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重生

3.重生

自私、冷漠。

錢雪嗤笑,哪個人不自私,哪個人不冷漠。

現代社會,處處有碰瓷,時時有騙局,不自私些怎麼顧好自己,不冷漠些怎麼活。

她從初中開始,就自己管自己,能活成現在這樣,已經夠滿意的了。

可怎麼這麼難受,難道她被那個乞丐打傷了,因為沒施捨給他錢。錢雪覺得她全身好像被高速列車輾壓過,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特別是肚子那裏,火燒火燎的,象是有塊燒紅的烙鐵擱在裏頭,分分鐘讓她想死去一回。

“呼哧呼哧。”

餓。吃。

你餓,我也餓着呢,今天為了看這場等待已久的好戲,她連早飯都沒吃呢。錢雪使勁睜開了眼睛,光線慘淡,一輪紅日掛在當空,白花花的,有氣無力就象生了病。

她怔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是躺在地上,準確來說是躺在泥埂上,身前身後一大片覆蓋著零星白雪的黃土地。土地板結,稀稀拉拉三兩根枯草焉頭耷腦倒伏着。

白雪,田埂,這哪跟哪呀,有沒有搞錯,錢雪猛得坐起身來,只覺頭暈目眩,地動山搖。

“呼哧呼哧。”

誰的呼吸聲這麼響,錢雪閉了下眼,再睜開,一轉頭,身前十米遠處一條瘦骨嶙峋的黃狗夾着尾巴,目光幽幽望住她。

誰家的狗,可真夠瘦的,看着有點可憐了。

錢雪暗想,可隨即發覺不對勁,這條瘦巴巴的黃狗朝她呲起牙,喉嚨中嗚嗚作響,一雙狗眼睛綠油油的,這是想咬她啊。

錢雪一點都不喜歡狗,小時候爸媽辦皮鞋作坊,忙着做假鞋,哪有時間多看管她,她就被一條流浪狗咬過,腿上到現在還留着一個淡淡的小疤呢。

“嗚嗚嗚。”黃狗後腿一蹬地,齜牙咧嘴猛衝了過來,朝她脖頸咬去,這速度可稱得上快如閃電了,也不知它那一根根肋骨支着的身體裏怎樣爆發出這般大力氣的。

“叱!”錢雪大喝一聲,雙手撐地,想一腿揣飛黃狗,對上這種流浪狗不能膽怯,要比它更狠,它就嚇走了。

可右腿伸出來,她就傻眼了,套着厚厚老棉褲的小短腿,腳上一雙難看到極點的棉鞋,邊沿沾着泥塊髒兮兮不說,腳指頭處還打着三塊補丁,一二三排列整齊,特別這三塊補丁顏色是土黃色,配着靛藍鞋面布,就象上頭落了三塊狗屎一樣。

“媽呀。”錢雪慘叫一聲中,黃狗已撲了上來,一張哄熱的狗嘴就朝她脖頸咬去。

若咬實了,絕對命喪當場。

黃狗瘦歸瘦,可整個身體撐開了竟好似把錢雪整個人都罩住了,千均一發,錢雪抬起右胳膊,擋在了脖頸前,狗嘴尖牙就咬到了她的胳膊上。

刺破棉衣,再刺進肉里。

“嗷……”

錢雪慘叫一聲,眼淚花花,她使出全身力氣,雙腳蹬在黃狗腹部使勁把它踹了出去,然後猛得立了起來,胳膊上有粘稠液體貼着皮膚滑下,剛開始是溫熱的,一下就轉成冰冰涼,腦袋一陣陣發暈,後背心冒出一層冷汗。

腳邊不遠處有根兒臂粗的木棍,她搶上前撿起木棍,對正了黃狗。

生死之間這一腳踹得紮實,黃狗倒在地上嗚嗚了一會才爬起來,可它伸舌頭舔了舔牙上的鮮血,腥甜味刺激,眼底綠光更甚,皺起鼻頭,狠狠跟錢雪對峙起來,不來個你死我活絕不罷休的樣子。

