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陸明玉假裝要去打他們，三個孩子立即拉着蕭煥跑了，跑出院子，清脆的笑聲還越過牆頭飄了進來。她獨自站在走廊，望着牆外新綠的花樹，聽着蕭煥清越的說話聲，只覺得解決了一件心事，如釋重負。
希望表哥這輩子能遇到一個好姑娘，一個真心喜歡錶哥的好姑娘。
但那都是將來的事，蕭煥的姻緣還不知在哪，陸明玉的親姑姑，陸筠卻馬上要出嫁了。
紅日漸漸偏西，陸明玉待在姑姑陸筠的閨房裏，還是捨不得走。
上輩子姑姑也是差不多這時候進的宮，好好的人，進宮一年就沒了。明天姑姑要嫁的是姚寄庭，一個家裏人口簡單的男人，沒有通房丫鬟也沒有姨娘妾室，但陸明玉還是不放心，恨不得姑姑永遠不用出嫁，一直住在家裏。
「姑姑，你有空多回來……」陸明玉緊緊挨着陸筠坐着，手抱着她的胳膊，親昵極了。
出嫁在即，陸筠除了害羞還是害羞，拍拍侄女小手，輕輕嗯了聲。
蕭氏與婆母在外間坐着，給她們姑侄倆時間談心，只是眼看女兒遲遲不出來，蕭氏看看天色，笑着走進內室，對女兒道：「好了，阿暖，既然知道姑姑家在哪，你還有什麽捨不得的，以後隨時過去串門。走吧，你姑姑明天得早起，晚上讓她早點休息。」
公爹派人打聽兩次了，肯定有話想囑咐女兒，蕭氏身為母親，明白公爹這會兒的心情。
「那姑姑早點睡，我明早再過來。」陸明玉戀戀不捨地下了地。
陸筠想要下去送客，蕭氏及時將人按住，面對眼前幾乎是她看着長大的小姑子，蕭氏眼裏同樣流露出不舍，柔聲囑咐，「阿筠，不管到了哪兒，記得你還有親哥哥親嫂子，有什麽委屈心事不好意思跟咱們娘說的，你可以告訴我、告訴阿暖，千萬別出嫁了，就跟娘家人生分了，知道嗎？唉，你太老實，我真是不放心，昨晚你三哥一晚沒睡，別看他在你面前像個悶葫蘆，心裏其實很疼你。」
嫂子溫柔，想想自己與兄嫂過的那些年，陸筠眼眶一酸，低頭埋到了蕭氏懷裏。
蕭氏輕輕地摸摸小姑子柔軟的長發，目光複雜。堂兄明惠帝是個好皇上，愛民如子，但他絕不適合小姑子這樣單純的姑娘，他有後宮一眾妃嬪爭寵就夠了，小姑子，還是與姚寄庭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吧。
最後叮囑兩句，蕭氏領着女兒走了。
娘倆前腳走，陸斬就過來了，帶着崇哥兒，恰好到了擺飯時間，一家四口先用飯。
「姊姊，明天我也去送你。」六歲的崇哥兒坐在姊姊旁邊，還沒與姊姊分開過，男娃尚未體會過姊姊出嫁後就住在別人家的滋味兒，現在更興奮明天會有的熱鬧，美滋滋啃完一隻燉豬蹄，崇哥兒歪着腦袋，笑着對姊姊道。
陸筠最捨不得弟弟，男娃沒心沒肺的，她心裏酸溜溜，勉強笑了笑，重新給弟弟夾菜。
朱氏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女兒。女兒剛出生的事情她還記得，這十幾年好像只是十幾次眨眼，一晃眼女兒長大了，要嫁去別家，朱氏高興又難受。兒子有了家室，要照顧妻子孩子，跟她的關係慢慢遠了，如今女兒又要離開她身邊……
朱氏低頭，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
陸斬瞧見了，忽然難以下咽。五兒一女，他最疼女兒，可他的寶貝女兒就要被別人搶走了，偏偏他還沒有理由阻止。陸斬雖是男人，但他做過丈夫，記得妻子進京路上不止一次因為想家偷哭，更記得妻子被他冷落了那麽多年。女兒與妻子一樣柔弱，會不會姚寄庭欺負她，女兒也像妻子那樣傻傻地忍着？
飯後崇哥兒回他的院子，陸筠瞅了瞅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嚴父，猜到父親也有叮囑，便乖順地低着頭，等父親開口。
陸斬卻一直抿着唇，看不出在想什麽。
朱氏今晚要陪女兒睡的，還要教女兒如何做個新娘子，見丈夫遲遲不語，陸筠不急，朱氏卻急了，小聲催他，「你不是有話跟阿筠說嗎？」有就趕緊說，沒有便回前院，別耽誤她與女兒說悄悄話。
