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劍山莊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照射着院裏的奇花異草,仲夏的微風裏瀰漫著淡淡的花香,抬眼望去,奼紫嫣紅,滿園皆綠……
黑衫青年,難掩雀躍之情,快步沿着平整的方磚朝廣場盡頭的“濟善堂”走去。路上的小廝與丫鬟見到來人皆興奮異常,作揖的作揖,道福的道福。黑衫青年蠟黃的臉上浮上難得笑容,逐一頷首回禮。
早有一位機靈的小廝躬身給來人領路,恭敬道:“大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咱們老爺可日日念叨您呢。”
黑衫青年有氣無力的問道:“師傅他老人家這兩年身體如何?”
小廝麵皮禁不住抽搐,緩聲回道:“身體還好,可就是……”
“如何?”
“嘿嘿,”小廝乾笑兩聲,“大少爺,老爺正午睡呢,見了您就明白了。”
說話間,二人已經邁入了濟善堂的大門。
話說這濟善堂乃神劍山莊莊主簡青松的書房。所謂“濟善”正是取了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之意。而這濟善堂對於簡青松唯一的徒弟溫良來說,可是兒時記憶中最深刻的地方。
想那江湖綽號“神劍無敵”的簡青松,少年成俠,罕有對手,縱橫江湖二十餘載,為人正直大氣,身家萬貫,受人敬仰,雖說不是什麼武林盟主,但足可稱為武林第一人。
作為他唯一的徒弟,溫良的自豪感可是曠古爍今的。想那離開這裏的兩年,但凡知道溫良系出名門之人無不艷羨欽佩。而他溫良也一直謹遵師命,克己奉公,以除暴安良為己任,為民請命,盡職盡責,終於在京都天策府混出了名堂,被天子御封為四品帶刀護衛。此次奉旨誇官百日,溫良自是要不遠千里來看望授業恩師。
溫良進得房門后,一眼就看見了他的授業恩師。但見簡青松四仰八叉的坐在太師椅上,四肢軟軟的垂落下去,頭歪在椅背上,口唇半開,正睡得香甜。溫良不覺一愣。想自己的師傅神功冠絕武林,怎麼會以這種毫無戒備的狀態午睡?等等,那是什麼?順着師傅的嘴角流下的,竟是,竟是口水……
一滴冷汗順着溫良的額頭滑下,他機械的轉頭面向帶路小廝,眼中滿是不解。
那小廝臉色通紅,抓耳撓腮的躬身來到簡青松身側,拽了拽他的袖子道:“老爺,老爺,您醒醒。”可簡青松紋絲不動。小廝無奈,立直身體,放大音量,叫道:“小姐,不要啊啊!”
剛剛還睡得昏天黑地的簡青松突然一個猛子竄起了老高,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便大聲吼道:“快快快,救火救火。”
待簡青松完全清醒並看清門口之人時,臉皮不自禁的抽了抽,眼裏飄過一絲慌亂,旋即又恢復正常。但見他,身高八尺,肩寬背厚,三寸須髯,八字劍眉,眼冒精光,好一派俠士風流......
簡青松朗聲道:“克儉,回來了。”
溫良跪倒在地,向前跪爬了幾步,抱住簡青松的腿道:“師傅,不孝徒兒回來看您了。”
簡青松面露慈祥,將溫良自地上攙起,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溫良起身,近距離看着簡青松,發現師傅雙鬢似有斑白之色,便道:“師傅,兩年未見,一切安好?”
簡青松後背一僵,嘴角扯出個尷尬的笑容道:“好,一切都好。”
“師妹可好?”
簡青松腳下一個踉蹌,似乎眼泛淚光,撇嘴半晌方幽幽道:“好,很好。”
溫良心中頓起疑惑,看師傅腰不彎背不駝,胖瘦不變,不似有病,但眼中奕奕神采卻不復存在,欲言又止,不知何故。
正這時候,猛聽得屋外“轟隆”一聲巨響,簡青松腳下一蹬,一步便竄到了院裏。
看師傅這身手,似乎比過去更好,溫良放下心來,便也三步兩步跟到了門外。抬頭望去,發現東南邊升起一股蘑菇狀的黑霧,緊接着便聽到那邊人聲鼎沸,丫鬟小廝叫做一團。
溫良皺眉對簡青松道:“師傅,那邊好像是師妹的院子,克儉前去看看吧。”
簡青松猛地拉住溫良的手腕,力道之猛更加肯定了溫良剛才的判斷,師傅的身體絕對康健。可師傅的臉皮怎麼好像受內力所催一般,不斷的抽搐抽搐。搞得溫良也隨着簡青松臉皮抖動的頻率,不斷抽搐。
過了半晌,一個滿臉灰塵,咳嗽不斷的小廝一溜煙跑進院子,大聲報告道:“老爺,火勢不大,我等已經解決。”
簡青松長嘆口氣,放鬆了抓着溫良的手,道:“無妨無妨,克儉不要管它,隨為師回屋講講你這兩年的際遇。”
整個下午,師徒倆在一派輕鬆和諧的氛圍內,圓滿的完成了一席上至國家政策,下至百姓民生的深切懇談。除了溫良偶爾提到師妹簡遲時,師傅的反常表現外,一切都好。
晚膳時,溫良提出請師妹一同過來用餐,簡青松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后,道:“信澤這兩日偶感風寒,不便前來相見。”
溫良在神劍山莊住了三天,幾乎與簡青松形影不離,藉此機會進行了一次小小的深造再學習。第三天晚膳時,一個小廝突然旋風一般衝到簡青松身前,躬身哆嗦的說道:“老爺,小,小姐,走了。”然後將一張字條遞給簡青松。
簡青松轟的一下站起來,慌亂之中刮掉了不少碗碗碟碟。
溫良探身,和簡青松一起看那張字條。
字條上有八個小字:出去逛逛,勿念勿尋
奇怪的是,那字的筆畫出奇的整齊,沒有絲毫粗細的變化。更奇怪的是,中間那一個狀似蝌蚪的小點,另溫良百思不得其解。
而身邊的簡青松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眼睛裏一會兒是驚悚,一會兒是擔憂,一會兒,竟是放鬆。
溫良輕聲問道:“師傅,不如,去找找師妹?”