“叱,滾開。”

錢雪怒喝,卻驚恐發現她喉嚨中發出的聲音沙啞模糊,如同不會說話的孩子呀呀嗚嗚,根本聽不出說的什麼。她雙手握住木棍,努力睜大眼睛做出兇惡狀,心頭卻已是驚濤駭浪。

她怎麼了,這到底是哪裏。

荒無人煙,噢,不對,遠處好像有個村子,但看着也夠荒涼的。

胳膊處傷口一抽抽的疼,錢雪抹了把淚集中精神自救,再次朝黃狗大聲喝斥,“滾開,給我滾開。”

“嗚嗚,嗚嗚嗚嗚。”

“汪,汪汪,汪汪。”黃狗不甘示弱,叫得兇狠,身體伏低,欲勢再要朝錢雪撲去。

錢雪握緊木棍,身體微微放低,心頭焦灼思索,等黃狗撲過來,先扎瞎它一隻眼睛,她凝神貫注,卻見黃狗耳朵動了動,神情有些緊繃起來,想要回頭卻不舍眼前美味的樣子。

“萬丈高樓平地起,盤龍卧虎高山頂,邊區的太陽紅又紅……挖掉了苦根翻了身,翻了身……”

七八道整齊的男童音合著節拍組成了嘹亮的歌聲,隨着走近越來越清晰。

“看,大家快看,傻子正跟一條狗對打呢。”

一個男童彷彿發現新大陸,激動地驚叫起來。

錢雪心頭一喜,抬眼后卻又往下一沉,這七個男孩個個都是乾瘦乾瘦的,看着才十歲左右,套着老式的棉襖棉褲,有兩個男孩頭上還頂着狗皮帽子。

這是什麼裝束呀,這年代誰還穿成這樣,錢雪知道不好,可此時活命要緊,她嗚嗚大叫,朝他們那邊開始移動。

“毛.主.席說,不能放過一個敵人,也不能不救一個好同志,就算她,她是個傻子,我們也應該救她。”領頭的那個男孩,眉目清秀,只是臉蛋被凍得通紅,上面還抹着幾道泥痕,說話口氣卻鏗鏘,握緊手裏的木櫻槍,大喝一聲朝黃狗衝去,“殺!殺!殺!”

“對,就算傻子,也是英雄家的傻子,我們得救她。沖啊……”

七個男孩熱血澎湃,無比勇敢地端着手中的木櫻槍、木手.槍朝黃狗沖了過去,喊殺聲震天。

如此大的陣仗,黃狗早嚇得夾着尾巴逃走了,一時間,錢雪傻獃獃看着這七個男孩呼嘯着從她身邊衝過去,攆着黃狗追去了。

“追,殺狗吃狗肉,殺,殺,殺。”

聽着這道聲音,錢雪忽覺這身體裏自發湧起一陣莫名的心痛,好像這條大黃狗落進了別人的肚皮,很是不舍一般。

好餓啊,好想吃。

這個念頭抓緊了她,她下意識跟着男孩們的方向走出兩步,才醒過神來。

這一回神,她頭皮都要炸了,這他媽倒底在哪兒,低頭仔細打量,小細胳膊小細腿,她現在絕對不超過八歲,小豆丁一個。

錢雪又想暈了,要是眼一閉她能回到中海廣場就好,可她身體軟綿綿倒下,睡了一小會,再睜眼,還是在這荒蕪的田埂上,冷風擦着耳朵邊刮過,有鼻涕控制不住流下來。

錢雪吸了吸鼻子,把那一長溜吸了回去,朝前方看到的村子高一腳低一腳走去。

真是餓啊,她現在能吃十碗佛跳牆,十碗櫻桃肉,最好再來個豬蹄膀,還有虎皮鳳爪,錢雪最愛啃的,但為了維護淑女風範,她忍痛舍了這愛好,可此時想來,淑女風範都是假的,能吃飽才是最幸福的,坐在沙發上啃雞爪子看催淚的愛情電視劇才是最爽的。

