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7章 第四百五十四幕 孤海燈塔
“聖像恢復了!”奧述人欣喜地高喊:“讓我們召喚——”
娜爾蘇妠與那道陰影構成的巨爪短暫地交手之後後退,有些忌憚地看着執劍騎士手上的歐力半身聖像,視線的餘光則落在躺在地上那枚平平無奇的銀幣上。
她能清晰地感到有兩道目光從冥冥之中垂下,落在艾塔黎亞的這個角落,作為黑暗眾聖之一,歐林眾聖的死對頭,她自然可以感受到那老對手的氣息——
一位是天平的奠基人,諸海貿易的女王,商業女神羅曼。
另一道則來自光耀之巔,天堂之頂,光明的聖主,太陽神歐力。
娜爾蘇妠有些忌憚,但並不太畏懼——分身降臨與只垂下一道目光還是有差別的,何況風暴的國度正在不斷臨近這個世界,外面空間的震蕩正一層層增強,空海之上揚起令人色變的怒濤。
風暴匯聚狂浪,烏雲遮蔽天日,娜迦一族正從四面八方涌至,那將是她力量最強之刻,當一切儀式落定,她將扯裂世界與世界之間的壁障,雖然降臨只有一刻,但已足以她夷平整個帝國北境。
“一個半聖像,還不足以支撐你們的太陽王降臨。”
“至於一枚命運的硬幣……”
娜爾蘇妠的目光落在羅曼的幸運銀幣上。
昔日她就是敗在這位商業女士手上,傳聞對方在大道上建立聖殿,作為旅者之伴,她在北境的森林之中建立了諸多聖壇,雖然那些聖壇在古老的時光中大多已荒敗,但祂的眼線仍舊監視着北方的風暴。
風暴的駐守者,大海的平息者,孤海的燈塔,是水手們對這位女神送上的讚頌,她守護着貿易與航道,是大海上航船的守護者與女主人。
但場上的情況又發生了變化,奧述人的騎士們驚恐地發現聖像並沒有回應他們的召喚,所有的祈禱都猶如沉入黑沉沉的海面下,沒有一絲波紋,像是有什麼力量阻隔了他們的禱文。
執劍騎士抬頭看去,才發現岩頂上不知什麼時候匯聚起了一層黑霧,那黑霧濃稠得像是液體一樣滴下,落在地上,形成無數孽生的怪物,那些怪物他們早已見過,就是那些陰影之中的子嗣。
“公爵大人?”
騎士們回頭看去,他們還記得佩里特大公曾經斥退了這些孽物。
“不用害怕,祂是我們的新盟友,”佩里特公爵抬起頭,有些激動地看着這一幕,猶如看着一位新生的神祇從翻湧的霧氣之中誕生的過程。
“太陽之王的光輝已經不再照耀這片土地,歐林眾聖也無法拯救世界覆滅的終局,但沒關係,眾聖仍默認帝國可以自救,因此我們從灰燼之下找來盟友,必可拯救奧述人逃離這覆世之災——”
從七百年前開始。
至此一刻。
帝國人從看到那個終局開始,就默默準備着,魔法的主君也曾向眾聖祈禱,但仍無法迎得回應,最終他們從故紙中拾起那個偏執的計劃,但仍然受挫。
災亡的諸星必將垂臨,覆世之禍仍會降世,已逝之敵並非長闔,而昔日陰影終將重回。
但他們從漆黑的深淵之中看到星光,陰影中的子民向他們許下承諾,文明孤守絕境,而帝國人必須依靠自身的力量去開闢一條道路。
騎士們有些騷動,但高舉起的聖像沉默不語,歐力的目光只注視着他們,但並未言語,彷彿只是審視着凡人的選擇。
至於手持銀幣的女士彷彿立於一側,用漂亮的目光看着一切,她昔日在荒原上看着這些凡人從諸星聖選手上接過文明的權柄,並承諾為它駐守邊疆。
率光之人引着騎士沖向敵陣,魔法的主君降下風暴,她仍記得,記得那些閃耀的銀盔,定下誓言的龍約者,五柄染血之劍,眾聖記得一切,只是不會幹預。
她是凡人文明最溫柔的長姊,但不是那些微渺之人命運的裁決者。
那些小傢伙從荒野上建立起文明,又向祂們奉獻信仰,而祂們的承諾是他們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那是昔日之人的後代們應得的獎賞,奧述人,考林人,光之民,文明是否有能力拯救自身呢?
