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2章 第四百五十九幕 是否見證風雨退去

第1132章 第四百五十九幕 是否見證風雨退去

“審判我,哈哈哈!”娜爾蘇妠發出尖利刺耳的笑聲,笑聲令整個星空都震蕩起來。她笑得混身發抖,聲音好像是尖石劃過玻璃,諷刺道:“你以為你是英雄之王——海林王冠在你手上不過是殘缺不全的次品,再說晨光聖劍也不在你手上。”

“何況,”她的目光變得冷冽而幽然:“我也不是利夫加德那蠢貨。”

娜迦之神向方鴴抬起手來:“我本打算給你一個機會,沒想到你如此不識好歹,但既然這是你自身的選擇,那就讓我來休止這場惹人生笑的鬧劇。”

那張開的五指之間像是一個漩渦,之間通向更一個深邃的世界,它鋪天蓋地,像要將整個世界覆滅其下——但方鴴眼中映出那道籠罩星穹的影子,卻面不改色。

他不由想起一個傳說來。

海林王冠究竟由何人所鑄?

傳說,努美林精靈留下的四件聖物在初鑄之刻皆有神明之力參與其中,世人認為那是知識之神主導了哲理之手,而艾梅雅留下永恆聖徽。

歐力鑄造出晨光聖劍,冬之女神——與早已逝亡的精靈之神共同贈予了精靈們一件至寶——精靈聖杯,四聖物中只有海林王冠的來歷一直成謎。

矮人相信是鍛造之神塔羅斯以眾星之光錘鍛出這件聖物,他們將這一大事記錄在考林的國徽之上,群星錘砧與晨光聖劍正是這一事件的象徵,但塔羅斯其實參與了每一件聖物的鍛造,他以火焰為息,以北風為聖物淬火,並在歐力的示意下鑄出四件聖物。

海林王冠上的十二晨星與星輝息息相關,那寧靜而雋永的光芒並非是崇山之神的領域,相反,它們更多地象徵著命運的長河靜靜流淌,但命運的少女甚少以面示人,向來是歐林眾聖之中最神秘的一位。

因此考林人也不認為是伊蓮庇佑了他們,縱使是最堅韌不拔的伊斯塔尼亞人,也更信奉戰爭女士瑪爾蘭,大道女神羅曼與知識的神祇安吉那,除了占星家們,大陸上少有以那位少女為信仰的人群。

但當他戴上海林王冠的那一刻,忽然之間明白了許多東西——命運的少女曾兩度為他垂青,他在龍后死亡的預見之中所見到的一切,並不是別的什麼東西——

而是那命運垂線的源頭——那黃金樹之下,長湖之畔。

那黑髮的少女緊閉着雙眼,顯得柔弱而安靜,她長長的髮絲垂向湖面,正抬起頭來——‘看’向他。

“叩門而來之人。”

“你是誰?”

“等等,你是命運的少女伊蓮,”方鴴忽然之間清醒過來,“你是海林王冠的主人?但你是命運垂線的所有者,十二主神之一,我……之前為什麼會記不得你,我的記憶為什麼會發生偏差?”

“因為一位神祇已經亡故,”少女答道:“我們是法則的化身,人們對我們的認知,來自於對法則的理解,而非是出自於自身的記憶。當星空不再,命運之河停止流淌之時,人們便不再記起我曾經存在過……”

“艾塔黎亞的命運消失了?”

少女靜靜搖了搖頭:“叩門而來之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誰?”

“為什麼會來這裏?”

方鴴怔住了,他其實原本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裏,但在戴上海林王冠的那一刻,他心中其實多多少少已有答案。

“原來是它,”少女忽然之間嫣然一笑:“……許久之前我將它留給這個世界,但沒想到有一天,會再有一位受命運所垂青的人帶着它來見我。”

方鴴想要開口,但並未發出任何聲音。

在那一刻他腦海中彷彿呈現出許多信息,他看到伊蓮正向他開口——以唇語輕輕告訴他:

“去吧,我將它予你。”

“從此之後。”

“你就是‘命運’的主人。”

