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牆之隔,陸明玉臉驀地紅了,之前聽到楚行的聲音,她沒有走,是盼着見他一面,縱使兩人沒有可能在一起,可她喜歡楚行,能見一次她就高興一次,等她與旁人定了親,再收心也不遲,左右沒有人知道她的小心思,她亦不會露出任何蛛絲馬跡。此刻聽到年哥兒的傻問題,她突然後悔了,朝甘露使個眼色,準備迅速離開。
「姊姊!」恆哥兒走得快,最先走到月亮門前,一瞧見姊姊,男娃高興地叫道。
陸明玉腳步一頓,不得不轉過身,忐忑緊張地回頭,卻只瞧見了兩個弟弟,恆哥兒已經站穩了,年哥兒剛剛走過來。這一刻,她心裏真是五味雜陳,一會兒想見他,一會兒又不敢見,可沒看到人,又感到失望。
明知她在這邊,楚行卻不露面,陸明玉知道他是君子、謹守禮數,但楚行不露面,便證明他對自己一點心思都沒有,這麽一想,陸明玉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道理她都懂,但敬佩崇拜的人如冰疙瘩似的……
「四姑娘,前院人多,令父兄無暇分身,托我送恆哥兒、年哥兒他們回來。」
她心裏正酸溜溜地冒着泡,那個被她敬為天神的男人卻突然入了月亮門,一身淺灰色綉雲紋長袍,素淡卻清貴,鳳眼看着她的方向,清冷臉龐與這段日子夢裏一樣的俊美,如深山幽谷里遺世獨立的墨玉。
只一眼,陸明玉腦海里那些胡思亂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滿足與竊喜。
可她不敢多看,上前兩步,看着兩個弟弟輕聲道謝,「有勞表舅舅。」
楚行垂下眼,但她緩步走過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看到她。今日陸家有喜事,她穿了一條水紅色的裙子,上面點綴着彩蝶撲花,明麗動人。兩個月不見,小姑娘似乎長了些個子,五官與印象中沒什麽差別,臉頰還是玉般瑩潤,嘴唇還是……
豆蔻少女,唇色紅潤,如新鮮的櫻桃惹人垂涎,未必與感情有關,而是一種被禮法壓制的本能,那嚮往才剛冒出一絲絲,楚行過人的理智忽然恢復,意識到自己看她的時間過長,既然陸明玉這個親姊姊已到,他平靜地道:「那我先回去了。」
陸明玉始終低着頭,並未察覺到男人的注視,她看着他衣擺上的雲紋,輕嗯了聲,「表舅舅慢走。」她不貪心,瞧見一眼就滿足了,至於楚行看不看她,陸明玉不是特別在乎,因為喜歡他是她一個人的事,她沒有奢望過同樣的回應。
她規規矩矩,楚行看了眼恆哥兒、年哥兒,便轉身走了,走着走着,終於發現陸明玉對他態度的區別。重生這麽久,陸明玉對他一直有三種態度,有長輩在場,譬如陸斬陸嶸,陸明玉表現得像一個十歲左右的晚輩,乖巧又懂事;堂弟欺負她了,若他在場,陸明玉就會像四、五歲的孩童,撒嬌求他幫忙;可一旦兩人單獨遇上,或是身邊只有恆哥兒這樣大的孩子時,陸明玉完全變成了大姑娘,對他十分地客氣。
其實她心底也是把他當大伯兄那樣的敬重吧。
再重生,上輩子的事情都真正地發生過,沒人可以完全擺脫其影響。或許,堂弟還有機會?
回到前院,楚行不自覺地尋找堂弟的身影。只見楚隨正與陸嘉平聊着什麽,相談甚歡。
另一邊,陸明玉神清氣爽地回了後院,坐在走廊里看着兩個弟弟。
一身桃紅衣裙的楚盈羞答答的走了過來,像只可愛的白兔,陸明玉覺得好玩,笑着逗楚盈,「盈盈是不是有什麽秘密要告訴我?」因為喜歡楚行,楚盈在她眼裏便與別的姑娘不一樣,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對楚盈好,當然這好是發自內心的,不需要任何回報。
楚盈停在陸明玉面前,紅着臉問:「阿暖姊姊,四月十二是我的生辰,阿暖姊姊過來一起玩吧?」
去國公府?
