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南
第三章
十五個小時以後,中國軍方派來的直升機在維和隊營地上方盤旋着請求降落。
聽到聲響,和董央央靠在一起閉目養神休息的李非念猛地睜開眼睛。
剛好,身上掛着槍的莫北辰走了進來,兩個人的目光相對,這次,莫北辰率先轉開了目光,他拍拍手,臉上帶了幾分輕鬆地微笑,“鄉親們,有人來接你們回家了。”
這些話就像在因為在因為暴雨將至,而有些沉悶的水底中扔進了一顆深水炸/彈一般,眾人爆發出一陣歡呼,之前那個大哥更是感激涕零,握着莫北辰的手遲遲不願意鬆開,“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啊!”
莫北辰的臉上帶着十分官方的微笑,一遍遍地說著,“不客氣。”視線卻是又一次的停在側着頭和董央央說話的李非念身上。
上飛機之前,莫北辰和他的戰友站成整齊的一排給眾同胞送行。
獲救的中國同胞一個一個握手致謝。
莫北辰就站在頭一個。
輪到李非念的時候,她舔了舔被夜風吹得乾澀的嘴唇,主動伸出手,“謝謝你。”
莫北辰表現得人模狗樣,抬手握住,拇指壓着她的手背,微微用了幾分力道,“我們應該做的。”
李非念被他按得心裏已經開始發毛,下意識的想往回縮,但是莫北辰手勁兒大,握得還緊,她動不得。
越是這樣,李非念越較勁。
李非念是最後一個,站在莫北辰的旁邊的小戰士等了半天不見有人過來握手,偷偷的斜着眼睛瞥了一下,隨後快速收回。
哎呦喂,不得了。
莫隊拉着人姑娘就不鬆手。
李非念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異樣的目光,徹底漲紅了耳朵和半張臉,她壓着嗓子叫他名字:“莫北辰。”
這一聲“莫北辰”成功地讓久經沙場的莫隊酥了半面身子。但是他特能裝,臉上依舊波瀾不驚,“知道我叫什麼了?不是“這位同志”嗎?”
莫北辰就是不鬆手。
對付李非念,死纏爛打一直是他的強項。
“莫北辰,你別欺人太甚啊!”李非念繼續低聲說。
“我就欺你太甚怎麼樣?”莫北辰臉上表情不變,只是唇角有了向上揚起的弧度。
兩個人的聲音壓的極低,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兩個人在非常友好正常的交流一樣。
“你……你不要臉。”李非念冷着眼罵他,面色凝重似乎說了一件多麼嚴重的事情。
莫北辰輕笑出聲,像在哄她一般,“嗯,我不要。”
混蛋。
李非念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要被所有吃瓜群眾那目光里的熊熊烈火點着了,她軟了幾分嗓音,“莫北辰,別鬧了,行嗎?”
莫北辰也受用,他梗着脖子,蹬鼻子上臉,像一個小孩子要糖果那般,“你叫我一聲北辰哥哥我就放你離開。”
莫北辰最懷念的時光就是小的時候,她穿着碎花裙子,跟在他的身後一聲一聲叫他北辰哥哥。
北辰哥哥。
哥你媽的格桑花啊。
李非念的狗脾氣也上來了,她冷笑,舌頭不動聲色的在嘴裏掃了一圈,隨後,趁他不注意抬腿就踹向他的膝蓋。
莫北辰沒想到李非念會突然動武,手勁一松,李非念就像是一條小泥鰍一樣,鑽離開他的手心。
李非念對着他揚了揚下巴,轉頭和下一個已經呆若木雞的小戰士握手。
只留給莫北辰一個冰冷的側顏。
最後一個是顏啟。
以前李非念和莫北辰還沒分手的時候也跟他特別熟。
“謝謝你們。”
“嫂子你客氣了。”
“滾。”李非念不喜歡這個稱呼,皺眉,轉過身上飛機之前,還是停了一下,看向顏啟,“……你……們注意安全。”
顏啟笑,“我會轉達給北辰的。”
李非念沒再說話,彎腰上了飛機。
艙門關上,飛機頂部的螺旋槳越轉越快,最後漸漸地飛離地面。
李非念突然偏頭透過飛機的窗戶看到底下一行把右手舉至眉梢的中國警察。
她忍住把目光不放在為首的那個男人身上。
剛才她差一點就問顏啟自打見到莫北辰之後心裏一直疑惑的問題,還好,最後忍住了。他們沒有關係了。這麼多年,李非念一直記得。
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見,他流氓的功力一如既往。
想着,李非念摸了摸被他握過的位置,有些失神。
“師姐?你怎麼了?”董央央問,就像知道李非念不會回答一樣,她又眯起眼睛笑着問:“我覺得……你和……那個莫隊長認識?”