那一刻,方鴴看到了許多的時光流轉,萬物生生滅滅,時間正沿着既定的軌道,在命運的長河之上流淌。

它所流經的過去,形成有文字記錄的歷史,那是編織凡人文明的絲線——山川沉浮,斗轉星移,智慧的生靈在大地之上生生不息,許多個千年過去了。

它所未流經的未來,則分開成許許多多的岔道,其中有一些暗流洶湧,遍佈着漩渦與礁石。

而後,那一切幻覺又重歸於現實。

他看到風暴之中生出雷霆,大海之下揚起巨浪,巨獸搖擺着尾鰭,那是娜爾蘇妠真正的本體——在那重重幻境之上,風暴的國度之中,一隻巨手,正向自己覆下。

但修長的五指並未寸進,因為空間之中生出裂紋,如同蛛網,其下泛起青色的火海,縱橫交錯,閃耀在星空之後——它猶如將整個空間都點燃,形成一片耀眼的蒼焰。

而那正是蒼之輝。

一束青輝貫穿整個世界,方鴴在那蒼翠奪目的背景之下,冷冷地注視着這位娜迦的神祇。

娜爾蘇妠冷笑一聲:“蒼之輝,我就知道你會拿它來對付我,你真以為我有那麼畏懼它?——別忘了,它其實與我是同源的,你們的依仗來自於與我相同的世界——崇高之心、海林王冠——你就拿它們來當作你的底牌?”

她譏笑道:“如果你們可以掌控這枚翡翠之星,或許還能對我造成一點兒威脅,但可惜,小傢伙,我不會給你們這個機會——”

娜爾蘇妠眯起眼睛:“永遠不要小覷一位神明。”

她看向方鴴,試圖從後者臉上看出一絲恐懼,或者錯愕,但她失望了。

因為方鴴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問道:“如果我們真的能掌握翡翠之星,並利用這片蒼之輝,能與你為敵么?”

“你不明白,蒼翠是我們共同的母親,”娜爾蘇妠好整以暇,“如果是她的力量,一切皆有可能,但問題是,你擁有這樣的力量么?”

她嗤笑一聲:“憑藉你的海林王冠?那個被歐林眾聖改造過的東西?還是說,你真以為自己是這片星空的主人——”

方鴴看着這位娜迦之神,無動於衷。

但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娜爾蘇妠還是小心地確認了一遍,認定對方不可能真正掌握崇高之心——因為那枚寶石必須要作為那法陣的核心,不可能掌握在那個叫做奧黛絲的女人手上。

它一直在那裏。

她從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靠近這片星空的中央區域過。

娜爾蘇妠這才冷笑起來,反手一抓,試圖扯裂這片星空:“我已經告訴你夠多了,但可惜,小傢伙,你並不比我更熟悉這片蒼翠的星空——”

只是下一刻。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很難形容那一刻這位娜迦之神臉上精彩的表情,從傲慢、諷刺、不屑一顧到錯愕,震驚,再到懷疑,最後是不敢置信甚至夾雜着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

她手上的動作定格在了那一刻,宛若一尊紋絲不動的石像一般,那尖利的指尖才剛剛觸及這片星空的本質,但就那麼微微地顫抖着,停了下來:

“等等,這不是……”

那一絲恐懼迅速在她心頭蔓延開來:“這不是崇高之心!?”

娜爾蘇妠幾乎是有些歇斯底里地抬起頭來,用近乎瘋狂的語氣向著方鴴尖叫道:“……這是哪裏?你將我帶到了什麼地方,該死的人類,這是什麼東西!?”

“你不是應該早就應該清楚么。”

方鴴靜靜開口道:“娜爾蘇妠女士——”

在星空的另一邊,希爾薇德同樣也正抬起頭來看着這位娜迦之神,並向對方淺淺一笑:“艾德自然明白你們是來自於蒼翠之中,對於蒼之輝十分警惕,你從進入這個世界之初起,就在暗自佈置後手——”

“我們在拖延時間之時,而你也在拖延時間對吧,母親?”

“如果你想要的話,其實你早就可以追上我們了。但貓戲弄獵物不需要理由,一位神祇也不需要,你用高高在上的姿態,正是故意為了迷惑我們,對么?”

