼)[縱]苟③而讎④焉,必擇良者。今士之用身則不然,意之所欲則為之,厚⑤者入刑罰,薄⑥者被毀丑⑦),則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

【註釋】

①用身:以身處世。②布:古代錢幣。③縱苟:苟且。④讎:通“售”,購買。⑤厚:過失嚴重。⑥薄:過失輕微。⑦被毀丑:遭受指責恥辱。

【註釋】

墨子說:“如今的士人立身處世,不如商人使用一個錢幣那樣謹慎。商人使用一個錢幣交易,不敢苟且購買,必定選好的貨物。現在士人為人處事就不這樣,心裏怎樣想就怎樣做,後果嚴重的受到刑律懲罰,過失輕微的受到指責羞辱。這樣看來士人的為人處世,不如商人使用一個錢幣的慎重。”

【原文】

子墨子謂公良桓子曰:“衛,小國也,處於齊、晉之間,猶貧家之處於富家之間也。貧家而學富家之衣食多用,則速亡必矣。今簡①子之家,飾車②數百乘,馬食菽粟者數百匹,婦人衣文綉者數百人,(吾)[若]取飾車食馬之費,與綉文之財,以畜士③,必千人有餘。若有患難,則使[數]百人處於前,數百於後,與婦人數百人處前後,孰安?吾以為不若畜士之安也。”

【註釋】

①簡:閱,看。②飾車:文飾之車。③畜士:蓄養士人。

【譯文】

墨子對公良桓子說:“衛國是小國家,處於齊國、晉國中間,如同貧窮的人家處在富人家中間一樣,貧窮的人家如果效仿人家的衣食花銷,那就會迅速敗亡。現在看你的家中,文飾之車幾百輛,吃豆米的好馬幾百匹,婦女穿文繡衣服的有幾百人,假如把裝飾車輛餵養馬匹的犯費,和用於文繡的錢財聚集起來,用以蓄養士人,必定能達到千人之多。如果家有患難,就派幾百人在前面防護,幾百人了在後面防護,這和婦女幾百人處在前後,哪個安全?我認為這不如士人防守安全。”

【原文】

子墨子北之齊,遇日者①。日者曰:“帝以今日殺黑龍於北方,而先生之色②黑,不可以北③。”子黑子不聽,遂北,至淄水,不遂④而反⑤焉。日者曰:“我謂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殺青龍於東方,以丙丁殺赤龍於南方,以庚辛殺白龍於西方,以壬癸殺黑龍於北方,若用子之言,則是禁天下之行者也。是圍心⑥而虛天下⑦也,子之言不可用也。”

【註釋】

①日者:古人占卦筮的都稱為“日者”。②色:膚色。③地:北行。④不遂:不順利,受阻。⑤反:通“返”。⑥圍心:困蔽人心。⑦虛天下:使天下空虛無人。

【譯文】

墨子向北到齊國去,遇到占卜者,占卜者說:“黃帝曾於今天把黑龍斬殺在北方,先生你的膚色黧黑,不宜北行。”墨子沒有聽從,於是北行,到達淄水后,路途受阻而返回了。占卜者說:“我說過先生不宜北行。”墨子說:“南岸的人不能渡過淄水到北岸,北岸的人不能渡過淄水到南岸,這些人中膚色有黑的,也有白的,為何都沒有順利過河呢?況且黃帝於甲乙日在東方斬殺青龍,於丙丁日在南方斬殺赤龍,於庚辛日在西方斬殺白龍,於壬癸日在北方斬殺黑龍,如用你的話來說,那麼這就是禁錮天下走路的人。這些言論困蔽人心而使行人絕跡,天下虛空啊,你的話不可採用。”

公孟

【原文】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君子共己以待①,問焉則言,不問焉則止。譬若鍾然,扣②則鳴,不扣則不鳴。”子墨子曰:“是言有三物焉,子乃今知其一身也③,又未知其所謂也。若大人行淫暴於國家,進而諫,則謂之不遜;因左右而獻諫,則謂之言議。此君子之所疑惑也。若大人為政,將因於國家之難,譬若機之將發也然,君子之必以諫,然而大人之利。若此者,雖不扣必鳴者也。若大人舉不義之異行,雖得大巧之經,可行於軍旅之事,欲攻伐無罪之國有之也,君得之則必用之矣,以廣闢土地,著稅偽材④。出必見辱,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是兩不利也。若此者,雖不扣必鳴者也。且子曰:‘君子共己待,問焉則言,不問焉則止。譬若鍾然,扣則鳴,不扣則不鳴。’今未有扣子而言,是子之謂不扣而鳴邪?是子之所謂非君子邪?”

【註釋】

①共己以待:自己抱着兩手等待。共:讀為“拱”。②扣:通“叩”,敲擊。③一:疑作“二”;身:“耳”字之誤。②著:當讀“賦”;著稅:即“賦稅”。偽材:即“貨財”。

【譯文】

公孟子對墨子說:“君子自己抱着兩手等待,國君問到就說,不問到就不說。就好像鍾一樣:敲擊它就響,不敲就不響。”墨子說:“這話有三種情形,你現在只知其中之一罷了,而且又不知道它所說的含義。如果王公大人在國家荒淫暴虐,君子前去勸諫,就會說他不恭順;依靠近臣獻上自己的意見,則又叫做私下議論,這是君子所疑惑的事情。如果王公大人執政,國家因而將發生災難,就像弩機即將發射一樣急迫,君子一定要勸諫,這是王公大人的利益。像這種情況,雖不敲也一定要發出聲音來。如果王公大人從事邪行,做不義的事,即使得到十分巧妙的兵書,可以在軍隊的戰事中施行,想要攻打無罪的國家,並佔有它,用來擴充領土,聚斂財物,但是出師必定會受辱,被攻打的國家不利,對攻打別人的那個國家也不利,兩個國家都不利。像這種情況,雖然沒有人敲,但一定會發出聲音來。況且你說:‘君子自己抱着兩手等待,國君問到他。他就說,不問他,他就不說。就好像鍾一樣:敲擊它就響,不敲就不響。’現在沒有人敲擊你,你卻說話了,這是你說的‘不敲而鳴’吧?這是你說的‘非君子的行為’吧?”

【原文】

公孟子謂子墨子曰:“實為善人,孰不知?譬若良玉,處而不出,有餘糈①。譬若美女,處而不出,人爭求之;行而自衒,人莫之取也②。今子遍從人而說之,何其勞也!”子墨子曰:“今夫世亂,求美女者眾,美女雖不出,人多求之;今求善者寡,不強說人,人莫之知也。且有二生於此,善筮,一行為人筮者,一處而不出者,行為人筮者,與處而不出者,其糈孰多?”公孟子曰:“行為人筮者,其糈多。”子墨子曰:“仁義鈞,行說人公孟子戴章甫搢忽③儒服,而以見子墨子,曰:“君子服然後行乎?其行然後服乎?”子墨子曰:“行不在服。”公孟子曰:“何以知其然也?”子墨子曰:“昔者齊桓公高冠博帶,金劍木盾,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晉文公大布之衣,牂羊之裘,韋以帶劍,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楚莊王鮮冠組纓,④衣博袍,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越王勾踐剪髮文身,以治其國.其國治。此四君者,其服不同,其行猶一也。翟以是知行之不在服也。”公孟子曰:“善!吾聞之曰:‘宿善者不祥⑤。請舍忽、易章甫,復見夫子,可乎?”子墨子曰:“請因以相見也。若必將舍忽、易章甫而後相見,然則行果在服也。

【註釋】

①糈:舊本作“精”,光澤。②取:同“娶”。③搢:插;忽:即“笏”字。④:同“縫”。縫衣:大衣。⑤宿:停止。

【譯文】

公孟子對墨子說:“真正行善的人,誰不知道呢?就好比美玉再怎麼隱藏,仍然有異常的光彩。就好比美女,足不出戶也有人競相追求。但如果她自我炫耀,人們就不娶她了。現在您到處跟隨別人,極力勸說,多麼勞苦啊!“墨子說:現在社會混亂,追求美女的人很多,美女即使不出門,也還有很多人追求她;現在追求善的人太少了,如果不努力向人們遊說,就沒有誰知道善了。假設這裏有兩個人都善於占卜,一個人出門給別人占卜,另一個人隱居不出,出門給人占卜的與隱居不出的,哪一個所得的贈糧多呢?”公孟子說:“出門給人占卜的贈糧多。”墨子說:“主張仁義相同,出門向人們勸說的,他的功績和益處多。為什麼不出來勸說人們呢?”