錢雪心頭凄然,她這付樣子,已落到了最壞的地步,不知還有沒有回去的一天。

也許,她當時應該施捨那乞丐一大筆錢的,或者,她不應該那麼絕,費一明跟宋嘉好就好,她也不是非費一明不可,放了他們,從此天高海闊。可惜,沒有假設,她陷入了絕境。

“嗨,這不是錢忠良家的傻閨女嘛,怎麼,去外頭找食吃了,餓吧,叔有大白面饅頭,跟叔走,叔給你吃大白面饅頭。”

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衝著錢雪響起,她下意識一抬眼,一張臉猛湊過來,離得太近倒嚇了她一跳,這人一雙眼珠子如同探照燈般上上下下掃視他。

小丫頭雖是個傻的,可白嫩嫩小臉蛋,水汪汪眼睛,讓人就想舔一口,跟他以前在孟家豆磨坊見過的嫩豆腐一般。可惜啊可惜啊,就是個傻的,不過也不要緊,有些人可不管痴傻,都給糧票。

錢全笑得更加熱絡了。

真是無理,不是好人,錢雪往後退開一些,同樣打量他。

一個光溜溜腦袋無遮無擋,頭髮剃光,露出一腦袋癩疤,皮膚黑黢黢,一層污垢,象是常年不洗澡,一雙小細眼,一張大嘴巴。

錢雪十多年看慣了乾淨清爽,風度儀態俱佳的人,對着這張臉實在熱情不起來。她移開目光,朝前方繼續走去。

“傻子就是傻子,大白面饅頭都不懂。”

嘲諷的話語,錢全張口就來,一隻臟烏的手伸到破棉襖胸前掏摸兩下,偷偷拿出一個黃色窩頭,珍惜地看了兩眼,還放在鼻端聞了聞,最後仿若牙疼般,把手摳搜伸到她面前,“看,大白面饅頭,好吃的,很好吃的。”

錢雪從變成這付小人模樣,已從三人嘴裏聽到了傻子,這讓她更加頭暈了,變成這樣不說,難道還要是個傻的,老天爺在玩她吧。

“你才是傻子!”她憤憤朝他罵道。

可惜她發出的聲音就是嗚嗚呀呀呀,聽着更象傻子亂叫了。

“嘿嘿,真是個傻子,走,跟叔走,給你吃這個,可好吃了。”

錢全不以為意,把手伸得更近些,一隻手要來抓錢雪的脖頸,想挾住她走路,同時一雙細眼賊溜溜左右觀望。

大白面饅頭,拿着玉米面窩頭來糊弄她,當真以為她傻的嗎。錢雪再次往後退了兩步,可一雙眼睛卻盯到了那個窩頭上。

窩頭一點也不好看,黃中夾着黑,還被他捏在一隻似乎剛挖過泥的手中,肯定又臭又難吃,可錢雪咽口水了,她真是餓啊,前胸貼後背,感覺餓得腸子和胃都變成了一張紙,她成了個紙片人。

“來來來,吃個大白面饅頭,跟叔走,叔那還有糖呢。”男子跨前一步,一隻胳膊猛得繞過錢雪的腰,把她提了起來,左右一看無人,朝着田埂返身就跑。

錢雪的飢餓感都被這一下全嚇跑了,她拚命掙紮起來,“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啊。”

可八歲小姑娘,又餓成那樣能有多大力氣,嗚嗚叫着眼看就要被這癩頭男人給偷抱走了,身後卻傳來一個乾淨清冷的聲音,“放下她。”

是男童特有的清亮聲,卻又冷然沉着,奇異混和在一起,最終形成了擲地有聲的那種感覺,讓人不能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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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火紅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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