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飢餓下的寵愛

5.飢餓下的寵愛

錢忠良急急收回手,朝她咧嘴乾乾笑了下,“爸爸這付樣子你都看熟了的,怎麼還害怕呢。”

半個手掌沒了,這怎麼弄的,爆炸炸沒的,錢雪同情地看了他幾眼,當時得多疼,她這個人最不吃痛,年紀小的時候有個小傷口都得嬌滴滴哭兩聲,到了後來沒人疼她,沒人管她,受了傷也就忍着了,多疼都不哭。

她伸過手,捧起他的殘手,放到嘴邊吹了吹。

她不知道她怎麼會這樣做,也許男人的目光太溫柔,又也許被窩中太暖和,再也許他剛剛沒有答應把她送出去。

錢雪這樣做了,男人呆住了,隨後他的眼眶裏就蓄了淚,有些不知所措地胡亂找話題,“爸爸不疼了,阿雪真乖,告訴爸爸,是哪個小子趕狗咬你,你不會說,明天帶着爸爸去,指給爸爸看,爸爸去打他們。我的阿雪,我的小阿雪,爸爸對不起你們娘倆。”

他一哭,錢雪倒是尷尬了,她鬆開他手,把被吹冷的小手又重新塞回了被窩中。

陡然,從遠處傳來一陣嚎啕大哭打斷了此地的溫情。

錢忠良側頭偷抹了下淚,同錢雪一起凝神靜聽。

哭聲悲切,揪人心肺。

“又一個人沒熬住,走了。”他怔怔說了一句。

錢雪看向他,什麼沒熬住,難道,難道就象她想的,有人餓死了?

屋門被推開,女人端着個碗走了進來,她身後還跟着個老者。

“村東頭方向,應該是田常家的老爹走了,熬了大半年,熬不下去了,我前頭看見他,眼窩子都凹進去了,這下也算解脫了,不用再受苦。”

老者平靜開口,沙啞的嗓音帶着滄桑,需要很細品很細品,才能感覺到他話裏頭有多少無奈,多少悲痛。

“應該就是田常家了。”女人也點頭。

“不知下一個又要輪到誰。”錢忠良悵然嘆息,對上老者,“爹,你怎麼還沒睡?”

“我來看看阿雪,醒了沒鬧吧?”老者坐到炕沿,溫柔看着錢雪,用粗糙得如同鐵耙子般的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額頭。

這一摸,把錢雪的眼淚一下摸了出來。

“咋哭了呢,哪疼,告訴爺爺,爺爺給你摸摸就不疼。明天,爺爺給你換……”老者說到此,張了張口,把下面的話咽下了,飯都沒得吃,哪有糖吃啊。

“爹,阿雪剛才幫我吹手,她好像懂一點了。”錢忠良把殘疾處比劃一下,有些興奮道。

“嗯嗯,我們的阿雪肯定會好起來的,我們家祖上都沒有傻病的,肯定會好的,會好的。”老者連連點頭,眼眶發紅。

“爹,鍋里還有些渣子湯,你去喝了吧。”女人端着碗上前,一手扶起錢雪,拿過她的棉襖給她穿上,把碗放到她手裏。

“我不餓,你吃吧,肚子裏還有個小的呢。”老者搖頭。

清湯寡水的粥,玉米渣子只有一點點,更多的是看不出顏色的野菜根,錢雪扒着筷子,大口大口咽下去,吃了半碗,剩下半碗遞到老者嘴邊,“爺,吃。”

“啊,啊。”她目光清亮亮的,一臉期盼示意老者吃。

“阿雪,給爺爺吃的。”老者激動的都有些發抖,不敢置信又問了遍。

錢雪點頭。

這個小身體雖說是個傻子,連話都說不清楚,但得到的寵愛卻是她這個大小姐的無數倍。

她很羨慕她。

現在她成了她,是不是也包括了這份寵愛。

錢雪笑了,眼睛眯起來,成了兩個新月牙。

“爹,你吃吧,這是阿雪的心意。這麼冷的天你還要替我去挖河泥。”錢忠良話說得落寞。

“別沮喪,瞧瞧,阿雪都懂事了,還會讓爺爺吃飯,好啊,好啊。”老人接過碗,大口地吃,眼淚梭梭落進了碗裏。

“大妮,鍋里的你也去吃了。”錢忠良深吸口氣,精神振作,“爹說得對,總會好起來的。”

錢雪,噢不,她現在得叫錢阿雪,是來安縣城青苗公社錢營村九大隊六小隊抗美援朝戰鬥英雄錢忠良家的閨女。

今年她八歲。

她的爸爸不光丟了半個右手掌,還丟了半條右腿,膝蓋以下,全都留在了那塊寒冷的土地上。

從戰場回來快十年了,可到現在傷口還會隱隱作痛,也下不得水。所以她爺爺六十多歲的人在這初春里,要幫爸爸去掙工分。

工分就是家裏的命根,有了工分才能分糧票,換糧食。

生產隊裏照顧戰鬥英雄家,讓她母親在隊裏食堂幹活,這可是個輕省有油水的好活計,不知隊裏有多少女人凸着眼珠子羨慕着。

可惜,現在是一九六一年,在後來被稱為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來安縣城所在的地方也遭到了重旱,糧食減收,食堂已開不了火。