公孟子戴着禮帽、腰間插着笏、空着一身儒者的服飾前來會見墨子,說:“君子先講究服飾,然後有一定的作為呢?還是先有一定的作為,然後再講究服飾呢?”墨子說:“有無作為不在於服飾。”公孟子問道:“您為什麼知道這樣呢?”墨子回答說:“從前齊桓公戴着高帽子,繫着大帶,佩著金劍木盾,治理國家,國家的政治得到了治理;從晉文公穿着粗布衣服.披着母羊皮的大衣,佩着帶劍,國家的政也得到了治理:從前楚莊王戴着鮮冠,繫着系冠的絲帶,穿着大紅長袍,治理他的國家,國家得到了治理:從前越王勾踐剪斷頭髮,用針在身上刺了花紋,治理他的國家,國家得到了治理。這四位國君,他們的服飾不同,但作為卻是一樣的。我因此知道有作為不在於服飾。”公孟子說:“說得真好!我聽人說過:阻止好事情不祥。讓我丟棄笏,換了禮帽,再來見您,可以嗎?”墨子說:“希望就這樣見你,如果一定要丟棄笏,換了禮帽,然後再見面,那麼是有作為果真在於服飾了。”

【原文】

子墨子與程子辯,稱於孔子。程子曰:“非儒,何故稱於孔子也?”子墨子曰:“是亦當而不可易者也。今鳥聞熱旱之憂則高,魚聞熱旱之憂則下,當此,雖禹、湯為之謀,必不能易矣。鳥魚可謂愚矣,禹、湯猶雲因①焉。今翟曾無稱於孔子乎?”

有游於子墨子之門者,謂子墨子曰:“先生以鬼神為明知,能為禍人哉福②。為善者富之,為暴者禍之。今吾事先生久矣,而福不至。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乎?我何故不得福也?”子墨子曰:“雖子不得福,吾言何遽不善?而鬼神何遽不明?子亦聞乎匿徒之刑之有刑乎?”對曰:“未之得聞也。”子墨子曰:“今有人於此,什子,子能什譽之,而一自譽乎?”對曰:“不能。”“有人於此,百子,子能終身譽其善,而子無一乎?”對曰:“不能。”子墨子曰:“匿一人者猶有罪,今子所匿者若此其多,將有厚罪者也,何福之求?”

子墨子有疾,跌鼻進而問曰:“先生以鬼神為明,能為禍福,為善者賞之,為不善者罰之。今先生聖人也,何故有疾?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知乎?”子墨子曰:“雖使我有病,何遽不明?人之所得於病者多方③,有得之寒暑,有得之勞苦。百門而閉一門焉,則盜何遽無從入哉?”

有游於子墨子之門者,身體強良,思慮徇通④,欲使隨而學。子墨子曰:“姑學乎,吾將仕子。”勸於善言而學。其年,而責仕於子墨子。子墨子曰:“不仕子。子亦聞夫魯語乎?魯有昆弟五人者,其父死,其長子嗜酒而不葬,其四弟曰:‘子與我葬,當為子沽酒。’勸於善言而葬。已葬而責酒於其四弟。四弟曰:‘吾未予子酒矣。子葬子父,我葬吾父,豈獨吾父哉?子不葬,則人將笑子,故勸子葬也。’今子為義,我亦為義,豈獨我義也哉?子不學則人將笑子,故勸子於學。”

【註釋】

①因:依循。②能為禍人哉福:當作“能為禍福”。③多方:多方面的原因。④徇:“侚”字之誤,疾速。

【譯文】

墨子與程子辯論。稱讚孔子。程子問:“您一向攻擊儒家的學說,為什麼又稱讚孔子呢?”墨子答道:“孔子的學說也有合理且不易改變的地方。現在鳥有熱旱之患就向高處飛,魚有熱旱之患則向水下游,遇到這種情況,即使禹、湯為它們謀划,也一定不能改變。鳥、魚可說是夠無知的了,禹、湯有時還要因循習俗。難道我還不能有稱讚孔子的地方嗎?”

有一個人來到墨子門下,問墨子說:“先生認為鬼神明智,能降禍賜福,使好人富足,惡人遭殃。現在我侍奉先生已經很久了,可是並沒有福降臨。或許先生的話有不對的地方?也許鬼神不明智?要不,我為什麼得不到福呢?”墨子說:“即使你沒有得到福,我的話為什麼就不對呢?而鬼神怎麼就不明察呢?你也聽說過隱藏犯人是有罪的嗎?”這人回答說:“沒聽說過。”墨子說:“現在這裏有一個人,他的賢能勝過你的十倍,你能十倍地稱譽他而只是稱譽自己一次嗎?”這人回答說:“不能。”墨子又問:“現在有人的賢能勝過你百倍。你能終身稱譽他的長處,而一次也不稱譽自己嗎?”這人回答說:“不能。”墨子說:“隱藏一個犯人都有罪,現在你隱藏的這麼多,此乃重罪,還是什麼福?”

墨子生病了,跌鼻進來問他說:“先生認為鬼神是明於事理,能降禍賜福,行善的人得到獎賞,不善的人受到懲罰。現在先生是聖人,為什麼還會得病呢?或許先生的言論有不對的地方吧?鬼神也不明察事理吧?”墨子答道:“即使我有病,而鬼神為什麼不明察事理呢?人得病的原因很多,有從寒暑中得來的,有從勞苦中得來的,好像房屋有一百個門,只關上一個門。盜賊從什麼門不可以進來呢?”

有一人來到墨子門下,身體健壯,思慮敏捷,墨子想讓他跟隨自己學習。於是說:“暫且學習吧,我將舉薦讓你出仕做官。”用好話勉勵他,他才接受學習了。過了一年,那人向墨子請求出仕。墨子說:“我不舉薦你去做官。你應該聽過魯國的故事巴?魯國內有兄弟五人,父親死了。長子嗜酒不葬。四個弟弟對他說:‘你和我們一起安葬父親,我們將給你買酒。’用好言勸他葬了父親。葬后,長子向四個弟弟要酒。弟弟們說:‘我們不給你酒了。你葬你的父親,我們葬我們的父親,怎麼能說只是我們的父親呢?你不葬別人將嘲笑,所以勸你葬。’現在你行義,我也行義,怎麼能說只是我的義呢?你不學別人將要笑話你,所以我勸你學習。”【原文】二三子復於子墨子曰:“告子曰:‘言義而行甚惡①。’請棄之。”子墨子曰:“不可。稱我言以毀我行,愈於亡。有人於此②:‘翟甚不仁,尊天、事鬼、愛人,甚不仁’,猶愈於亡也。今告子言談甚辯,言仁義而不吾毀;告子毀,猶愈亡也!”

