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堰塞湖
侯亮連長的報告打的很快,幾日後,就有一輛吉普車來到錢營村,接走了孟向東和錢雪。
天氣晴好,只在樹根山角還殘餘着幾點白色,陽光灑在肩頭,暖洋洋的。
吉普車一路向北,繞過沙頭河,經過豐平村,前往三定河青牙口一帶。
泥土路高低不平,有時更是在荒草間行進,虧得吉普性能好,並不算很顛簸,錢雪坐在後排,一手扶住身旁的大包袱,興緻勃勃觀看窗外的山景,聽着前排副駕駛位上的孟向東跟開車的戰士閑聊。
“去年的水災其實只是決了個小口子,就淹了下游十幾個鄉,要是暴雨再大一些,都能衝到省城去了。”開車的年輕戰士說道,“青牙口這湖就成了我們部隊今年的頭等大事。連長跟你部隊打了請調報告,不過上頭還派了兩個這方面的專家過來……”
這名剛二十的戰士叫鍾冬華,是侯亮手下警衛員。他說完這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孟向東。
“沒事,有專家來更好,我們可以互相探討,爭取弄個最優的方案出來。”孟向東很是大方地擺了擺手,笑道。
鍾冬華笑了。
連長請了孟向東,沒想到上頭又派兩個專家下來,這樣一來,就顯得對他不大信任和重視。這次出來接人,連長讓他提前把話講一講,下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鍾冬華側頭,又飛快掃了眼身旁之人,他比他大不了幾歲,軍裝下的體格也不是特強壯的,像一排蔡榮那般誇張,可怎麼坐在他身旁,竟好像面對着連長,甚至比連長帶給他的威壓還甚,這股沉穩之氣,沒在部隊練過十年、二十年絕對出不來。
鍾冬華撓了撓頭,有些弄不明白,不過他還是把車開得又穩又好。
“冷嗎?”
孟向東轉頭跟錢雪問道。
車內沒有暖氣,坐久了手腳就有些發僵。
“還好,快要到了吧?”錢雪朝他甜甜一笑。
鍾冬華在後視鏡中被這個笑容閃了下眼,心頭暗暗羨慕孟向東能娶到一個這麼漂亮溫柔的媳婦。
吉普車轉過山路,穿過還算熱鬧的青牙鄉,繼續往前開,在山路右側就能看到一條淺淺的河流,河床裸.露了大半,底下一線水流細得好像小溪一般,也許再過些天就能幹涸了。
錢雪低低驚呼一聲,“水怎麼這麼少啊。”
“上游被堵起來后,下游用水都不方便了,接下來不還有春耕嘛,首長指示我們不能耽誤了農時灌溉,所以任務還挺重的。”
鍾冬華道。
“看這情況堵得很厲害。”孟向東嘆道,“堰塞湖水位升高,決堤起來,可不是給大街沖個澡算完事的,洪水中一幢樓眨眼就能被衝垮了。”
想到那年的洪水,衝垮了錢營村的全部房子,錢雪就有些臉色發白,“這河怎麼堵起來的,泥石流嗎?”
“去年這裏有個小地震,原以為沒什麼,沒想到青牙口這段發生了很大的泥石流,起先都沒人注意到,後來決口水災了,才知道問題嚴重了。”鍾冬華說著,一指前頭,“營地到了。”
吉普車一個拐彎,沿着山道開出一小段,前頭竟然是個廟宇。此廟看去頗為老舊,碎石堆成的房屋搖搖晃晃,可尚未倒下,侯亮的部隊就設在此地。
廟門口,開闊的場地上,臨時搭起兩個帳篷,底下兩口土灶熱氣裊裊,有土豆的香味順風飄過來。
“又是燉土豆,再吃我們都要成土豆了。”鍾冬華把車停好,嘀咕着請孟向東和錢雪下車。
錢雪拍拍被孟向東接過去的大包袱,笑着對鍾冬華道:“我們帶了臘雞臘肉,還有好幾塊鹹魚過來,夠打牙祭了。”
“謝謝嫂子。”鍾冬華呵呵笑着,立馬給錢雪敬了個禮,反倒弄得她不好意思起來。
“向東,阿雪,我估着你們該到了。”
一陣爽朗的笑聲在身後傳來,三人轉身,就看到侯亮帶着幾人正從山道上下來。
“侯大哥,我們來了。”
兩人趕緊迎了上去。
“向東,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兩位同志就是省里派下來的專家,顧長楨同志,王浩同志。”侯亮說完又對身旁兩人介紹道,“這是濟南裝甲部隊請來的工程兵,孟向東班長,這次的任務就靠你們三位的幫忙了。”
顧長楨同志身材瘦高,一身工人裝,面像有些憨厚,伸出來的手上滿是老繭,跟孟向東一笑握手後退到一旁,看着就是個話不多實幹之人。
而王浩同志,中等身材,肚子凸出,一身中山裝穿在身上綳得有些緊,神情倨傲掃過前頭的孟向東,落到錢雪身上時目光就有些不對了。
“王浩同志,你好。”
孟向東微側一步擋開他的視線,伸過手。
“好說好說。孟向東班長,聽說你爆破還不錯。”王浩不甘不願地收回視線,伸出三根手指往前一搭,呵呵乾笑了兩聲。
“部隊裏學的。”孟向東應答也簡練。