簡青松頹然的坐回到椅子裏,大手扶額,竟好似小孩子一樣大哭了起來。溫良被嚇得不輕,誠惶誠恐勸慰道:“師傅,您這是怎麼了?師妹走了不要緊,徒弟這就去追,有徒弟在,師妹絕不會有事的。”
簡青松停止抽泣,抬眼望着溫良道:“克儉,師傅這兩年過得真是,真是……唉......”
溫良緊張道:“師傅,這兩年師妹莫不是有什麼事吧?”
簡青松癟着嘴道:“事到如今,為師也不瞞你。不知你是否記得,兩年前你離家后,師傅寄給你的第一封信里提到,你師妹她逞強好勇,為了救一個女子,抱打不平的與清風寨的山賊大打出手,終因寡不敵眾受傷墜馬。”
溫良道:“記得,可師傅後來的信里說師妹已然痊癒。”
簡青松委屈道:“病是好了,可不知落下了什麼隱疾,醒來后好似變了一個人,異常的頑劣,整日變着法的折騰,莊裏的房子燒的燒,炸的炸,害得師傅我夜不能寐啊。”說到傷心處,簡青鬆手捧心口,咳嗽了半晌又道:“想我堂堂神劍山莊,現如今想招個丫鬟小廝都那麼難啊~啊~啊。”
溫良想到這幾天師傅的反常表現,尤其是一提到師妹時的驚慌失措,心中瞭然。勸道:“師傅莫急,師妹年幼,過幾年自會好的。”
簡青松雙眼瞪得好似兩個燈籠,氣憤的說道:“年幼?今年都十七了。”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下意識的用手捂口,眼珠轉了轉,又道:“其實,十七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咳咳,“雖說做父親的,想多留女兒幾年,但咱大漢有令,凡女子十五即可成親,更何況,這個年紀出嫁的也不在少數。克儉,你說對否?”
溫良頭一次看到師傅露出這等奸詐神色,噗嗤一聲樂了出來,揶揄道:“師傅,您這是着急把師妹嫁了啊?大包袱甩給夫家,您可就解脫了。”
簡青松臉色一紅,忙端起茶杯遮掩的喝了一口茶,道:“喝茶喝茶。”
溫良也端起茶杯,颳了刮茶葉道:“師妹可曾定親?”
“沒有。”
“可曾來人提親?”
“也沒有。”
溫良皺眉道:“那師傅預備將師妹嫁給誰?”,說罷下意識的喝了一口茶。
簡青松放下茶杯,不懷好意的看着溫良,眼飄桃花,露出一個神秘笑容。
溫良恍然大悟,一口茶直直衝着簡青松就噴了出去。
虧得簡青松乃武林第一高手,一個華麗轉身躲開了這口水。
溫良慌忙站起,在簡青松身上一陣划拉,確定師傅確實沒有中招后,才露出一個凄凄慘慘的笑容道:“師傅,您,您,該不會是想把師妹嫁給徒弟吧?”
簡青松抬眼看了看溫良蠟黃的瘦臉,耷拉的眉眼和那一副好似病入膏肓的身板。端起茶杯,咳嗽兩聲道:“哦,沒有,沒有。”
溫良長出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放鬆的坐了下去。
簡青松道:“為師知道你要回鄉省親,想讓你捎個信兒回天策府而已。”
“哦?”溫良眉頭一挑,“師傅想讓我捎什麼信兒?”
簡青松嘆了口氣道:“是這樣的,十二年前,為師與凌大人有一面之緣。那時信澤五歲,而凌家公子七歲,他二人好似一對粉雕玉琢的娃娃,大家看后甚是喜愛,便戲言做個兒女親家。雖未坐實,但好歹也是口頭協議不是?”簡青松似有些討好的看着溫良。
溫良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此次回來,師傅不讓師妹與徒弟見面,是怕徒弟知道師妹愈后的情況,不好開口啊。”
簡青松尷尬的笑道:“知師傅者,克儉也。”
溫良又道:“那凌大人,是朝廷一品大員,聖上眼前的紅人,說權傾朝野也不為過。那凌逸塵與徒弟同衙共事,小小年紀便做了天策府的主簿,聰慧異常,品貌絕佳。師傅,這門親,結的好啊。”
簡青松道:“為師自是知道那凌家公子乃人中龍鳳,所以才想將信澤嫁過去,受受管教,嗯,哈……”簡青松面露尷尬,接着道:“說起這家勢,簡家也不錯啊,為師我富甲一方,樂善好施,武林同輩誰人不賞幾分薄面。你師妹也不錯啊,明眸皓齒,聰慧......”簡青松頓了頓,咬牙接道:“可人。”說罷,簡青松滿面通紅,伸出大手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平復了半晌,方道:“你師妹出嫁,嫁妝必然豐厚,還煩請徒兒此回天策府要從中斡旋,促成此事啊。”言畢竟抱拳當胸。
溫良一個激靈,忙站起躬身道:“師傅,放心,此事包在徒兒身上。只是,師妹離家,不需要去找找嗎?”
簡青松聽到溫良應允,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大手一揮道:“不妨事,信澤她到哪裏都不會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