最後的一點玉米渣子每家每戶分了,錢忠良家分到了四斤,這四斤口糧就要吃到下一季糧食打上來。

各家各戶拿着往年珍藏的糧票搶着去縣城換糧食,可縣城也沒糧了,錢雪爺爺拼了老命,從人堆里搶出了十斤谷糠。

以往這谷糠都是餵豬餵驢的,現在成了救命糧。

可救命糧也快吃完了。

錢雪在炕上躺了兩天,實在躺不下去了。天天混個水飽,身上肋骨一排排,就一個肚子滾圓凸出,在水盆里照照,臉上一雙眼睛如同兩個窟窿,幽幽發著飢餓的光。

她走出家門,想去外頭尋點食。

村中土路很安靜,泥牆上刷着許多紅漆標語,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婦女能頂半邊天;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打倒美帝……

錢雪彎了下嘴角,她餓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笑這個動作,能省就省了。

村子裏年輕一些的,除了去挖河泥,全都散出去挖草根樹皮了,她現在的母親閔大妮一早就出去了,挺着個大肚子要走老遠,挖回半籃子就是全家一天的口糧。

錢雪停步,靠在一棵樹樁上喘了半天氣,她抬頭望天,太陽慘淡,空氣冰涼,倒春寒的天氣能凍得人骨頭打顫。

這離下一季糧食還得多久啊,況且,還有莊稼種子嗎。

她是知道許多人能堅持下來,雖然死了更多人。可照這樣下去,她也會歸在死去的那一類里了。

錢雪拐過一處院牆,只見前頭牆角處圍着一堆孩子,大的十歲左右,小的五六歲,正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

“這是生產隊裏的雞蛋,按成分來講,田中華,你家成分最好,你有一個。思甜,你也有一個,最後這個是我的。”

有雞蛋吃,錢雪心中一喜,忙快步過去,其中長得最壯實的一個男孩,十一二歲,戴着狗皮帽子,挺起胸膛如同國家領導人般,把兩個雞蛋分派到了另一個十歲多的男孩和一個七八歲女孩的手裏。

十歲多的男孩錢雪見過,正是那個眉眼清秀,帶六個男孩幫她趕走黃狗的人,原來他叫田中華。

田中華接過雞蛋,朝最壯實的男孩一笑,“謝謝鄧小隊長。”

“謝謝勇明哥哥。”女孩聲音甜美,圓臉蛋圓溜溜眼睛,頭上扎兩羊角辮,除了凍出來的兩塊腮紅,真是很可愛的女孩子。

被稱鄧小隊長的鄧勇明,收到田中華感謝沒什麼表情,對上這個名叫思甜的女孩子,卻是一臉笑意,“思甜妹妹不用客氣,等我家的雞再生了蛋,明兒再拿給你吃。”

雞蛋算是分好了,可馬上有五六歲娃兒眼淚汪汪大哭起來,“我也要吃雞蛋,我也要吃雞蛋……”

“生產隊裏的雞蛋不是按年齡來分的嗎?最小的孩子才有雞蛋吃,這是村支書黃爺爺說的,再說,也應該大人來分。”

有個弱弱的聲音在人堆中響起。

錢雪的目光立馬轉到他身上,一個九歲左右的男孩,身上的衣裳是最破的,補丁疊補丁,都看不出衣裳本身布料的顏色了,棉襖很薄,他站在那兒,瑟瑟發抖。

這娃兒是個聰明的,懂得找理由反駁,還能扯出黃爺爺當大旗,她暗點頭,這村支書應該是村裡很大的官了。

娃兒們抽噎一下,馬上贊同:“對,黃爺爺說過,雞蛋應該給最小的娃娃和懷娃娃的女人吃的。不應該給你們吃,應該我們吃。”

鄧勇明小隊長目光如電射到那男孩身上,可一時也找不到話來反駁他。

“呵,曹建國,這裏怎麼都輪不到你來說話吧,你個地主家的兒子,不回去檢討你們的罪惡,反省你家的錯誤,還敢跑這兒來說話了。”

田中華看一眼鄧勇明,有些討好地大聲說道。

“對,曹建國,你是不是還想挨批.斗啊,還不給我滾開,再多說,我回家告訴我舅,讓他來批.斗你爸爸。”

鄧勇明小隊長說完這話,曹建國立馬委頓了,腳步往後挪了兩步,縮到人群后閉緊了嘴巴。

這是錢雪第一次在當面聽到人說批.斗兩字,此時只覺得這一招很厲害,還不知道實行起來會有多殘酷。

小娃娃們可不管什麼成分,有了個正當理由,更是大哭起來,“雞蛋是我們的,黃爺爺說雞蛋給我們吃的,我要吃雞蛋……”

“要不,我的雞蛋給他們吃吧。”

思甜小姑娘非常懂事地把手伸了出來,手心裏一個雞蛋,黃澄澄的,看在各人眼裏,如同黃金寶石般惹人垂涎。

咽唾沫的聲音響成一片。

“我要,我要。”每個沒拿到雞蛋的孩子都搶着叫了起來。

錢雪也伸出了手。

鄧勇明在第一隻手快搶到雞蛋前,迅速把手蓋上了思甜的手心,“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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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火紅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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