顧長楨卻是眼睛一亮,多看了孟向東兩眼。
侯亮抬起手腕上的表看了下時間,招呼道:“我們先吃飯吧,吃完飯,向東,我帶你去堰塞湖邊上看一看。”
“好。”孟向東點頭。
侯亮說話算數,給孟向東和錢雪安排了一間小廂房,裏頭沒什麼家什,但打掃得挺乾淨。
放下行李,就跟大夥一起吃行軍餐了。
“這堰塞湖沒啥難度,放上幾個□□包,把堤口炸開,水就泄了,正好是枯水期,下頭河裏沒多少水,不會漫出來的。”王浩嫌棄地塞了一口土豆,嘴巴里裹着食物滿不在乎含糊道。
孟向東挑了下眉。
“王同志開玩笑了吧,哪能直接炸呢,阻塞那段,上下落差得有十一二米了,這些水量衝出來,可不敢想像,我們現在住的這個破廟頭一個要被衝垮了。”侯亮皺了下眉頭,不贊同道。
“我們應該用安全排水渠法,人工挖掘、爆.破、攔截相結合的方法來引流,逐步降低水位,最後再炸.開堰塞體。”顧長楨開口道,“經過我們上午的查看,這堰塞湖水位不算高,但河長卻有兩公里多,河寬達到六百多米,裏頭的水量容積估約二千萬立方米朝上,這個量可不小。”顧長楨沉聲道,“要是胡亂炸.開,下頭青牙鄉絕跑不了。據文件記載,一九三三年時,一個未發現的堰塞湖決堤,打撈了下游四千多具屍體。”
錢雪正豎著耳朵傾聽,聞聽此言不禁心驚,“那我們要不要疏散轉移下游的群眾。”
飯桌上一陣安靜。
王浩咬了咬牙,憤憤瞪了眼說出一串具體數據嚇人的顧長楨,心裏嘀咕,真是咬人的狗不叫,算他老小子能耐,搶什麼風頭呢。
“放心,有我們專家在這,不會讓這個情況出現的。”他一拍胸脯,一幅很有把握的樣子,對錢雪眯眼笑道,“再說現在還在春節里,天氣又冷,讓鄉民往哪轉移,要是夏天嘛,帶張席子露天也能湊合,冬天就不行了,還不得凍死啊。”
他自以為很幽默,說完環視一圈一起吃飯的戰士們,哈哈大笑起來。
侯亮和孟向東等人都沒有笑。
錢雪把凳子朝孟向東拉近了些,夾了一筷子鹹菜給他,不再去看這個不知哪跑出來令人噁心的不知所謂的專家了。
“方案做出來,要是有一絲危險,我們也得把群眾轉移了,可不能拿群眾的生命來開玩笑。”
侯亮最終說道,眾人點了點頭,只有那個王浩還在不忿的哼哼兩聲,不過也沒人理他。
這年頭,濫竽充數混編製吃公糧的人太多了,王浩這人不知靠了啥關係混到這個部隊任務中來了。
現在只能指望顧長楨和孟向東給力了。
因上午走了一大圈,王浩說要歇午覺,侯亮樂得不帶他,顧長楨倒是不聲不響跟着一起往青牙山走了。
“孟同志,你對爆.破有幾分信心,炸.葯當量把握怎樣……”
顧長楨不以孟向東年紀少而輕視他,邊走邊交流,兩人很快談到一起去了。
錢雪跟在後面,踩着連隊戰士們開闢出來的簡陋山路,往青牙山頂上爬去,沒一會就被美景攝住了心神。
青牙山,顧名思義,四座峰頭恍如犬牙交錯,錯列分佈,而三定河就如流淌在齒間的黃金酒液,蜿蜒而行,不急不緩。
青牙山頂滿布青松,冬季里也是鬱郁青青,雪水化開后,那一團團的綠,在陽光下越發閃亮濃翠。
直爬上山頂,一大片深綠色的湖面就撞進眼裏,沉靜,幽謐,廣闊。
青山、綠水、藍天,晃人心神,當然,忽略那一大塊塌泄下來的山體的話,一切都完美了。可惜那塊慘白的山體就端端擺在那兒,好像青牙山生了塊惡瘡,讓人心驚之餘又感心痛。
大量塌泄下來的泥石流把三定河完全堵了起來,形成一個高高的天然堤壩,攔住了上游下來的三定河水,上天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就有了這樣一個幽靜美麗卻又蘊含著無限危險的堰塞湖。
侯亮帶着一行人,沿着山道爬下去,走到了這座天然堤壩上。
堤壩挺寬,足有十多米,壓得結結實實,大石塊中嵌着小石塊,混和着山土,簡直比農家自夯的泥石牆更結實三分。
當然也可以讓戰士們一鏟子一鎚子碎散了挪掉,可這樣的工程大了去了,三月桃花汛不等人,春耕不能誤時啊。
錢雪跟着孟向東走到堤壩朝水一面,就見湖面低落兩米多,要想做排水渠泄水,得往下挖上兩米多。
“化雪后水位明顯升高了,入冬前我來看的時候,離堤壩有四米多,現在水位已經漲上來了,我們得抓緊了。”侯亮說道。
“沿着山道還得清一條路出來,炸出來的山石都要運走。”孟向東道。
侯亮點頭,“車隊馬上就到,我也跟軋石廠聯繫好了,這些山石運過去軋碎了做建築材料。”
“老顧,那我們一起來測量測量,這個排水渠該挖多大的,炸.葯怎麼放,現在就幹起來吧。”
孟向東轉頭對顧長楨笑道。
“好。”
顧長楨笑着應道,挽起袖子跟他一起測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