“母親大人——”

那四個字此刻在娜爾蘇妠聽來如此刺耳,她一把扼住艦務官小姐的脖子,咬牙切齒:“這不是崇高之心內部,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希爾薇德靜靜地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聽着自己脖子清脆的折斷的聲音,視野之中正變得一片漆黑,溫暖彷彿正離開自己而去,向下墜入一個冰冷的深淵之中。

但她已安然睡去。

……你不是早清楚一切么?

母親?

艦務官小姐的氣息消失了。

方鴴心中微微有些刺痛,雖然他明白那只是暫時的離別,但自己明明答應過要保護好對方的。

娜爾蘇妠正用憤怒而恐懼的目光看着方鴴,她是一位神祇,自然已經想明白了一切。那一幕畫面立刻映入她的記憶之中——蒼翠之星與龍騎士合二為一,光芒四射。

佩里特公爵正半跪在地上,驚恐地看着那一幕——與此刻的她同樣驚愕。

而阿德妮大步向前,以劍刺入那枯朽的骸骨的咽喉,半空中的蒼翠之星很快失去了光澤,並落在地上,龍騎士也消失不見。

就是那一刻——

她猛然看向方鴴。

因為隨後便是爆發的衝突,那狼一樣的少女以魔女的手段,將所有人投射入那寶鑽之中,這些可惡的蟲子威脅她要毀掉‘崇高之心’,她幾乎是立刻以同樣的手段進入了這個世界。

娜爾蘇妠渾身發抖:“你將它掉包了!?”

“但怎麼可能,這不可能,”她有些歇斯底里:“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片世界,它其中蘊含的力量與蒼翠一模一樣,就算是海林王冠……就算是海林王冠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不愧是一位黑暗至聖,”方鴴輕輕將海林王冠從頭頂上取了下來——那十二支水晶之中,只有一支仍舊明亮,而其他的不過是虛影,“娜爾蘇妠女士,這裏的確不是崇高之心內部。”

他開口道:

“因為,這裏是銀之心。”

……

女僕小姐輕輕舉起手中的王冠,王冠上搖曳着青色的火焰,她看向那個深邃的漩渦之中所浮現出的娜迦之神的身影——娜爾蘇妠正面帶冷笑地看着她們。

猶如看着一雙待宰的羔羊。

奧黛也留意到了這一幕,轉過身去,一支長矛悄然浮現在這位女戰士的手上,她嚴陣以待地注視着面前出現的強敵,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娜爾蘇妠為什麼會在這裏,艾德他們呢?

還有,海林王冠為什麼會在謝絲塔手上,這和原本說好的計劃並不一致。

“海林王冠,”娜爾蘇妠輕笑着開口道:“六支水晶,另一半的海林王冠竟然在你手上,這就是他給予你的底牌,你就打算用這東西來對付我?”

女僕小姐沉默以對,紫羅蘭色的眸子裏映出火焰的微光,注視着這位娜迦的神明,不發一言。

“謝絲塔,由你來保護奧黛絲女士。”

“我將給你一個任務,接下來你必須寸步不離奧黛絲女士身邊。”

她仍記得那時,方鴴有些鄭重其事地看着她。

“……這一切都交給你了,這不會有什麼危險,彌雅小姐已經做過了一次試驗。”

“只是……”

“奧黛絲女士的計劃並不是完美的,她執意要犧牲自己,但犧牲並不是唯一解。”

“甚至不是最優解。”

“謝絲塔,我能信任你嗎?”

她仍未開口,但沉默片刻,輕輕點了一下頭。

“謝謝你,謝絲塔……”

但她需要的,其實並不是感謝。

流轉的目光回到了現實,面前的娜迦之神正面色驟變,說了一半的話語戛然而止,對方忽然用一種驚恐的目光看着她——令人無法想像那會是屬於一位神祇的目光。

但女僕小姐並不在意。

她也從不在意,只默默看着手中的王冠,心中的火苗與手上的水晶交相輝映,兩股來自於同一個世界的力量好像在這一刻交織在一起。

它們共同在星空深處產生了一道共鳴,彷彿令整個世界彷彿都變得生動起來,那燦爛的星光,正在彼此交匯。

而那一刻甚至連奧黛絲都察覺了。

她回過頭來,有些愕然地看着這一幕——她甚至這一刻才察覺到,自己其實並不能與這片發生變化的星空產生共鳴,因為那本就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而謝絲塔正緩緩舉起王冠,戴上頭頂,她面色冷漠,一如二十年前那個在雨夜之中奔逃的小女孩,倔強但堅強。