陸斬看妻子一眼，目光再次落到女兒身上，瞥見女兒微微上揚的唇角，他咳了咳，不太自在地站了起來，本想放柔聲音，一開口卻不受控制地帶了一絲怒氣，「阿筠，明天你就要出嫁了，為父只跟你說一句話，如果姚家敢讓你受任何委屈，不管大小，你儘管告訴為父，為父馬上接你回家！」
他千嬌百寵的女兒，在婆家過得順心也就罷了，若有半分隱忍，他便接女兒回來，他繼續寵着，沒有讓女兒被人欺負的道理。
父親威嚴，陸筠卻感受到了父親對她的疼愛，這一刻，陸筠再也壓抑不住將嫁的旁徨與不舍，眼淚奪眶而出。她低頭擦淚，哽咽着點頭，「女兒知道，爹爹放心。」她會好好當個妻子，好好地與姚寄庭過日子，絕不讓家人惦記擔心。
女兒哭得可憐，陸斬眼睛莫名發酸，默默站了片刻後，大步走了，把女兒留給妻子哄。
「阿筠過來，咱們去屋裏說話。」朱氏擦擦眼淚，輕聲喚道。
【第四十三章姑姑嫁做姚家媳】
翌日一早，陸家上下就忙碌了起來，大齊的習俗，早上女方家裏就開始待客，吃完席面，男方家裏差不多也來接了，新娘子到了男方家中，拜堂換身衣服，晌午正好在那邊的女眷親戚陪伴下吃一頓席面。
陸筠的閨房擠滿了人，喜娘、全福人、前來看新娘的送嫁女眷，人進人出，陸明玉根本沒機會跟姑姑說話。待陸筠裝扮完畢，陸家的客人也越來越多，恆哥兒、年哥兒眨眼就不見人影，蕭氏忙不過來，叫女兒去瞧瞧兩個弟弟。
陸明玉看向姑姑。
陸筠已經換上了一身大紅嫁衣，嫂子說話時她就留意那邊，對上侄女依依不捨的目光，她柔柔一笑，初夏明亮的晨光透過窗紗照進來，她背光而坐，美得像即將離開人間的仙子。
陸明玉眼睛一熱，連忙擠了出去，出門時，卻撞見楚國公府一行人，太夫人與楚二夫人並肩而行，楚盈、楚湘姊妹倆跟在旁邊。
太夫人年紀大了，眼力卻好，一眼便瞧見了陸明玉泛紅的眼圈，她慈愛地着打趣她，「阿暖這麽捨不得姑姑啊？那可不行，姑姑出嫁你都紅了眼眶，等過兩年你嫁人的時候，還不把妝容哭花了？」
老人笑容可掬，陸明玉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正月嫁給楚行那個夢，兩輩子太夫人都很喜歡她，萬一……萬一她與楚行……
視線落到楚盈身上，陸明玉失笑，立即拋開了那無聊的念頭，今日是姑姑的大喜日子，她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她垂眸朝兩人行禮，細聲道：「姑姑已經打扮好了，太夫人先去屋裏瞧瞧。」
她舉止端莊，太夫人讚許地點點頭。
「阿暖姊姊去哪兒？」楚盈很喜歡陸明玉，還有話想跟陸明玉說，見陸明玉要走，她小聲問。
「年哥兒不知去哪了，我去找找。」陸明玉笑着回答，「一會兒我再來找你們。」
楚盈這才放心。
陸明玉領着甘露直奔前院，但她停在了通往外院的月亮門前，叫甘露去看看弟弟們是不是在那邊。一會兒送嫁弟弟們也有事情做，縱容他們四處亂跑，到時候找不到人怎麽辦？
甘露剛要走，外面傳來恆哥兒委屈的聲音——
「表舅舅，我想在前院，後院都是女的。」
陸明玉呆住，下一刻心慌意亂，表舅舅，是楚行嗎？
「恆哥兒聽話，等你們大了，就可以來前院了。」楚行低頭對身邊一對小哥倆道。今日陸家男人們一個比一個忙，恆哥兒領着弟弟在前面亂闖，被陸二爺逮到了，訓斥時語氣略有些嚴厲。恆哥兒不聽，一發現他，便躲到他後面不肯走，楚行正好想離開那賓客絡繹不絕的地方，便假借教導恆哥兒、年哥兒之名，躲了出來。
恆哥兒聽太多「等你長大」這類藉口，嘟着嘴哼道：「我都六歲了，多大才叫大啊！」
小孩子純粹發泄抱怨，楚行沒應聲。
年哥兒眨眨眼睛，仰頭問：「表舅舅，待姊姊嫁人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待在前院了？」
楚行錯愕，腦海里不由浮現出陸明玉嬌美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