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曖昧感覺
柯千舟閉眼假寐。十二月初的寒冷天氣讓他不得不縮在大衣里，同時一面用最文雅的字眼咒罵他家老頭。
說什麼為了培養他接班人的能力，硬是要他從最基本的做起。這下可好，他得忍受半個地球外、語言發色與他都差上一大截的“異族”，一忍就是一個月！他實在不懂老爸旗下的高手那麼多，為何偏要派他出來接洽這種小生意？要是這一間飯店不肯跟他們合作，以他們在閔涼旅遊業界的聲望，還怕找不到第二間嗎？
算了，算了！老頭說過如果他不肯來，就輪到之楚。拜託！之楚現在還在日本念大學呢！他這個哥哥有多疼妹妹，老頭又不是不知道。這樣子根本就是變相逼他就範嘛！
再往大衣里縮一點，真是見鬼了！什麼冷死人的爛天氣，萬一等會兒他真的受不了了，鐵定直接往最近一班班機上跳，永遠逃離這個鬼地方！避他什麼老頭的契約路線，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被人逼迫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抱歉，先生，請讓一下好嗎？”
自他頭頂上發出。柯千舟不得不把頭從大衣里伸出來。
“我想坐那個位子，先生。車上沒有空位了，請你讓我過去好嗎？”沐青琳看看擋路男人身旁的空位，再度禮貌地說。好漂亮的男人！她含笑望着他的臉，不知為何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柯千舟抬眼望向發聲者。他原本正想側過雙腿讓她進來的，但是這一望，卻讓他當場愣住。
這張臉很眼熟，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站在走道上的沐青琳再度發聲，心下開始微微不滿。這個傢伙一看就知道是個東方人，也不知道到底聽不聽得懂她的話。一般人在坐巴士時，應該都是先坐靠窗的位子吧！像他這樣先坐靠走道的位子，不僅造成別人進出的不便，叫他讓也不讓，甚至還瞪着她好像是她錯似的，沐青琳真為有這種同胞感到丟臉。
柯千舟把長腿撤到一旁︰“抱歉，請坐。”
“謝謝。”沐青琳重新換上笑容，終於在窗邊坐定了。安頓好行李，巴士也開動了，她趴伏在窗戶邊，貪婪地吸收着窗外一切風景。
柯千舟拿起雜誌假意瀏覽着，注意力卻全都移到身旁那個女人身上。她真的不記得他了？在她對着他的額頭狠狠一敲之後，竟然可以就這樣忘得一乾二淨？萬一他後來掛掉怎麼辦？她難道沒有想過他後來到底怎麼樣，敲完就算了？
他下意識地摸摸額上的傷口，當晚的一切又再度浮現眼前。三年前，之楚在日本認識了一個澳洲華僑，直到一年多前男方畢業，答應回到澳洲後會向家裏提起婚事，但是卻從此失了消息。柯千舟為了傷心的妹妹而遠赴澳洲，決定把那人找出來問清楚。
當對方說之楚只是一段美麗的異國艷遇時，柯千舟實在忍不住了，非好好“訓誡”這個沒良心的負心漢一頓不可。他本想“訓誡”完就走人的，誰知竟被一個多事的女人瞧見，她口口聲聲指稱他殺了人，天知道他只是貓了那人幾拳，讓他十天半個月都下不了床而已。
柯千舟不喜歡大多數女人，認為她們是世上最矛盾難纏的一種生物，因此他本打算好好恐嚇一下她，讓她別到處亂說，然而，她竟然在他頭上開了那麼大一個洞，讓他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
更誇張的是，再次見面時，她非但沒有一絲悔意，甚至還不記得他了！
難道是因為他把頭髮剪短了的緣故嗎？那晚天色昏暗，再加上他已改變造型，也許並不能怪她……
不管怎樣，再次碰到他，算她倒霉！誰叫他這陣心情都是差到極點。同坐一班巴士，表示兩人的終點是一樣的，那麼，她最好祈禱往後的日子裏，不要再跟他有什麼瓜葛，否則，他倒是不介意有個對象能夠發泄一下近日來的火氣！
“先生，飯店已經到了，你到底下不下去？”