魔法的君主仰望夜空,索得答案。
一切有如昨日的重演。
只是——
“帝國真的問心無愧嗎?”方鴴至始至終都沒有向前踏出一步,那枚翡翠的寶鑽其實就落在他不遠處,上面閃耀的光芒,像極了那漆黑的世界之中惟一的一束星光。
昔日它得名為蒼之輝。
它來自於蒼翠,那個已經覆滅的,最絕望的世界,但其中卻充溢着希翼的力量,黑暗的眾聖覬覦它,卻又畏懼它,一點微光,就足以焚盡滅世的龍翼。
但方鴴連看都沒有看那枚蒼翠之星一眼,彷彿它是地上毫無價值的塵埃,他胸膛中燃燒着同樣的蒼青之火,彷彿海林王冠上的每一支棘刺都在與他回應着。
他看着這些帝國人,目光停留在佩里特公爵的身上,大聲質問道:“眾聖給了凡人選擇的權力,但你們又可曾給那些無辜之人選擇的權力?神明不希望成為凡人命運的裁決者,但你們卻妄圖成為他人命運的主宰!”
以凡人之身,行僭越神明之事,眾聖並未言語,或許並不意味着祂們默許。太陽王只是看着那些踏錯之人墜入深淵,卻無能為力,因為那是文明自由的選擇——
因為祂昔日曾向銀盔們許諾,凡人可以主宰自身的命運。
“太令人失望了,帝國,”方鴴一字一頓,彷彿將過去的怒火都在此刻發泄出來,文字猶如刀刃,發出厲聲:“我不會認可你們的行為,眾聖不開口,但我會阻止。”
娜爾蘇妠正發出尖利的笑聲。
她笑得幾乎失去形象:“哈哈哈,原來如此,帝國人——歐林眾聖,原來這就是你們的信徒,比不上我的女兒們丁點。真是虛偽啊,歐力,還有那個眼裏只有錢的小姑娘,你們寵溺他們,縱容他們,只會毀了他們,你們心中明明清楚他們一步步走向深淵,但卻不聞不問,這並非溺愛,而是狠毒——”
“你們,”她指了指那空無一物的方向,“與我們又有何不同,甚至猶有過之,真是冷酷無情啊,自詡為光明的眾聖們,至少我不會看着我的女兒們沉淪。”
“但你的女兒們只是你的奴隸而已,”方鴴回過頭,開口道:“她們何曾有自身的意志與自由,連生死都掌控於你手中,全憑你的喜怒而定,她們真的愛你嗎?”
他的目光一一從那些娜迦身上掃過,竟無人敢與他對視,只有大主母狂怒:“胡言亂語,我等皆是母親的女兒,本應為她奉獻一切!”