她抬起頭來,注視着這一幕,平靜得目光猶如注視着曾經所見的一切——自身的過去,血海與深仇,逝去的家人,那場暴雨,與命運所賦予的勇氣。

“娜爾蘇妠,”女僕小姐開口道:“你的噩夢在這裏。”

娜爾蘇妠啞口無言,她彷彿已經從那無盡的命運之中看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條線,那是神祇所專屬的力量,未來與過去皆在她眼中呈現、倒影。

但漫流的長河匯聚如一,彷彿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萬千的命運皆在一個剎那確定為一種,但那個唯一的可能性,卻通向一個令她遍體身寒的結局:

‘神明亡於凡人之手——’

預言寫下無情的話語。

“這不可能,你是……”娜爾蘇妠只感到光之海正在離自己而去,彷彿星輝已不再眷顧於她——她不再是一位神明,而是冢中的枯骨,此刻存在不過是衰亡的徵兆。

那是完全無法抗衡的法則的抽離——但她仍打算作最後一搏——這絕不會實現,因為凡人如何能夠弒神?

但女僕小姐只簡單地答道:

“娜爾蘇妠。”

“歡迎來到銀之心。”

屬於她的,世界。

……

大雨滂沱之中,殘破的聖殿中傾立着商業女士的聖像,但早在許多年之前奧述人就已經遺忘了這裏的一切,許久未有修葺過的聖像上生滿了藤蔓。

但女士對此並無異議,只以默然的目光注視着這片衰敗的土地,聖像下的寶石忽然散發微光,星輝匯聚出一位少女的身形,崔希絲立在祭壇上,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周圍。

這裏是奧特里克城——

那座衰亡的港口。

歷史曾經在這裏寫下一切,恩怨,殺戮與血債,她默默地抬起頭看着那破開了一個洞口天穹,雨水如同瀑布一樣從上面垂落下來,匯聚在地面上。

形成深潭。

她死了,這並不是第一次。她其實本來就只有五分之三的星輝,但她並未告訴方鴴這一點,那位龍之鍊金術士從一開始就告訴了她這個計劃。

她本來可以留下,但她仍選擇參與。

當方鴴將那件裝置交給她時——她就明白,自己必須見證這段歷史,留在聖禮公會或許安穩,但或許這才是她穿過星門,想要追求的一切。

“我要你幫我製作一批裝置,”在艦長室中之時,對方看着她如此開口道:“崔希絲,它們對接下來的計劃至關重要。”

她當時看着那些怪異的鸚鵡螺一樣的構裝體。

“……它們有些複雜,但以你的能力其實也不是不能辦到不是么,為什麼要特意告訴我這個秘密?”

方鴴搖了搖頭:“真正的關鍵不是它們,這只是為了驗證我對眾星裝置的一個想法,我擔心接下來我們有可能會遇上最壞的狀況。”

“如果娜爾蘇妠降臨,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保障。”

“娜迦之神?”

她瞪大了眼睛:“你要對付一位神明?”

“我不知道,”方鴴再次搖頭:“但我們總得做最壞的打算。”

她抬起頭來,看着那黑沉沉的天空。

時間已近黎明,但風暴籠罩之下的島嶼仍不見一絲光明,他們的計劃是封印一位神祇,大膽的近乎瘋狂,但她怎麼可能會錯過這樣的壯舉?

“他成功了嗎?”

崔希絲默默想到。

……

外面的喊殺聲消失了。

小喬伊斯正抬起頭來,看向自己的母親,“風暴停息了嗎,媽媽?”

那個面色蒼白的女人將他摟在懷中,一時還無法確認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是風暴停息了?還是戰鬥結束了?

她眼中正閃過一絲恐懼,喊殺聲停息也有可能預示着更壞的事情發生,男人們還好么,燈塔的火光是否已經熄滅,安德琉斯已經失守了么?

她緊緊地將自己的孩子按在自己的懷中,彷彿那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仗,但這個世界已經放棄了他們,帝國已經放棄了他們,連歐力都已不再注視這裏的每一個人了么?

