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香兒搖搖頭,道:「娘不餓。」摸了摸小黑娃自個歪歪扭扭編的兩個丫髻,憐愛地道:「其實,牡丹是你娘的名字,當年你娘不見了,我日日喚着牡丹,我一喚,你就應着,你本名原叫楊阿寶,你娘姓楊!」
小黑娃踢踏着地上的一塊小木板,嘟囔道:「什麼寶兒,瓜兒的,我就叫牡丹!」
紫雲笑道:「叫瓜兒也好聽!」
香兒又看向了杜恆言,道:「杜家小娘子,我想了半宿,怕再不說,也沒機會了,其實牡丹娘子當年來京城,是特地來尋你的,你娘出事的那一天,她剛好也在街上,回去后一直嚷着‘真像,真像’,後來生下了阿寶,就帶着我來京城尋你。」
香兒話沒有說完,杜恆言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小小娘以前極少出門,牡丹若是來明月鎮不久,那一次估摸是第一次見到小小娘。
正說著,門外忽然又傳來叩門聲,紫雲準備去開門,小黑娃一溜煙地跑到了前頭去。
杜恆言這才發現小黑娃腳上的一雙小棉鞋后梆子都快掉了。
院子裏頭,小黑娃臉貼着門,警惕地問道:「誰?」
「是牡丹嗎?」門外清泠泠的男子聲,倒像是張憲。
小黑娃開了門,見昨晚的大哥哥拿着兩個包袱,遞給她道:「一包衣裳,一包吃食!」小黑娃也不接,扭過身,看向杜恆言:「阿姐?」
杜恆言笑道:「接吧,這才是大戶人家的小郎君,不要白不要!」
小黑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香兒望着杜恆言看着阿寶滿是憐愛的眼神,心想着,若是將阿寶交給杜家小娘子,便是牡丹娘子知道了,也會放心吧。
忽地香兒喉嚨一癢,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她着急忙慌地用帕子捂了嘴,紫雲倒了一杯熱水過來,卻見香兒的指縫見,漸漸露了一片紅色,整個人的背緊緊地弓着,「讓阿寶出,出去!」
杜恆言快步走到院中,拿了荷包交給小黑娃,道:「你出去給你娘買幾樣糕點回來,紅豆,綠豆,桂花之類的都挑一些!」
見小黑娃走了,香兒從床上爬了起來,要跪在地上,忙被紫雲和杜恆言拉了起來,扶到了床上,杜恆言眼裏有些酸澀,道:「有什麼話,你就說,我都應着!」
香兒眼裏忍不住落了淚,又咳了幾聲,紫雲替她擦了臉和嘴,香兒道:「杜家小娘子,我估摸也就這一兩天了,我想求你讓阿寶到你跟前當差,不要工錢,你管她一口熱飯吃就行!」
杜恆言應道:「你放心,阿寶就跟着我當女使,不賣身!我當她是妹妹!」
「哎,杜家小娘子,我到了地底下,也會每日為你祈福!」香兒哭着道。
張憲端了熬好的葯過來,紫雲扶着香兒喝下。回去的時候,張憲默默地陪着杜恆言走着,直到將人送到了杜府大門口,兩人略一點頭,才別過。
張憲望着杜家關起來的大門,駐步良久。
杜恆言怎麼也沒想到,第二日早上再去的時候,香兒就已經走了,小黑娃一個人躺在院中的一塊木板上,神情獃滯地望着天,手裏抱着昨個張憲帶來的一個包袱。
杜恆言忽地就想到了咸寧六年七月的自己,也是這般躺在假山上,上前輕輕抱起了小黑娃,柔聲哄道:「你還有我!」
良久,小黑娃的一雙小手環住了杜恆言的脖子,兩行熱淚,落在了杜恆言的衣襟上。
杜恆言讓紫雲去找姬二娘家的哥哥姬掌柜找了幾個人買了一副棺材抬了過來,將香兒埋在了西邊的山上。
小黑娃跪在新墳上,規規矩矩地磕了幾個頭。
杜恆言帶着小黑娃回府的時候,已經是辰時了,明月閣的女使一見小娘子回來,忙道:「主子,你可算回來了,婉小娘子,等了你一個時辰了!」
杜恆言眉頭微蹙,彎下身子摸了摸小黑娃的臉,道:「你先跟着紫雲去洗個熱水澡,一會阿姐來找你!」
門裏的杜婉詞聽到動靜,邁着優雅的碎步走了出來,溫聲道:「阿言,你整日裏往外頭跑,阿婆知道怕是會不高興的。」
杜恆言見她明顯來者不善,沒有接話,自顧自地走到桌邊坐下,倒了一杯茶,今個紫依泡的是小蘭花,這茶還是去年她帶着她們幾個去書院後頭的萬仙山上採的,杜恆言喝了兩口,身子稍微熱乎了一點,才問道:「婉婉平日裏等閑不進明月閣,今個是何事?」
杜婉詞原本還想和她客套一下,見杜恆言這般,笑道:「也沒什事,就是前日裏,孫家掌柜的那事,交給我和憲哥哥便成,阿言莫要插手!」
杜恆言正喝着茶,見她忽然手中扭起了帕子,整個人微微的有些忸怩,奇道:「婉婉這話說的,我一個小娘子,怎管得了孫家茶樓的事!」
杜婉詞收了帕子,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杜恆言:「既是你說的,你心中明白便好!」
說著,帶着兩個女使走了。
紫依見人出了門,才問道:「主子,婉小娘子這是怎麼了,等了你一個多時辰,就說這麼兩句莫名其妙的話?」
杜恆言笑道:「不用管她!」大約少女懷春,整個人類此時都是她的假想敵。
廬州明月鎮上。
林承彥正在屋內收拾着明個去京城的東西,林老相公拄着拐杖進來道:「慕俞,此次去京城,你若不想回本家住,讓林二給你在京城裏頭另尋一處二進的小宅院!」
林承彥點頭:「慕俞聽阿翁的!」京城裏的林府一直由二叔一家住着,這麼些年,怕是已成了二叔的家了,他這個長房嫡子若回去,怕也成了寄人籬下,倒不如擇府另居。
林老相公摸了摸鬍鬚,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孫兒,笑道:「阿言那邊,你也等安定下來后,再去拜訪,帖子寄給杜家二老!」
林承彥面上微紅,「孫兒明白!」
林老相公望着才十三歲的長孫,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腦袋,終是道:「這一次去國子監,定心沉澱幾年,莫要意氣用事!」見孫兒應下,輕嘆了一聲,拄着拐杖又走了。
林承彥望着阿翁的背影,眼中酸澀,他漸漸長大,阿翁卻老了。
忽地靜悄悄的庭院中傳來吟唱聲:「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林承彥深呼吸了一口氣,接着整理書篋,阿言這些年與他來往的書信,想一想還是放在了家中。
忽地門上又有人叩了幾聲,花嬸子喚道:「小衙內,老奴給言小娘子做了一雙繡鞋,托小衙內幫老奴捎給小娘子!」
林承彥接過來一看,一朵芙蓉花在鞋面上開的正艷,笑道:「花嬸子,這鞋阿言肯定喜歡!」
花嬸子淡笑着,見着小衙內捧着鞋仔細觀摩,斂了神色,眉心微低,略帶愁容道:「小衙內,有一事,老奴記不太清楚,想問下小衙內。」
林承彥抬了眸子,笑道:「嬸子,你儘管說便是!」
花嬸子問道:「小衙內知不知道言小娘子今年多大了?」