娜爾蘇妠的聲音戛然而止,冷冷地盯着他。
“口舌之利。”
一道溫柔漂亮的目光落在了這個少年身上,目光的主人毫不掩飾目光之中的欣賞之情,一切都像是過去,那雙手摘下銀盔,露出下面濃密的黑髮,如星光的眼睛注視着他們,向他們許諾:
‘文明會困守絕境,孤海的燈塔永不熄滅——’
“呵,孩子們,那並非是你們的宿命,而是你們的選擇。”
溫柔的女士淺笑着注視着荒野之上降下的星辰,率光的騎士們高舉着雙手,歡呼着,地平線上的第一縷曦光即將升起,他們即將贏得真正的勝利。
即便是短暫的。
凡人啊,我欣賞你們的獨立。
因為文明絕非是襁褓之中的嬰兒,我會注視着你們行於命運的道途上,看着你們成長,抗爭,抑或是覆亡,猶如每一塊立於星空下的石碑上,所刻下的沉默的墓志銘。
但那並非是悲哀,而是勇氣。
那勇氣未曾逝去,而今仍舊微弱地閃耀於這裏的少數人身上——一如那個承諾,孤海的燈塔永不熄滅——那雙覆蓋銀盔的手,堅定的眼睛,於眾星之選們離開之後。
他們信守了承諾。
天平的女士回過頭去,與歐力交換了目光。
兩人皆點點頭。
“巧言令色,”佩里特大公發出一聲冷笑:“漂亮話誰都會說,但有人只會反對,而有人已經行走在實踐的路上,還未啟程的人沒有資格對踐行者評頭論足。”
他看了看半空中的娜爾蘇妠,又居高臨下地看向方鴴:“不要說守護,阻止我,你又拿什麼阻止我,羽翼未豐的鳥兒在這裏鸚鵡學舌,你以為憑藉你一番話就能打消帝國上百年的努力?”
佩里特大公搖了搖頭:“可惜,帝國並不需要你許可,因為它就可以代表凡人的國度。”
他轉過身去,向著一眾騎士,怒氣填膺:“還在猶豫什麼!?眾聖並未言語,是因為祂們注視着這裏的一切,忘了你們的職責與承諾么,你們是苦難的行者。”
“因為這個世界從不圓滿,但奧述人仍舊要前行,執劍之庭的騎士,舉起你們的劍來,去證明給他們看——”
“我們,”佩里特大公高聲道:“才是正確的。”
騎士們互相看了一眼,默然點了點頭,勇氣與信念彷彿重新回到他們的胸膛中,他們早知道自己手上沾染了無辜者的鮮血,但若放棄,就是對已逝者的羞辱。
他們選擇放棄了一切,但唯獨不會放棄那條道路,因為只有如此,一切才會顯得有意義。
“併肩子上,攔住他們!”帕克正瞪着眼盯着這些不速之客,一蹦三丈高,尖叫一聲,口氣大得像是一個攔路的劫匪。
叫人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一個來自於羅夏爾溫柔晚霞下的丘陵之民,一個以和善文雅而著稱的帕帕拉爾人,他甚至尖聲叫道:“殺了他們,拿他們的頭蓋骨來喝酒!”
連愛麗莎都有些受不了這傢伙了:“你要不要這麼噁心?”
“你懂什麼,這叫氣勢,”帕帕拉爾人拉開十字弓弦:“我又不是真要拿他們頭蓋骨喝酒,這是打仗,不是過家家,呵,女人。”
夜鶯小姐差點沒直接炸毛。
她正將這傢伙拎起來,還好羅昊拉住了兩人:“小心娜迦那邊。”
他們可不是只有一個對手,而是背腹受敵。
但奇怪的是,娜迦一族彷彿被方鴴之前的話語喝止了,只沉默着立於大廳另一側,並未參與這場爭鬥。但他們那個團長的話真那麼有殺傷力?羅昊忍不住好奇地看了那個方向一眼。
卻發現大主母和銀月一族的主母正侍立於娜爾蘇妠一旁,黑暗中還出現了亡骸一族的娜迦的身影,這讓他心中警兆頓生,看起來娜迦一族並不是無動於衷,而是另有圖謀。
但現實令他來不及想太多,因為執劍之庭的騎士已經攻了上來,“攔住他們!”羅昊低喝一聲,對方的目的是那枚翡翠之星,而團長給他們下了死命令——
決不能讓那東西落到奧述人手上。
羅昊立起大盾,而從大盾之後閃過一道狹長的劍光,箱子已經拔出了魔劍‘格溫德斯’,並將它向著執劍騎士一擲,那光像是用筆在漆黑的畫布上塗下一條醒目的紅線,將奧述人一分為二。
為首的騎士仰面就倒,後面的人紛紛避之不及,而魔劍穿過他們——少年的身形也隨之消失,前踏一步,像是穿過了一道門扉,下一刻從空間的狹縫之中走出,伸手摘下魔劍。
執劍騎士這才意識到身後有人。
他們連忙轉身防守,但羅昊身後夜鶯小姐已經化作一道黑影,如同張開了的煙霧一樣向他們籠罩過來,但陰影再一次化作少女的身形,閃爍着寒光的匕首已經劃過兩人的咽喉。
七海旅團的眾人自沒有銀之階的實力,但對上這些普通的執劍騎士還是綽綽有餘。
另一邊阿德妮再一次找上了佩里特大公,鑄匠女士手持細劍一劍快似一劍,像是在尋仇,又像是在發泄怒氣。她的實力稍遜於佩里特大公一籌,但後者分心於那些陰影之中的孽生物上,一時間竟也騰不開手來:
“阿德妮,不要不識好歹!”