二三子復於子墨子曰:“告子勝為仁。”子墨子曰:“未必然也。告子為仁,譬猶跂以為長,隱以為廣③,不可久也。”

告子謂子墨子曰:“我治國為政④。”子墨子曰:“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今子口言之而身不行,是子之身亂也。子不能治子之身,惡能治國政?子姑亡子之身亂之矣⑤!”

【註釋】

①“言”字前脫一“子”字。②“有人於此”后應補一“曰”字。③隱:疑“偃”之誤。④“治”字前似當有“能”字。⑤亡:“防”之音訛。

【譯文】

有幾個弟子告訴墨子說:“告子說:‘墨子滿嘴仁義而實際行為很壞。’請拋棄他。”墨子說:“不行。他稱譽我的言論而誹謗我的行為,總要比沒有稱譽好。假如現在這裏有一個人說:‘墨子行為很不仁義,嘴上講尊重上天、侍奉鬼神、愛護百姓.行為卻很惡劣。’這勝過什麼毀譽都沒有。現在告子講話雖然出言不遜,但不詆毀我講仁義,告子的詆毀仍然強過沒有任何毀譽呀!”

有幾個弟子對墨子說:“告子能勝任仁義的事。”墨子說:“未必是這樣。告子行仁義,如同踮起腳尖使身子增長,躺卧使面積增大一樣,這是不可長久的。”

告子對墨子說:“我可以治理國家,管理政務。”墨子說:“政務,嘴上講了,自身就一定要實行它。現在你嘴上講了,自己卻不去實行,這是你自身的矛盾。你不能管好你自身,哪裏能治理國家的政務?你姑且先解決你自身的矛盾吧!”

【原文】

魯君謂子墨子曰:“吾恐齊之攻我也,可救乎?”子墨子曰:“可。昔者,三代之聖王禹湯文武,百里之諸侯也,說忠行義,取天下。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讎怨行暴,失天下。吾願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愛利百姓,厚為皮幣,卑辭令,亟遍禮四鄰諸侯①,驅國而以事齊,患可救也。非願無可為者。”

【註釋】

①亟(jí):疾速。

【譯文】

魯國國君對墨子說:“我擔心齊國來攻打魯國,有解救方法嗎?”墨子說:“可以。從前夏商周三代的聖王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不過是領土只有一百里見方的諸侯,他們喜歡忠臣、推行仁義,終於取得了天下。夏商周三代的暴君夏桀、商紂、周幽王、周厲王,把對自己有怨言的人當作仇人、施行暴政,最終失去了天下。我希望主君您對上能尊敬上天,在中敬事鬼神,對下能愛護並造福百姓,多備錢財,要用謙卑的言論,趕快向所有周邊的諸侯表示敬意,調遣全國的民眾都共同來對付齊國,憂患就可以救免了。不是說就沒有辦法了。”【原文】齊將伐魯,子墨子謂項子牛曰①:“伐魯,齊之大過也。昔者,吳王東伐越,棲諸會稽②;西伐楚,葆昭王於隨③;北伐齊,取國子以歸於吳④。諸侯報其讎,百姓苦其勞,而弗為用,是以國為虛戾,身為刑戮也。昔者,智伯伐范氏與中行氏,兼三晉之地⑤,諸侯報其讎,百姓苦其勞,而弗為用,是以國為虛戾,身為刑戮用是也⑥。故大國之攻小國也,是交相賊也,過必反於國。”

【註釋】

①項子牛:齊國田和的將領。

②“吳王”兩句:指吳王夫差攻打越國之事。會稽,指位於浙江紹興的會稽山。

③“西伐楚”兩句:吳軍曾攻入楚國,楚國人斗辛及其弟保護楚王逃到隨國。葆,同“保”。

④國子:名叫國書,齊國貴族。

⑤三晉之地:指晉國智氏、范氏與中行氏三家的地方。

⑥用是:衍文,當刪。

【譯文】

齊國將要攻打魯國,墨子對齊國的將領項子牛說:“攻打魯國,是齊國的大錯。從前,吳王夫差向東攻打越國,迫使越王勾踐退守會稽;向西攻打楚國,迫使楚人保護楚昭王逃到隨國;向北攻打齊國,俘虜了齊國的將軍國書回到吳國。結果諸侯聯合向他報仇,老百姓也感到疲憊不堪,不肯為他效力,因此國家滅亡,自己也被誅殺。從前,智伯瑤攻打范氏與中行氏,兼并了晉國三家的領土,結果諸侯前來報仇.老百姓也感到勞苦,不肯為他效力,因此國家滅亡,自己也被誅殺,所以大國攻打小國,那是互相殘害,大國的錯誤必然反過來使其本國受害。”

【原文】

子墨子見齊大王曰:“今有刀於此,試之人頭,悴然斷之①,可謂利乎?”大王上情曰:“利。”子墨子曰:“多試之人頭,倅然斷之,可謂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刀則利矣,孰將受其不祥?”大王曰:“刀受其利,試者受其不祥。”子墨子曰:“並國覆軍,賊殺百姓,孰將受其不祥?”大王俯仰而思之曰:“我受其不祥。”

【註釋】

①倅(cù)然:猝然。倅,通“猝”。

【譯文】

墨子去見齊太王說:“現在有把刀在這裏,用它來試砍人頭,一下子就砍斷了,可以稱得上鋒利嗎?”齊太王說:“鋒利。”墨子說:“多次試着砍人頭,都是一下子就砍斷了,可以稱得上鋒利嗎?”齊太王說:“鋒利。”墨子說:“刀算是試出鋒利了,但誰將因此而遭遇不幸呢?”齊太王說:“刀展示了鋒利,而試刀砍頭的人將遭到不幸”墨子說:“吞併別的國家、消滅別國的軍隊,殘殺無辜的百姓,誰將因此而得到不幸呢?”齊太王低下頭思考後抬頭說:“我將遭到不幸。”

【原文】

魯陽文君將攻鄭,子墨子聞而止之,謂魯陽文君曰:“今使魯四境之內,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殺其人民,取其牛馬狗豕布帛米粟貨財,則何若?”魯陽文君曰:“魯四境之內,皆寡人之臣也。今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奪之貨財,則寡人必將厚罰之。”子墨子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亦猶君之有四境之內也。今舉兵將以攻鄭,天誅亓不至乎?”魯陽文君曰:“先生何止我攻鄭也?我攻鄭,順於天之志。鄭人三世殺其父①,天加誅焉,使三年不全。我將助天誅也。”子墨子曰:“鄭人三世殺其父,而天加誅焉,使三年不全,天誅足矣。今又舉兵將以攻鄭,曰:‘吾攻鄭也,順於天之志。,譬有人於此,其子強梁不材,故其父笞之,其鄰家之父舉木而擊之,曰:‘吾擊之也,順於其父之志。,則豈不悖哉?”

【註釋】

①父:當為“君”字,下同。此指鄭哀公、鄭幽公與鄭公三君被殺之事。

【譯文】

魯陽文君將要攻打鄭國,墨子聽說后就前去制止他,並對魯陽文君說:“現在假如讓魯陽的邊境之內,大的城池攻打小的城池,大的家族攻打小的家族,屠殺人民,奪取牛馬豬狗和布帛、糧食、貨物和錢財,會怎麼樣呢?”魯陽文君說:“魯陽邊境之內,都是我的臣民。現在如果大的城池攻打小的城池,大的家族攻打小的家族,相互掠奪貨物和錢財,那我必定要重重地懲罰他們!”墨子說:“上天擁有天下所有的土地,也就好像您擁有魯陽邊境之內的土地一樣。現在您要發兵攻打鄭國,上天的懲罰難道不會降臨到您頭上嗎?”魯陽文君說:“先生為什麼要阻止我攻打鄭國呢?我攻打鄭國,是順應上天的意志啊。鄭國人已經有三代把自己的國君殺了,上天對他們進行了懲罰,使他們三年收成不好,我將順應上天懲罰他們。”墨子說:“鄭國人有三代把自己的國君殺了,上天已經懲罰了他們,使他們三年收成不好,上天的懲罰已經足夠了。現在您又發兵將要攻打鄭國,說:‘我攻打鄭國,是順應上天的意志。’就好像這裏有個人,他的兒子蠻橫強悍不成才,因此他的父親鞭打他,他們鄰居家的父親也舉起木棍來打他,說:‘我打他,是順從他父親的意志。’這豈不是很荒謬嗎?”