柯千舟一轉頭，發現那女人又正瞪着他，看看全車的人都下得差不多了，她大概也催很久了吧？
斜睨她一眼，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衣着，再以八十歲遲緩老翁的速度站起身來，從容步下車。
沐青琳掛着甜美的笑容和司機道謝，心裏卻直犯嘀咕。才剛剛踏上這一塊土地呢！為什麼就遇到一個這麼沒禮貌的人？在外面跑了這麼久，沐青琳最討厭遇到的就是那些不懂國際禮儀的遊客，偏偏同是黑髮黃膚又分不出國籍，她真討厭那些有可能破壞閔涼形象的人！
算了！她夢想已久的浪漫之旅里，可不包繞樣一支減興的掃把。沐青琳在飯店大門口調整好心情，愉快而自信地走了進去。
下了巴士的旅客們在櫃枱前排隊報到，沐青琳拿了鑰匙，來到那間有着一整面明亮落地窗的舒適房間。
“好大喔！”她走向落地窗，下面看起來象是個花園。現在正值日落時分，橘得發亮的火球就在她正前方，雖然即將落幕，卻仍佔據了大半個天空。
真美！沐青琳靈感一來，馬上迫不及待地自背包中取出素描本和炭筆，來到陽台上準備把眼前的撼動畫下來。
她就着陽台上的桌椅開始作畫，絲毫沒注意到背後的人聲。
“砰！”
沐青琳着實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她回頭一看，那不是在巴士上坐她旁邊的人嗎？他手拿一瓶啤捌，也正斜眼打量她。
“你怎麼進來的？”沐青琳抓緊炭筆。她明明記得自己有鎖門的呀！
“我？這裏也是我的陽台，我當然進得來。”柯千舟簡短地說，大口喝一口啤捌。
沐青琳迅速望望四周，果然。許多飯店的房間，陽台都是兩兩相通的，這一間也不例外。這麼說，是她錯怪他了。
“抱歉，我還以為……”沐青琳吐吐舌頭，不經意瞥到自己的畫︰“啊！毀了……”
剛才被他嚇到的時候，她手一劃，一條不該出現在紙上的痕迹破壞了整個畫面。沐青琳欲哭無淚地望向早已沉入地平面下夕陽的方向。
“哦？那好像是我的錯。”柯千舟走近她︰“我喝啤捌前習慣先搖一下的，嚇到你真是對不起喔！”他歉疚地說，刻意壓低心底逐漸升起的一絲絲報復的快感。
看着對方頗為真摯的道歉，沐青琳也只能咬着牙說︰“沒關係，反正日落每天都有。我還要在這裏待一個月，隨便什麼時候畫都行。”去死吧！
“你要在這裏待一個月？”柯千舟聽了，更加感興趣地在她身邊坐下來︰“我也是啊！來玩的？”他正愁這趟無聊的旅程沒有人可以給他解解悶呢！這下可好，他們倆真是太有緣了，誰會想到一年後，竟又在半個地球外遇見呢？
“不是。”沐青琳強迫自己含着笑︰“我是來工作的。我要替……算了，一半一半吧！”又是一個藉機搭訕的傢伙，在外旅行她已經見識過太多次了。單身女子就表示她好騙嗎？那可不一定。
“哦？真巧，我也是啊！說不定我們之間還有別的巧合呢！”柯千舟再次虛偽地為兩人間的緣份而驚嘆，然後補上一句︰“我是來這裏為閔涼某間旅行社爭取馬德里旅遊線的合作機會的，你呢？”
“是嗎？”沐青琳很驚訝︰“我必須承認這真的是很巧，因為我也是。”
“哦？那麼，我就先祝你一切順利！”柯千舟的笑容更顯濃郁︰“因為此時此刻你真的很需要祝福。”
沐青琳被他話里的刺氣得差點發起抖來，但她竭力讓自己保持跟他一樣的笑容︰“那我也祝你工作順利！”她收拾東西站起身︰“抱歉，我要回房間了。”這個男人空有一副溫柔淡漠的外表，言談間的敵意卻是再明顯不過。她本還以為他只是個藉機搭訕的無聊男子呢！沒想到兩人之間竟然竟然還有那麼一層關係。不過，他就那麼有把握她一定會輸嗎？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看輕女人工作能力的男人！
“外面真冷，我也要回去了。”柯千舟也站起身，笑容頓失︰“晚上睡覺記得把門鎖好。”
“謝謝你的關心，我一定會的。”沐青琳不甘示弱地回答︰“包括通往陽台的門！”
說完，她飛快跳回自己房間，“砰”地關上落地窗上好鎖，連窗帘也一併拉下。
柯千舟把剩下的一點啤捌一口氣灌完。他開始有點想要認真的衝動了。