他好幾次想要向那正在匯聚成形的孽生物靠近,但都被鑄匠女士攔下來,一想到還有一位娜迦之神立於一側,佩里特公爵就忍不住又驚又怒:“難道你想要將你父親的研究成果拱手送人?”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背叛羅德里戈·德安里斯的人就是你!”佩里特大公怒道:“他以為你是故人的女兒,而你卻將他的行蹤出賣給帝國,你究竟站在哪一邊的?”
阿德妮聞言微微一怔。
但一個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那是老哨兵的聲音:“別聽她胡言亂語,小姐,艦長大人一直信任你,這一切都源自於一個誤會。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是他讓我在這裏等你。”
“你……”
她當然清楚對方的身份,從這個安德琉斯的燈塔看守人現身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是為何而來。
她其實很早之前就知道那個仇敵在安德琉斯留下眼線,而對方一定會是他最信任之人,她避開安德琉斯,其實也是為了避開那個仇敵的眼線。
但事實的情況與她猜想之中有些不同,對方不但來了這裏,還在她面前現身,並引她來此。
她心中其實從進入這地下遺迹一開始就有許多疑惑,或者不如說從抵達奧特里克城的遺址開始,那些疑雲就徘徊在她心頭,只是現實由不得她多做思考。
局勢猶如潮水一樣推着她來到這個地方。
見到自己的仇敵。
那個陰影會所懸賞的宿敵,她命運之中所註定要殺死的那個人,北境三十年間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
“阿德妮,別分心。”
她咬了一下牙,很快清明過來,重新舉起劍來。
鑄匠女士手中的刺劍遙指向佩里特公爵,還有很多債等着她去討,但今天必須有一個人要死在這裏,要麼是她,要麼是那一切的始作俑者。
佩里特公爵已經遠遠退開去,有些心有餘悸地看着這個瘋女人,一個銀之階並不可怕,何況對方的實力還遜色於他,但一個發瘋的銀之階就太可怕了。
他方才要不是技高一籌,已經被這個瘋女人捅了一個透心涼了,雖然他也有很多機會可以置對方於死地,但要他以千金之身去和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女人以命換命。
那也實在太划不來了。
他還有許多事要去完成,帝國的計劃才剛剛開始,他絕不能死在這個地方,一位黑暗至聖就置身於一側,他當然明白自己那點星輝把戲在真正的神明面前什麼也不是。
在這裏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奧黛絲遠遠地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那其實已經很難說得上與她有什麼血緣關係,當她成為龍魂的那一刻起,凡世的一切就早已與她無關,她奉獻了自己的全部,只為了守護這個秘密。
正攔住奧黛絲的魯德內同樣也看到這一幕,立刻向自己的同伴喊道:“伊薩,任務目標!”