【原文】

子墨子謂魯陽文君曰:“攻其鄰國,殺其民人,取其牛馬、粟米、貨財,則書之於竹帛,鏤之於金石,以為銘於鐘鼎,傳遺後世子孫曰‘莫若我多’。今賤人也,亦攻其鄰家,殺其人民,取其狗豕食糧衣裘,亦書之竹帛,以為銘於席豆①,以遺後世子孫曰‘莫若我多’。亓可乎?”魯陽文君曰:“然,吾以子之言觀之,則天下之所謂可者,未必然也。”

【註釋】

①席:當為“度”,即度量之具。豆:盛祭品的器皿。

【譯文】

墨子對魯陽文君說:“諸侯攻打鄰國,殺死鄰國的民眾,掠奪鄰國的牛馬、糧食、貨物和錢財,並寫在竹帛上,雕刻在金屬和石頭上,鑄銘文在鐘鼎上,留傳給後世子孫說‘我掠奪的最多。現在那些民眾,也去攻打他的鄰居,殺死鄰家的人,奪取人家的豬狗、糧食和衣服,也寫在竹帛上,刻銘文在他家的祭器上,留傳給後世子孫說‘都沒有我掠奪的多’。

這樣做可以嗎?”魯陽文君說:“是啊,我從你的話里知道,天下很多所謂可以做的事,未必都是可以的啊!”

【原文】

子墨子謂魯陽文君曰:“世俗之君子,皆知小物而不知大物。今有人於此,竊一犬一彘,則謂之不仁;竊一國一都,則以為義。譬猶小視白謂之白,大視白則謂之黑。是故世俗之君子,知小物而不知大物者,此若言之謂也。”

【譯文】

墨子對魯陽文君說:“世俗的君子們,都只明了小的事物而不明了大的事物。現在這裏有一個人,偷了一隻狗一頭豬,就稱他為不仁;而偷去了一個國家一座城池的人,卻被稱作義。就好像看到一小塊白說這是白色,看到一大片白卻說這是黑色一樣。所以世俗的君子們,都是明了小的事物而不明了大的事物,這就是這句話要說的意思。”

【原文】

魯之南鄙人有吳慮者,冬陶夏耕,自比於舜。子墨子聞而見之。吳慮謂子墨子曰:“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謂義者,亦有力以勞人,有財以分人乎?”吳慮曰:“有。”子墨子曰:“翟嘗計之矣。翟慮耕而食天下之人矣,盛,然後當一農之耕,分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為得一升粟①,其不能飽天下之飢者,既可睹矣。翟慮織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後當一婦人之織,分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以為得尺布,其不能暖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翟慮被堅執銳救諸侯之患,盛,然後當一夫之戰,一夫之戰其不御三軍,既可睹矣。翟以為不若誦先王之道而求其說,通聖人之言而察其辭。上說王公大人,次說匹夫徒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國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故翟以為雖不耕而食飢,不織而衣寒,功賢於耕而食之、織而衣之者也。故翟以為雖不耕織乎,而功賢於耕織也。”

【註釋】

①籍而:假如。

【譯文】

魯國南方邊境上有一個叫吳慮的人,冬天做陶器,夏天耕種,自比為舜。墨子聽說了就去見他。吳慮對墨子說:“不過是義罷了呀,不過是義罷了,何必要來說它呢?”墨子說:“你所說的義,也包括有力氣的人幫人勞動,有財物的人布施別人嗎?”吳慮說:“有。”墨子說:“我曾經考慮過這件事。我想親自去耕種從而使天下人有飯吃,就算種得很好,也只頂得上一個農夫耕種的收穫,分配給天下人,平均每個人分不到一升米。就算每人分到了一升米,也不能讓天下挨餓的人都吃飽,這是顯而易見的。我想親自去織布來使天下人有衣服穿,就算織得快,也只頂得上一個婦人織布的收穫,分配給天下人,平均每個人分不到一尺布。就算每人分到了一尺布,也不能讓天下寒冷的人都穿暖和,這是顯而易見的。我想親自去身披鎧甲手執武器來拯救諸侯的危難,就算很勇猛,也只頂得上一個士兵的戰鬥力,一個人無法抵禦敵人的三軍,這是顯而易見的。我認為不如誦習先王之道來研究他們的學說,通曉聖人的言論來考察他們講的是什麼。向上遊說王公大人,其次遊說平民百姓。王公大人採納我的話,國家一定大治;平民百姓採納我的話,德行一定變得美好。因此我認為,即使不耕種來給飢餓的人飯吃,不織布來給寒冷的人衣服穿,效果卻要好於耕種給人飯吃、織布給人衣服穿。所以我認為雖然不耕種織布,但效果卻要強於耕種織布。”

【原文】

子墨子游,魏越曰①:“既得見四方之君子,則將先語②?”子墨子曰:“凡入國,必擇務而從事焉。國家昏亂,則語之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國家熹音湛湎③,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淫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奪侵凌,即語之兼愛、非攻。故曰擇務而從事焉。”

【註釋】

①魏越:墨子的弟子。

②先:當為“奚”字。

③熹:喜歡的意思。湛湎:即“沉湎”。

【譯文】

墨子出外遊歷,魏越問:“您見到四方的君主,將說什麼呢?”墨子說:“凡是到一個國家,一定要選擇最緊要的事去做。如果國家混亂,就告訴他們尚賢、尚同的道理;國家貧窮,就告訴他們節用、節葬的道理;國家縱情聲色並沉湎於享樂,就告訴他們非樂、非命的道理;國家荒淫無度,就告訴他們尊天、事鬼的道理;國家喜歡掠奪侵略,就勸說他們兼愛、非攻的道理。所以說要選擇最緊要的事去做。”

【原文】

彭輕生子曰:“往者可知,來者不可知。”子墨子曰:“籍設而親在百里之外,則遇難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則生,不及則死。今有固車良馬於此,又有奴馬四隅之輪於此①,使子擇焉,子將何乘?”對曰:“乘良馬固車,可以速至。”子墨子曰:“焉在矣來②!”

【註釋】

①奴:通“駑”。四隅之輪:指不圓而有角的輪子。

②矣:當作“不知”。

【譯文】

彭輕生子說:“過去的事情可以知道,將來的事情無法預料。”墨子說:“假設你的雙親在百里之外的地方,遇到了危難,只有一天的期限,你趕到則他們活,趕不到則死。現在有堅固的車子和好馬在這裏,又有劣馬和車輪不圓的破車在這裏,讓你來選擇,你將選擇乘哪輛車呢?”彭輕生子回答:“乘坐好馬拉的堅固的車,這樣可以早趕到。”墨子說:“那怎麼不能預知未來的事情呢?”