沐青琳回到房間內整理行李，剛才那男人的態度仍令她氣憤不平。就算他們真是處於競爭狀態又怎樣？有必要那樣瞧不起人嗎？
她忿忿地將所有物品安置好，再氣沖沖地放水準備洗澡。直到她終於坐進熱氣騰騰的浴白時，原本氣到一片渾沌的腦子才清醒了些。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那個男人對她的敵意，並非是從得知她此行的目的之後才開始的。從在巴士上的初遇，他就是一介傲慢嘴臉，真不知她到底欠了他什麼！
虧他還長得一臉斯文書生樣，“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用在他身上還真是一針見血呀！
洗去一身長途搭機的疲憊后，沐青琳換好衣服準備到樓下餐廳吃晚飯。她決定不要再去管那個無禮的男人了，像他這樣的個性，相信飯店經營者也不會欣賞的，總而言之，這份合約她是拿定了！
沐青琳一面拿取自助餐吧上的食物，一面在心底給餐廳里的各方面服務評分。到目前為止，這間飯店給人的感覺都很好，事實上這整趟旅行都還在她希望的範圍之中，只除了那個討厭的……等等！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甚至還不知道那男人的名字呢！她竟然會對一個“陌生人”產生那麼大的心理反應，這種事真的從沒發生過啊！
想着想着，手上的色拉盤不知不覺多了好幾瓢雪糕。待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旁邊一個拿着碗等着裝冰的金髮小女孩好奇地盯着她。
“這是新吃法。”沐青琳對小女孩笑笑，連忙將雪糕杓遞給她，退到一邊去。
都是那個死人害的！要是她沒有為他的事想出了神，就不會連自己晃到冰櫃旁都不知道！
沐青琳回到雙人桌旁的座位，正苦惱着該怎麼解決眼前這一大盤時，餐廳門口步入的那個身影讓她雙眼一亮，當下站起身迎上去。
“馬先生你好，”她朝中年男人伸出手︰“我姓葉，是自由旅行社的代表，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跟馬先生一起吃頓飯？”馬先生是這間飯店的負責人，也是她這次將要接洽的對象，大敵在前，她必需把握每一個機會。
“葉小姐嗎？”馬振康和她握了握手︰“真高興在這裏看到你……”話還沒說完，另一個男人來到他旁邊。
“真是抱歉，我跟馬先生已經約好了。”
沐青琳望着說話的人，傻眼了。他的動作竟然比她還快？
“喔……那，下次吧！”她訥訥地說︰“馬先生用餐愉快。”
回到座位上，沐青琳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東西，眼神卻不斷注意着馬振康的方向。不知道那個無禮的男人會跟他說什麼？看他們有說有笑的模樣，該不會已經談好了吧？
“不會的！馬先生都還沒跟我談過呢！他是不會這麼快就做出決定的！我要對自己有信心！”事到如今，簽合約已不光是能不能對好友交代的單純差事，而是賭上她所有身為女性的自負、絕不能輸的一場仗！
草草結束晚餐，沐青琳滿心都在計劃，從明天開始將要如何吸引馬先生的注意，好跟他談談合作的事。她離開餐廳準備搭電梯上樓。
“嗨！餐點吃起來還習慣吧？”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沐青琳一聽便認出了那溫柔動聽音色的主人——那個擺明要跟她搶生意。
“當然，謝謝你。”她維持禮貌地答，往旁邊靠一步。他又跟上來，兩人並排站在電梯門口。
“真的嗎？”他又開口了。
透過燙金的電梯門，沐青琳清楚地發現他臉上綻着朵戲謔的笑容。
“我不知道西式餐點中還有這樣的吃法呢！你說呢？象是雪糕加沙拉？”他的視線與她在電梯門的反射遇上了。
她懊惱地將臉轉開︰“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又沒得罪你！我高興那樣吃關你什麼事？這又不影響我跟馬先生之間的合作關係！”
