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自京城世家大族的貴婦人首次切身體會到,安居樂業須從真正的造房、種田起步吶。
肖陽騎在馬上,有些煩躁的圍着廢墟蹓躂了一圈,左右張望。
這白水河縣其實是由數座連綿起伏的山林組成,最靠近東北邊的是他們現在所在的牧馬山,再往西南走才是如今盧鹿部落的核心聚集地,肖陽其實是被當地刺史和折衝都尉指派到了門戶位置,一旦再次出現暴亂,這裏就將是第一戰場。
萬幸的是,有一條大河從牧馬山側面縱向穿過,剛好間隔了相鄰的連綿山脈,在雨水充沛的季節也能算做是天塹。
「這就是白水河嗎?」崔婉如看着自己夫君的目光落在河灘上也不由看了過去,瞧着對面山腳的梯田和半山腰處影影綽綽的房屋,奇怪道:「怎麽沒有橋?渡船也沒呢。」
「有溜索。」肖陽指着半空中的一條麻繩扭成的粗線回答,「可以來回滑着渡江,或許之前也有弔橋,因戰事被毀吧,至於渡船肯定是沒有的,這河枯水季節船要擱淺,水量充足之後卻非常湍急,船沒法橫線渡河。」
四周眾人全部一臉疑惑的看向肖陽,他也是第一次來吶,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這不就是地圖上標註的白水河嗎?」肖陽指着河灘解釋道:「鵝卵石挺多挺圓,有的還很大,可見這不是個淺水河,只是目前水量不算充足罷了,待夏季汪洋肆虐,洶湧澎湃的河水激起的浪花會在陽光下呈白色,白水河,喏。」
當地人給山川河流取名字多半是有緣由的,白水河、牧馬山多明顯,想必在暴亂之前這裏也是個本地人聚居的山頭,山下平原處種田,山上放牧,現在很多人都退居到白水河那一端去了吧,沿途看見的農戶多半是些親漢的佃戶,甚至他們很可能只是被俘、贈與或被賣的奴隸,以供當地官員、軍士驅使之用。
「所以他們住着簡陋的那什麽杈杈房?」崔婉如聽肖陽這麽一解釋,額頭的冷汗這才服貼的縮回去。
她簡直不敢相信那種房子居然能住人,連自己家的馬廄都不如,四面透風的吧?也不知那竹篾牆之外搭的是茅草還是稻草?說不定等不到新稻穀收割時,頭年蓋的稻草就已經朽了,那不僅透風還得淋雨。
崔婉如心戚戚的看了丈夫一眼,很怕他會說:「咱們入鄉隨俗,就搭這樣的房子吧。」
萬幸的是,肖陽在四周考察一圈後,指着山腳向上不遠處的一塊地勢稍有些平坦的位置嘆道:「砍樹修木屋吧,空出來的位置往下弄成一片梯田正好種地,山上可養殖、放牧還可試試種果樹。」
訓兵什麽的,只能和勞作穿插在一起進行了,反正手下的大部分人都是青壯年男子,力氣是足夠的,只不過砍樹還成,這修房子缺建築師吶。
至於種地和養殖、放牧,肖陽抬頭望向隨着自己出行的這百人小隊高聲問:「你們誰在入伍前種過地的,養過雞、鴨、魚、豬、羊的有沒有,放牛的呢?」
看着一行人紛紛搖頭,頂多有一兩個說曾經在家幫忙,但僅限於幫忙,沒法從零開始全權操作,肖陽頓時有一種眼暈的感覺,他怎麽就只帶了肖家最核心的精兵良將呢。
要知道這厲害的兵多半也是家學淵源,從小就練着的絕對強於那種從農戶家裏半途招找來的人,也就是說,反過來要讓他們臨陣去充當一下農戶,難度也相當大,術業有專攻,沒法。
聽着夫君問話的崔婉如在別人說完之後,弱弱的舉手示意,細聲道:「修房子的工匠帶着四個,有三個活着跟過來了;種田的好手也是四個,都還在;會侍弄畜生的也有,只是帶的種子在路途中遺失了部分,不太夠用,也沒有雞崽、乳豬之類的可養。」
「哎唷,這可真是及時雨吶,你怎麽想到要帶這些的?」肖陽又驚又喜的眼神都發亮了,若不是顧慮圍觀群眾,他恨不得將崔婉如抱起來親一口。