【原文】

孟山譽王子閭曰①:“昔白公之禍②,執王子閭斧鉞鉤要③,直兵當心,謂之曰:‘為王則生,不為王則死。’王子閭曰:‘何其侮我也!殺我親而喜我以楚國,我得天下而不義,不為也,又況於楚國乎!’遂而不為。王子閭豈不仁哉?”子墨子曰:“難則難矣,然而未仁也。若以王為無道,則何故不受而治也?若以白公為不義,何故不受王,誅白公然而反王?故曰難則難矣,然而未仁也。”

【註釋】

①孟山:墨子的弟子。王子閭:名啟,楚平王的兒子。

②白公:即白公勝,楚平王的孫子,他曾發動叛亂,並脅迫王子閭做楚王。

③鉞(yuè):古代一種形似斧的兵器。要:同“腰”。

【譯文】

孟山稱讚王子閭說:“從前白公勝叛亂,抓住王子閭並用大斧抵着他的腰,用劍矛直對着他的心臟,對他說:‘你願意當楚王就讓你活,不願意當楚王就讓你死。’王子閭說:‘這是何等的侮辱啊!殺死我的親人,卻拿楚國的王位來讓我開心,如果不合於仁義,即使我得到了整個天下,我也不會做,更何況是楚國呢!’於是堅決不從。王子閭難道不算是仁嗎?”墨子說:“這是很難做到的,但還稱不上仁。如果認為楚王無道,那為什麼不接受王位並治理楚國呢?如果認為白公勝不義,那為什麼不接受王位,再殺掉白公勝然後把王位還給楚王呢?所以說他的行為是很難做到的,但還稱不上仁。”

【原文】

昔者楚人與越人舟戰於江,楚人順流而進,迎流而退;見利而進,見不利則其退難。越人迎流而進,順流而退;見利而進,見不利則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孰①,亟敗楚人。公輸子自魯南遊楚,焉始為舟戰之器②,作為鉤強之備③:退者鉤之,進者強之。量其鉤強之長,而製為之兵。楚之兵節④,越之兵不節,楚人因此若孰,亟敗越人。公輸子善其巧,以語子墨子曰:“我舟戰有鉤強,不知子之義亦有鉤強乎?”子墨子曰:“我義之鉤強,賢於子舟戰之鉤強。我鉤強我⑤,鉤之以愛,揣之以恭⑥。弗鉤以愛則不親,弗揣以恭則速狎,狎而不親則速離。故交相愛,交相恭,猶若相利也。今子鉤而止人,人亦鉤而止子;子強而距人⑦,人亦強而距子。交相鉤,交相強,猶若相害也。故我義之鉤強,賢子舟戰之鉤強。”

【註釋】

①孰:即“勢”。

②焉:於是。

③鉤強:即“鉤鑲”,引來叫“鉤”,推去叫“鑲”。

④節:適用的意思。下同。

⑤我鉤強我:下“我”字當作“義”字。

⑥揣:當為“強”字。下同。

⑦距:通“拒”。

【譯文】

從前楚國人與越國人在長江上進行船戰,楚國人進攻時順水而行,退兵時逆水而走作戰有利時就前進,作戰不利時退兵卻很難。越國人逆水進攻,順水退兵;作戰有利時就前進,作戰不利時退兵很快。越國人藉助這種水勢,多次打敗楚國人。公輸盤從魯國南遊到楚國,於是開始製造用於船戰的兵器,造出了鉤鑲這種兵器來裝備:敵人後退就用鉤鉤住他,敵人前進就用鑲頂住他。他估量了鉤鑲所需要的長度,製造成兵器。楚國的兵器適用,越國的兵器不適用,楚國人憑藉這種兵器上的優勢,多次打敗越國人。公輸盤很滿意他的技巧,以此來對墨子說:“我在船戰時有鉤鑲,不知你的義也有鉤鑲嗎?”墨子說:“我的義的鉤鑲,要好過你船戰時的鉤鑲。我的鉤鑲是以義為核心,用愛來鉤,用恭敬來鑲。不用愛來鉤就不會親近.不用恭敬來鑲就會簡幔,簡慢而不親近就會很快離散。所以互相關愛,互相恭敬,就是互相得利。現在你用鉤來使人停止,別人也用鉤來使你停止;公輸【原文】

公輸般為楚造雲梯之械成①,將以攻宋。子墨子聞之,起於齊,行十日十夜而至於郢②,見公輸般。

公輸般曰:“夫子何命焉為?”子墨子曰:“北方有侮臣者,願藉子殺之③。”公輸般不說。子墨子曰:“請獻十金。”公輸般曰:“吾義固不殺人。”子墨子起,再拜曰:“請說之。吾從北方聞子為梯,將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荊國有餘於地,而不足於民,殺所不足,而爭所有餘,不可謂智。宋無罪而攻之,不可謂仁。知而不爭④,不可謂忠。爭而不得,不可謂強。義不殺少而殺眾,不可謂知類⑤。”公輸般服。子墨子曰:“然胡不已乎?”公輸般曰:“不可,吾既已言之王矣。”子墨子曰:“胡不見我於王?”公輸般曰:“諾。”

子墨子見王,曰:“今有人於此,舍其文軒⑥,鄰有敝輿而欲竊之;舍其錦繡,鄰有短褐而欲竊之⑦;舍其粱肉⑧,鄰有糠糟而欲竊之。此為何若人?”王曰:“必為有竊疾矣。”子墨子曰:“荊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猶文軒之與敝輿也;荊有雲夢,犀兕麋鹿滿之⑨,江漢之魚鱉黿鼉為天下富⑩,宋所為無雉兔鮒魚者也⑩,此猶粱肉之與糠糟也;荊有長松、文梓、楩楠、豫章,宋無長木,此猶錦繡之與短褐也。臣以三事之攻宋也,為與此同類。臣見大王之必傷義而不得。”王曰:“善哉!雖然,公輸般為我為雲梯,必取宋。”

於是見公輸般。子墨子解帶為城,以牒為械⑩,公輸般九設攻城之機變,子墨子九距之(13)。公輸般之攻械盡,子墨子之守國有餘。公輸般詘(14),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者,吾不言。”楚王問其故,子墨子曰:“公輸子之意,不過欲殺臣。殺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⑩,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雖殺臣,不能絕也。”楚王曰:“善哉!吾請無攻宋矣。”

子墨子歸,過宋。天雨,庇其閭中,守閭者不內也。故曰:“治於神者(16),眾人不知其功,爭於明者,眾人知之。”