“媽媽,”小喬伊斯小聲安慰道:“老哨兵先生說,一切都會過去,風暴會平息的。”

“老哨兵,那個看守燈塔的……是的,是的……賽內夫先生說得很對……”女人低聲念叨道:“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小喬伊斯,歐力一定會庇佑我們。”

男孩看着自己的母親,第一次知道老哨兵的名字。

潮水正在退去。

城牆上的男人們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看着娜迦們忽然之間停下攻勢,同時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看着天空之上的雲層正在一層層向後退去,那裏產生了一道裂痕——彷彿是一圈血色的光環,正向著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那猶如水面漾起漣漪,產生了一道波紋。

娜迦們忽然發了瘋一樣向後退去,如同潮水一般逆涌,湧向了陸緣的盡頭,躍回了雲海與風暴之中。

發生什麼了?

士兵們仍不敢相信是勝利的女神,瑪爾蘭眷顧了自己,他們甚至不敢鬆開手上的武器,只驚愕不定地看着戰場之上的改變,人們也皆抬起頭來,看着天空之上正在發生的變化。

風暴仍未退去,但事情似乎有了轉機。

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利基亞姆城下,執政官正愕然地聽着傳令的士兵得彙報,令人不可思議的好消息正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原本岌岌可危的形勢像是一下子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

令他幾乎以為娜迦與巨人們又有了什麼新的陰謀,他轉過身去,想要問問城內歐力的大主教的看法,但卻發現對方正霍然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之中的異象。

“這不可能……”

大主教猶如着了魔一樣,口中喃喃自語。

“基爾伯特先生,”執政官有些意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在說什麼?”

“舊神殞落,新神誕生,”基爾伯特主教宛若石雕,恍若未聞:“……神臨之刻,必行神選。”

神選誕生——

但歐力聖像寂然無聲,大道的女士亦無任何錶示。

歐林的眾聖皆沉默不言,幾乎全大陸所有的聖殿之中都在那一刻得到啟示——有至高之座殞落,只是神諭並未降臨,僧侶心中疑惑——眾聖並未降下戰爭,黑暗的眾聖也仍未過來。

但既無神戰?

以太之海又如何會預示神祇殞落?

是哪一個尊名消亡了?

只有星與月的高塔之上,寥寥數位大占星術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匪夷所思的預言:

神明亡於凡人之手。

……

星空已經褪去了平靜無瀾的外表,從那之後燃起滔天的蒼火,湛碧的輝光彼此相連,在世界背後形成一張光芒奪目的大網,籠罩了整個空間。

這是一個陷阱——

那令人生畏的氣息已經讓娜爾蘇妠心生退意——她並不是只能等死而已,她仍有機會——命運的預言本身對於神明來說並不算什麼,就算是命運親至她也不一定要放在眼裏。

現在神國與律言已經回到了她身上,她仍有一搏之力,但計劃是徹徹底底失敗了,讓她惱怒的是自己竟然敗在一介凡人手上,她死死地盯着方鴴,她還有永恆的時光來詛咒這些人。

但方鴴同樣平靜。

蒼之輝的力量早就驗證過,早在娜爾蘇妠的分身降臨在希爾薇德身上時,彌雅就已經用蒼之輝囚禁過她一次。

但那一次只是這一次的預演,被蒼之輝改造過的‘銀之心’,在女僕小姐的完全掌控之下,因此這個世界相對於娜爾蘇妠來說就是一個牢籠——而且這個牢籠本身。

這其實就是蒼翠的一部分。

方鴴知道這位娜迦之神不過在虛張聲勢,她要離開這片以太之海只有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收回所有的力量,藉由神明本身的權柄,打開出一條通道。

並藉由那短暫的瞬間,離開這片星空。

娜爾蘇妠以怨毒的目光看着方鴴,冷冷地開口:“我令時間倒溯,世界打開門扉,這灼人的火不得近我的身,令這些凡人永世不得安寧。”