電梯門開了，他朝她伸出一隻手︰“女士優先。”
待沐青琳進去后，柯千舟再從容地站在她身邊︰“我還以為你會有事情想問我呢！”
經他一提醒，她才發現自己的確是有滿肚子疑問需要他的解釋︰“沒錯！你跟馬先生到底是什麼關係？”
柯千舟挑起一道眉。該不該把他跟馬家的淵源告訴她？他們兩家是世交，就算老頭想要考驗他的能力，自小疼他的馬叔也絕不會跟着瞎起鬨的。柯氏集團想要和馬氏訂立合約，壟斷所有的閔涼觀光客，這項任務馬叔一定會支持到底的！
“合作關係，”考慮過後，他簡短地說︰“馬上就是了。”
“如果你們還在接洽階段，為什麼會一副那麼熟的樣子呢？”沐青琳才不相信他的話呢！
“我曾在閔涼和他有過幾面之緣，就這樣。”他聳聳肩︰“我的商業機密你已經探聽得夠多了。”
沐青琳才不慚愧，不是他自己先問他要不要聽的嗎？她盯住他︰“我姑且相信你，相信我們是處在公平的競爭地位。我希望你能夠明白一件事，這份合約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我答應了我最好的朋友，一定要替她保這條線弄好，所以……”
“所以？”電梯門開了，柯千舟走在她身後，仍是滿面笑容。
“唉……算了，總而言之，我會和你公平競爭！”回到自己房門前，她一邊開門一邊說。
“我相信你會，晚安。”他含笑說完，進了自己的房間。
柯千舟換上睡衣準備就寢。最近真是超累的，先是花了好幾星期跟他家老頭爭論，最後他終於屈服了，坐了二十幾小時飛機來到這裏，準備簽一份老早內定好的合約。
這樣子有什麼意義嗎？他在市裡一通電話，以兩家的交情，馬叔一定二話不說就把路線簽給他的呀！
柯千舟想起剛才吃飯時馬叔對他說的話︰“其實我一直很相信柯氏的眼光和柯家孩子的辦事能力，只是你爸爸打電話給我，要我絕不可以太輕易就讓你過關，所以柯千舟，你就先在這裏待幾星期，順便玩玩也好，等明年初一到，馬叔一定馬上跟你簽約！”
柯千舟的嘴角拉出了個完美的弧，這樣是最好不過了！從懂事開始，柯千舟就一直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不屬於他人生目標的東西，就算唾手可得他仍不屑一顧，但是他看上眼的，一定會想盡辦法得到。
憑着優厚的家世和本身過人的聰穎能力，活了二十幾年，還沒有什麼事情是真的超脫他的預料之外過，這輩子他唯一的缺憾，便是沒能為他心愛的妹妹買到幸福……
是的！他在很小的時候便深深明白，“鈔票”是世上最管用的東西，就算馬叔對合約內容有微詞，他相信只要他能提出一個合理的數字，對方就一定會欣然接受的！幸好，現在的情況還不需要弄到這樣現實的地步。
一方面他習慣用錢打通所有的障礙，另一方面，他又打從心底瞧不起那些為五斗米出賣自己初衷的人。
想着想着，他的思緒不知不覺飄到那個住他隔壁的女人身上。如果他們之邊沒有一年前的那段孽緣，現在的她對他來說，只是一塊擋路的石頭罷了，雖然延緩了他前進的速度，要清除卻也不是那麼困難。只不過現在，他們之間有那麼一層敲破腦袋的糾葛，或許或許，他會有興緻放下身段陪她玩玩也說不定。
反正馬叔已經做了決定，要他在這裏待過新曆年，那倒好，這下他就有足夠的時間好好教她一件事︰千萬不要忘記自己敵人的長相！
翻個身抱住枕頭，既然還要在此待上一個月，明天有空時他最好先把行李整理一下……
這是他沉入夢鄉前唯一在乎的事。
沐青琳在落地鏡前細心打扮。等會兒她會去找馬先生，希望那個人別再出現攪局了。或許對馬先生來說，他並無意與這樣一間要求多、折扣少的新興旅行社締結合約，但她一定會想到辦法說服他。
不過前提是，馬先生能夠有時間專心聽她說。
沐青琳利落地做好上戰場前的一切準備工作，她對鏡中的自己微笑，然後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