【註釋】

①雲梯:攻城的器械。形容梯長而高,上與雲齊,所以叫“雲梯”。

②郢(yǐng影):楚國都,在今湖北江陵紀南城。

③藉:藉助。

④爭:通“諍”。

⑤知類:懂得類推的道理。

⑥文軒:彩飾的車子。文:紋飾。軒:古代一種有帷幕而前頂較高的車。

⑦短:通“桓(shù樹)”。裋褐hè赫):粗布衣服。

⑧梁:好的粟米。

⑨犀(xī西):犀牛。兕(sì四),雌犀牛。古書中把犀兕分為兩種動物。認為犀像豬,兕像牛。

⑩黿(yuán元):鱉類。鼉(tó駝):鱷魚類,通稱豬婆龍,穴居江河岸邊,皮可制鼓。

⑩為:通“謂”。

⑥牒:小木札。一說當作“莢(jiā佳)”,即箸,筷子。

⑩距:通“拒”。下同。

⑩詘:通“屈”。

【譯文】

公輸般為楚國造雲梯等攻城器械,用來攻打宋國。墨子聽說了,就從魯國出發,日夜兼行走了十天十夜,趕到了楚國的郢都,去見公輸般。

公輸般說:“您有何見教”。墨子說:“北方有人侮辱我,想請您殺了他。”公輸般很不高興。墨子說:“請允許我進獻十金。”公輸般說:“我奉行道義,絕不殺人。”墨子站起來,又對公輸般拜,說:“請聽我說。我在北方聽說你造雲梯,將用來攻打宋國。宋國有什麼罪呢?楚國多餘的是土地,而不足的是百姓,折損自己所不足的而爭奪自己所多餘的,不能說智。宋國無罪而攻打它,不能說仁。你知道這道理卻不去諫諍,不能說忠。諫諍了沒有作用,不能說強。按道義不能殺少卻可以殺多,不能說懂得類推和完整的義。”公輸般深為佩服。墨子說:”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停止呢?”公輸般說:“不行,我已經跟楚王說好了。”墨子說:“為什麼不引我去見楚王?”公輸般說:“好。”墨子見到楚王,說:“現在這裏有這麼個人,捨棄自己華美的彩車,卻想偷鄰居的破車;捨棄自己的錦繡衣裳,卻想偷鄰居的粗布短褂;捨棄自己的好飯肉食,卻想偷鄰人的糟糠。這是什麼樣的人?”楚王說:“他一定有偷竊的毛病。”墨子說:“楚國的土地方圓五千里,宋國的土地方圓五百里,這就像彩車與破車相比;楚國有雲夢澤,犀牛麜鹿到處都是,長江漢水裏的魚鱉黿鼉,是天下富有的。宋國所有的無非是野雞野兔鯽魚之類,這就像好飯肉食與糟糠相比;楚國有高大的松樹、優質的梓樹和楩楠、樟樹,而宋國沒有高大的林木,這就像錦繡衣裳與粗布短褂相比。我認為這三件事與攻打宋國,性質是相同的。我估計大王必失大義而無所收穫。”楚王說:“說得好!雖然如此,但公輸般已經為我造好了雲梯,我一定要攻打宋國。”

於是,墨子又去見公輸般。墨子解下腰帶當做城池,月牒片做攻城的器械。公輸盤設計了九種攻城的計劃,墨子用九種方法抵禦它。公輸般攻城的器械使用完了,墨子守城的辦法還綽綽有餘。公輸般比輸了,但是他說:“我知道怎樣對付你,我不說。”墨子也說:“我知道你用什麼方法對付我。我也不說。”楚王問他們不說的原因。墨子說:“公輸般的意思,不過是想殺了我。這樣宋國就無法抵禦了。但是我的學生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經拿着我守城的器械,在宋國城頭上等待楚兵入侵了。即使殺了我,也不能消滅宋國。”楚王說:“好吧,我不攻打宋國了。”

墨子回來,路過宋國。天降大雨,墨子到一個大門下避雨,守門的人不讓他進去。所以說:“做機密大事的人,眾人不知道他的功勞。眾人只關注那在明處爭議的人。”

備梯

【原文】

為爵穴①、煇鼠②,荅其外。機、沖、棧、城③,廣與隊等④,雜其間以鐫、劍⑤,持沖十人,執劍五人,皆以有力者。令案目者視敵,以鼓發之,夾而射之,重而射之,校機藉之,城上繁下矢石沙炭以雨之,薪火水湯以濟之。審賞行罰,以靜為故,從之以急,毋使生慮。若此,則雲梯之攻敗矣。

【註釋】

①爵穴:城堞間挖的如麻雀窩大小的的孔穴。爵:通“雀”。

②煇鼠:城堞間挖的洞,大小如熏老鼠時所用的孔穴。煇:通“熏”。

③棧:即行棧,從樓上伸出來的活動橋。

④廣與隊等:寬度與敵人進攻時隊伍的寬度相等。

⑤鐫(juān娟):鑿。用來鑿斷敵人的雲梯。

【譯文】

“牆上挖麻雀窩、熏鼠洞大小的孔洞,外用草苫遮當。技機、衝車、行棧、行城的寬度與敵人進攻隊伍的寬度相等,其間雜置持鑿和持劍的士兵,執掌衝車的十人,執劍的五人,都應挑選強健有力的人。讓視力好的人觀察敵人,用鼓聲發出號令,或從兩邊夾射敵人,或連續射擊敵人,或用技機擲射敵人,城上密集的箭石沙炭雨點般傾泄在敵人頭上,再加上用薪火燙水燙殺敵人。要賞罰嚴明,處事鎮靜,又要當機立斷,不致發生變故。像這樣防守,就可以打敗雲梯攻城的進攻。

備水

【原文】

城內塹外周道,廣八步。備水謹度四旁古下。城地中徧下①,令耳其內②,及下地,地深之,令泉。置則瓦③井中,視外水深丈以上,鑿城並船以為十臨,臨三十人,人擅弩,計四有方,必善以船為轒韞。二十船為一隊,選材士有力者三十人共船,其二十人,人擅有方,劍甲鞮瞀,十人人擅苗。

先養材士,為異舍食,基父母妻子,以為質,視水可決,以臨轒輼,決外堤,城上為射,疾佐④之。

【註釋】

①“地中”應作“中地”;“徧”應作“偏”。

②“耳”應作“巨”,即“渠”之省,開通渠道。

③則瓦:一種測量水位的儀器。

④佐:掩護。

【譯文】

城內深壕以外的環城大道,寬八步。為防備敵人引水灌城,首先要仔細地審查四周的地勢情況。如果城內地勢偏低,就要下令在城內挖渠。把水引向低凹的地方,讓積水與地下水相通以便流走。井壁要用“則瓦”堪測水位。以免坍塌。觀察到城外積水達到一丈以上,就馬上挖開城內水渠,讓水從地下排走。

這時就要備好船隻,兩隻船連在一起叫做“一臨”,共組成十臨,每臨三十人,人人攜帶弓箭,每十個人里還要有四個人攜帶鋤頭。一定要擅於衝擊敵人。二十船為一隊,選健壯的戰士三十人為一船,其中二十人備有長矛、劍甲、皮靴,十人擅操長矛。先培養有才技的武士,在特定的住處供養他們的父母和妻子作為人質,發現因戰鬥進展形勢可以決開渠堤時,讓兩船並連制城“轀”的衝擊之船,城上的將士也積極配合,射擊敵人掩護決堤而出的船隊。

備突①

【原文】

城百步一突門,突門各為窯灶,竇入門四五尺,為其門上瓦屋,毋令水潦能入門中。吏主②塞突門,用車兩輪,以木束之,塗其上,維③置突門內,使度④門廣狹,令之入門中四五尺。置窯灶,門旁為橐,充灶伏柴艾⑤,寇⑥即入,下輪而塞之,鼓橐而熏之。

【註釋】

①《備突》是墨子研究城池防守戰術的篇章之一,主要講如何防備敵人城牆“突門”攻入的戰術方法。②主:掌管。③維:以繩:以繩懸挂。④度:考慮,根據。⑤“伏”應作“狀”。⑥寇:敵人。

【譯文】

城牆每百步設置一個突門,每個突門各設瓦窯形狀的灶,灶砌在空門之內四五尺的地方。突門頂部蓋上瓦,不可讓雨水流入門內。派宮吏主管堵塞突門,方法是:用木捆住兩輪,塗上泥巴,用繩子住車輪把它懸吊在突門之內,根據門的寬狹,讓車輪懸吊在門裏四五尺處。窯灶旁邊再安裝上鼓風皮囊,灶中堆滿柴草艾葉。敵人進攻時,就放下懸吊的車輪堵塞突門,灶中堆滿柴草艾葉,鼓動風箱,用火燒煙薰逼退來犯之敵。

備穴

【原文】

禽子再拜再拜曰:“敢問古人有善攻者,穴土而入,縛柱施火,以壞吾城,城壞,或中人為之奈何①?”

