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重生
第十一章
就算得知了帳外之人的身份,蘇弦心內的驚慌也絲毫未曾減少。郕王爺,這麼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他這麼立在自個床前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她做了什麼,讓本該幾日後醉酒的事提前到這一夜了?可這聲音聽起來分明清醒的很,若不是知道郕王不是那等小人,這般行徑簡直與淫/賊浪子無異!若是被傳了出去,還真不知道誰被誰連累的名聲更難聽。
“本王行到你這,頭疼難忍,進來歇一陣。”似是也察覺到了蘇弦的擔心,郕王開口這般解釋了一句,頓了頓,又安撫般說:“放心,沒人瞧見,本王也不會對你如何。”
這話蘇弦倒是相信,上一回除了醉的神智不清的那一晚,便是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女人,只因她侍寢時害怕的發抖,郕王都自恃身份,未曾將她如何,總不至於這會兒就忽的成了禽獸。
只是……正好走到她門口就頭疼難忍?哪裏有這麼巧的事,便是當真,吳琴就在正房住着,也該是叫人去主屋才是,還是,這本就是她的琴姐提前使的什麼手段?
蘇弦心裏亂七八糟的想着,捂着被子在床頭坐起了身還是壓低了聲音擔心道:“春眉……在外頭……”
昨夜裏是春眉在守夜,若無差遲,她這會兒應是就在一旁的矮竹榻上歇着,與郕王不過幾步之隔。
“無妨,她睡了。”郕王聲音淡然,頓了頓又不容置疑道:“這丫頭叫/春眉?瞧着就不妥當,明日本王與你換個好的。”
春眉歷來心懷大志,上輩子更是抓住了蘇弦侍寢之夜時擾的郕王性質全無的機會爬上了侍妾的位置,之後也很是得了幾日寵愛。
這樣的丫鬟對蘇弦來說自然不能算是個好的,可這……與郕王爺何干?他又怎的莫名其妙的提起了這一茬?
蘇弦一聲不吭,只是雙手抱膝躲在床角,心內亂糟糟的,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始終不得重點。
簾外身影一動,接着忽的矮了下去,只留一個頭戴發冠的背影印在了床沿之上,蘇弦先是一驚,之後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王爺這是就這麼坐在了腳踏上?
“王爺,可要叫人給您找個大夫來?”蘇弦小心翼翼問道,這麼下去,總不像話。
“不必,哼個曲子吧,什麼曲子都成,本王歇一陣就好。”郕王這話說的頤指氣使,可口氣並不凜人,甚至隱隱透出幾分求肯,可帳內的蘇弦聞聲卻是猛然一驚,模糊不清的記憶瞬間清晰了起來——
上一世的郕王,先是因差事出錯被聖人訓斥禁足,之後又得了怪病,只一次醉酒,醒來之後就忽的癱在了床上。
初時,還輪不到蘇弦這個不起眼的上來貼身時候,可時候久了,郕王的病卻是毫無起色,最後連王爺身邊的貼身總管魏公公也忽的手足僵硬,被傳了郕王一樣的毛病,接着,又有傳言說是郕王當初賑災時活活燒死的幾萬疫魂回來索命,非但要害了郕王,連他身邊親近的下人也不放過。
傳言越來越厲害,之前還相爭侍疾的妻妾下人們,就一個個不是有病便是有事,唯恐跑的不夠遠。最終王妃眼見着不像話,便以王爺病前最寵愛吳次妃的理由當眾點了吳琴去侍候,吳琴這會倒是想起了蘇弦這個“妹妹,”只去了一日,便在王妃面前推說得了風寒,怕傳給了王爺,推脫說讓姐妹一體的蘇弦去替她。
本說的是替個幾日,可吳琴的“風寒”一直不見好,漸漸的侍疾的差事竟都落到了蘇弦一個人身上,到了最後,問心院裏更是連一個下人也無,就連送膳送葯的婆子都是遠遠的將東西扔在院門口,再高聲叫蘇弦去拿,唯恐也被郕王傳去了這“癱病”一般。
蘇弦那時自然也是怕的,怕郕王活死人一般的乾枯臉色,怕郕王面上眼中的瘋狂陰狠,更怕也染了這要命的毛病日後站都站不起來。
只是即便如此,蘇弦也着實狠不下心來將郕王棄之不顧,他那會兒實在太可憐了,堂堂一個當朝王爺,有爹有娘,有妻有子,分明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錯事,卻是誰都不來搭理,落到了她若不管便當真沒吃沒喝,便溺都在身上的地步。
蘇弦那時猶豫再三,還是強忍着恐懼給他喂湯喂葯,擦拭換衣,好在那會當家的王妃雖不敢過來,東西用物倒是從沒缺過,她換下的衣服被褥也不用費勁洗曬,全都在院裏一把火燒了了事,省事不少,時候長了,連問心院裏那顆大槐樹都叫她熏的半死不活。
就這般過了幾個月的功夫,蘇弦見自個身子依舊好好的,甚至還因為天天幹活有勁了不少,心裏的擔憂害怕就也消了許多,對着郕王也不再像之前躲瘟神一般照顧完就躲的遠遠的,也有了些心思偷偷打量他,給他刮鬍子梳頭髮,閑極無聊了也會對着他絮絮的說些閑話,當他是個尋常人一般,埋怨他鬧小孩脾氣不好好喝參湯,威脅他若再不好好聽話自己就也不搭理他,甚至仗着郕王不會說話,言語之間妄議君王,詆毀陛下不顧人倫、連自個親兒子都不管,又打聽當今後宮娘娘有幾位,可是都如天仙一般,會不會也有丑的……
雖然郕王沒法回答,蘇弦倒也不在意,權當是給自個說著解悶。
時候再長些,郕王病的越來越厲害,身體一日日的瘦弱乾枯,頭髮鬍鬚都一根根的變白,骷髏一般瞧着越發可怖,可蘇弦這會卻反而看慣了,丁點不覺着害怕,冬日裏最冷的那幾日,甚至都敢在郕王的拔步床內整出一塊地方來,蹭着他屋裏上等的銀絲炭捂着被子暖和暖和。
也就是在那時,蘇弦才發現了郕王這病不光是動不了,身上還會疼的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覺,雖說沒什麼用,可蘇弦發現后還是會每夜裏拍着他,哄孩子一般,給他哼幾句她小時候聽劉嬸給紅菱唱過的安眠曲,那會歲數太小,曲里的詞她早就忘了,只零零落落的幾句調子,來來回回,郕王不知是當真聽困了還是嫌她哼的煩,總之聽着這調子夜裏總算是會閉上眼睛,略微安靜一會。
郕王爺此時想聽的……可就是這幾句調兒?