神明的氣息再度降臨,那律言一脫口而出就形成真理,法則的力量猶如一柄刀刃,向著這個世界斬了過來。

她的身影也在那一刻變的虛幻。

事實上不只是方鴴面前的娜爾蘇妠變得虛幻,而是這個世界中的每一位這位娜迦之神的形象都正變得虛幻起來,她第一次抽離自己分身的力量,並令自己的神國降臨。

插在她國度之上的兩枚長釘在那一刻支離破碎。

國度,神性與律言皆回到了她的身上,但娜爾蘇妠卻驚恐地發現——那只是一道枷鎖,令她口不能言。

她猛然抬起頭來——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具分身都抬起頭來,驚恐地看向方鴴——驚恐地看向自己面前浮現出的那枚水晶……它們皆是海林王冠之上的一支,晶瑩剔透,內里閃爍着光焰。

緩慢旋轉着……

那給予帕帕拉爾人的水晶。

那給予崔希絲的水晶,姬塔的水晶。

給予彌雅的水晶。

由從恬靜的少女的屍體上,緩緩浮起的水晶。

方鴴手中的水晶,與女僕小姐頭頂之上燃燒的王冠。

兩道目光落在娜爾蘇妠的身上,七支水晶上放射出奪目的光彩,方鴴注視着娜爾蘇妠,靜靜開口——女僕小姐也在那不同的地點,同一時間向她說出同樣的話。

兩個不同的聲音,一男一女,一高一低,彼此應和:

“娜爾蘇妠——七座尖塔封印着昔日時空的共主,七個王座之中的赫爾庫爾,辛薩斯時代的先聖在此立下石碑,封印昔日王朝的舊殤。”

“我將用同樣的七支水晶封印你。”

“你將自己的力量一分為七的時候,是否想到了這一刻呢?”方鴴問道:“你在謀划獵物,而作為獵物的我們也在謀划著你,凡人並無弒神之能,但是你自己踏入了絕境。”

娜爾蘇妠的七個分身被七支水晶上的光芒釘得死死得,她瞪大眼睛驚恐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這個封印……你什麼時候……?”

“在進入這裏之前,我就看過它們的構造,你不是知道么?”方鴴開口道:“我是不了解這個封印的本質,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這位娜迦之神微微一怔。

但忽然之間,她抬起頭來,終於意識到自己疏忽了什麼。

而謝絲塔正同樣看向一旁的奧黛絲,輕聲開口道:“奧黛絲女士,這就是團長先生的計劃,這二十年來那個封印本就是由你所維持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它是如何運作的。”

“團長他說——”

她仍有一個選擇。

那就是勇敢地越過自己的命運繼續向前走去。

如果說神祇擋在那命運的前方,形成不可逾越的壁障,那麼,就擊敗她——

‘那是孤海燈塔的許意——’

‘擊敗娜迦之神,拯救北陸。’

奧黛絲微微失神了片刻,她怎麼也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會是如此的,但一如方鴴所預料,封印的法陣由蒼翠之星供能,那麼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比她與傑德·漢姆,羅德里戈更清楚這座寶庫的一切。

更了解那座封印法陣。

他們可以封印這地下的陰影。

那麼這一刻藉助於海林水晶的力量,自然也可以同樣封印另一位黑暗的至聖。

何況,那是蒼翠的碎片……

娜爾蘇妠眼中有些絕望地倒映出那漫天的青色光輝,她直到這一刻還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會在一介凡人手上落入絕境,但是那是母親的力量,對方只賭對了一件事。

那就是蒼之輝。

方鴴抬起頭來,向著虛空之中開口道:

“塔塔小姐,收網。”

那裏的漫天星光之中回應來一個平靜的聲音:

“收到,騎士先生。”

……

安德琉斯殘破的城牆之上,歐多姆正伸出手來沾染着風中的雨水,暴雨仍然降下,但雨水中不再冰冷得令人刺骨,城樓上的旗幟開始垂落。

風暴減弱了。

士兵們高舉起手來,想要歡呼,但卻發不出聲音,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許真是歐力庇佑了他們每一個人,他們並沒有被放棄。

終於有人反應了過來,高喊一聲:

“去點燃燈塔!”

“點燃燈塔,通知所有人,我們贏了!”

一片歡騰之聲。

小喬伊斯靜靜地看着那窗外的火光亮起,那個方向正是那座孤獨的燈塔方向,那是安德琉斯的象徵——娜迦們絕不可能會點燃它,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了。

他正想要說這些什麼。

但驟然之間,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額頭之上,男孩抬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的母親已經緊緊摟着自己,痛哭失聲。

那是三十年間。

坎帕第一場消退的風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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