李非念又偏頭看向窗外,此時飛機已經平穩飛行,隱隱地,還能看到馬日德的滿目瘡痍。
良久,就在董央央以為李非念不會回答的時候,她聽到李非念說:“哦,前男友。”
————
而此時前男友莫北辰同志看着漸行漸遠的飛機,心裏也不知道什麼感受。
驅散了眾位同事,他卻遲遲不願意離開。
直到顏啟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肩膀,拉回他的思緒,“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
兄弟多年,顏啟還不了解他,噗嗤一笑,抬手搭在莫北辰的肩膀上,“別說兄弟不幫你啊,我剛才跟董央央那姑娘旁敲側擊的打聽了。”
莫北辰看着漸漸明亮的天空中出現的那條白線,偏頭看他:“什麼”
顏啟笑:“還能有什麼?你的念念唄。她現在在景大讀研究生,攝影專業,搞藝術的。”
“我知道。”莫北辰說。昨天電腦傳到終端的人質資料上,清楚的寫了李非念的現狀。
“那你還難過個什麼勁啊?咱們還有半年這邊就能結束,調回去景都之後,到時候非念讀研二,你談你的戀愛,什麼不耽誤。”
莫北辰嘆了一口氣,擺擺手,沒說話。
————
一個星期後。
中國,景都市中心醫院。
李非念靠在沙發背上,垂着眼皮聽着醫生對她進行的心理輔導,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
李非念回國之後,就被導師壓着,找了個心理醫生偏要對她心理疏導,非說她經歷過槍戰心裏有陰影。
李非念一再強調自己好得很,槍戰不是她想的那樣,但是李非念跟得這個老師是整個學院出了名的驢脾氣,她決定了的事,沒有人能改變,還揚言,如果李非念不去的話以後就不會再給她出去學習的機會。
沒辦法,李非念只能選擇同意老師的安排,每周都去兩次醫生辦公室,讓她幫忙算算心理陰影面積。
終於,一個半小時的談話治療,李非念和醫生道別,起身出了醫生的診療室。
上了電梯以後,她查看着已經被室友盛瑤轟炸地死無全屍的微信。
盛瑤是她的研究生室友,兩個人不是一個專業的,盛瑤搞得是漢語國際教育,但是由於宿舍不夠,她們倆被拼湊到了一起,已經一起住了半年,相處得還不錯。
盛瑤給她發了三十多條語音,李非念把耳機塞進耳朵里,逐條聽。
“念狗,今天研究生公寓突然抽風的查寢了,寢室的微波爐酸奶機吹風機還有你的捲髮神器都讓我套上膠袋塞進了馬桶里,對了,我一會兒給你家李死壯喂點我媽開的安眠藥,塞我書包裏帶進自習室了。”
“我次奧,好特么生氣呀,李非念你家這破狗是個什麼品種,我給它餵了三勺兌了安眠藥的牛奶,還特么生龍活虎。”
……
“李非念,我受不了了。”
“叮”地一聲,到一樓了,電梯門拉開。李非念跟着前面那人的腳步往外走。
“念念,我剛才途徑醫學院,又遇上福爾馬林學長了,她問我你去哪裏了,我按照你的吩咐,說你今天早上死了,哈哈哈哈哈這個傻逼,居然信了,你猜怎麼著,他捶着樹榦哭了哈哈哈哈,這學長太逗了,就是——”
“——太man了。”
盛瑤發過來音頻戛然而止,就在下一段連接的空隙,一個女聲完美的銜接落進了她的耳朵,她皺了皺眉,抬眼看過去。
一個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拉着另一個女孩手,指着醫院大堂的巨大液晶顯示屏滿眼欣喜。
李非念停下腳步,也看過去。
上面正播放着早間新聞的重播,當前報道得正是處於戰亂時期的馬日德民主共和國。
李非念正好看到穿着黑色作戰服的維和警察,手裏端着槍,快速跑過鏡頭前,三步並做兩步地竄上灰塗塗地防彈車。
這時,鏡頭一晃,一個女人手裏捧着景都新聞字樣的話筒出現,她的面色凝重,“馬日德時間九點十五分,維和警察接到通知,有一隊不明身份的持槍恐怖分子進入安全區地界,屆時,上百名特警同志已經全副武裝,隨時出擊。據悉,這已經是我國赴馬日德維和部隊撤離,維和警察入駐后,發生的第二起類似事件。好,讓我們來回顧一下一周前的第一起恐怖事件。”
鏡頭一轉,畫面里突然炮火連天。
李非念深吸一口氣,不敢再看。
其實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後遺症——
自打從非洲馬日德回來之後她就看不得這種場景。
否則,腦海里全部都是莫北辰穿着作戰服,握着她的手讓她叫“北辰哥哥”的情景。
這些她沒跟醫生提過,也沒跟任何人提起過。
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在非洲最狼狽的時候遇到了前男友。更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時常夢到和自己的前男友最幸福的那段日子
李非念只想當沒有這次的遇見。
以後還是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
自此以後,再無交集。
可是有的時候,命運就偏偏不遂她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