伊薩心領神會,自翡翠之星從瓦絲塔娜手上失手的那一刻起,到現在也不過才過了片刻,他鬆開扼在崔希絲脖子上的手,看了後者一眼,顯然已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看在你老師的面子上,好自為之。”
“等等,”崔希絲卻一把抓住對方:“別過去。”
伊薩冷冷地看着對方,兩人雖然來自於同一個公會,但任務的優先級各有不同,要是崔希絲真的仗着自己的身份阻攔他的話,他是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的。
但沒想到崔希絲從懷中拿出一份手令:“伊薩,這是公會的密令,你的任務變了,你不能插手。”
伊薩楞了一下,瞪着對方手中的印記:“你怎麼會有這個,通訊不是斷了?”
“我有毒蛇之眼的祝福。”
“它竟然選中了你,”伊薩有些難以置信,忍不住看向七海旅團的方向:“公會究竟看中了他們什麼,下如此大的本錢,所以魯德內呢,他怎麼辦?”
崔希絲苦笑了一下:“它選中的不是我,我只是看護人而已,總之你別插手,也別暴露,公會不是想要和帝國為敵。”
“你是想讓我消極怠工?”伊薩冷哼一聲:“開什麼國際玩笑。”
他簡直有些惱火,任務完成在即,卻遇上這麼一遭。
崔希絲看了看他,並沒有多說,她知道對方不會抗令,選召者的唯一關係就是俱樂部,而這個世界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夢幻泡影一般的存在。
她清楚這一點,因為她深諳這一點。
帝國執劍騎士和羅昊等人混戰成一團,而魯德內也重新被奧黛絲纏上無暇他顧,娜迦一族默立於一側彷彿冷眼旁觀,一時間大廳之中竟形成了詭異的平衡。
那枚翡翠之星就那麼掉在地上,彷彿無人問津。
它距離方鴴其實並不遠,和到另一側佩里特大公的距離也差不多,但少年竟也不上前一步,彷彿只是那麼默默地看着,娜爾蘇妠的分身懸於半空中,正好奇地看着這一幕。
她的目光。
三位神祇的目光都交織於一個人身上。
只有佩里特並未注意到這一細節,他好不容易拉開了與阿德妮之間的距離,自然不會給對方再一次靠近的機會,何況他終於靠近那陰影之中孽生得怪物。
“雖然有些波折,但總算勝券在握了!”佩里特大公擦了一把汗,正向那黑霧之中匯聚的陰影逃去,他正仰着頭有些狂熱看着地看着那一幕——看瞳孔之中蠕動的陰翳越來越高。
並最終形成一頭巨龍狀的生物。
它有着修長的四爪,上面流淌着有若實質的陰影,浮着一層黑霧,下面一片片漂亮的黑鱗若隱若現,其上是健碩的身軀,長着背棘,但本該是雙翼之處只有一片陰影。
它昂着頭,用漆黑的目光注視着這個不斷衰敗的世界,那些渺小的人,正如同無限的時光之前,那些向它奉上祭品,匍匐在它身前,並高聲讚頌它的尊名的那些蟲子一樣:
“塔-阿卡-赫爾庫爾-坎庫塔安,偉大而至高的尊主,七王座的主人,那失去的權柄的所有人,星空的主宰者,我無比忠心地等待你的降臨,灰海的時光匯聚於此,而你終將重臨於世。”
佩里特大公高聲吟誦出那個名字,彷彿從灰燼之下浮現出一段早已不為人知的歷史,那驟然降臨的氣勢蓋得所有人一窒,連追殺過來的阿德妮也忍不住停下腳步。
她抬起頭看着那陰影匯聚的怪物,眼中並沒有太多畏懼,有的只是仇恨。
從陰影之中湧來的怪物,奪走了她最美好的回憶,那回憶中的每一個人。那些仍謹記着昔日誓言的古老守誓人們,他們匯聚在一起,只為了謹守那條不可逾越的界線。
帝國已經靠近了危險的邊界,而他們要做的就是將那些越界的人拉過來,他們的手段可以有許多種,但擋在他們路上的人都是敵人,哪怕是那位皇帝陛下也是如此。
背誓之人的下場,就是叛徒的下場。
唯有長眠,可以賦予其永遠的寧靜。
一絲狂喜之色正出現在佩里特大公臉上,他忍不住狂妄地轉過身去,舉起手向著每一個人呼喊道:“我們成功了,娜爾蘇妠——你這帶鱗的怪物!”