「開國時,永平公主下嫁北狄部落不就帶着各類農技人員嗎?書籍、樂器、糧食種子甚至還包括織布機,我不過是效仿她而已。」崔婉如語調平靜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如此回答,說著她又慢慢走到肖陽身邊,仰頭看着他笑道:「記得夫君曾說過,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除了武力震懾之外,若能另闢巧徑促進本地經濟、文化的發展以此加強蠻漢的友好往來,這才是長久立身之道對吧?」
「對,很對。」肖陽簡直感動得有些心潮澎湃了,他沒怪崔婉如搶了自己台詞,只覺得有如此賢妻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萬分榮幸。
他絲毫不知道崔婉如為了這一刻閃耀登場展露出自己錦繡經綸,私下究竟花了多少功夫,在因為不知道貝幣丟臉之後,她一疊一疊的翻書查看西南地界的風土人情,一次次的詢問慣常出遠門的人,考慮究竟該如何籌備行裝,甚至求婆母找出了永平公主等和親蠻夷之地宗室女的嫁妝單子做參考,僅僅只為當夫君有所需求時自己能挺着胸膛回答,我知道,我都準備好了。
崔婉如再也不要做被人圈養在後院的精緻鳥雀,她只想堂堂正正的與肖陽並肩而立,做他的賢內助與臂膀,這樣的人生才有意義,才值得她重活一世在拚搏感悟中好好享受。
如今匠人的事情解決了,崔婉如很是欣慰,但接下來她卻發現帶上了工匠與書籍不意味着伐木建房、犁田種地的事情能順利開展,他們沒有工具。
眾軍士隨身帶着的鋒利鐵質器物僅限於武器,哪怕有斧頭那也是砍人用的,捨不得拿來砍樹,而伐木必備的鋸子以及農耕用具更是稀少,崔婉如準備的和農匠人自備的加一起,每件只有區區十餘把而已。
「真是對不住,沒想到準備的還是不夠充分。」回到驛館之後,崔婉如望着清理出來的一堆東西有些赧然的嘟了嘟嘴。
這確實是她的失策,一廂情願的將自己高高在上定位為了指導者而非拓荒者,忘了自己可不是什麽和親的公主,也沒有足夠多自備工具的奴隸驅使。
「隨行的鐵匠倒也有,只是……」只是怎麽可能等着那三五個人一件件的鍛打出合適的工具?一千多號人搭帳篷住上一兩年那可真是笑話,何況就算等得及也沒鐵礦石可用。
「能買就買、能借就借吧。」肖陽立刻琢磨着要去叨擾叨擾昆嶺刺史和昆州折衝都尉,好歹也是奉旨赴任的四品官兒,總不能任由他們給隨意打發了,住處沒有,糧油、工具總得幫忙弄些來吧。
所謂擇日不如撞日,從牧馬山返回驛館的當天夜裏,他就拎着溫子辰、帶着鄭恭亮去拜訪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齊都尉。
休整一日後,對方怎麽着也得給襄武郡王與長公主的寶貝兒子弄一次接風洗塵宴吧,酒宴中途再順便道出了心中的苦惱,他們沒地方住來着,刺史友情提供了兩個小宅子卻不甚滿意,想自己在山清水秀的林中修建木屋又苦於沒工具。
看在幾位宗室子侄的面上,既然刺史都有所表示,齊都尉自然也沒法一毛不拔,竭盡所能湊出了些工具交給肖陽,儘管是杯水車薪但也聊勝於無。
次日,肖陽又故技重施找刺史討了些糧米,好歹能湊合著過上一段日子,緊接着他又命人將山腳下的民居廢墟清理出來,搭建了杈杈房做工棚,這便熱火朝天開始伐木。
在製作前期建築規畫圖時,肖陽還和工匠商議了一番,否決了對方希望依照京城世家需求建至少三進屋子的提議。
他本就是個實用主義者,出門在外更是不願窮講究,能建個可以遮風避雨至多冬暖夏涼的結實屋子就成,何苦奢侈浪費、精雕細琢?要真花個半年一年的才能建好主子住處,那其餘人等就一直以天做蓋、以地為席了?何況依山傍水建房必須因地制宜,三進大屋那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