子墨子曰:問穴土之守邪?備穴者,城內為高樓,以謹候望適人,適人為變,築垣聚土非常②者,若彭有水濁非常者,此穴土也,急塹城內,穴其土直之。穿井城內,五步一井,傅城足,高地丈五尺,下地得泉三尺而止。令陶者為罌,容四十斗以上,固順之以薄革③,置井中,使聰耳者伏罌而聽之,審知穴之所在,鑿穴迎之。

【註釋】

①或:應作“城”。②非常:不同於常情。③順:應作“幎”,蒙住。

【譯文】

禽滑厘行了兩次禮之後說:“請問。古代有善於攻城的人,從地下挖隧道進入城中,繞隧道里的支柱放火,隧道塌頂,以這種方法搗毀城池,城池毀壞,城中人該怎麼對付呢?”

墨子回答說:你問的是對付用打隧道來攻城的防守方法嗎?對付打隧道的攻城方法是首先要在城內修建高樓,以便密切觀察敵情。敵方改變了戰術,修築掩體牆而積聚土石就不同於一般情形,或者在四周有與平常不同的渾濁泥水,這便是敵人在地下挖隧道。如果知道敵人隧道的確切方位,就趕快在城內沿着敵人隧道的方向挖溝和隧道以防範它。如果還不能準確判斷敵人挖隧道的方位,就在城內挖井,每隔五步挖一井,要靠近城牆牆基。地勢高的地方掘深五尺,地勢低的地方,打到出水,有三尺深就夠了。命令陶匠燒制中間大口兒小的罈子,大小能容納四十斗以上,用薄皮革蒙緊壇口,放入井內,派聽覺靈敏的人伏在壇口上靜聽傳自地下的聲音,確切地弄清楚敵方隧道的方位,然後挖隧道與之抗衡。

迎敵祠①

【原文】

敵以東方來,迎之東壇,壇高八尺,堂密八①,年八十者八人,主祭青旗,青神長八尺者八,弩八,八發而止,將服必青,其牲以雞。敵以南方來,迎之南壇,壇高七尺,堂密七,年七十者七人,主祭赤旗,赤神長七尺者七,弩七,七發而止,將服必赤,其牲以狗。敵以西方來,迎之西壇,壇高九尺,堂密九,年九十者九人,主祭白旗,素神長九尺者九,弩九,九發而止,將服必白,其牲以羊。敵以北方來,迎之北壇,壇高六尺,堂密六;年六十者六人,主祭黑旗,黑神長六尺者六,弩六,六發而止,將服必黑,其牲以彘。從外宅諸名大祠,靈巫或禱焉,給禱牲②。

【註釋】

①堂密八:寬深也為八尺。②禱牲:緝私祈禱的祭品。

【譯文】

敵人從東方來,就在東方的祭壇上迎祭神靈,祭壇高、寬、深各八尺,年齡八十歲的人八個,主持祭青旗的儀式,安排八位八尺高的東方神,弓箭手八個,每個弓箭手射出八支箭。將領的服裝一定要青色,用雞作祭品。敵人從南方來,就在南方的祭壇上迎祭神靈,壇高七尺,寬深也各七尺:安排七個年齡七十的人主持祭赤旗的儀式,準備七尺高的南方赤神七尊,弓箭手七人.每人發射七支箭;將領的軍服一定要赤色,用狗作祭品。敵人從西方來,就在西邊的祭壇迎祭,神壇高九尺,寬深也各為九尺。九個年齡九十歲的人主持祭白旗的儀式,九尺高的西方白神九尊,九個弓箭手每人發射九支箭;將領的軍服一定要白色的,用羊作祭品。敵人從北方來,就在北方的祭壇上迎祭神靈,祭壇高六尺,寬深各為六尺,由六位年齡六十歲的人主持祭黑旗的儀式:高六尺的北方黑神六尊,六個弓箭手每人各發六支箭:將領的軍服一律黑色,用豬作祭品。從外面所有有名的大祠堂起,靈驗的巫師有的在那裏祈禱神靈,敬奉祭品。

旗幟

【原文】

守城之法,木為蒼旗,火為赤旗,薪樵為黃旗,石為白旗,水為黑旗,食為菌旗,死士為倉英之旗①,竟士為虎旗②,多卒為雙兔之旗③,五尺男子為童旗④,女子為梯末之旗⑨,弩為狗旗,戟為旌旗⑥,劍盾為羽旗,車為龍旗,騎為鳥旗。凡所求索旗名不在書者,皆以其形名為旗。城上舉旗,備具之官致財物,足而下旗。

凡守城之法,石有積,樵薪有積,菅茅有積⑦,萑葦有積,木有積,炭有積,沙有積,松柏有積,蓬艾有積,麻脂有積,金錢有積,粟米有積,井灶有處,重質有居⑧,五兵各有旗,節各有辨⑨,法令各有貞⑩,輕重分數各有請(11),主慎道路者有經(12)。

【註釋】

①倉英:通“蒼鷹”。

②竟士:勁卒。

③多卒:一般的士兵。

④五尺男子:七尺為成人,五尺為兒童。

⑤梯末:當為“姊妹”。

⑥旌旗:旗杆頂上用彩色羽毛作裝飾的旗幟。

⑦菅:一種茅草。

⑧重質:重要的人質。

⑨節:符節。辨:分辨。

⑩貞:定。

(11)請:通“情”。

(12)慎:同“循”,巡行。經:常,即固定的路線。

【譯文】

使用旗幟守城的方法是:青旗代表木,紅旗代表火、黃旗代表柴草,白旗代表石頭,黑旗代表水,蘑菇旗代表吃飯,蒼鷹旗代表敢死之士,虎旗代表勁卒,雙兔旗代表一般士卒,童旗代表兒童,姊妹旗代表女子,狗旗代表弓弩,旌旗代表戟,羽旗代表劍、盾,龍旗代表戰車,鳥旗代表騎兵。凡是有所需求,而書籍上沒有規定旗名的,都依它的形態做成旗。城上舉旗的時候,管理該兵種和物品的官員就往城上運送,運送完畢就把旗降下來。

大凡守城的方法是:石頭有儲備,薪柴有儲備,茅草有儲備,蘆葦有儲備,木材有儲備,木炭有儲備,沙有儲備,松柏有儲備,蓬艾有儲備,麻和油脂有儲備,金錢有儲備,糧食有儲備。井和灶有固定的地方,重要的人質有固定的住所,各種兵器都有相應的旗幟,符節各有判驗的辦法,法令各有明確的規定,輕重各按實際情況來處理,負責巡行道路的有固定路線。

號令①

【原文】

安國之道,道任地始,地得其任則功成,地不得其任則勞而無功。人亦如此,備不先具者無以安主,吏卒民多心不一者,皆在其將長,諸行賞罰及有治者。必出於王公。數使人行勞賜守邊城關塞、備蠻夷之勞苦者。舉②其守卒之財用有餘、不足,地形之當守邊者,其器備常多者。邊縣邑視其樹木惡則少用,田不辟,少食,無大屋草蓋,少用桑。多財,民好食。為內牒③,內行棧,置器備其上,城上吏、卒、養,皆為舍道內,各當其隔部。養什二人,為符者曰養吏一人,辨護諸門。門者及有守禁者皆無令無事者得稽留止其旁,不從令者戮。敵人但至,千丈之城,必郭迎之,主人利。不盡千丈者勿迎也,視敵之居曲眾少而應之,此守城之大體也。其不在此中者,皆心術與人事參之。

凡守城者,以亟傷敵為上,其延日持久以待救之至,不明④於守者也。不能此⑤,乃能守城。

【註釋】

①《號令》是墨子研究城池防守方法的重要篇章之一,全篇帶有綜合性質,但主要講述種種軍紀、法規、禁令、人員佈防和處置的種種具體原則和方法。②舉:彙報,報告。③“牒”應作“堞”,矮牆。④“明”前衍出“不”字。⑤“不”應作“必”。