眼看着床帳外的郕王還在一動不動的等着,蘇弦回過神,神情木然的張張口咳了一聲,聲音嘶啞的哼起了記憶中的小調。
蘇弦半夜起來本就是想要春眉給她倒口水喝的,可眼下這個情形,她是能就這麼披髮赤足的自個跑出去倒,還是敢叫堂堂郕王給她送一杯水進來?
事實上蘇弦這會也壓根顧不得口渴的事了,她這會兒簡直是神思不屬、心亂如麻,這是怎麼回事?是碰巧?還是郕王也回來了?是何時回來的,那他這回是不是不會再惹陛下不快,也不會被禁足了?可是後來的病呢?人吃五穀,這癱瘓的怪病難不成也有法子避得過?
蘇弦叫這事嚇得不輕,哼出的調兒都一聲三顫,磕磕絆絆,再加上沒喝上水的乾咳嘶啞,簡直如女鬼夜哭一般,莫說安神了,便是當真睡着的只怕也要被嚇醒過來。
外頭的郕王似乎也是聽不下去了,忽的站起了身,沉聲道:“罷了,你歇着罷!”接着黑影微微一動,蘇弦又聽到了一句簡潔的安撫保證:“別怕,沒事的。”
說罷這句,帳外的身影便是當真消失不見了,蘇弦依舊一動不動的等了許久,身上也終於緩緩鬆了下來,聽出郕王最後話中的安撫之意,她多少也放下了心。
若是湊巧便罷了,即便郕王當真也是重活一回,就算她那會兒不是自個想去侍疾的,但比起王府里那些壓根見不着臉的,她便是做的差了些,總該也有幾分苦勞,最不濟也能算得上功過相抵了,更何況郕王爺又不知她也重活了一遭,只要她這回安安生生的,王爺總不至於為了此刻還莫須有的事便定了她的罪名。
被郕王這麼一嚇,蘇弦已是睡意全無,又不敢出去,便只悄悄重新蜷回了被褥里,這般雜七雜八的胡亂琢磨,本以為這一夜定時就會這般瞪着眼睛過去了,但直到第二日清早,蘇弦才發現自個竟是這般心大,非但沒有一夜未眠,反而如春眉一般睡得死沉,連去給琴姐兒與王妃請安的時辰都睡了過去。
“昨個在外頭亂跑了半天不說,瞧瞧這是什麼時辰了?大小姐都去王妃娘娘那請安了,你倒好,死豬一般!”
聽着白鷺在外頭低聲責怪春眉的話,蘇弦有些愣神的坐在床頭,看着窗欞里斜斜灑下的明媚春光,一時竟是分不清昨夜裏是真是幻,王爺也重活了一回,還半夜跑到她房裏了?別是她睡迷了,作了個春秋大夢罷?
春眉聽起來也是滿腔冤屈,在外頭揚聲反駁:“都說了我也不是故意的,許是這廂房太潮冷了,我這會兒還頭疼着呢!”
“好好好!眉姑娘身嬌體弱,趕緊去歇着罷!這等瑣事也勞不了您!”白鷺不願在蘇弦面前鬧騰,強忍着怒氣撂了這麼一句話便甩開春眉,掀簾行了進來。
對着蘇弦,白鷺面上便換成了沉穩:“既是已然遲了,也沒法子,姑娘不如等大小姐回來去告個罪?不然也太失禮了些。”
“哦,好。”蘇弦無可無不可的答應着,依舊有些回不過神,對着眼前瑣碎鮮活的場景,越發顯得昨夜的荒唐像是南柯一夢。
可郕王並沒有叫蘇弦懷疑多久,只過了半日,就在蘇弦在吳琴房裏告罪閑話的時候,郕王身邊最得用的內總管魏赫便忽的帶了兩盤子的珠玉賞賜上門,立在琴姐兒跟前傳了話:
“王爺見蘇姑娘跟前的丫鬟春眉得用,方才已將春眉要到了前院書房伺候,這些玩意兒給姑娘當作賠罪謝禮,除此之外,特又帶了個丫鬟過來,供姑娘差遣使喚。”
話音剛落,眾人面色皆是一變,若是蘇弦這會兒已是郕王府姬妾倒也罷了,受用她幾個丫鬟也是無可厚非,偏偏蘇弦此刻還不過是客居的親戚!
表妹來表姐家中借住幾日,便叫表姐夫要走了自個的貼身丫鬟!這話說到哪去也是叫人張不開口,往厲害里說,這姑娘這輩子也算是丟了清白名聲,門風講究的人家,是絕不會聘這樣的女子回去的。
迎着滿屋子各有深意的複雜目光,蘇弦回過神來,卻是莫名的想到了昨日裏郕王的話——“這丫頭心術不正,本王明日給你換個好的。”
他說明日,還當真是丁點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