一走出去，沐青琳立刻警覺地發現，隔壁那人的動作又比她快了一些。他已鎖好門往電梯口走去。
“嗨！”她立刻追上去，從背後拍他︰“早啊！今天有什麼活動嗎？”拜託！千萬別說你正要去找馬先生……
柯千舟回頭望她一眼，轉過身按了電梯鈕。告訴她也無妨︰“我和馬叔有約，他答應今天帶我去逛逛馬德里。”
沐青琳在心底哀嚎出聲。不會吧！她的預言什麼時候這麼准過啊？她如果再按兵不動，讓他們繼續這麼親近下去，只怕她的合約定會不翼而飛。
沐青琳站到他身側，咧開了個她次生最燦爛的笑容︰“你真幸福，我也好想看看馬德里喔！”
柯千舟斜睨她一眼。女人在表達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時，為何總得拐彎抹角呢？如果她們能稍微乾脆一點，他或許還會瞧得起她們一些。
“嗯哼。”他輕哼一聲，表示聽到了。
沐青琳有些急了。她的意思應該已經很明顯了呀！為什麼他不邀請她一起去呢？
“電梯來了，你要下樓嗎？”柯千舟毫不遲疑地步入門內。
沐青琳大步跟上︰“讓我跟！再讓你們獨處我實在不放心，讓我跟啦！”既然他不吃敬酒，她只好來硬的了。
柯千舟笑出聲︰“我沒說不啊！只是在等你自己開口罷了。”
沐青琳瞪他一眼，滿肚子氣只能從鼻孔出。無所謂，這筆帳可以等合約到手后再一起跟他算。
柯千舟帶着她來到飯店門外︰“等馬叔下來后，我們跟其他旅客一起搭巴士到市區，大小姐還習慣吧？”
“我可不是大小姐！”她抱着自己的背包，故意站得離他兩公尺遠︰“告訴你，我從去年大學畢業以後，就開始全世界到處跑了。撒哈拉沙漠我還待過一個月呢！”
“哦？”柯千舟不想否認他有些驚訝︰“那我還真是小貝你啦！失敬失敬！”
兩人即續鬥嘴，不一會兒一個服務生從裏面走出來，跟柯千舟說了一些話又進去了。
“這下子糟糕了。馬叔臨時有事必須待在飯店裏，要我自己去逛。”
沐青琳瞇起眼睛︰“真的假的？你沒騙我吧？”
柯千舟一臉大受屈辱的表情︰“別冤枉我好嗎？在不影響既定目標的情況下，我向來誠實。啊……巴士來了，你去不去？”說著，他跟在依序上車的隊伍後面跳上巴士。
憑着一股不服輸的本能，再加上她還需要聽他對剛才那句話的解釋，她也跟着上了車，兩人並排入座。
“喂！不影響既定目標是什麼意思？”兩人坐在最後一排，車掌小姐的聲音聽來有點模糊，沐青琳乾脆自己了自己的。反正她對這個地方的了解可能還不輸那位當地人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柯千舟答道，閉上眼睛︰“我昨晚沒睡好，到的時候叫我。”
“等等！”她搖搖他︰“你怎麼能夠那麼有把握？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男人到底在想什麼！女人從來不是弱者，至少我就不是！我告訴你……”
“請你安靜一下好不好？”柯千舟不耐地睜開眼︰“我認床認得嚴重，好不容易睡着又會馬上醒過來，你讓我好好打個盹行不行？至於我是不是瞧不起女人，等我睡飽了再跟你討論。”
“如果你不是這麼無可救藥，我才懶得跟你說呢！”沐青琳一點也沒有住壁的意思︰“告訴你，男人掌握一切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女人對自己的生活和命運都有充份自主權，她們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不需要男人從旁協助，你們的歧視更是沒道理……”
正當她把自己的理念陳述得淋漓盡致之際，卻赫然發現身旁的他雙目緊閉，一臉從容自在的休憩相，似乎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耳里。
“呼！”她坐正身子，提醒自己不要這麼輕易就被激怒。許多人都是敗給自己的情緒，但那些人裏面絕不包括她。
靜靜看着窗外那片彷彿從畫冊中投射出的景色，沐青琳原本沸騰的心情也沉澱不少。這裏是她夢想以久的地方啊！如今終於能夠親身遊覽一次，為什麼她竟然忘了感動？