陸明玉面露猶豫。楚盈單純可人,陸明玉很願意替她慶生,她擔心的是楚隨,在宮裏楚隨都敢設計引她過去談話,若真去了他的地盤,楚隨會不會變本加厲?事到如今,陸明玉對楚隨再無任何留戀,真的不想與他有任何糾纏。
楚盈見她好像不太願意,頓時局促起來,仍努力爭取道:「阿暖姊姊那天有事嗎?」
楚盈也說不清為什麽,就是覺得跟陸明玉很親,旁的姑娘對她好,都不如陸明玉自然,簡直把她與堂妹當親妹妹一樣照顧。楚盈不太擅長與外人相處,但她心思細膩,就像三月里陸明玉辦花宴,楚盈默默地觀察,欣喜地發現阿暖姊姊對她與堂妹真的不一樣,更像一家人。
陸明玉一見楚盈這個模樣,不由得心軟了,想了想,笑道:「沒有,我在琢磨送盈盈什麽禮物好呢?盈盈放心,那天我肯定去的。」只要不單獨行動,便不怕中楚隨的計,更何況那天並非休沐,楚隨極有可能不在家。
她答應了,楚盈舒了一口氣,歡喜道:「不用禮物,阿暖姊姊肯去我就很高興了。」
兩人相視一笑,街上忽然傳來喜慶的鑼鼓聲,陸明玉心一跳,站了起來拉着楚盈小手道:「新郎官來了,走,咱們過去瞧瞧!」
兵部尚書嫁女兒,今日京城格外的熱鬧,迎親隊伍接完新娘子往回走時,引來無數百姓翹首觀望。陸筠抱着寶瓶坐在花轎中,心就如底下顛簸晃蕩的花轎,上下不安,怕新婚生活與想像中的不同,怕自己做不好妻子、做不好孫媳婦,更怕晚上……
母親低低的話語猶在耳邊,想到今晚她便要與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男人共居一室,陸筠臉越來越紅,手都隱隱發抖。
當花轎到了姚家,拜堂成親後,陸筠被全福人牽着來到小倆口的新房,蓋頭掀開那一瞬,陸筠才再次見到她的夫君。
姚寄庭也是第二次見到他盼了四年的妻子,四年了,陸家花園裏偶遇的姑娘面容已經模糊,只剩下一道倩影,可此時此刻,挑開蓋頭,看到陸筠妝容精緻的美顏,看到那雙羞澀水潤的眼睛,記憶深處的小陸筠登時清晰起來。
無論哪個她,都美得讓他傾心傾魂。
舉着金秤桿一動也不動,姚寄庭目不轉睛地盯着低下頭的妻子,完全看呆了。
全福人與屋裏看新娘的女眷們一起笑,聽到笑聲,姚寄庭才回神,臉龐快速地紅了起來。
喝過交杯酒,熱鬧過了,他便先去前院陪客。
陸筠惴惴不安地在新房中等着,腦海里全是姚寄庭高大的身影,她緊張,希望晚上永遠不要來,但老天爺不聽她的祈禱,窗外一點點暗了下來,好像沒過多久,就徹底地黑了。前院喧嘩聲還在繼續,陸筠坐立不安着,長這麽大,從來沒有如此慌亂過。
「夫人,二爺過來了。」陪嫁嬤嬤匆匆走過來,笑着提醒道。
這麽快就回來了?前院客人們不是還沒散嗎?
陸筠傻了,六神無主,還是陪嫁嬤嬤提醒,她才揣着一顆怦怦亂跳的心去外面迎人。
姚寄庭喝醉了,即便家裏給他準備的酒里兌了水,他還是有了七成醉意。門前燈光朦朧,姚寄庭在小廝的攙扶下踉踉蹌蹌走過來,看到一身紅衣,羞澀嬌俏站在那裏的妻子,他眼睛都看直了。
他二十二了,十八歲與陸筠訂親,眼巴巴地等了四年。
等得越久,可以放縱時便越發壓制不住,他直勾勾盯着他閉月羞花的妻子,擺擺手,讓所有人都下去。下人們都走了,他搖搖晃晃地像隨時都有可能摔倒,陸筠再害羞,骨子裏仍是個溫柔的人,她低頭走過去,顫抖着扶住他。
姚寄庭視線一直追着她,人到了跟前,香腮如花,他更醉了,卻恢復了力氣,一把抱起驚慌失措的新娘,迫不及待地進了屋。新房裏龍鳳雙燭靜靜地燃燒着,燈光柔和地照進紗帳,陸筠緊緊閉着眼睛,什麽都不敢看。
「阿筠,我終於娶到你了……」姚寄庭捧着她的臉,如獲至寶嘆道。
陸筠眼睫不停地顫動,過了會兒,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姚寄庭醉了,醉了也知道憐惜,在她耳邊喃喃地哄道:「阿筠,我會對你好的,阿筠……」
男人聲音溫柔,情意綿綿,是陸筠從未體會過的感情,她不由得信了,想到了家中的兄嫂,姚寄庭這麽喜歡她,應該也會像三哥對三嫂那樣,深情不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