【譯文】

保衛國家安全的途徑從利用地理條件入手,地理條件能充分利用就能戰勝,地理條件不能得到充分利用就會勞而無功。人也是這樣,不預先準備好就無法使國家安定。官吏、士兵和百姓不能齊心協力,責任在於將領和官長;所有的賞賜和處罰,都應以王公的名義來決定。要多派人慰勞賞賜那些鎮守邊城、邊關和邊塞防備蠻夷而又勞苦的將士,視察后報告哪些鎮守將帥的軍費是有餘或者不足,哪些地形應該派兵據守,以及武器裝備應該經常保持充足的。對於邊境地區的州縣城市,如果那裏樹木生長不好就要少用木材;土地沒有開墾就要節約糧食:沒有房屋和草屋的地方就要少砍桑樹。經濟富裕的地區,老百姓講究吃喝。城內要構築矮牆和行棧,城牆上要裝置武器裝備,守城的頭目、士兵、炊事人員都要在城內各自的所屬營區安排住宅,每十個人一個炊事員,掌管符信憑證的養吏一人,監察守護各城門,不要讓無公事的人在守門人以及擔任檢查任務的人旁邊逗留,不服從命令的人可以誅殺。每當敵人攻來,城邑在千丈以上的大城,一定要在城市郊區迎戰敵人,守城一方才有利;城邑不夠千丈的中小城市,不要出城迎敵,但要根據敵人的多少靈活,這都是防守城池的大體原則。以上沒有提到的,就是根據心術智謀和人事策劃兩方面的情況權衡處理。所有守城的一方都以迅速殲滅敵人為上策,如果拖延太久,會給敵人援兵到來製造機會,這是不懂得守城的方法。能懂得這此道理才能守城。

雜守

【原文】

作士不休①,不能禁御,遂屬之城,以御雲梯之法應之。凡待煙②、沖、雲梯、臨之法。必應城以御之③。日不足,則以木槨之,左百步,右百步。繁下矢、石、沙、炭④,以雨之,薪火、水湯以濟之。選厲銳卒,慎無使顧,審賞行罰,以靜為故,從之以急,無使生慮,恚高憤⑤,民心百倍,多執數賞,卒乃不怠。沖、臨、梯皆以沖沖之。

【註釋】

①“士”應作“土”,“作士”,築土堆。②“煙”應作“堙”,填塞。③“應”應作“廣”。④炭:應為“灰”。⑤“恚”應作“恙”;“”應作“恿”。

【譯文】

敵人如果不斷築土堆造成高台用來爬攻城牆,如果不能有效地抵禦和抵抗,一下子就接近了我方城頭。這時我方就用防禦雲梯攻城的辦法予以對付。對於敵人填塞護城河,衝車攻城、雲梯爬城、築高台爬城的方法。一定要加築台城對付他們;如果台城加築不夠高厚或時間來不及,就用木材加高加固,木槨尺寸為左邊百步,右邊百步。頻繁地用弓箭、石頭、沙子、土灰像雨點一樣地往下攻擊敵兵,又用火把、開水助戰。再挑選激勵兵士,增強銳氣,千萬注意不要使士兵有所顧慮。賞罰分明,穩定民心,但又須當機立斷,不致生變故。培養高昂的士氣,增強民心多抓俘多給獎賞,兵士不致懈怠。衝車、高臨、雲梯都可以用沖機撞擊它們。

【原文】

百步一隊,隊有急,極發其近者往佐,其次襲其處。守節①出使主節必疏書,署其情,令若其事,而須其還報以劍②驗之。節出,使所出門者,輒言節出時摻者名。

閤通守舍,相錯穿室。治復道,為築墉③,墉善其上。

取疏,令民家有三年畜蔬食,以備湛旱,歲不為。常令邊縣豫種畜芫、芸④、烏喙、襪⑤葉,外宅溝井可填塞,不可,置此其中安則示以危,危示以安。

【註釋】

①守節:守城將官下發的符節憑證。②“劍”應作“參”。③墉:牆。④“芸”應作“芒”,莽草。⑤“襪”應作“椒”。

【譯文】

每相距百步佈置一支軍隊,某軍隊有緊急情況,立即派就近的其他軍隊前去增援,又拔出次近的軍隊去接替防務。

守城主將調遣兵將的憑證:凡是派出使者或使回報、掌管憑證的官吏一定要書寫記錄在案,記載的情況要和所辦的公務相合,等他回報時互相驗證。憑證發出:使者拿憑證出門,無論從哪一個門經過,一律要向上報告憑證出門的時間和拿憑證人的姓名。

主將衙門的邊門與守城主將的房舍相通,旁門互相交錯穿插;修建上下復道,築好牆,在牆上壘放破瓦等物。

貯存蔬菜食物:使百姓家貯存夠三年吃的蔬菜糧食,以防備水旱天災和收成不好的年景。經常要在邊遠縣預種一些芫華、莽草、烏頭、椒葉等毒性植物,外宅的水溝水井可以填塞掉,不能填掉的就將上述毒性植物投進去。在和平安定的時期,要向百姓說明戰爭爆發的危險,戰亂期間則要向百姓講明從殺敵中求取和平安定。

【原文】

有讒人,有利人,有惡人,有善人,有長人,有謀士,有勇士,有巧士,有使士,有內人①者,外人②者,有善人者,有善門人者,守必察其所以然者,應名乃內之。民相惡若議吏,吏所解,皆札書藏之,以須告之至以參驗之③。睨者小五尺,不可卒者,為署吏,令給事官府若舍。

藺石、厲矢諸材器用皆謹部,各有積分數。為解④車以枱,城矣以軺車⑤,輪軲廣十尺,轅長丈,為三輻,廣六尺。為板箱,長與轅等,高四尺,善蓋上治。令可載矢。

子墨子曰:凡不守者有五:城大人少,一不守也。城小人眾,二不守也:人眾食寡,三不守也;市去城遠,四不守也;畜積在外,富人在虛,五不守也。率⑥萬家而城方三里。

【註釋】

①內人:容人。內,通“納”。②外人:排斥他人。③“告”字后脫“者”字。④“解”應作“軺”。⑤“城矣”應作“城矢”。⑥率:大致,大概。

【譯文】

有讒人,有利人,有惡人,有善人,有長人,有謀士、有勇士,有巧士,有使士,有寬容的人,有不能容人的人,有善於待人者,有善於守門者,守城將一定要考察他們為什麼具備那種品性或特長,名實相符的才接納任用。百姓互相仇恨或對官吏提出非議控告,及被告的辯護,都要一起收寫記錄保存以等候控告人到來時用來參考驗證。身僅高五尺不能當兵的少年,就在官府中當差或讓他們在官府和個人家裏服務。擂石、鋒利的箭等等所有防守用的軍事器材,都要謹慎部署,並且分別要有存放。用枱木製造裝載弓箭的軺車,用軺車裝載弓箭,車轅長一丈,做三個輪子,輪與輪之間寬六尺。拼造車箱,車箱長度和車轅一樣長,高度為四尺,要妥善給車箱加上蓋子,並把車箱裏面修治整齊,使其能夠盛裝弓箭。

墨子先生說:有五種情形不利於防守。城大而守城人數少,這是第一種不便防守的情況;城小卻城內軍民太多,是第二種不便防守的情況;人多而糧食少,是第三種不便防守的情況;集市離城太遠,是第四種不便防守的情況;儲備的守城物資不在城內,富裕的百姓也不在城內,這是第五種不便防守的情況。大略說來城中居民一萬家,城邑方圓三里就可以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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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必讀的十部國學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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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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