都是因為身邊那個人嗎？這趟旅程的一開始就遇上了他，也把她原本的計劃和心境一併打亂了。她並不希望這樣子的。
從在澳洲念大學、到後來繞着地球跑了一年，本身的個性加上眼界的開展，使她一直是個開朗自在的人，很容易跟別人交上朋友。她一向沒什麼心機，每天擔心的，只是如何用身邊有限的錢，到達下一個想要去的地方。然而從這幾天自己的表現看來，她已變成了一個心事重重、杞人憂天、討厭的老小姐了。
就算他跟馬先生真的有私交又如何？這世上的事本來就不公平，她並無權因此責怪別人啊！
就算那人老愛表現得自大又如何？她不是一向都對自己能夠與各種性格及膚色的人和平共處而自傲的嗎？
再者，她向來堅信人與人間都是互相的。如果她對令一個人微笑，那個人一定也會還以微笑才是。她相信他應該也是這樣。
車掌小姐的聲音再度傳來，提醒大家市區到了。沐青琳欲喚醒身旁那個男人，卻在此時發現自己已認識他兩天，仍沒問過他的名字。
“喂！起來了。”她和顏悅色地搖醒他，神色和剛才已經差了一大截︰“真是的，我們好像都還沒自我介紹噯！”
柯千舟睜開眼睛，其實他根本沒睡着︰“是啊！我叫柯千舟，之乎者有的之、齊家的齊。”
沐青琳很高興自己的相對論成功了︰“我，沐青琳。神祇的祇、黎明的黎。”
“下車吧！必飯店的巴士每半小時一班，逛累了就回到這裏等着坐回去。”柯千舟站起身，與沐青琳一前一後步下巴士。
“好！我對這裏很熟喔！走吧！我來當導遊……”她興高采烈地邁開步子，率先往前方走去。
柯千舟得承認，在他過去二十七個年頭的生命里，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
從下車處一路走來的沿途上，沐青琳雙手拿着紙筆不停記錄著，還不時拿起脖子上掛着的照相機，將快門對準任何一個她認為值得的對象。雖然努力在自己的工作上，但她也沒冷落了他，總是會不時回頭跟他解釋上幾句，比他曾見過的任一個最稱職的導遊還要詳細。
女人也有認真工作的一面，這一點柯千舟當然也知道。至少對在公司里工作的女性職員而言，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只不過，他從不知道當一個女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筆記本上時，隨便一個撥弄頭髮的動作都會是這麼樣吸引人，他訝異地發現自己竟有點捨不得將目光自她身上調開。
“啊！這裏是太陽門，”沐青琳突然發現前方右手邊的大片空地，於是加快腳步上前︰“在阿拉伯文里，“馬德里”是城堡的意思。從信奉回教人士在這裏築城開始，出現了不少戰爭場面，幸好這一切現在都已成為歷史了……”
位於市中心的廣場上，充滿一種古老但悠閑的氣氛。這裏不只觀光客多，偷閑的馬德里市民也多。沐青琳暫時收起紙筆，站在太陽門鍾台前張開雙臂，像要擁抱這座負載了滿滿歷史與變遷的城市一般。一對散步經過她身邊的金髮情侶對她投以了解的微笑，想必他們也和她一樣，正在接受異國文化的洗禮吧！
“啊……這就是我為什麼會愛上旅行的原因。每個地方都有一段值得被傳訟的故事，沒有親身走過一遍，是永遠也無法體會的！”待柯千舟踱到她身邊時，沐青琳以一種舒服到近似呻吟的語氣說。
柯千舟挑挑眉，對她這一番見解感到不可置否。為了提早為接手家族企業做準備，他從小便跟着父親到處跑，到現在全世界也繞過個三五遍了。每次一到某個地方，他的注意力總是集中在那幾個方面。象是這樣的景有沒有賣點啦、遊程應該安排幾天才恰當啦……之類的。對於那些在沐青琳眼裏看來充滿探索價值的地方，他似乎從來不曾有過公事之外的感動。
“你不覺得嗎？”見他沒什麼反應，她走近他︰“你難道不認為能夠踏上一片全然陌生的土地，呼吸着與昨日完全不同的一片空氣，是世上最幸福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