他看向方鴴:“還有你,狂妄無知的小子,看好了,我將在眾聖面前證明凡人帝國的榮光,這是他們默許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黑白分明,只有勝利或者失敗。”
佩里特公爵舉起手來,一把向不遠處的翡翠之星抓去。
那翻湧的黑霧之中也升起一隻巨爪。
彷彿是公爵的投影一般,向大廳中央那閃爍着光芒的寶鑽抓去。
那一爪的威勢是如此的驚人,以至於令大廳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停下來,時間宛若在那一刻定格,連帝國一方的騎士們都忍不住發出驚呼,箱子更是忍不住舉起自己的魔劍——
魔劍嗡嗡回應着。
“別輕易動彈,小傢伙,”格溫德斯尖聲警告道:“那不是你可以匹敵的,我還想多活一陣子。”
阿德妮也上前一步,看着整個大廳上方匯聚的黑霧,她的手幾乎已經按在了自己的劍鞘上,但正是那個時候,一道溫柔的力量阻止了她。
鑄匠少女微微一怔,回過頭去,才看到那灰塵之中躺着一枚銀幣,正閃閃發光。
“這是……”
大廳中的一切彷彿靜止。
但真正靜止的是娜迦一族,那位風暴的母親,娜迦一族的女主人彷彿只是靜靜地看着這一幕,似乎這裏的一切與她無關,那翡翠一樣的寶石也只是虛假之物。
佩里特大公終於察覺了不對,他以為那帶鱗的怪物會作最後一搏,而那個有着名不副實的龍之鍊金術士頭銜的傢伙也會掙扎一番,但事實上都沒有。
兩者都只是有些憐憫地看着他而已。
這是怎麼一回事?
但他手上的動作已經停不下來,翡翠之星就近在眼前,他怎麼可能會因為一出空城計而放棄?
“勝利或失敗,”娜爾蘇妠終於冷笑一聲,“那也輪不到你們來書寫,可悲的帝國人,祂們注視着你,並不是等待着你們證明什麼,而是失敗亦是許諾的一環,這就是眾聖對你們的恩許。”
“但凡人不是溫室的花朵,我們亦不是他們嚴苛的監護人,娜爾蘇妠。”
一個聲音在冥冥之中對娜爾蘇妠開口道,親切而俏皮,像是一個活力十足的小姑娘:“你們昔日的失敗還沒讓你們反省過來這一點么,那個人對我們懷有同樣的期許,可惜我們終歸讓祂失望了。”
“閉嘴,”娜爾蘇妠尖利地答道:“把放任不管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現世一切就是你們的功績,但文明毀滅之日你們卻可以不負半點責任,多麼虛偽。”
“但文明從未毀滅過,上一代星選之人離開之後,火光又再度在荒野之中亮起,凡人對於星之民的許諾,我都還記得呢。”少女笑道:“娜爾蘇妠,那就像是孤海之中的燈塔,永不熄滅,它照耀着航船,雖然歷經風暴,但它們總會去往正確的方向——”
她目光落在方鴴身上:“文明自會自救,凡人也從未喪失勇氣,他就在那裏,他要做什麼,你不是很清楚么。”
“那我出手的時候,”娜爾蘇妠冷笑一聲:“你們最好也別阻止。”
天平的女士也微微笑了笑,並不作答。
而也正是那一刻,方鴴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